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叠花骨「青青陵上柏篇」万树芳情留寒雨 第六章 残阳印烙
万树芳情留寒雨,
残阳印烙相思;
莫问、天长地久多少,
一断情迷。
两地恨怨,
半觞薄酒半觞词。
叹家国千里,
故人别离;
单调,
双调,
不奏新笛。
初春时节,天色依旧有些寒凉,我因入冬后的温补身体日渐明朗,连续请过几位太医院的供奉问脉都说每日善加调理、注意饮食、节制情绪便可根除。南宫潏与涵淹听了都喜形于色,便是渊回也放松了紧攥的双手,彼此往来欢愉畅快;不过让我颇感意外的是近来见到姬未的次数要少些。只是他之于我原本是可有可无的路人,既做不成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关联,唯一让我牵念的便是那个人的情形;那个人我已有两年多未见,但听闻身子颇有些计较,却不知可有转圜的余地;我们这个年岁若有何不妥便是一生的纠葛,不可小窥。但有一节他不似我只声名不好罢了,其余吃穿用度饮食起居均格外有人照应,他在掖廷仅是罪奴。
我这些时在渊回等人的关爱之下换了心性,也有几分玩闹的意思,连之前甚少注目的苑场也寻出几分乐趣。
苑场这个节令是有梅的。
京兆的梅较之江南要晚些,却红艳依然;我随手在院子里折一支胡乱把玩却没有那人的兴致。那人是有些偏爱梅的,曾几何时那一袭浅藤黄色和着琼花棱角的韵律中一抹夺目的妖异,点点滴滴浸入我的心房;他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横埂多年却永生无法剔除。他曾说红梅易折,我至今尚不曾解,想来那红梅自不是他......
他是琼花,不过没有人知道琼花繁盛的代价,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天下才子之首的心。
我是他血缘上最亲近的陌生人,他的兄弟、也是过客;他的爱、他的胸怀,他的怜悯、他的施舍,我只能冷眼旁观。我们是相隔最遥远的家人,从没有抚慰,从没有关注,唯有最深刻的牵念埋藏在心底;也许我们都是吝于表达的人。
其实我并不了解他,但我知道我在他眼中是一目了然的。这么说来我是何等失败?但我却满足于在他面前的毫无遮拦,从另一个角度说,他是唯一让我安心面对而不需掩饰的人。如此他算不得我的兄长,却是我的知己。
"梦熙,不想见烈哥么?"渊回在一旁轻声问我,言辞之间有些试探。他自今日晌午过来面上便有些犹疑,似乎心事满满。
"不见也罢"我微微摇头,当初一别,同抵京兆,近在咫尺,远隔天涯,若真面对竟不知彼此如何自持;这样说来燕氏的荣耀是被我等糟蹋殆尽。
"唉,你们......"渊回见说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自觉的转换话题"初春,可想寻些乐子?"
我抬眼撩了撩他,按压下心头的一缕迟疑,淡淡回过"能有什么,不过天寒,人都恹恹的"我说的也算实话,病刚好,我还不想再沾染上寒邪。
"呵呵,这话居然出自你口"渊回轻笑一声,慢慢踱到窗前随意扫了扫"你这苑子孤介费了不少心思"
"可说是呢,我现在是懒得动这些精神"我苦苦抿唇,放下手中的书、眉梢微挑"何况这四季的布局原本就是他最擅长的"
"闲时出去走走也是好的,难得春暖花开"渊回见说回转身轻轻询问"我练了一段新曲可要试试?"
"求之不得"我有几分期许的看了看他,渊回的琴也是一绝,不过不能空辜负;我抬手示意竹绿"取些梅红来,换换口味"
"呵呵,你倒享受,这新曲浅酌有些意思"渊回随意撩拨了我,从下人手中接过琴来试了试音。
渊回现今所用的琴是当今陛下所赐的名琴"号钟",音域为四个八度零两个音。曲调悲凉哀怨,有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技音一百四十七个。琴这种乐器演奏技法繁多,右手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左手有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
不过已均被渊回历练自如。
有乐如此是一种快慰;我单手执觞调整了个舒适的角度斜倚在榻上半眯了眼慢慢抿着点点新红。
而对面的渊回已缓缓起音入调耶卧中指打商散挑,淡淡的哀怨荡漫于胸,久久不曾回化。
是《幽兰》了,我默默点了点头,《幽兰》是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在归途中见到幽谷中盛开的兰花,弹琴所作。颇有几分时局不遇的调子,这用在渊回身上并不贴切,至于我早污了的人也当不起这兰的圣洁。不知他为何生出这种心思去历练它?
"你何时自伤起来?"我啜了口酒眼梢上挑撩了撩他,吐出心意"这曲子不适合"
"呵呵,居安思危总是要的,何况这京兆小了些"渊回见说唇角微微上扬,言辞暧昧不清。
我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只不点破颔首回他"你可知兄长眼中的红梅是谁?"
"红梅?"渊回脸现讶异微闭了闭眼思量了片刻才淡淡道来"他说的是俊乂?"言语中的了然却涵盖着数分无奈,红梅指代何人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便是姬未他本人也有耳闻。
"呵呵,渊回以为何解?"我默默点了点头放下酒觞随口问过。
"一曲三调三生忘忧"渊回再度拢了音轻声回我"高山流水算不得,这千里之外心意相通"
"呵呵,‘红梅易折'想来便是如此了"我思索再三于电光火石间赫然明了,‘红梅易折'的确如此,姬未这个人有些时候把自己逼得太苦,反累了心思,便是兄长又何尝不是呢?他们二人还真是难得。
"你这么想?"谁知渊回却反驳回来,"烈哥怜惜的或者是其他"
"其他?"我有些意外的扫了扫他"那是什么?"或者那个人的心事有谁真的能够看清?
"渊回不知"渊回见问苦笑了一声,"烈哥的心思渊回岂能探看"
"渊回何必贬损至此?"我笑笑回他同时换了腔调"新得的梅红可试试?"
"求之不得"我的话音未落渊回已起了身来至近前"在梦熙这里尚有好酒可寻,便是我的快慰"
我听了无可奈何的笑笑,渊回他如今虽是郑家的养子,但郑太傅为人治家森严,别的不提这酒色二字是断不能沾的,日日夜夜唯有诗书礼记,到我这里算得上浮生偷欢,沾上些许恬淡恢复几分真性情。
"一点梅红,莫让它寂寞"我见了促狭立生抢先一步夺了壶,与此同时挺身而起一个旋转人已到了窗侧"要喝我的酒你总要拿些手段!"
"好"渊回见说挑了挑眉一个漂亮的上步直追至近前,但笑问来"可要用剑?"
"敢不从命"我轻扬了唇角兴味大起朗声说道"墨衍取剑!"
"是!"墨衍见说应声而至递了浅尘过来,"当"的一声长剑出鞘,我笑向渊回"我占先了!"渊回见状连忙回身撤剑,我借由这个空当左手执壶右手仗剑,一个纵身便推了窗飞跃到苑场中,抬眼撩了眼苑中的梅忽觉陌生异常,当是时渊回已轻身而出,白衣摇曳、锐气凌人。
渊回我自幼是熟识的,原本是轻灵飘逸的性情,只是后来几生变故,心思上历经转圜随之剑气也日渐凛冽,到如今出手之时风驰电掣毫不手软。他与我的剑路多少有些相似之处,若细究起来也算是一师之徒,故此在初出手时彼此并不占优势。与姬未的细致入微不同,渊回起剑便是一泻千里势如破竹,剑剑不离我的要害。我笑笑执剑相迎,借着浅尘的夺目锋芒以韧对韧星火光华;渊回感受到我绝无掩饰的气焰瞬间后撤,左手微弹长剑如白蛇吐信变换回环鳞光点点直取我的脖项,我苦笑一声,他这人果然毫不留情;我将上身后仰突然凌空而起避过他的势头反手回剑直点他的后心,渊回向左微一让步,我一个旋步剑身横扫紧追其后拦腰而过;渊回突然扬剑"铮"的一声格向我的剑身,他的幽兰也是素有盛名锐利之处较浅尘毫不逊色,故此我一扬手抛出左手的酒壶借由酒壶在半空时用剑尖轻挑向他滑去口中笑闹道"你的酒快冷掉了!"
"多谢挂心"渊回皱了皱眉让过几乎从他头顶浇下的梅红抬手接住酒壶抛给厅旁廊下一直侍立的墨衍,这才回身准备再度出手;却忽然一声喊和从苑场门侧处传来"等等,住手!"
我与渊回同时收手循声望去却是涵淹急急赶至,我有些扫兴的撇了撇唇嘲弄过去"涵淹,你很闲?"
谁知今日涵淹与过往不同,几个上步已到了我与渊回近前气息上颇为不匀,我与渊回有些意外的对视一眼准备再度询问时涵淹却抢先一步,沉声说道"俊乂他、他与文熙出宫了!"
"什么?"我与渊回同时惊呼出来,掖廷不许出宫是皇朝祖制,他们这么做无异于犯上作乱、混乱宫闱,再算上其他隐忧条条都是死罪。
"就在前日三更,俊乂用御赐金牌连夜开的城门"涵淹有些无力的晃了晃身形,面上凄苦已现。
我几乎僵愣在当场,居然、居然还算上假传圣旨,他们二人是真的疯了不成!
渊回先我半步作出反应,一个近身双手已揽上涵淹的肩头"你说什么?他们两个在搞什么名堂?"
"私、奔......"涵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两个字,神情愈发压抑了数分。
"哈哈哈,哈哈哈......"我见说早已失控的狂笑出来,私奔?两个男人私奔?这种名堂他们也想得出来?如此,燕氏、燕氏当真是南国的耻辱,天下最大的笑话。
我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身形也在不经意间向后软倒,而与此同时墨衍先涵淹一步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低低在耳畔宽慰"公子,公子放心,长公子他不会有事"
"我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我挥手推开他,腕上一扬浅尘划破长空震得万树寒梅纷落,那一时刻我才明白所谓琼花剑雨不过刹那芳华,他燕徽烈真的当得起这天下才子之首?便是姬未,又置天下于何地?"好,好,好一个燕氏长公子,好一个姬氏三公子!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情绪如燎原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我几乎预见到他们的未来,却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此时我才明白自己的无力,任由那两个人将南国名门的燕氏与皇朝四大家族之一的姬氏这两个百年世家数万人的性命,当作一生见证的筹码;妄顾天下这得之不易的二十年的太平。
难怪,那个人曾说这是一场既定的夙命,在当年翩翩飞舞的琼花之间决定了之后一切......
※※※※※※
愿得苍天揽日月,共君把酒话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