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二月十四日，正值情人节。天蓝蓝，白云悠悠；风柔柔，柳丝柔柔。经过那个小亭时，看见一位年轻人抱着吉他在那儿坐着凝思的样子，由于一种好奇心的驱使，我停下车，推向那个亭子。

我轻轻地坐在年轻人的身边。他微笑着挪了挪身子，依然抱紧吉他，好像那吉他就是他最心爱的东西。

"弹一曲吧！"

"不，我不会弹。"

"不会弹，那你抱着吉他干什么？"

"为了怀念，为了怀念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孩。"

于是，他讲起这样的一个故事--

那是去年，也是今天，我要去电大上企业管理课。由于我家隔电大还有十多公里远，骑自行车到这个亭子时，想歇一歇。当时我顾不了那么多，直到我把车子停在这个亭子时，才发现这个亭子里已经有一位姑娘在坐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刚开始时，我歇我的，她坐她的，我们两不相扰。后来，她转过脸，看着我，就给我打招呼：

"嗨，你好！"

我抬头看见她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就被她的自然美丽吸引住了：她弯弯的柳眉下一对杏眼格外传神，一头飘逸的长发很青春，圆圆的脸蛋像红润的苹果，很耐看。我听见她给我的问候，也回应她一声：

"嗨，你好！"

经过一声互相的问候，我们开始面对面坐着，聊了起来。从谈话中，我得知她是对面村里一位柑桔园老汉的女儿，初中毕业后就随父学种柑桔技术，现在已是她父亲的得力助手。她指着亭子旁边一片柑桔树说：

"大自然真美啊！它那样纷红骇绿，朴素真实，不像人类那样矫揉造作。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棵树，在自己坚持的位置上开花结果。"

我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觉得九十年代的女孩子能有这样朴素的自然风格，能有这种对人生的感悟，是挺不简单的。

"我爸爸就是老古董，我要他给我买一把吉他，他都不肯。我自己去买，他就骂我：‘要那破玩意干什么？'真是的，一点情趣都没有！"她的口气中饱含着不满。

我又要上路了。她真诚地邀请我："以后有空的话到我家聊聊，我就住在那间小屋子里，到时，我再向你请教有关经营管理方面的知识。"

"拜访是一定要的，不过请教就免了--我自己还是小半桶水呢，哪能当你的老师？"

七月，我毕业考完了，拿到了毕业证书。回家的时候，看见这个亭子，忽然想起那位姑娘，想起她真诚的邀请。于是我萌生了去拜访她的念头，并想告诉她我毕业了，让她也分享一下我的快乐。

经过打听，我很快就找到了她的家。

一位五十来岁的老汉迎接了我，不用说，这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进了他家，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墙壁上挂着一把吉他，这又使我想起了那时她抱怨她父亲是老古董，不给她买吉他的那些话。

我坐定后，老汉冲了茶，才有些惊讶地问：

"年轻人，从哪儿来，找谁？"

我于是讲了原委，老汉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末了，我问了一句："你女儿呢？"

老汉沉默了好一阵子，渐渐地老泪纵横，他哽咽着说："四月十六日，丹丹去县城想买一本关于管理柑桔技术的书，路上，一位小女孩在公路边玩耍，这时候丹丹看见一辆汽车失控开过来，赶忙下车跑过去，推开小女孩，自己却被汽车给撞了。。。。。。"

我如听五雷轰顶！真不敢相信那样一位可爱的女孩子已经走了，走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

眼泪，也流出了我的眼眶。我说不上一句安慰老汉的话。也许，这样默默地和他一起流泪，对他，是最真诚朴素的安慰。

"丹丹她妈走得早，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她妈妈走前，要我好好照顾丹丹，可是。。。。。。叫我以后怎么向她妈妈汇报呢？我真对不起她妈妈，对不起她妈妈对我的托付呀！"

这沉重的声音和自责，真是撕肝裂肺啊！

"那时，丹丹吵着我要给她买一把吉他，我就是没有答应。我真恨我自己：这一点小小的请求，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就不能满足女儿呢？我好昏啊！"

老汉把那挂在墙壁上的吉他拿了下来。

"今年五月一号，是丹丹十八岁的生日，我特地去买了这把吉他给她做生日礼物，以补偿我的过失。那样，我的心会好受一些。"

这是一个老父亲最真挚的怀念。我理解这一颗老父亲的心，理解他对女儿的爱，理解他心中永远的怀念。他之所以在女儿的生日里送礼物，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他女儿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老汉还说，那位被丹丹救起来的小女孩的父母，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带着小女孩来他家里安慰他。他们说，他们女儿的生命就是丹丹生命的延续，叫老汉不要太伤心。

桌子上放着丹丹的遗像，那笑容灿烂如花。老汉说，他要见的，就是女儿这每天灿烂如花的笑容。对于他，女儿的十八岁是永远的。十八岁，没有理由愁眉苦脸。

从老汉家里出来，我心情一直很沉重。我使劲地回忆着丹丹的一颦一笑，又一次泪盈满眶。这天晚上，我转辗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位可爱的女孩已经永远地走了。

我心里有了一个计划，次日一早便从城里买了这把吉他，决定每年情人节这天，都到这个我们相识的小亭子里独坐，以这种特有的方式怀念她。这不是出于其他，完全出于怀念，出于对这位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孩最真切的怀念。

--听完他的这个故事，我从他手中抱过吉他，说："请让我为丹丹弹一曲吧！如果丹丹知道她父亲和你这样怀念她，她也会感到欣慰的。"

我弹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哀怨吉他声中，我仿佛看见那位为救丹顶鹤而沉落沼泽地的女孩，正化作一只丹顶鹤，在那片平凡的天空，永远飞翔。。。。。。

                                             （1996年5月作，2008年3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