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徽州我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婆在前年去世了,卒年88岁,无疾而终。在18岁那年,她走出桃溪,嫁到了一个叫和村的偏僻村落。因为吊唁的缘故,我同我的叔父们第一次来到了这里,午饭前二叔带着我走到村头的一条岔道口,指着那条杂草丛生、近乎荒芜的小道说沿这条山路走二十里,翻过几座山就是桃溪了,小时侯就是沿着这条路来看她的,一晃四十年,可惜直到死,她也没走出过和村。 听着二叔的话,我忽然想起那句古语,"生在扬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葬在徽州",人生之漂泊无定固然令人慨叹,但这份感慨却是不属于姑婆这样的徽州女人的。那标明落叶归根的"葬"字更多时候属于男人,"十二三岁,往外一丢"的也都是男人,这些"前世不休,生在徽州"的男人们也许能体会背井离乡、漂泊无定的辛酸,却终究无法理解痴守家门的女人们望眼欲穿、独守空房、孤独终老的落寞。 绝大部分徽州女人终其一生也未走出徽州,甚至从未走出村子。譬如我的姑婆,她生命中只有两个坐标,一个是桃溪,一个是和村。桃溪是她的前半生,和村是她的后半生,而这后半生足足有七十年。 她的生命也只属于三个人,前半生属于父亲,后半生属于丈夫和儿子。 那是一种彻底的寂寞和孤独,没有人属于你,而你始终属于他们。 你的丈夫不属于你,当徽州的男人们走出大山,徽州的女人们便留在山里,望夫教子,日复一日地对着青山绿水、茂林修竹望眼欲穿。 你的儿子也不属于你,一个女人,上奉公婆,下哺幼子,等儿子长大,又要将他送出大山,然后再一次日复一日地对着青山绿水、茂林修竹望眼欲穿。 徽州的山山水水里始终只有徽州女人守望的眼神 即便夫君生死未卜,儿子一去不返,甚至夫子俱亡,你仍然属于他们,直待到油尽灯枯之日,村口或许会为你立上一座牌坊,让你继续守望,那上面刻着你的名字,而你仍然是没有姓氏的,你的姓氏仍然属于他们,所以,直到死,你仍然不属于你自己。 而更多的女人是没有牌坊的,她们只能在孤独的守望中年复一年,默默死去。 生于徽州,死于徽州,而已。 而徽州一直是女人的徽州,因为徽州的男人们并不在徽州,对徽州的思念也一直是对徽州女人的思念,晚年的胡适漂泊异国他乡,回忆徽州老家时,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总是祖母在村口守望的眼神。我的父亲每每谈起那些童年故事,最深情的部分也只是关于我的祖母,他的母亲。 看着那杂草丛生的小道,仿佛见到了70年前,故婆披着盖头来到这个小村的情景,那时的她恐怕是惴惴不安的,因为那个他要用一生守望的男人他还没有见过。 而在守望了七十年后,她已经静静躺在山脊之上,坟头正对着村头那条小路。 既然生死只是一个守望的轮回,那么,死于徽州又有什么关系呢。 撒啦 2008年5月6日于婺源 [撒啦制造 谢绝转载] ※※※※※※ 我叫撒啦,撒啦的撒,撒啦的啦!我的群:424008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