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师还京兆是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旅途,可相较于到京兆之后的纷争这却算不得什么。无论晋王如何回护,斑剑在抵京之后还是要下狱的,只是这次却没人能为他通融。更何况如今谁还会记得那曾经名噪一时的赫赫明家的存在。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这是千百年来人们隐忍不发的原由,但是过的方式不同。这次晋王抵京之日,奉诏出京代天巡守的姬未与元昃二人也在同时回环;元昃自不消说一路上虽有气却不曾伤及根本,反倒是姬未自从在燕氏墓邑前得见渊回与燕梦熙二人便心难平静。细说起来,二人也算得姬未的姻亲,尤其是渊回竟是嫡亲的表兄,可嫡亲归嫡亲,时过境迁,立场不同彼此也亲近不到什么去处,反而是渊回客居京兆这几年与姬未往来的情谊还在,彼此素日亲和异常。
姬未这个人不是薄情寡性的人,却也淡泊得很。淡泊并非刻意所为,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外在体现,虽不如南宫潏的年少轻狂却也别有一番韵调。
按照皇朝的惯例回京述职之后尚有几日的闲休,可惜如今已迁为中书侍郎的姬未却没有片刻喘息的余地,而始作俑者恰恰是居于上君之位的景曜。
傍晚有些倦怠的姬未才刚回转京郊的私宅琼芷便迎面撞上在此等候多时的姬央。已进入三司成为朝中股肱之臣执掌户槽的姬央近来又有战功在身正该春风得意才是,不过一向平和谦恭的他于面上倒没什么太多情绪。
"你如何来了?"没有外人在场,姬未与姬央依旧兄谦弟恭并无什么不妥。随手款去外衫,姬未放松的靠在软榻之上,自小与姬央一同长大即便如今不是兄弟也没多少避讳。
"我来不得?"姬央不答反问,胡乱在房内捡了个座席坐了抿着下人奉上来的新茶,说起这茶还是滇南得的,韵律别样,意味独到。
"呵呵,少来"姬未轻笑了一声揉了揉额际,示意手下挪走眼前的一叠不合时宜的公文"说吧,你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好没意思"姬央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关心你不成么?"
"呵呵,怕是别有用心吧"姬未见说皱了皱眉整理些头绪"你不来,我还想叫人捎帖子去约你"
"什么?"姬央闻听随意撩拨过来,手却把玩着姬未案头新贡的红梅。
"你是如何让姬长收手的?"看出姬央的漫不经心,姬未话锋一转切入主题"他可不好搪塞"
"少些顾及就是了"姬央微扬了唇角"他不过倚仗着亲妹妹是南宫测的夫人,其余倒还罢了;颜家自顾尚且不暇,何况其他"
"难道元老们是省事的?"姬未苦笑了一声,姬氏元老们如何待他他自是心知肚明,就凭姬央的背景如何阻得了他们。
"总要有些手段"姬央不甚在意的耸耸肩,这点事情纠缠不清,如何当得起姬氏的继承人。
"说吧,协议是什么?"姬未一脸了然的笑笑交叠了双手随意瞄了眼姬央,看来闲适却格外促狭。
姬央见问这才一本正经起来,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敛色道来"从滇南弄点东西"
"滇南?"姬未微皱了眉扫了眼姬央"你在滇南三年,如何用得到我?"
"你不是不知姬氏在滇南的处境"姬央闻听抿了抿唇,姬氏在滇南那里可谓举步维艰,这些年不过图耗心力。
姬未见说没有接言,大行皇帝当年命姬氏安国公抚慰滇南原本就是别有心思,滇南那个地方一向是江南燕氏的范畴,况且滇王与燕氏的长公子燕文熙也曾有过击掌之盟,如何会受姬氏的摆布;从私心上说姬未是想帮姬央的,不过如此一来就难免再度与渊回等人纠缠,这在以往倒还罢了,可是如今姬未身心俱疲,有些事情也不想多问。
"未"一旁的姬央是何等聪灵的人造看出了端倪,一个趋步上前半跪在姬未的榻旁摆出几分小孩子的强调"未,我是真的不得已"
"你......"姬未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央不是我不肯,而是滇南只听命于燕氏"现下让他出面去求燕梦熙不是不可以,但是燕梦熙会是什么态度,无需揣摩根本就是昭然若揭。
姬央听了复起了身坐到姬未榻旁神情阴郁起来随口呢喃一句"拿不下滇南我就无法在姬氏立足"
"央"姬未抬手轻轻扶了扶姬央的肩头"你毕竟不是正朔,元老们不会抬你"
"呵呵,难道我就是合该被打压的"姬央有些自嘲的苦笑一声"二哥受他欺凌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掂算到我的头上"
"替、替你生母讨个封号吧"姬未思量片刻缓缓开口"陛下已改了圣谕,讨个恭人的封号也是好的"
"未在说笑么,宗牒已定......"姬央抿了抿唇生出几分惘然,之前姬氏安国公姬行力排众议,将姬央记在安国夫人名下视同嫡出,也在无形之中抹杀了姬央的生母;自此,在外、在宗姬央的母亲只有一人,那就是姬氏的安国夫人、齐氏的佩兰县主、姬未的生母--齐圃。
"央......"看姬央如此姬未有些心疼的拢上他的肩头,如果说之前自己在姬氏还算殚精竭虑的话,那么姬央便是如履薄冰;没有血缘、一纸宗牒、一片锁叶决定了眼前人的半生,外人看来,权倾天下、皇朝四大家族之一、享有世袭安国公爵位的姬氏嫡子是很等风光,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气指颐使的世家公子,内地里却是刀光剑影生死由人,姬未他自己过了这些年如何不知?而姬央所面临的阻挠较他更甚。姬氏的继承权不是一个空头爵位那么简单,那是半个南北商路、十万边军、五万驻军的百年世家的荣耀,虽不如南宫世家的富可敌国,却是真正的权倾天下;皇朝自立国伊始的南北七大世家,北方以南宫世家为首、南国以江南燕氏为轴,若纠结成一股便可颠覆王朝五百年基业;是故燕氏的长公子燕文熙才就此著书分二为家国、天下。在这南北七大世家中,姬氏虽不是七大世家之首,却也是举足轻重;商业、手工业、制造业、驻军,姬氏的势力已经逐层渗透到皇朝的每一个角落;故此对于姬央,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人所将面临的阻挠可想而知。
"没什么"缓缓吐出言词,姬央不着痕迹的绕出姬未的臂膀,前面的路再艰辛,也不可能由人代替,姬未有姬未的痛苦,他自己有他自己的抉择,谁也不能为谁扛下这一切。既然此次姬未爱莫能助,那就完全靠他自己,囊括不了南国商路他就无法在姬氏立足,如果说之前姬未凭借着与齐汀洲的姻亲关系尚在南国有几分齐氏的颜面,那么自己只能一切从头做起,他姬央自问无论地域的优势、地方的力量、人格的魅力均不如当年的燕氏长公子燕文熙,但是他有恒心,天下才子之首可能不复再来,但持之以恒的信念定会支撑他走过春夏秋冬。
"唉......"姬未看了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一如当年的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有退路,没有取舍,只有苦苦挣扎、苦苦徘徊。
"我先回了"良久,姬央才随口呢喃一句,事已至此多说无意。
"嗯"姬未默默点了点头,也罢就到此为止好了,若让姬氏的元老得知他们的往来,恐怕又是一番分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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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愿化长江水,共君万里斩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