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叠花骨 「青青陵上柏篇」万树芳情留寒雨 第二章 叹风莫道
万树芳情留寒雨,
叹风莫道相思;
几人、花开花谢含泪?
一纬空席;
半池浊水,
千里孤帆千里移;
怨今宵酒醒,
恨不成词!
浓墨,
淡墨,
书落无题。
"我终于得以见他"眼前的男人从一进门除去要酒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在别人看来这句话是最没头没脑的,可我却知道他的所指。来人提及的那个人可好?我忽有些挂怀,却几次张口都无法问出。场面似乎清冷得很,连彼此的呼吸都在耳边了,我皱了皱眉有些疲惫的向后面的软垫上靠去,初春三月对于我这久病的人颇为犀利。
"公子您的药"一个十来岁才留头的小丫头捧了药进来低低的在耳边催促我,将有些似睡非睡的我唤醒,我撩拨了几眼却看来人正望着觞中酒出神便有些厌烦起来"俊乂,来我这里就是讨酒的?"
"嗯"他淡淡的应付一声忽又没来由的问过"梦熙可恨他?"
他这话出口时是极轻的却在我的心头掀起重重波澜,使我在一瞬间几乎窒息;我自然明白他的所指,故此抬起头愣愣的看了他良久忖度再三忽然有些释怀,随意吐出一句"不恨......"
"如此、梦熙恨的是未"他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慢慢回画着酒觞半晌无言。
我双眼定定着注视他须臾,心却再难平静。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恨他的,而且入骨,但又有些欣赏他,欣赏他的心思、欣赏他的才情、欣赏他的抱负。那么如此说我是真的怨恨他么?也许不是,或者我应怨恨的是自己。他这种人,如果有幸该是最好的对手,彼此尊敬、珍惜,却又毫不留情;这样看来我们似乎有仿佛之处,只是他的心思一直用在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还真是梦魇。
"公子要快凉了"小丫头捧药的手似乎有些酸了,我却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药这个东西不喝也罢,喝了不会好,不喝也决计伤不到身;至于我的病不过是郁结所至,似乎没有好转的可能;现在想想还是那年在滇南喝的羊羔最是暖心。
滇南,我为何又想起滇南?那是多久的事情我竟不知了。
心,很狂躁。
我随手撤出榻旁的浅尘硬硬的抵在他的肩头淡淡的问过"我手生疏了,可愿意陪?"他轻笑一声算是应允,稍稍向后撤了身让过我的剑这才示意他的手下递上他的剑来。
他的剑我有些耳闻,是早年间他随驾阅军时陛下赏的;黑底、红色饰纹,典型的皇家用度,却在末了格格不入的衬上一点子蓝,不突兀的将一切收拢到他自己的掌心,那几百年帝国的威仪反成了可有可无的配件。
浅绿色的衣衫与水蓝色的绫罗在北国三月间的扬花棱角中焕发着绚烂的色彩。
剑若出鞘必伤人,这是多年前他们对我的评价,可这些时却被眼前的男人打破;我第二次在他眼前亮剑,却到最后没有半点嗜血的心思,只一心一意的与他剑走龙蛇,圈画出中原的妩媚清新。与我的锐利不同,他的招式要轻巧许多,并不主动出击,却缠绕在我的手腕之间让我不能全力施展,一如他的人,明明是最难搪塞却看来潇洒自若;这时我忽然间思量起那个人,若是那人的从容或者无懈可击。
姬未他在招式上终究是要逊色些。
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在拆招上难免有纰漏之处,或者说他是有实战的只不过不是万马军中;我能感受到他曾触摸过死亡,即使那一闪即逝犹疑,却也在无形之中泄漏出他的心思。但是陷他于此境地的人远比不上我的凛冽,否则他便也在今日无法保持这么长久的淡定。只是身为皇朝四大家族之一百年望族的姬氏三公子,他又有何危难可言?
拆了多久?我竟不记得了,天色似乎也有些暗淡下来,我忽然生出几分促狭,剑锋在瞬间变得凛冽逼退了他手腕的纠葛,之前并非我不想如此--只是这种手段太劳心力对我这久病的人总不是好的--但倒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他似乎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有些措手不及,稍有分心,我便趁着这个空当剑梢上挑,一阵劲风,他束发的丝带就被我从中破开,不过我也有些忘形,这一击虽成却耗掉太多心血,一时间觉得气海翻搅,眼前有几簇花火闪烁,人也立刻停下来用剑支了身子调整血脉。
他见了,淡淡一笑并不理会那发带,只抛了掌中的剑给手下,人已到了近前刻意影住众人的视线扶住我"梦熙承让"
我这时顿觉他的笑容真挚,却不是刺目的敷衍,难为他守着自己的尴尬尚顾全我的颜面,我到此时气血也顺畅了些许便不着痕迹的撤出手来稳了稳心神岔开话去"俊乂,一个人饮酒不寂寞么?"
"梦熙......"他挑了挑眉欲言又止,我便知道他是不肯我多饮酒的,不过这时我还真的想喝些,于是我连忙打断他"我们温些羊羔喝如何?"
他听了这才没有异议只笑笑回我"早知梦熙偏好,我那里倒有几坛尚未开封,明日就叫人送来"
"这么说俊乂好的是梨花?"我将剑交给手下方与他慢慢往房中走去,羊羔至今仍是我的最爱,梨花清冽了些,有些时生生的纠葛着我的喉咙,让我没有嘶号的气力。曾几何时有人对我说,这梨花酒最像那个人,看起来是淡定不过的,却一寸寸纳入心房,让人连拒绝的权利都不曾有。
"在想什么?"来人在细细的暖着羊羔,那绚烂的韵味几乎覆盖我的灵魂,我想这酒也有几分人的性情,便是各自的通透也是各自的风情。
"没什么,只觉得你近来有心事"我有一搭无一搭的回他;姬氏的公子是最亲近不得的人,看来优雅,却韧如蝉翼,不是一刀就可斩断的。我虽之前与他少有交集,但从那个人这些年的作为上来看,眼前人的手段也绝非普通。
"梦熙对未有芥蒂"他轻笑一声扬了扬唇角"其实未这次是真心"我听了看了看他,明白他是出于挚诚,可是时过境迁我却没有这种心思,便是那个人又真的会有么?
他并没有停顿,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看来倒不是表明心志、而是自我倾诉了"未厌倦了"他轻轻撤出笛在手中把玩着,随口呢喃"南国,与我心中的相去甚远"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么?"我有些被他的态度所激怒,不假思索的反诘过去;南国被弄成如今的样子,那个人首当其冲、他次之,谁都脱不掉半分干系。
"是未莽撞了"听出我的愠怒,他连忙起身向我赔礼却忽又试探我的心思"梦熙可有话要未......"
我如何不知道他的手段,这种情形对那个人即便是关心的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轻叹了一声"倒没什么,让他多保重"多保重么?也许仅是一厢情愿,那个人若是知道保重自己也便不是那个人了,可话又说回来我也是如此的,这样算来我们还真是兄弟;一思及"兄弟"这个词我便有些五味杂沉,那个人是我唯一的兄长、是我唯一的兄长啊。
"未记下了"来人微微颔首却又在我脸上审视良久,这才坐回原处为我慢慢斟酒。
我被他这样一番弄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停了片刻这才寻了个话题"竹绿把药再热一次"
"是"竹绿从一旁过来捧了药临了示意身边的小丫头为我加了个靠枕。
我真有些倦了,之前那一番较量费了许多精力,再算上初春时节旧病复发,这心力上纵不服输却也有限。来人如何看不出端倪,却没有走的意思,只抽出玉笛来些微婉转,依旧是《三调》,但转换了情绪;他使用的这种乐器在声线上有些限制,最多是清冽的,却没有高昂的基调;我有些时对此颇为诧异,世家公子中的确有精通一两样乐器的人,却都是与大武有关,似他如此清冷的却不记得有谁,只是他这种少年的得意的人如何会弄出这种调子?
我半垂了眼帘随着他的调子辗转,那梅的曼妙便在眼前了。疏疏叠叠的南国韵律、和着震泽边的波阑在我的心头漾起,却又在拿捏之间飘忽于远方。
记得兄长的案角曾贡着一株,并不纤细,却我见尤怜,每值夜幕兄长便望着它出神反反复复只有销魂二字,销魂?可真的是那株梅?我更不知了......
醒来时已是次日的清晨,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缩在被里,只是穿戴依旧是昨日那身浅绿色的衣衫。
"他几时走的?"我慢慢坐起了身,却不敢离开床榻半步;我自幼生于南国,颇有些畏寒、再算上近来旧病复发,这清晨的气息是断不敢招惹的。
炉上睡的竹绿与浸微到此时却都被我吵醒,早惺忪了睡眼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我皱了皱眉,待浸微调了调炉火这才随口问去"姬未他、我昨夜几时睡的?"
"公子昨夜听着三公子的曲子便睡了"竹绿一面答着一面为我加了件衣服"三公子是看着奴婢添完了炉火才回的,被安国公府上催了多次"
"嗯"我点了点头任竹绿打理着我的洗漱,暗自忖度姬未他果然是个有心的人,昨夜用曲子安了我的神,再出了些汗这病倒清减不少,早晨竟有些饿了;我自入了京兆,由于心口郁结的关系食欲本不旺盛,再算上不能起早素日这个时辰是根本不进食的,如今这番反倒是奇迹。
"我想吃点东西"我随口吩咐一句险些把竹绿唬住,反而是浸微率先领会了一迭声的传话出去,过不多时便清粥点心一应俱全了。竹绿这才回过神来,用不太确信音调问来"公子要......"
"只盛一碗松茸粥就好,别的我吃不下"我叹了口气依旧倚回榻上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兄长,也不知他现今如何。这粥还好,我又夹了一小块青笋,在京兆值此时节也算稀罕玩意儿,不知这又是谁的留心;思前想后也只有南宫潏了。
正想着时却听二门上有人诺诺问来"宋嬷嬷问公子可起了?"
竹绿闻听看了看我的脸色正要抢白过去让我抢先拦了,随口问去"今儿初几了?"
"回、回公子是初一"竹绿有些打颤的声音在耳畔回环着我却有些麻木,两年多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我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男奴,关上门是一回事,可开了门就要见客,初一便是见客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恩客只是做做样子。
想想今年的恩客是涵淹我便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我有些倦了,他来时让到外厅即可,只别怠慢了就好"
"是"外面的人恭敬的应承一声便退了下去。
而我此时反倒没有半点倦意,依旧斜靠在榻上望着一角处的浅尘出神......
及至后来连今夕何夕都不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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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得苍天揽日月,共君把酒话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