上树的作家
序, 被媒体称为后现代主义作家的阿毛,主张一种类似于牙刷漱口的写作,其意为刷掉理想主义的污垢,还牙齿一个整洁有序的原貌,与新写实主义倡导的零度情感不谋而合。之后,作家阿毛又把牙刷、屁股、胡子、眼睛等看似不相干的事物拼接起来,很快就形成了后现代主义风靡一时的碎片写作风格。再后来,作家阿毛又用牙刷演绎出无厘头写作,向草根阶层和大众趣味表示了足够敬意。就这样,牙刷成了与德里达、卡尔维诺、范思哲、路易威登、宾诺咖啡齐名的,中产阶层把玩的时尚标签,并在街边酒吧与大众狂欢。再后来,作家阿毛干脆把自己的笔名改成了牙刷。然而谁又知道,后现代主义在中国很快就丧失了其颠覆性和批判精神,成为中国作家死亡的讣告。
一, 一天作家阿毛按约定去签名售书,发现街上的人都在笑自己,起初他并不在意,以为这是市民阶层庸常的乐趣,戏谑,无厘头。在他笔下,这个阶层时常以空洞的笑声,来磨蚀自己琐屑的无聊。可是渐渐地他感到,那些笑自己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形成了如影随形的围观之势。作家阿毛暗自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此行是去签名售书的,身后三五成群的跟一些人也很正常。然而他还是有一些纳闷,这一路的人为什么会笑得如此扭曲;有捧腹大笑的,有前仰后合的,有忍俊不禁的,有笑出了眼泪和唾沫的。显然,这是一种苦中取乐的方式,只有拯救无望的碌碌的市井人生,才会这般鄙俗。想到这些,作家阿毛稍感释然,心中竟泛起了悲悯之情。因为从词源上说,竹子弯折才是笑的本义,与死亡有关。
签名售书的现场,人们更是笑得一塌糊涂,那种争先恐后的踊跃让作家阿毛十分感慨,面对如此芸芸众生,他为自己不能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而嘘唏,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写的书也类似于这种虚无主义的狂欢,读者除了能得到一种刷牙的感觉外,根本别指望得到更多的东西。不过这种近距离的视觉冲击,使他看到了更多的细节,比如,那些哈哈大笑的嘴巴里,凹凸不平的牙齿,他甚至看到了蛀牙、喉结和扁桃;仿佛看到了心肺和大肠,他感到有些不适,就把眼光压低了下来,开始全神贯注地签名。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他都用野兽派画家马蒂斯那样精湛的笔法,勾勒出一把牙刷。这种别出心裁的签名方式让他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倾注了许多心思想出的笔名,实在是鬼斧神工;因为人们每天必用牙刷,自己书里的一个关键词,就这样渗透到了日常生活中,成了一种需要或本能。
签名售书完后,按照组织方安排的日程,他去了电影院,为斥资历上亿的某大片造势。不过由于签名耽搁的时间太多,他到达剧院时电影已开演。在黑暗的掩护下,他悄悄找了一个空位坐定,刚才的喧嚣让他有些倦怠,他想静一静,闭目养养神,等影片结束后再说。可就在这时,坐在他身后的一些观众突然失声大笑起来,笑声像病菌一样传染开来。前排的观众也纷纷把头转向了作家阿毛,并鬼哭狼嗥般的哄堂大笑。看来是别人认出了自己,唉,可怜而无望的人们!他站了起来,悲壮地呼喊一声,朋友们,牙刷万岁,然后低目垂首地离开座位。但是更狂暴的笑声从身后席卷而来。不过,作家阿毛还是抢先一步退出场外,消失在冥冥的夜幕里。
二, 回到书房后,作家阿毛有些心事重重,那些萦绕于脑际的笑声让他坐立不安,他来到镜子前一照,有了惊人的发现,原来自己的脑袋旋转了180度,整个脸颊与后背及屁股处在同一个平面上。难怪街上会有那么多人追着自己笑,还有签名售书的现场和人头攒动的电影院,那些让人心里直发毛的笑声。看来,自己无论签名还是看电影,眼睛和胸膛正好在两个相反方向上。作家阿毛大为困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很显然,如果是大白天发生这样事,自己立马就能感觉到,因此可以肯定,这种罕见现象发生在夜晚昏睡之际。难道自己睡觉翻身时,脑袋根本就没有动,或者,脑袋和身体运动的方向正好相反。但即便如此,这种现象已超越了生理极限,作家阿毛觉得,应该去找找医生了。
验血,打B超,照CT,拍X光片,几乎所有精密仪器都派上了用场,医生得出的结论是,一切正常,让他回家静观待变。作家阿毛非常失望,更加深了对权威和精英的怀疑。通过多方打听,他找到一位包治百病的江湖游医。江湖游医把作家阿毛的双脚捆起来,倒吊在一棵粗壮的树上,胡乱地一阵鼓捣,作家阿毛的身子像发廊门前的挂灯一样旋转得呼呼生风。同时,江湖游医身披道袍在作家阿毛周围做起了法事,又是洒纸钱又是泼鸡血,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大半天后,作家阿毛果真恢复如初。他想起了自己签名售书时的种种遭遇,不禁暗自喟叹:真是险象环生啊!
三, 自从作家阿毛的脑袋180度的转回原位后,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世界骤然萎缩;媒体的追捧没有了,书商的稿约没有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狗仔队也没有了;朋友、同仁、亲人的号码,仿佛全都人间蒸发,他打过去的电话,竟然没有一个不是空号。他后怕之极,即便人情世态变化无常,可也不会来得这么快;昨天还以牙刷愉悦众生而被称为先驱作家的他,今天就一无所有。作家阿毛完全懵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踌躇满志地来到街头上,他想以自己的名气和影响,无论如何别人会众星捧月般地尾随自己;或索要签名,或要求拍照合影。可是走遍了大街小巷,竟没有一个人认出自己来。作家阿毛大惊失色,他弄不明白,是自己变了还是世界变了;也许是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太过平庸,不来点惊险刺激的,人们根本就打不起精神来。
这一次,作家阿毛出门时带上了一根绳索,他要在大庭广众面前上吊自杀,当人们来劝阻时,自然就会认出自己,只要惊动了媒体,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他来到公园里,在游人如织的林荫道上,作家阿毛发现了一对在银杏树下喁喁私语的情侣,便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把绳子搭在树上,并做了一个像绞索那样的圆套。作家阿毛的脖子钻入了套里,双脚一下子悬空起来。当然他的双手死死抓住绳子,因为毕竟还没有到与世界了断的时刻。在晃动的脚下,那对情侣似乎有所觉察,抬起头来看了看,骂了一句真没教养后,便相拥着离去了。
稍息,来来往往散步的人发现了作家阿毛,纷纷聚在银杏树下,饶有兴致地望了一阵后,便各自离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位摄影家来到树下,摆好三角架,噼哩啪啦的按了一通快门后,欣然而去。接着来了一群拍团体纪念照的人,兴奋地在银杏树下列成几排,闪光灯一阵狂闪后,这群人也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不久,刚才那对情侣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后,又回到银杏树下,他们开始拥吻、抚摸、做爱和呻吟。作家阿毛大失所望,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太过冷漠,还是太会开玩笑,他觉得自己已无计可施。
四, 作家阿毛想起了卡尔维诺的小说中那一个上树生活的人,看来自己眼下唯一的退路就是上树,因为卡尔维诺是后现代主义的一个关键词,人们在谈论卡尔维诺的作品时,自然会想到那一个被逼到树上的人,也就理所当然地会联想到自己。作家阿毛真的上树了,这是一株立在河岸边的黄果树,他在树上搭起了帐篷,他已想好了,准备永远呆在树上。
一天,一个乞丐从树下路过时,突然被树上掉下的一把牙刷砸中了脑袋。他拾起牙刷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后,不禁有些愕然,仰着脖子打量了一番,树上什么都没有。这让他越想越迷糊,自己明明是从来不漱口的人,为什么老天偏要赏赐自己一把牙刷。他骂了一句闯你妈的鬼了,一挥手便把牙刷扔到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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