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饮食] 头 菜
(散文)江北川
头菜,顾名思义是一席之上最尊贵的也是最鲜美的珍馐。大喜的婚宴上上头菜时要鸣放鞭炮,寿宴亦是如此。老规矩上头菜还要给厨师厨封,今称红包。可见上头菜比开席还重要、尊荣,是整场宴会乐章的华彩。
樊川也有人称头菜为:烩海参、烩皮肚、烩三圆、烧杂烩、烧杂素、烧肉皮、烧大褂子。从前听我祖母说:家里祖上过年传下来的烧菜有5只,头菜、皮棍烩虾饼、冰糖猪头蛋、淡菜萝卜羹、风鸡狮子头。这5只烧菜已有百年历史,从曾祖母传给祖母,又由祖母传给母亲,我与三弟由于好吃,在母亲的启蒙、熏陶下,首先学会了做祖上传下来的这5只烧菜。特别是头菜,凡在我家吃过头菜的亲友、同仁无不称赞。
我家头菜的原料:板油发皮肚、水发梅花参、虾圆、鱼圆、肉圆、鸡丝、火腿心、笋尖、黑木耳、青菜头,没有青菜头的季节可用几根小青菜或菠菜代替。两年内草鸡一只煨汤备用。猪肉皮是秋天至春节这期间的最好,板油发好水泡软,片成菱形下碱水洗净淖水,毕去水,皮肚、水发梅花参、火腿心、笋尖下锅,油、葱姜、黄酒适量大火略煸,搛出葱姜,下虾圆、鱼圆、肉圆、鸡丝与纯草鸡汤武火催开,文火数分钟,下淖过水的黑木耳、青菜头,点适量的盐即可上桌。此时,桌上的客人己吃过冷碟,又尝过热炒,早已酒过三巡,胃口正渴望多汁的菜了,头菜正逢其时,皮肚、虾圆、鸡丝、笋尖象牙色,汤白鱼圆白,海参木耳黑,菜头碧绿,肉圆火腿心红,其色令人赏心悦目,其味鲜美爽口,端的是老少咸宜之一品佳肴,教人胃口岂有不大开之理呢?
我还记得曾祖父八十大寿时,是还处于困难时期1963年,当家的祖父与在室四姑祖母仍然竭尽全力准备了寿宴,虽没有大办,亲戚是非来不可的,可是镇上的名中医徐震、葛铭江,西医沈所长及家属汤大艮也到了,原"徐荣盛"镜记米厂的茅先生、老麻爷冯广顺等近邻共八桌。来的人要磕头拜三太爷寿,三太爷坚持不让磕头,他们才改鞠躬为礼。中面晚酒,晚宴上头菜时,祖父仍然照老规矩给厨师包了两元的红封子。现在想来,34.5元月薪的收入怎能跟解放前镜记米厂的利润比呢?祖父仍然照老规矩就是面子,面子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辛酸、无奈啊?
1988年春,民国泰州洧水桥小学原校长李锦云女士携儿媳从台湾回樊川扫墓,她是李质之李大先生的女儿,我们按辈份称她表孃孃。凡是堂房叔伯兄弟、亲戚到樊川都要到我家,这已成了一个惯例,这惯例在我们的曾祖父手上就形成了。可是,如今工薪阶层的父母却不惜精力、金钱,不!简直是超负荷把这一惯例传承下来,并视为家庭的光荣传统。表孃孃她自然住在我们家,我的妈妈特意做的头菜和皮棍烩虾饼,这两只也是我妈妈最拿手的菜。冷碟、热炒吃过,头菜上桌,年过古稀的表孃孃注目良久,似乎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她对我父亲说:"表弟呀,这是你家过年传统的头菜!小时候在你家吃过的,一晃四十年了,真快呀!"
"是的,是的。趁热,你趁热来,看看味道如何?"
表孃孃吃后,连夸不丑,不丑!真鲜!皮棍烩虾饼上桌了,她笑道:"弟媳你也来吃吧!你厨艺挺好的,与我从前吃的一样的味,真好!"妈妈叫她请,不用客气!你难得家来一趟。妈妈说着又上锅做淡菜萝卜羹了。表孃孃的媳妇是台湾人,她对我们说:"舅母烧的菜真好吃,比星级饭店里大师傅做得还好。"
当今,许多大饭店、酒楼都有头菜,有的大饭店还用比皮肚昂贵的鱼肚,其味仍然远不及我家的头菜!不及的道理何在?一是饭店里的鱼肚、皮肚质量不地道;二是没有正宗传统手艺的虾圆、鱼圆;三是没有纯草鸡汤;四是头菜汤太少,最可憎的是本来汤就少还勾了大量的粉欠,其味恶矣,连鱼肚都糟蹋了!
陈年腊月廿四单位会餐,宴设"望江南"西大厅,望江南此名即谬矣!江南江北并非以长江而分,扬州在清朝就是江南省。饭店装璜一流,服务也不错,冷碟、热炒色香味形也不差,头菜上桌,果然是鱼肚,细看,竟然放了火腿肠,火腿肠与火腿心可是天壤之别啊!几块笋片,几根菜叶,又勾了大量的淀粉,汤若稀玉米糁子粥,我筷子碰都未碰。
海参、鱼肚、皮肚本身之味必须经纯草鸡汤、鸡丝、三圆等下锅烩了才入味提鲜的。这是每个家庭能上锅做菜的人都晓得的起码道理,时下这些大饭店、酒楼靠厨艺谋生的大师傅是怎么啦?令我费解!
其实,做菜并不难,选料、火候、咸淡掌握得得心应手才难!
更难的是继承、发扬与创新!
味,全在乎一心!
2008.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