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赏析]之四    戴复古妻词《祝英台近》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
    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选择这首词的原因，不是因为其文学价值和作者的文学修养问题，而是本词句句是情，字字是泪。情之尽处，不胜感伤，不堪读也！请有兴趣的朋友多读它几遍，便有所体会。
    近词，在乐调和字数上都接近于引，一般都是比较长的调，即使字数最少的《好事近》也有45字，而《剑器近》则有96字之多。
    那么，既然它接近于引，什么又是引呢？其实我们可以顾名思义：引，前之意。唐宋之大曲，歌前便有引。而词中的引，多截得大曲中前段部分而成。一般情况下，引词比令字数多，乐调也略长。我们熟悉的引词有《迷神引》。但是后来，填词之人便把它当做词牌来使用了，这也是词与曲脱离的标志。
    那么，这首词有什么背景呢？这位女词人文采方面，我们可以通过读这首词来了解，但她的生平，甚至姓氏都不为人所熟知。这个事件是这样的：戴复古，我们都知道，就是石屏先生，属江湖派诗人，作品受晚唐影响，曾从陆游学诗，部分作品抒发爱国思想，反映民众疾苦，风格豪放，接近苏辛。这么看来，这位石屏先生还是颇有造诣和思想的，但惟独对于婚姻这件事不够老实。戴复古未遇时，武宁有富人爱其才，以女妻之。要说这位先生不老实，干脆不老实下去也就罢了，单单他还不是没有良心的“陈世美”，居二三年后，忽欲作归计，概是思其家妻。时妻问其故，这位先生倒是老实，合盘托出。妻白之于父，父大怒。妻委婉解之，并以宝奁之物尽予复古，并饯以词《祝英台近》。石屏先生前脚离家，妻后脚赴水死，可谓贤烈！后来，复古旧地重游，想起这段往事，也颇感悲伤，于是有词《木兰花慢》。这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看完这段背景，我们再回头去读词，尤其读到“断章”处，真是为这位既贤德又才华颇高的女子而伤感。“惜多才”是写爱怜复古之才，而“怜薄命”句，根据下句“无计可留汝”来看，应该是写自己。紧接着“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忍写还是不忍写？从揉碎花笺来看，应是不忍，其实是不能写的意思。想写断肠句，却不能写。这里或许是自己不想为丈夫增添烦恼，更应该是眼前之无奈，如何说得？只有“咽泪装欢”，揉碎花笺了！可见，其伤感情绪已达极点。“情之极处不堪说”！真正的感受是说不出的，不管因为什么。
    接下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作者和很多诗人一样，也把习惯用作离别时以示依依之情的“柳”捕捉进来，但这里她却写得更加凄婉：千丝万缕，也难敌一分愁绪！《诗经-采薇》有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作者把它捕捉进来，比之直接写自己的愁情神伤感染力强上千百倍。
    过处：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一个“轻”字，说尽心中惆怅：既埋怨丈夫，又责怪自己当时的轻率。那么，在此时，我只能从一而终，谁让是我自己做的事呢？
    再接下来，更加使人为这位女子悲伤：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当初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那不是在梦里，我知道那是真实的，也请你不要忘记当时我们的美好时光。这里为什么使我们更加伤感呢？因为此时这位女子已经知道丈夫不会再回来了，已经报定殉情的信念，只希望丈夫不要忘记自己，起码不要忘记那段美好的时光。这两句，同时也未后面的话埋下了伏笔：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以后你要是能来这里，只要去我的坟上看看，我就能含笑九泉了！我们看，这样一位贤惠，善解人意的女子，如此坚贞善良，真是令人钦佩，使人同情。
    全词读完，倍觉伤心。真是：字字血泪，句句悲凉！我读宋人词作，惟独这首，用心最真，用情最切，从这方面说，超过了任何一首写离别之情的作品，比如我们前面赏析的《雨霖铃》和《钗头凤》，都没有达到这种生离死别的程度。当然，于作者来说，其他词作的背景也不似这首词如此心态。而即便有如此经历的人，又未必能有此造诣来以词的方式表达。（石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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