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史书

      青衫男子缓缓穿行于高大的宫阙廊阁之间，尽管引路的女官不停的小心催促，却依然无法让飘逸的步伐多一丝仓促。淡清色的鹅冠，以及毫无点缀的长衫再配上主人不急不缓的的步态，在这贴金描红的宫殿中似乎别有一番出尘之意。青衫男子的脸如同他的衣着一样素雅，五官端正得如同画里人一般，只是过早霜染的鬓角和间杂着灰白的胡须似乎说明他比同龄人经历了更多的风尘。而为他引路的女官一身绛红镶翠的襦裙，发髻高高束起，再用淡金乌纱拢住，分明当朝二品女臣的朝服。

     大徵由女帝开国，女子出仕为官者并不罕有，但官居二品者惟殿前右扑射（ye)苏皓婉一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苏皓婉是女帝抚养长大，十八岁时出仕于钱粮署。当时还是一个抄录各地方汇总上报帐册的书隶，十年后已是堂堂右仆射，一路走来竟破获了多少惊天的大案，抄杀了多少封僵大隶已是不胜细数。常有传言说，苏皓婉虽有倾城之貌，骨子里却不是个女人。她若对着谁粲然媚笑谁的性命就要不保。好在文武百官倒是谁也没见她笑过。

      这样一个让人胆寒的女子如今却卑微地为一个近似布衣的男子引路，又是在这宫闱禁地里，着实令人疑惑。有些进宫时间不长的内监宫女忍不住侧目窥视，更有眼尖折一眼窥见男子腰间的一枚青玉错纹鸾缺环，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收回目光吐了吐舌头。

      二人的脚步在一座大殿前停下， 苏皓婉回首施了一礼道：“请君侯少侯片刻，我去禀报了陛下就来。”

      被称做君侯的男子眉头微微皱了皱，略一颌首，并不说话。旋即把目光投向了殿外的廊柱上，顺着廊柱上的盘龙想上眺去，直看到白玉琢成的匾额上问勤殿三个大字，似在凝视。目光却悠远得如同眺望远空一般。

      苏皓婉轻开侧门脚步轻盈地进殿，一片若有若无的光华竟随着门扉的开启流露出来。徵朝的工匠在沙砾中提炼出一种叫无色玉的材质，用于在建筑中置于屋顶采光。而平常所提炼的无色玉常常易碎，非尺厚不能用。工匠们想尽办法也常常百炼而无一得。所以即便是大徵的皇宫里供皇帝读书和批阅奏章的问勤殿也仅用两块无色玉镶嵌于殿顶。工匠们又以打磨剖光后的银片装饰于大殿内的穹顶，再配以少许的宫灯烛火，偌大的宫殿里倒也明亮无影。

       苏皓婉缓步走到御案前盈盈下拜。

      “启禀圣上，邑州侯已在殿外侯旨。”

       苏皓婉跪在案前久久不见动静，又是一拜。

     “陛下，邑州侯陈泰安奉召，已在殿外侯旨。”

       少顷，苏皓婉轻轻仰首，望见御案后正批阅奏章的女帝。镶满珠翠的御冕被放置在案头。女帝埋守于公文奏章之间，似乎苏皓婉三拜所奏之言竟是充耳不闻。女帝自十七岁领兵于阵前，三十岁登基为天下女主，至今已近五旬，却依然是满头乌发。眼角细密的皱纹常因为如刀般犀利的眼神而被人忽视，黑底素龙纹的皇袍也丝毫掩不住当年的英姿勃发。

      苏皓婉重新俯首唤了一声。

     “陛下。”

      女帝仍是奋笔急挥，不予理会。苏皓婉只得退立一旁，女帝将批阅的朱笔放落一边。在书案旁的锦缎盒子里取出一枚狮首印章，在奏折上郑重的印下。

     “皓婉。”

      相比十八年前第一次听到女帝清阅的嗓音时，如今多了一份滞重，仿佛女帝不是置身于这宫殿御座之上，反而是被整个宫殿重压在女帝的身上。

      “陛下。”苏皓婉重新叩拜。

      “抄家灭门的大仇若是不报，却也枉生为人女。可路仲达身为军户，主将一声令下哪有不从的道理？如今那下令的主将早已作古。路仲达当年不过一个执刀的小校。你家人是他带兵杀的不假。可他奉的也是我大徵的军令。真要报仇，就报到朕头上吧。”

       苏皓婉面沉如水，小心包裹着内心里的惊涛骇浪颤声说：“臣，万死……”

      “你也是见过生死的，也信什么万死之说吗？”女帝将方才盖好印信的奏折交予传书军机署的御吏。“我已将路仲达调往北疆祖地，山高路远，他在北疆又手握重兵，想你也奈何不了。”

      苏皓婉凝而不语，只是一行清泪无声的流过面颊，留过珠玉似的的牙齿紧紧咬住的朱唇。

      “当年堰王权倾朝野，却不思为百姓谋福，一心只想着富贵。竟发兵将朕围在这问勤殿中，若不是路仲达拼死护驾，只怕今日坐在这里的就是堰王殿下了。可是朕的命是保住了，路仲达的独子却因为被堰王抓做了人质，被堰王剁成了肉泥。”女帝走下御案轻拂苏皓婉的脸颊，为她擦去泪水。

      “朕常常想，当年在乱军之中救下了你。却不该让你读书识字，直到有了今天的权力。若是让你如寻常女子一般，找个夫婿嫁做人妇，或许就不会被那些仇恨纠挽着，也能幸福一些。”

       “富贵如浮云，臣只是想尽己所能，报答圣上的恩典。”

      “恩典？从你出仕的那一天，帮我铲除了多少异己，用了多少诡计，受了多少委屈和唾骂？还有什么恩情是这十年里还不清的？你已经二十八岁了，却还不曾婚嫁。别以为朕在深宫里就不知道那些小人怎么编排你。可朕管得了天下人的生死，却堵不了别人的嘴。皓婉，朕与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放下这些执念，如今只要你一句话，朕就赐你个公主的名分。这天下的男人只要你看得上的，是你嫁过去，还是招为驸马都随你的意。如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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