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图书馆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尤其对于郑仲生来说,他每个星期上六天班。一、三、五是上午班,二、四、六是下午班,星期天休息,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阅览室的门禁系统旁边的咨询台回答读者的相关问题。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从书架里拿一本小说来读。在做图书馆员的六年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读了多少本小说了。他开始时,只看世界名著,因为在很多年前,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他在学校里念书的那会,语文课介绍的就是世界名著。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钢铁是这样炼成的》。或许是老师经常强调的原因吧。 他的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对于现在的电视节目,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今天是星期六,他下午班,中午早早的吃过了午饭,就在图书馆旁的公园里溜达了一会,天气很好,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还听见了笛子声。那时他正走在一个小石拱桥上,望着桥下潺潺的碧水,水面上闪现着云朵飘渺的影子。双肘倚着桥栏,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不禁想起这几十年来的辛酸。 自从十五岁那年,受到青春热情的鼓舞,参加“红卫兵”的串联活动,离开家后,就一直四处漂泊,一晃就是几十年。十多年前,曾回过家乡一趟。但不仅没有找到父母家人,就连原来的街道和房子也找不到了,这让他更家觉得,人生空幻无常,记忆也只不过是时间在幻想中的编织物。 他在家乡呆了一个月,没有找到一个他认识的人,自己家的住址,也记不清了。离家数载,父母的样貌和自己儿时和少年时的事情,在记忆中竟是如同空气般稀薄。从那以后,他也不想那么多事了。今天对影自叹,心中不胜凄凉。年过不惑,孑然一身。都是因为三十多年前的一念之差。 早春生机勃勃的景象,与他的心境恰恰相成鲜明的对照。他看了看时间,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恍恍惚惚的,差点被一块石头拌倒。幸好这时有一个人提醒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赶快向老人道谢。 “你这么急匆匆的,有重要的事情去办吧。”老人说。 “快到上班时间了,因为怕迟到,所以走的急了一点。” “工作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吧。”老人似乎心不在焉的说,他在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人。 “我在前面的图书馆工作。”郑仲生指着市图书馆的大楼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有时也想到图书馆去借一、两本书看,可是年纪大了,办理借阅手续之类的觉得很累,所以就一直没有去。” “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以到阅览室去看,我在人文社科阅览室工作。您如果来,我或许能帮上您一点小忙。” “呵呵,那么多谢了。我有时间一定会去讨扰的。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乎?” “我姓郑,叫郑仲生。” “哦,姓郑。”老人若有所思的说,又重新打量了郑仲生一遍。微微的点了点头。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出了公园。来到了图书馆的大门前。 “好了,我要上班了,再会吧见。”郑仲生说。 “再见。”老人一直看着他走进图书馆的大门里。 郑仲生来到了阅览室,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种惬意的感觉。刚才在公园遇到的那位老人,给他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每天他的情绪都很低落,工作的时候,也是以看小说来打发时间,而这天,他却感觉生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无聊和苦闷。在内心中,他隐隐的盼望着再一次能见到那位老人。 过了三天,老人都没有来。他想老人大概是不会来了。而正当他戴上眼镜(刚刚用柔软的淡蓝色眼镜布擦过三次),背靠在办公椅上,拿起小说,翻到上次看的地方时,老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阅览室的门口。阅览室外面的玻璃窗正在接纳午后阳光的馈赠,把光线送进这个充满灯光的地方。翻书的沙沙声,听起来与森林中叶子在微风吹拂下发出的声音别无二致。因此我们不妨把图书馆比喻成一座森林,但我们并不因此把图书馆员叫做护林员。 郑遍知今天上午去拜访了他的老朋友,市图书馆长王先生。四十年前,他们曾在同一所大学里教书,那时他们都是讲师。如果不是“文革”的到来,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副教授。 郑遍知几经周折来到了印度,多年以后成了岳父家族的产业中的重要成员。曼殊•室利是当时法国出版界大那罗•室利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郑遍知似乎在命运中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印度的时候,他想尽办法打听儿子的下落,可是几十年来,却一直音信全无。时间或许会真的冲淡一切,在郑遍知努力经营出版业务的那些年中,他似乎真的放弃了寻找自己的儿子。但是当他渐渐老去的时候,没有儿女的孤独就时常来叩击他们那颗豪迈的心。每每在思念儿子时,他就把以前的照片拿出来,看了又看,这时泪水就会划过他那崎岖的苍老面容。 三年前,他终于下定决心回中国,他与曼殊怀着近乎不可能实现的渺茫希望,又到了他的祖国。几十年的变化,让他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他在故乡没有找到以前的旧居,现在那里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白发苍苍的故人相见,本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王馆长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回国有好几年了,怎么今天才有时间见我?”王馆长问。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郑遍知说。 “莫不是让我帮你寻找令郎,这就如同在图书馆里找一本谁也不知道的书一样困难啊。”王馆长说。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呵呵,不是什么小帮吧。”王馆长笑着说,仿佛猜到了老朋友的用意。 “我想让你帮我辞退一位图书馆员。” “这可不行。”王馆长说。 “虽然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这个忙是不可能帮的。” “这个忙你是非帮不可啊,我打算送图书馆二百本印度瑜伽和佛经插图版的巴利文书呢。” “这样啊,我要考虑一下。”王馆长皱着眉头说。 郑仲生本来会以为老人会进阅览室来,没想到老人只是冲他微笑了一下,就走开了。这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刚才老人的一笑,让他倍感亲切,仿佛这笑容他似曾相识。自己怎么会见过呢?他自嘲的笑了笑。这时他看见玻璃上反映出他那笑容的虚影。倒与老人的笑容有几分相似,但具体哪里相似,又说不清楚。 这天下班的时候,他在公交车站又见到了老人。“您今天白天来过图书馆,怎么不进阅览室呢?”他问。 “本来是想进的,可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所以就没有进去。” 这时他们又说了一会话,郑仲生要坐的那路公车来了,他就上了车,老人也跟着他上了车,这时车上只有一个空座位,郑仲生请老人坐。“你回家都坐这路车吗?”老人问。 “是啊,不过还要换一路车才能到。” “你是本地人吧?”老人问。 “不,我是几年前来到这里的。” “那你的家里人,也同你一起在这里生活吧。” “说起来很惭愧,我是自己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是这样啊。”老人的语调低沉。“我要下车了。” 郑仲生扶着老人站起来,将他送下车,老人住的地方,离图书馆只有两站远,正好是从他家穿过公园到图书馆的距离。从那天以后,老人常去图书馆郑仲生所在的阅览室看书,而且经常和郑仲生一起吃饭,两个人成了忘年之交。直到有一天,郑仲生莫名其妙的下了岗。 ※※※※※※ 我的博克:[url=http://blog.sina.com.cn/u/1214982941]儒帅哲师文学殿堂 [/color][/url] 在贫困的时代里作为诗人意味着:吟唱着去摸索远逝诸神之踪迹.因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说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