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62 黄玉莺
(小说)江北川
1983年国庆节后，我从山城重庆出差回到樊川老家，途经 "韩大有" 的巷子时，"尤经理，你的腿，你的腿呀，全都是血啊！"洪烧饼的大嗓门在嚷着：
年近半百的尤经理扶着墙，缓慢地向巷子口挪步移动，嗫嚅回道："骑自行车绊了一下，呵呵！"尤经理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不对啊，你的脚后根已经朝前啦！"
此刻，尤经理已满头大汗，低头一看自已的左脚，兀然瘫到在巷子口的人行道上，再也站不起来。
干过多年保卫干事的我顺着尤经理小腿淌下的血迹看去，巷子里那头来了黄玉莺夫妇，玉莺丈夫是个夯货，夯货归夯货，在外可是没人敢惹的角色，他对玉莺却比对亲生老娘还畏惧，真是一物降一物！玉莺绰号：观音娘娘。一玉莺是樊川有名的美人；二救苦救难。这救苦救难形容玉莺可就不怀好意了，给玉莺起这绰号的人真是亵渎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玉莺是塘下烧饼铺黄五的老弟黄六的养女，黄六夫妇一直未育，三十岁上抱了个船上的丫头，黄六夫妇视如己出，非常娇惯。小玉莺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扑闪闪会说话，长长的睫毛时而眯起时而回眸睁得大大的若受惊的小鹿，肌肤细白如羊脂玉，走路轻盈却似风摆柳。玉莺八岁上书房时，常对同书房的伢子说："我黄玉莺是最好看的！咯咯......！"比玉莺大三岁的姚小龙总会逗她道："小黄毛，不好看，不好看......，呵呵！"黄六夫妇愈发娇惯得不得了，上天怕飞上灵霄殿，下水怕游入东海龙宫，含在嘴里犹恐化掉，夫妇俩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我家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玉莺读了几年私塾，书到没念了多少，但是，看戏却能记得住，什么小姐后花园巧遇落难书生私定终身的念、唱腔，甚至连手眼身段也学得惟妙惟肖，邻里无不啧啧赞赏：真是天生的花旦！玉莺十四岁这年本来可进县扬剧班子学唱戏的，父亲黄六突然自缢身亡，一个反革命的女儿谁还敢收为徒？人生的路虽漫长，关键时刻却只有半步到一步。不然怎么说一失足成千古恨！黄六一个手艺人，成份：小商。根本与如火如荼的镇压反革命运动无关，谁知有人揭发了他1943年当过伪保长。原来，伪保长没人肯当，张镇长拟定了几个人，其中就有黄六，让他们抽签，谁抽中谁当。不幸被黄六抽中了，他眼泪都淌下来了，张镇长劝慰道："老六，我也银匠手艺出身，人放硬正些，差总得有人当的。"
黄六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当了几个月的伪保长，也没有干什么助纣为虐、敲诈勒索的坏事，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也就逐渐淡忘了这码事。解放后，如火如荼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了，高压态势一浪高过一浪，两个张镇长都被逮捕了，国民党的镇长也姓张，都被判了刑，还有一个姓白的镇长被枪毙掉了。接到检举信的供销社支书舒舍我当天就找黄六谈话了，给了他信笺，让他老老实实写坦白交待罪行书。黄六写了三遍，均未能通过，当晚就被关在了供销社的后院，不得回家。他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象掉尽了冰窖。批判斗争了不到十天光景，40多岁的黄六老了，目光呆滞。这天下半夜，他趁看守他的人瞌睡，带着对妻子、女儿玉莺的眷恋与深深的遗憾用一根裤腰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幸亏有邻居老姚的接济，不然真过不下去。老姚与大儿子大龙都在运输社上班，收入颇丰。老姚又丧妻多年，往日也没少黄六妻子的缝补浆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年龄又相当，慢慢就好上了。但没有并家，仍然单开门独开户地生活，只是互相支撑，互通有无罢了。老姚的二儿子小龙与玉莺可称是青梅竹马，小龙考取丁沟高中，一月才回家一次，俩人见面机会才少了。玉莺小学毕业后没有再读，而是回家结渔网挣钱贴补家用。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玉莺已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一次去送结好的渔网，"好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供销社支书舒舍我也在收渔网的柜台前，他当玉莺面这样评价的，并关心道："姑娘，你姓什么？"
"姓黄，"
"叫什么名子？"
"黄玉莺。"
"好名子。"
"还没有参加工作？想到供销社这儿工作吗？"
"想，怎么不想？"
"好的，我介绍你去旅社当服务员。"
"真的？叔叔。"
"当然真的！"
收渔网的老者曾与玉莺爸黄六同事，忙对玉莺说："丫头，还不快谢谢舒支书！"
没几天，手续全部办好了！玉莺被舒支书安排进了旅社做服务员，学徒月工资18元。别小看这18元工资，那时一人的月伙食费伙需6元，吃得就可以了。玉莺上班第一天起，舒支书的工作也随之转移到旅社了，舒支书真正实行了上级的号召："干部与群众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舒支书对玉莺政治上要求进步，业务上要求熟练，连生活也体贴入微，确实做到了同吃、同住、同劳动。
当然，同住到一张床上是玉莺上班一个月后，这天是她独立值夜班。晚上政治学习会舒支书在10点半就提前结束了。初夏的水乡古镇大街上，没有行人。舒支书一手打着三节电的长电筒，一手提着绿豆糕，直奔南头旅社而去。水乡古镇工业尚欠发达，旅社客人也不多，玉莺栓上大门刚刚在值班室床上躺下，听到了敲门声，只当来了客人，忙应道："来了，来了！"
门开了，是舒支书，颇感意外，她栓上大门问道："支书，这么晚了，你来查岗啊？"
"嗯！查你的岗。玉莺，你先上床，别受凉，呵呵！你先上床。"他边说边放下了三节电的长电筒与绿豆糕，双手一伸将玉莺揽入怀中，刮得铁青的面颊贴向娇媚的红唇，玉莺大惊道："支书，支书哎，不行的，不要啊！不......！"
舒支书用脚后根碰上值班室的门，把怀中的玉莺放在床上，笑道："行的，行的！你这是不知恩图报啊！你工作谁帮你的？"
"是你支书，我不会忘记的，会报答你的！支书。"
"这就对了嘛！你听活就是最好的报答，我能把你弄进来，自然也能......，嘿嘿！"他看了一眼缩在床角的玉莺，撕开包绿豆糕的牛皮纸，拿起一块送到她的嘴边，玉莺用手接，他不肯。玉莺怕真惹恼了支书，终于屈服了。舒支书如愿以尝地脱下玉莺胸衣，肌肤晶莹如玉，发育良好的双乳乳晕呈桃红色，连阅人多多的舒舍我也惊叹不已：美死了！他的大手没有多余的迟疑被抚摩起来，手嘴并用，一刻不停，又从胸滑向腹部、肚脐，还要向下，玉莺本能地用双手护卫处女最后的禁地，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终于得手......。
天快亮了，舒支书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旅社的值班室。
被破了身子的玉莺也不恨支书了，恨他有什么用呢？舒支书连在县城的家也懒得回了，玉莺已完全在他掌握之中，后来竟然发展到随找随欢，随叫随欢，玉莺彻底被他拖尽了沉沦的欲海之中。三个月后，玉莺爱吃酸的，还平白无故的干呕。玉莺的这些变化，被同睡一张床的妈妈发现了，她伸手摸了女儿的肚子，大吃一惊，几乎喊了起来："玉莺，玉莺，快起来！快起来！"
"干吗呢？我要睡觉，要睡觉呢！"
"睡觉，睡觉，乖乖哎！哪个杀头破了你的身子？你肚子大啦！呜呜......。"
玉莺呆了！肚子大啦怎么好呢？
"乖乖哎！哪个杀头破了你的身子？是哪个杀头破了你的身子啊？个是小龙？乖乖哎！快说啊！"
玉莺嗫嚅道："不是他！是舒支书......。"
她一拍床板，几乎吼道："死丫头，找他这个老X去，你还小呢，还要嫁人过日子，元红被这个老X弄掉啦！呜呜......。"
母女二人起床朝供销社舒支书的单人宿舍走去，玉莺坚持不让她妈妈进供销社大门，她妈妈想想也就答应在大门外等。
玉莺一脸茫然，机械地敲了几下，刚入睡的舒支书十分恼火，大声道："半夜了，有事明天再说！"
"不行！是我，你开门呀！呜呜......。"
啊！是玉莺小乖乖，想我了！他一骨碌翻身下床，打开门笑道："快进来，快进来！别哭，有事慢慢说。呵呵！"
玉莺进门一屁股坐在床边上，珠泪挂腮，更加凄楚动人。舒支书恨不能一口将这朵初放的鲜花吞下去，这样旁人就再也无法染指了。谁欺侮她了？
"是你欺侮了我，我怀孕了！今后我怎么做人啊？呜呜......。"
舒支书愣了一会，毕竟生姜还是老的辣，他忙笑道："玉莺，我还当什么事的，别哭哟！过几天我带你去县人医打掉，没事的，乖乖，乖噢，听话，小肉......。"
"你到说得轻巧，假期呢？哼！"
"这好办，我的一个战友在扬州商校当校长，派你去培训一段时间，你想学个什么技术呢？红案还是白案？"
"学个面点吧，呵呵！"天真的小玉莺竟然破涕为笑，舒支书开心极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狂吻起来，......。
"不行，我妈妈在大门外等我呢。"
"让她等一会，......。"
玉莺坠胎后，在扬州商校培训了一段时间，又被安排到扬州名店"共和春"实习了一个月。玉莺饺面的功夫犹为樊川人称赞。
特别是馄饨，玉莺手杆的馄饨皮飞薄如纸，用火柴能点燃，如此之薄的馄饨皮下锅却久煮不烂。馅选新鲜精肉细切细剁而成，青花瓷大戗盘中彤红的肉馅呈胶冻状。她包馄饨的手艺简直令人目不暇及，左手拈皮，右手一根酷似琵琶状的小竹片括来肉馅，右手一拢即放，状如麻雀头的馄饨已包好了。她一边招呼客人，手却不停，极其娴熟、麻利地括着、包着，一分钟能包五十只左右，看她包馄饨简直是一种享受，这动作已是一种艺术之美。
追求玉莺的人挺多，但是，一打听到她已不是处女，还坠过胎，人也就不要了。玉莺便匆匆嫁给了大她七岁的夯货丈夫。夯货在外可是没人敢惹的角色，他对玉莺却比对亲生老娘还畏惧，人说他犹如玉莺养的一条狗，玉莺叫他咬谁他准咬谁。
十年"浩劫"后，舒支书被调到县商业局做工会主席，等退休。新调来的尤经理还兼副支书，主持工作。尤经理未调来前，就对观音娘娘的"美人馄饨"已有所闻，不过，玉莺的馄饨的确名闻遐迩，尤经理第一次来吃馄饨，眼睛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风韵犹存的玉莺。当她把下好的馄饨亲自送到尤经理的面前，尤经理起身来接，连玉莺的兰花指也接了，两人相视而笑。尤经理吃后更是赞不绝口。
三天后，尤经理在办公室叫人找玉莺来谈话，了解她家有什么生活困难。
玉莺老而实之地说："尤经理，就是家里土坯院墙倒掉了，砖头要计划的。"
"好的，我马上打个电话，你晚上到我宿舍来拿，等散了会来。明白吗？玉莺，呵呵！"
"咯咯！好的，晓得了，真正感谢尤经了！"
"不用谢！还没有到谢的时候，呵呵！"
"咯咯！尤经真会说笑，咯咯！"
尤经理好不容易挨到如约而至的美妇玉莺，他俩没说了几句便相拥着倒在了床上，玉莺笑道："现在，到谢的时候了？"尤经理哈哈大笑......。玉莺临走时，尤经理拿出4000块红砖计划给她。玉莺笑道："尤经理，我一时哪儿有这么钱啊？先放在你这块，唉！"
尤经理立马就明白了，当即表态道："过几天，我去叫把这4000块红砖票开好，你去直接提砖头。满意了吧？我先给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玉莺用嘴唇给堵上了。
尤经理与玉莺的婚外情保持了两年多都挺密切的，一直到尤经理多次催她还那4000块红砖头钱。
黄玉莺夫妇来到巷子口，洪烧饼己经借来了板车送尤经理上中心医院。玉莺直奔供销社家属楼，尤经理的夫人去年就调来了。玉莺在家属楼的巷子里就遇上尤经理的夫人，玉莺忙说道："师娘，师娘，你家尤经理腿子跌下来了！快去望望！"""
"在哪块跌下来啊？"
"在韩大有的巷子那块。"
尤经理夫人与玉莺两人走到大街中间向南，她非但没有感激玉莺，突然一把揪住玉莺的衣襟吼道："就是你这个骚狐狸精啊！你喊他睡觉的！不然他跌腿跌到南头去做啊？......。" 玉莺白晰的脸庞涨满了红云，连忙竭尽全力掰开尤经理夫人手，快步下了巷子，嘴里讪讪地争辩道："真是好人做不得了，......。"
尤经理的病历医生写道：脚踝上腓骨骨折，为钝器外力击打所致。
从此，尤经理连每天必吃的馄饨也不吃了，与玉莺形同路人。
美貌是天生的，有时有意想不到机遇，有时反而累身，甚至受辱、惹祸。美貌是天生的，风流绝不是天生的，境遇往往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人生的路虽漫长，关键时刻却只有半步。
200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