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去年龄的父亲
在道德的高处 父亲与自己的母亲 公开相爱 妻子留下的空房间 转眼被狗肉汤的热气填满
面对满盆乱糟糟的生活 女儿努力地搓洗着 怎么也分不清颜色的外衣 她背着空无一物的书包 往来于社会暧昧的暗示之中 儿子在另一只空空的鞋子里四处游荡 对这一切 父亲毫不知情
那一年 父亲被天天见面的人生 咬伤 他大口地喝着空碗 从不知道 鲜艳的伤口是一片盐碱地 女儿注定永远不会绽放 未来在拉不完的拉面中 一天长大一年
那一年父亲八岁 躲在儿子的背后 偷偷打量陌生的世界 大半生的际遇 濡湿了少年早熟的脊梁
■一个白色的下午
整个下午只剩一片白色 白色下午在我的掌心里 捞也捞不起 白色的父亲 在这样的下午恣意晃荡、泗流 试图借着一片阴险的白色 穿过我的指缝
这个下午我终于可以仔细把玩 强大的父亲的另一面 我可以 毫不费事地从他的白色视野 切一只苹果样切开时间 静听父亲的小动作在隔壁敲响 回声 洞洞
回声洞穿一生 所有的记忆都装进了一只瓶子 悬挂在时间的高处 这是父亲积攒了大半生的光阴 绝不可一次性用光 这也是维护下午宁静的必要措施
纯净的白色掩盖了许多 不为人知的秘密 譬如此刻 就没人知道我提前钻入了时间之核 观赏它的涨落及形成和消泯过程 并对一片失血的白色品头论足 乐此不疲
这样的下午容易引发一些 潜在的小小暴动 忍无可忍的时间 面对刀锋的得寸进尺 终于发出 嘎金断玉的尖叫 父亲躺在它的横断面上 无比安祥 而我 不得不在剩余时段独自面对 白色下午无所不在的后遗症
■一只鸟飞不出的冬天
一只鸟在自己胃里翻出个冬天 为了寻找预言春天的花朵 最终把它 当作负担随手扔掉 现在 它终于在自己的翅膀上 再度与其相遇 一只鸟
飞进世界胃部 飞入季节深处 空无一人的地界让它眼光不复如箭 指爪不复如钩 它注定 要一再与迎面而来的自己相撞 穿过彼此而不自知 它注定 要一再把自己的翅膀折断、接上 再折断、再接上......(而冬天说: 这不过是两翅之间的对话 不断改变的梦的落差) 一只鸟
它也许曾给一潭秋潦以最美的印象 也许曾作为使者凌驾于大千之上 也曾站在自己头顶与一只雕翎 进行过高过人类屋顶的历史性会晤 但现在它从一种飞翔进入一种意志 从瞬间抵达永恒 才仅仅 穿越一瓣雪花 两滴眼泪 三片羽毛 (它能否从一朵花上发现一个世界 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怀疑) 一只鸟离冬天的心脏越近 内心的狼 也越近 它不得不一再地斫翅为柴 燃目取暖 没有了瞳孔和翅膀的鸟 终于听到 双翅拍出的风暴的音乐 终于看到 飞翔划出的闪电的花朵
雪霁后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一只鸟有没有经过我们的视野 有没有进入我们的生活 似乎并不重要 孩子们在雪地里 只捡到一个行将消融的爪痕 他们问 全部的鸟是不是一只鸟 鸟儿无言 鸟自己也说不清
一九九七年四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