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赏析]之三    秦观词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倖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秦观，字少游，苏门四学士之一。能诗文，尤擅于词，笔法致密，长于运思，音律和美，语言清丽自然，为婉约派正宗。
    我选这首秦观词，主要是因为其开头造势有过人之处，并于今古多存争议。
    大凡词作，一看开头造势，再看煞尾力度。中期婉转，涓涓细述，自不在话下。宋之词人，多喜好使用开头字数相同句之词牌，盖因之皆喜对仗之美妙，且以此为最见功力。而今写词，多不受此拘泥，有时故意不对仗。不管怎么说，全凭意义所定，不宜追随。然词之开头造势得当，宛如一顶华丽伞盖，致全词庇于阴下，使人大有"绣帘揭处，筋骨尽瞻"之感。
    秦郎此词，开头两句“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便是对仗。此两句如戏曲名旦出场，先是一个碰头彩！此二句精彩在一个“抹”字。它不但是把事物人物化的表征，而且是炼字之果。山掩云色，正如画匠以色彩掩去底色，更如女子以脂粉"晓妆随手抹"掩其素面本容。难能可贵是，此字放进句子中，全是信手拈来，不留雕琢痕迹。如此，假若我们换之以“山掩微云”，则大煞风景。“林梢一抹青如画，知是淮流转处山”与此一理。有人说秦郎通画理，虽牵强，却也不无道理。
    于此，我想起我曾有《水龙吟》词句：薰梅几度春风？能识染柳杏花雨。此“薰”字，有人意改为“绽”，便成“绽梅几度春风”，我笑之，如此一字，意境全无。不说声律上此二字平仄关系于全句和谐与否，单从意义深浅上，明眼人一看便知分晓。梅，以傲雪之态为人称颂其品格，不以春风绽开为上。况且，春天之梅，又不似雪地梅花清瘦骄姿，如此，春风之绽梅句便成败笔。春风薰梅，自是以春风撩人之气息，使之梅花慢慢褪却，引得其他应春花卉逐一进入角色。如无声律考究，我自寻思，则“雪绽梅花几次？”或者“雪出清香几许？”等句来得巧妙。
    接说秦郎此词。下句“天连衰草”句，有好事者以上句“抹”字为由，说“连”字与之不敌。也就是说，它不够特殊，于是搜得一字“黏”（黏米之黏）来对应“抹”。其人殊不知，秦郎词风大不会去为一个敌字展转腾挪，搜肠刮肚。“黏”字，如用之，则雕琢痕迹明显，用力过度便是“吃力”。凡艺术是不以此为最高境界的。可惜的是，搜得“黏”字之人，竟然是以往一些文坛名人或诗词界有极高声誉之人，撼莫大焉！试想，哪来的佳作以"天地黏合"句子出现？此类，便是将词人之“大”而抹杀之，偷换以尖新小巧一路，尽呈扭捏之态！死矣！
    以此又联想有一次我驳某网友之言，他将“自称臣是酒中仙”改为“自称爷是酒中仙”取其狂态。我言之：诗仙者，不为其诗文所长而论，而以其人格魅力拥戴之！李白狂放不羁，然其体现之处，尽铮铮傲骨，却无半点傲气，毫无浮躁之态势。如此字一改，则言语轻浮，不得其所！
    词，全由此开篇八字尽透情怀，有人认为此二句与全文不相干，属凑字之笔，实则是以“井蛙之见，度井口之天”！元人马致远有《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此曲便从秦郎此词中化得。本词如此两句，边概括次写出了应该拿来作铺垫的一应景致，后人或感其不若马曲精练罢了。
    词中青楼薄倖，乃引字“杜郎俊赏”之典故，不可不知。小杜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句。小杜官满，弃而自便，不屑一字稍涉官场，借“闲情”写得此句。
    词的结尾“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望断，词的开头便是一直在写，煞尾呼应，从开头一步步递近而来。
全篇作者不离情景，境界超然，真情悄至。古人有云：声音之道，感人深矣！声，音，皆感人，作为作者抒发情感的载体文字或者音符，都有此效果，细品之，则朗目清心！（石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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