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森林里常有一些人迹罕至的小路,这些路被称为林中小路,在森林中的人,常常会在这些小径的断绝之处无处可走,因此在森林中迷路。但有时候,迷路的人会在森林中碰到一位年老的护林员,他能带着迷路的人,在茫茫的森林中找到通往外面的道路。 楚平有时在图书馆里,会有置身于森林或迷宫的感觉,一排排的书架都是木头做成的,一张张整齐排列的桌椅,也是树木做成的,是树木的一种变形的存在方式。一本本书籍,就如同森林中的一棵棵树木,在每棵树的年轮里,包含着时间和岁月的公开的秘密。图书馆的构造如同迷宫,条条廊道都似乎是没有尽头的,因为每条廊道都通向一条或另几条廊道,或者一个阅览室,一个旋转楼梯。而在这个迷宫中,到处都充满了书籍,这些智慧和知识的象征,平静的等待着人们从中得到它允诺给人们的东西,对于世界的了解和认识。 有很多书经常被人们翻阅,但也有些书,在角落中备受冷落。年长日久,人来人去,但是书籍除了外表在衰老外,其中包含的实质却并没有减少。因为在它们平凡的身体之内,火焰一样的精神在燃烧。 楚平在这座图书馆里看书,写作,大概有五年了。在图书馆里,甚至某些阅览室里,他总是能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而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他在一些人的眼中,也是熟悉的,但这些常年来图书馆看书和借阅的人,却都素不相识。就如同摆在相邻书架上的书一样,即使几十年相邻而居,却老死不相往来。 图书馆是人们暂时来看书的地方,人们来来去去,只有书籍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它们存在于斯,这里是它们的家。楚平经常在图书馆里的社科阅览室里伏案写作,写累了的时候,就站起来,在一排排的书架之间,寻找他感兴趣的书。或者走出阅览室,在条条不知道通向何处的廊道里散步。他喜欢顺着廊道无目的的走,来到一个从没有到过的阅览室,发现那些别人从没有看过的珍藏。或者是到一个旋转楼梯前,攀缘而上,来到图书馆那宫殿一样高耸的楼顶上。在他的心中,藏着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会在图书馆里迷路,迷失在这个神秘的迷宫中。但是虽然图书馆里的廊道纵横交错,却都彼此相通,他的这个梦想,是不容易实现的。 图书馆闭馆的时间,快要到了,阅览室里的几个管理员,开始在闭馆音乐(通常是优美的告别乐曲)的催促下,把书桌上的书,依顺序放回原处,楚平也收拾好自己的纸和笔。向阅览室的门外走去,阅览室的管理员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自从楚平第一天在这里看书,他就坐在阅览室入口咨询台的后面,时常的拿一本书看,他一般是不管什么事的,只是有人什么时候要咨询问题,他才和别人说几句话。而每到这时,他就会无奈的放在手中的书,回答别人的问题。通常图书馆在晚上八点闭馆,这时也就是他下班的时间。楚平在走出图书馆,到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时,时常的会看见他。他们如果遇见了,就会礼貌的相互轻轻的点一下头,但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走下图书馆侧门的台阶,外面苍茫的暮色就瞬间映入了楚平那因阅读而显得困倦的眼帘。夜色中没有明月和繁星的光,只有远近的路灯和城市中高楼大厦上发出的五颜六色的虚幻光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图书馆了。他自从大三开始写作到如今大学毕业三年,有五年时间,基本都是在写作。虽然写了很多作品,但既没有在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也没有出版出一本书。每每想到此处,就备感苦闷。 微弱的路灯的光芒和高大如宫殿般的图书馆的主楼的阴影,更加深了他那时有时无的压抑感。从图书馆出来的人,三三两两的从他身边走过,他因为想着那些烦心的事,走的比别人慢的多。大凡搞文学创作的人,总有一两篇作品会发表的。但他整整的写了五年,也还没有在任何杂志上发表过一行字。是自己写的不行吗?可能是吧,自己常常对自己写的小说不满,但这并不能说明,自己真的写的不好。而是因为自己刻苦努力,创作水平不断的提高,所以才对自己以往的创作不满意啊。他想到这里,有点自嘲的笑了。 两个女学生,从他身边走过,他这才发现,自己走的太慢了,就加快脚步,向过街天桥走去。在天桥上,远望这个城市之夜的万家灯火,他的心中顿时涌起孤独的凄凉感,徒然的重重叹了一口气。下了天桥,来到了广告牌明亮的公交车站,他看见了那位熟悉的中年图书管理员,孤单而落寞的站在不远处,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妻子儿女。从他的落寞神情上,楚平倒看出与自己的几分相似。楚平想上前和他聊点什么,但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他忽然转过身来,向楚平打招呼。 “您好。” “您好。”楚平第一次和他说话。竟然感觉到有一种亲切感,仿佛同是天涯沦落人。 “您几乎每天都来图书馆看书,大约有五年了吧。” “是啊,一晃时间可过得真快啊。”楚平感叹道。 “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郑仲生。”他说着伸出手来。 “楚平,您一定已经知道了吧。”楚平也伸出手来,与郑仲生握手。 “是啊,经常来图书馆的人,我都有印象,看您经常来看书,写作。您一定是位作家吧?” 楚平苦笑道:“哪里,现在一本书都还没有出版过,只能算个落魄文人而已。” “您这么努力创作,一定会有所成就的。好了,我等的车来了,明天见。”郑仲生看见他等的那路车,正向站台开过来。 “明天见。”楚平说。 郑仲生上了车,向楚平挥了挥手。 虽然是他们的初次说话,但好象已经是老朋友了一样,或者可以用神交已久来形容。在这个城市里,楚平的朋友很少,能认识这个忘年之交,对他来说,也是不错的。 二、 楚平想起去年过年回家的那段时间里,有两次在街上闲逛时,遇见了自己的高中同学。他和他们很久都没见了。其中一个是在高中住在一个寝室里的王翔。王翔是一个长的很帅气的小伙子,身体很结实,人挺开朗,对人总是一副热情的样子。自从高中毕业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这次在街是和的偶然邂逅,让楚平感到很高兴(或许是因为在无聊而乏味的散步中的欣喜)。 “你现在在哪工作?”楚平问王翔。他这么一说,就觉得好像自己突然变得很世俗。因为在他刚回家那几天,他的亲戚,邻居和一些他不认识,或者他小时候认识,而现在不记得的父辈的朋友、熟人,每当见到他后,都会先这么问他,如果是别人,就会毫不思索的回答出来,而每到这时,他却先要迟疑一下,然后很自然的编一个现在所从事的工作。但是实质上,尽管他毕业三年了,也没有正式工作过。当然,有的大学毕业生为了考研究生,也有可能两、三年不工作的。但他不是,他不但没有准备考研究生,而且任何一种可以获得证书的考试他都没想参加过。而他只是在做一件在别人看来异想天开的,不实际的事,写作。写作,应该是一个作家应该做的事,而他呢?只是一个非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发表过一行字,也没有出出过一本书。 我们只能按照世俗的说法,认为他在做白日梦。或者站在更清醒的立场上说,他的想法有问题。而且在一些知情的亲戚(他们的子女已经上班,而且每个月都能得到固定的工资和奖金)看来,楚平都毕业三年多了,还不找工作,花家里的钱,是不可以容忍的。他们作为长辈和至亲,必须要让他放弃现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让他去工作,回到正常的现实生活中去。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我们说,他们这样做是无可厚非的,而且是值得赞扬的。但是现在我们从离题的思考中,回到楚平见到王翔的那一刻,楚平在问王翔在什么地方工作,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世俗,(因为自己曾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但是王翔笑着说(和他几年前的充满热情的笑容一样),他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从他的回答来看(加上笑容的效果),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自豪。 “不错啊。”楚平说。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王翔颇为关心的问。终究每个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 “我现在没工作。”在老同学的坦诚面前,他无法说谎。 “哦,是嫌以前的工作不好,年后再找吧。”王翔笑着说。 楚平也笑了,他只能以这种既不肯定,又不否定的暧昧的态度来回答。 “哎呀,我要走了,还要买点年货,你电话多少,我记一下,以后常联系。”王翔说。 他们相互交换的了电话号码后,王翔急匆匆的走了。他的脸很红,他刚才对楚平说自己在电脑公司工作,其实已经有半年都没有找到工作了。他觉得自己的脸上烫烫的(当然,楚平并不知道,他只能看见这个老同学的背影,渐渐的远去),为自己说谎而感到羞愧。楚平转过身,向家的方向走,他不想再在街上遇见熟人,因为他不想问“你现在在哪工作”,更不想别人这样问他。他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正常的人,没有用的人。 在过年的那段时间里,他觉得在家看电视,看没完没了的电视剧,永不停歇的新闻报道,与来串们的客人们闲聊,特别是说到他不工作的事,还是到外面去溜达比较好。他在街上慢慢的走时,就会将现在看到的道路两边的变化,与自己的记忆中印象做比较。现实在不断的变化,而记忆也同时在变化。两种变化不断的重合,最后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曾经出生,并且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乡,到底是什么样子。 现在的家乡,在他看来,是一个他不再熟悉的陌生之地。他在街上走,总是有小孩子在街上乱跑,或者在街边的任何角落里放爆竹。每到这时,他就躲得远远的。然后听到爆竹的响声,声音在远处和近处回荡。这声音不但在他的耳边回响,而且在他的记忆里产生回声。曾经那是令他兴奋的,带着节日里糖块般甜蜜的喜庆的声音。他在童年曾幻想过,那种叫“年”的传说中的动物,如何在爆竹声中,害怕的向深山老林中跑去。但是那种悦耳的、欢乐的爆竹声,只是停留在他的记忆中。 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他对此不但无动于衷,甚至厌烦的看这那些欢乐的、陶醉在新年的愉快的气氛之中,点燃爆竹的儿童们。他感觉自己不仅失去了现在的自我(至少在别人的眼中,他是不可理解的),而且失去了过去的自己(因为他已经无法在爆竹声中,听到节日的声音了)。甚至,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家乡(他在这里,如同一个多余的人,多余而且是无用的,无所事事的)。在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但是,到底是什么,让他在自己的家中,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在自己的家乡中,再也找不到自己现在和往昔的存在了呢?他在街边的一个礼品店前停下来,茫然的向四周望了望,这里究竟是不是我生长的地方,这里为什么如此的陌生,有谁能知道我是谁? 三、 闭馆的音乐声,他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但是那轻柔的旋律一但想起,就给他一种曲终人散的怅惘之感。实际上,每到这时,图书管理员就开始到书桌上收书,看书的读者们,也就意犹未尽的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人们陆续走出阅览室的门。而这时,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楚平随着一起出来的人,或前或后的走出图书馆的大门。夜色茫茫,他有些疲倦的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下古朴坚实的台阶。自己的脚步声,与无数脚步声参杂在一起。共同打破了空气中幽暗的沉寂。他能听见前面两个背书包的女孩嘻嘻哈哈的说话声。他们的充满活力的话语,衬托着他未老先衰的疲惫心灵。他得先走到路边,然后再走过一个大街,到路对面去等公交车。 图书馆很大,正门一般是不开的,从地面上的第一级台阶到宽阔的正门前,有几十级台阶。因此从下面往上看,那古朴庄严的大门,在夜色中就越显得庄严和神秘。大门旁边有两盏高耸的路灯,发出橘红色的光,那光在黑暗中,显得寂寞而暗淡。并稀疏的延伸到楚平脚下的路面上,路上有水,那是午后那场二十分钟的小雨,在路面上遗留下来的痕迹。 橘红色的光,反射在水中,在他看来,如同小小的星河。图书馆正门的石阶两侧,有很多的树木,在夜的暗影中摇曳生姿。给人一种神秘之感,仿佛世界就隐藏在黑黝黝的枝叶下面。 楚平走到了路边,眼前一下出现了很多绚烂的广告牌,蜿蜒的伸向远方的明亮路灯。数不清的正在移动中的车灯,似乎与周围的闪着霓虹灯的高楼,共同显示着城市繁华的气息。楚平走到过街天桥边,仰望天空,云影隐约可见,可能是有月光被遮蔽在云层后面吧。他走上天桥,川流不息的马路就在脚下了,天桥的栏杆上还有些下午小雨留下的水滴,给人一种清冷潮湿的感觉。 空气依旧沉闷。 楚平走下天桥,尽量不让台阶上的水沾到裤脚。路边的网吧和超市里充满了明亮柔和的光,书报亭里的杂志封面,在灯光的辉映下,显示出明丽的色彩。在车站上等车的人们,带着不同的神情,或是走来走去,或一动不动。 楚平站在一个站牌旁,像往常一样,等待他要坐的那路车。楚平常常会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一个梦,在这个梦里,他会在一座森林中,林中的树木鲜绿,草儿青青,明媚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飘洒在花草丛中。他在森林中迷路了,因为森林有很多条天然的小径,走着走着,就会在一个人迹罕至之处断绝。在每一个相似的梦里,都能看见一些不同的色彩。金色的小鹿,白色的兔子,褐色的松鼠,青色的鸟儿。紫色的猴子。但这都不是他见过的,最神奇,做美丽的。他曾经在一片林中空地上,看见一个穿着洁白的衣裙,头发如同乌木一样漆黑的姑娘。在红色的玫瑰花丛中小栖。他每当要走到姑娘的近旁时,就会飘起一阵微风。把花儿吹散,鲜红的花朵在绿树之间飞舞。他在空中抓住一朵,玫瑰的刺把他的手刺伤,他的血落在姑娘那熟睡的脸旁时,他就会从梦中醒来。 四、 记忆里埋藏着过去,那些过去被埋藏的那么深,以至于意识无法敲开那久久尘封的门。楚平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路灯下,马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车灯不断的闪现。一座桥下流淌着细细的河水,水是漆黑的。但水面上闪烁着破碎的灯光的倒影。转眼又到了秋天,路两旁的树木,渐渐的落尽了叶子。生命在瑟瑟的秋风中,开始不断的退向其生长的原点。楚平也不记得,他有多少次,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条街上了。反正他只是这个城市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漂泊者,尽管他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了,但他却丝毫找不到归属感,更难说家的感觉了。现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异域。或许是他自己,是一个在世界森林中迷路的人。在森林中看见路标,可能就不会迷路,但以往的路标上的标志,在风吹日晒以后,上面的标记,早已经褪色,如同那些散失在时光中的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 第一次看见周蓉,是在十一年前,那时他还很年轻,是一个刚刚上高一的新生。对高中生活,充满了好奇。在他的眼前,是一条充满阳光和乐趣的林中小径,但到底通向何方,他还不甚明晰。但梦想中的遥远的大学,已经浮现在了他那善于想象的头脑中了。或许憧憬本身,是最美好的,希望的力量恰恰在于,一切未来都是未知的。因此,人类有梦想的权利,并世代相传,给在绝望中的人们以希望,虚妄中展望。 楚平与周蓉的最初际遇,他已经无法在记忆中追溯。那时他们在彼此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因此便谈不上以明亮的闪光,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高中生活永远比想象中的枯燥和烦闷。或许在多年之后,这一情形会发生改变,但是在楚平上学的时代,那段日子是冬天里的树枝一样干燥乏味的。每天,乃至每个星期,每个月都初在一种几乎毫无变化的单调重复之中。生活因缺少必要的乐趣滋润而在这些少年心中逐渐的枯萎。当然,对于高一的新生来说,他们相对高二和高三的老生们,还是拥有较多的空闲时间和自我调节方法的。每两节课之间,都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这些在教学楼四层的高一新生们,更准确的说,那些被无休止的上课,累得连喘气都困难的男生们,就聚集在走廊尽头的两扇打开的窗户前,向下张望。他们对教学楼附近走动的女生们品头论足。或许,这就是他们在那短短的十分钟之内,唯一可以寻求的趣味,一点小小的可怜的奢望与心动的混合物。 楚平的两只胳膊肘,支着窗台,脸上充满了因上课而倦怠的神情。刚才的数学课,委实让他感到头晕脑胀,那些拉丁文符号和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公式,让他不时的泛起微微的恶心。 “嗨,嗨,过来了。” “哪呢?”这时他身旁的男生问。楚平的本来无精打采的目光,突然如同焰火一样,充满了色彩。那是楚平上界高二八班的女生周蓉,在教学楼侧门口的一群女生中,她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这群女生刚刚上完体育课回来。周蓉和其他女生一样,穿着普通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她的一举一动,都显现出难以掩盖的青春活力与美丽。那是那个年龄的女孩,所独有美,是上天的馈赠。在那时的楚平看来,比他大一岁的周蓉,在那群女孩子中间,显得那么的稳重和幽雅。上课铃声响了,随着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男生们离开窗口,又重新向教室走去。楚平抬起双肘,又向楼下看了一眼。周蓉的微笑,在他的眼帘里慢慢的荡漾开去。如果不是每天上学都能看见楚平的身影,那么学校是一个多么无聊的地方啊,玲声还在声边响,他无奈的向教室走去。 楚平参加了学生会,而且很快就得到了团委书记的赏识。因为这个多才多艺的中年人,与楚平有着相同的兴趣。在团委办公室里,一面墙上,挂着团委书记的骄傲。那是一张团中央授予他的奖状。其余的几面墙上,是他的几幅得意的书法之作。直到今天,楚平都要感谢这些老师,因为他让楚平最初得到了艺术的熏陶和文学方面的启蒙。楚平的一生因此而发生了改变。而在那时,最让他感到激动。甚至是幸福的。是他能在一位上界学姐的指导下,对学生会的工作,渐渐熟悉起来。当然,能与周蓉接近,是他参加学生会的最初动因之一。在楚平与周蓉的工作交往中,他总是显得很拘谨,甚至有时不自然起来。因为在楚平的面前,他总是感觉到,自己在各个方面,都是不成熟的。在周蓉的活泼开朗面前,他总是抑郁不安的。在周蓉上高三以前,学校里的活动,比如新年联欢晚会,升旗、运动会各种比赛等,都是由周蓉主持的。而楚平总是在幕后做一些事物性的工作。而且他还在心中无意间对和周蓉一起主持节目的男生产生过嫉妒,直到楚平后来取代了那个男生的位置。而那次,是周蓉最后一次主持校园歌曲大赛,她既是主持人,也是参赛选手之一。在比赛前,音响出了一点点小问题,负责音响的专门人员正在检查线路时,楚平把手里那几张几乎渗满了汗水的小纸条,反复的记诵。在主持时,每个参赛人员的曲目,都要记得很准确。 “第一次支持节目,很紧张吧?”周蓉坐到他身边问。当时吊在比赛大厅上方的几个大电视里,正在播放着飞机表演,几架飞机在蓝天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恩,是啊。要是背错了,可就不好了。”楚平现在知道,主持节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周蓉和楚平坐的很近,他一侧脸说话,和周蓉的目光正好对在一起。楚平大方的一笑,楚平却低下头去。 “你这个人,太腼腆了,像个小姑娘似的。”周蓉笑着说。 “你这么认为?”楚平问。 “也不全是,好了,一会开始主持时,如果想不起来的话,就什么也不要说,我会帮你报幕的。” 歌曲比赛一共有十八位选手,楚平排在第九位。终于要到她参赛了。楚平的心里很激动,他拿着话筒,站在了舞台的一侧。 “这是我最后一次参赛了,以前我得过一次冠军,也得过亚军。我曾经很在乎名次,而这一回,我只想献给大家一首我最喜欢的歌,希望大家也会喜欢。”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周蓉那时穿着白色的毛衣,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扎成长长的马尾。她的歌声甜美而清新,平缓而不失力量。在楚平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且成为开启他所有美好记忆的一把钥匙。楚平一想到周蓉的歌声,就会发出会心的微笑。 他走在桥头,听见城市喧嚣声中,桥下那汩汩的流水声,联想起周蓉的歌声,本来晦涩的心情,突然豁然开朗起来。人生虽然有许许多多的不如意之事,但终究也有许多美好难忘的时刻。苦乐掺合,冷暖交替,才是一个完整而有意义的人生。一味刻意的追求幸福和逃避痛苦,都是对人生的一种人工的造作,恐怕多半也是徒劳的吧。在楚平高二最后的一个学期,他就很少能看见楚平的身影。在炎热的夏日,他经常一个人徘徊在操场上,他似乎在期待什么,又好象什么都不期待。有时向教学楼看去,有时又把目光移向校门口。操场旁边的小篮球场上,有几个在打篮球。无论多么热的天气,都有人大汗淋漓的打篮球。他第一次来到高中的操场时,就看见很多的身影在随着球一起或跑或跳。就是从那时,他最初遭际了那种空虚,由人们的的吆喝声和篮球撞击地面和篮板的混合的空洞的声音。仿佛一切都在这空洞的声音中,变得失去了实在的意义,空虚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一切意义都被抽空的,留下了无法填补的空位。在操场上徘徊时,他又感到了那种空虚,他向教室走去。在一棵柏树后面,闪出楚平的红色身影,她正在和一个女同学说话。他远远的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她似乎亲切的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可真美。他没有看太清楚,但朦胧中他觉得她又走了。 周蓉就要毕业了,楚平总是想,要不要在楚平毕业前,向她表白呢。由于缺乏勇气,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延迭了向周蓉表白的时间。但是周蓉高考过后,他就又没有机会向她表白了。她是那么的优秀,无论在各个方面,楚平都感觉到自己和她差的太多。他怕一他向周蓉表白时,周蓉向向他发出向对待不成熟的小男生一样的微笑。当楚平多年后读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时,他对那种戏剧中哈姆雷特所表现的忧郁所吸引,仿佛他在一瞬间完全理解了这部千百年来的世界名作的魅力所在。高考已经结束了,他在周蓉高考那天来到了校门外,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外徘徊,怀着紧张而激动的心情,等待着周蓉走出考场。在校门大门刚刚打开的一瞬间,比那些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子女的学生家长更快的冲进了周蓉的考场所在的教学楼前。他看见了周蓉,靠在教学楼的一面墙上,不手中的复习资料慢慢的撕碎。那些碎纸,如同大片大片的雪花,轻柔的飘到地上。在那一瞬间,他想象着周蓉在茫茫的大雪之中,孤独的的行走。他看见周蓉的父母走到她跟前,他调转自行车,向校外骑去。这是第一次。 在高考之后,他又一次在教学楼前看见了周蓉,她是来学校看成绩的。他问周蓉高考发挥的怎么样,她洁白而美丽牙齿和粉红的嘴唇,吐出了一个个悦耳的音节。他到最后,也没有向她表白。他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彻底的放弃了表白。 周蓉考了一所名校,而一年后,他只是考了一个二流的学校。他时常会在心中想起周蓉。周蓉对于他啊来说,永远是一个美丽的梦,也是他少年时代最美的记忆。在他大三的一个假期里,他回到家,与两个老朋友,一男一女,在以前高中旁旁的冷饮店里,又一次看见了周蓉。他想起来了,以前周蓉的家,离冷饮店不远。她是来买冷饮的,他坐的位置,正背对着冷饮店的门,要不是那熟悉的,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是不会回过头去的。他正在想着,自己要不要走到周蓉的面前时。周蓉已经走出了冷饮店。 “你怎么了?”他的朋友问。 “没什么。”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想起了自己上的那所大学和周蓉的大学,简直相差太大了。吃了一口冰淇淋,冷,由舌尖传到心里。他的眼睛涌出了眼泪。他又把一勺冰淇淋放到舌头上,然后又拿来。勺里面的雪白的冰淇淋上,点缀着一点点的血丝。那是一种让他心里如箭穿心般的美。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 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的他。在家乡的小镇街上,茫然的徘徊的时候,遇见了也在街上走的周蓉。周蓉似乎没有看见他。 “周蓉。”他终于叫了周蓉一声,要知道,他鼓励起了多大的勇气。他们谈起了现在的情况,周蓉在T市的一家公司一个部门的主管,但她对这个工作并不满意,她讨厌公司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少得可怜的假期(一周只有一次不定期的休息时间)。她说她很怀旧大学和高中的时光,那时只不过是上课而已,和工作比起来,真是太自由了,套休闲了,也更加充满乐趣。她问楚平现在在哪里工作,楚平说没有找工作,他打算写作,将来当一个作家。他说的时候,以为周蓉会说他这个人不切实际,异想天开。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周蓉却对他大加赞赏,他们一起谈了很多。他们在那以后,又见了几回面,相互了解的更多了。几个月后,楚平来到了周蓉工作的T市。他几乎每天都到市图书馆看书写作。有时一星期,或者一个月,到周蓉的住处,和周蓉见面。周蓉的母亲开始对楚平的印象很不错,但是时间久了,发现周蓉不但没有成为作家,而且一点成就也没有。他写的那些东西,没有一篇在刊物上发表。周蓉的母亲对楚平开始失望了,认为这个人,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家。不让周蓉和楚平来往,拆散了相爱的两个人。 每当楚平从图书馆出来,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图书馆旁的马路边上时,就会想起往昔那些让他感到幸福和痛苦的记忆。难道周蓉真的离开他了吗?那些记忆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歌曲比赛中天使般美丽的周蓉,高考后撕碎复习资料的周蓉,冷饮店里,自己面对雪白冰淇淋里血丝的疼痛与幸福。他要让这一切从他的记忆中,进入到一种不会失去的永恒之中。而只有词语,那些看似平淡无奇,而恰恰可以通向存在之敞开道路的词语,才能让记忆中的一切持存。 五、 面前的这座高大宏伟的建筑,让人们从远处看去,只能把它想象成宫殿或者城堡。里面有数不清的屋子,迷宫般的走廊,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是柔软的地毯。旋转型的楼梯出现在每个偏僻的角落。在这里,发生过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远没有外面的世界那样的喧嚣和热闹,一切都是静静的发生的,一座森林里有多少片叶子在清风的吹拂下沙沙的歌唱,这里就有多少页纸因为人们的翻动而发出沙沙的声音。 来到这里的有大学生们,他们因为强烈的对知识的渴望而来,来这里的有学者们,他们为了攥写论文而埋头书卷,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人,只是随便找一本小说或者报纸、杂志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另外还有一些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而且是日复一日,风雨无阻。他们在千千万万的人之中,是那么的平凡和普通,但是却又如此的与众不同,或许人们在书店里,看到一本畅销书,或者被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满灰尘,直到有一天,被人们认为是伟大的著作,就出自他们之手。或许他们只是在别人的书中进入一个古老的梦,然后以为那是自己的梦,徒劳的书写着一些永远也变不成铅字的梦。 在阅览室里,无论是白天,或者是黑夜,都一直亮着灯,直到闭馆。那时,所有的书就都合上眼皮,躺到自己的床上,安安静静的沉入梦乡,等待着下一天的到来,等那些熟悉的朋友们,将他们从书架上取走。 在图书馆里,楚平总是能看见一些很奇怪的人,之所以他有这种想法,乃是因为他观察入微的结果,或者,在别人看来,他也是无法理解的,他经常来这里看书,大约有五年了。很多的旧书被收藏到保存库,又不断的有新书添置进来。在森林深邃的黝黑处,在动物们懒散的走动的地方,常常会有一株嫩芽,会伴随着晨露在第一缕阳光到达草地上的那一瞬间,宣布森林中一个新的生命的到来,同样,当他将目光伸向书架上一排五颜六色的文字时,会愉快的发现,某个刚刚出自神妙之手的新书,寂静的呆在那里,并不为任何人所打扰。在这时,书架旁边很可能有一个穿着绿色的毛衣,或者粉红色、(但愿不是俗气的橘色的小女生)满载责怪他挡住了她那如同竹笋般纤细的手去拿一本言情小说。 一次又一次的困意,借助他放下书的空隙时间,如同眼睑中蓝色大海的波浪,拍向他那仿佛海岸般的眼皮,他不得不站起来,尽管这时他的腿会因为坐的很久,产生酸麻而抗议,他还是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出阅览室,到灯光微暗的走廊里走一走,以缓解他因过度搜索词句而疲劳的大脑。 疲惫的精神和走路时微微摇晃的身体,朦胧而模糊的视线,因为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后,渐渐的被沉静的清醒所代替。他略带感伤的用手抚摩那些在白天里灼热的墙壁,在走廊灯光的阴影下,他能感觉到那种一直伴随着他的孤独感,又开始在他的心灵深处摇曳了起来,那是一团没有热度的火焰,他曾在鲁迅的《野草》中,得知了那团火的隐秘的名字。 人在失意和落寞时,难免会遭际孤独,而每到这时,他最需要的就是身边有一个人,能听他倾诉心中的苦闷,不,哪怕是和他一起坐一会。但是现在走在寂静而冷清的廊道里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上了楼梯,向上面的阅览室走去,那里有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朋友,用文字来与他对话的书籍。艺术家是孤独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可能创造出属于他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并不是不允许所有人进入,只有有一些同样孤独的心灵,才能进入那澄名的敞开之境。 六、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发现了对面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戴帽子的女孩,他只是略微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放到了自己的书上。他把书从桌子上拿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坐姿,而且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不是有意的,但或许是无意识中有什么在驱动,一种好感?紧张?爱情的萌动?)女孩还是悠闲的翻看自己面前的画册,在她的面前还有一叠西方绘画大师的画册,洁白的纸张懒散的摊开着,两只削得尖尖的铅笔,优雅的躺在洁白的纸面上。 这个女还孩是新来的,楚平在图书馆呆了五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阅览室。这个阅览室里面,放的都是人文社科类的书。他可以说了如执掌,丝毫不亚于管理员,但除了那些乏味的的考研辅导书。 常来这个阅览室的人,他几乎都认识,在某个书架旁,早某个座位边,廊道里,楼梯口,饭厅中。他们和他,在相互的视野里,几乎都是无所不在的。他们即使相互照面多次,也都一言不发。这或许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规则,大家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感和神秘感。 有一天,当他们离开图书馆时,或许不会再想起彼此的存在,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源对面难相逢。他以前没有在这里见过这个女孩,她是最近才到这里来的,几乎都是下午来,一直到闭馆。这是第二次,女孩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第一次她坐在他对面,是在三天前,那时看书的人很多,恰巧他的对面有一个空座位,女孩当时在他的对面坐下时,他瞥了她一眼,黑色的帽子,今年很流行的那种。洁净白皙的脸庞,修长而美丽的颈项,毛衣和外套也是黑色的。这是他在瞬间的印象,他不自觉的将跟他的月明(在经过了三年多的相恋后,在她的母亲的极力阻挠下,两个恋人已经分手,但心里仍然爱着对方)做比较起来。 她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在楚平看来,现在每五年,就可以说是一个时代,女孩比月明(楚平对他的朱利叶的称乎,可怜的罗密欧正处于失恋的痛苦中)多了一些时尚的气息,这一点是从她给他的整体印象,而不是从服饰和那对闪闪发亮的银色耳环(那对耳环正在轻轻的摇动中反射着四面八方的灯光,这多少扰乱了他的心神)。月明是那种具有古典气息的娴静的女子,永远也不会像现在的女孩那样追求时尚和喜欢流行的东西,或许是他和月明成长的年代,韩剧和漫画、网络游戏还没有成为孩子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月明生喜欢静,尽管她在高中时,曾多次在校园的歌曲大赛中获得前几名,而且主持节目和演讲,也是她生活中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是女孩第二次坐到他对面,如果说在上一次,是因为座位少的话,那么这一回,周围几乎充满了空座位。或许,这只是巧合,女孩的衣着和上次一样,只是换了一对不同的耳环,依旧是很显眼的那种,串起来的菱形。 楚平决定收敛心神,沉浸入到阅读之中去,但是他却无法集中注意力,虽是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游离出书本上的文字,左右的看一看,而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的掠过女孩的面容。又一次,他抬起头,目光与女孩相对,女孩低下头,他也不好意思的赶紧把目光移开。他能听见自己的不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心有点乱了,看来今天是写不了什么东西了,他想。他把本子合上,再一次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书架走去。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女孩不在座位上了。但是那几张绘画纸和铅笔还在。她也是搞艺术的,大概是某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吧。 从那以后,她经常出现在他那一尘不染的视线中,而且他感到,自己正在不知不觉的陷入到那种暗恋的可笑的童话中去。他想从童话世界的小河边走到他原来的现实世界中去,尽管在那种不真实的童话里,有一个多么值得向往的多幕剧将会以浪漫的方式上演。他在剧本还未写就之前,就用理智的火焰将手稿烧掉了。孤独本身具有一种高贵的拒绝的力量。他开始对她视而不见。但这似乎并不奏效,她的飘逸的长法,充满好奇的小动物般的闪亮的眼睛,薄薄的浅红色的双唇和淡姿紫色的晶莹指甲,以及一只手拿着铅笔,心不在焉的看着画册的神态让他无法约束自己的心灵一次又一次的去接近那个童话。 闭馆的时间到了,楚平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看见女孩还在原来的座位上看那些画册,高更或者康定斯基的画。他走出了阅览室的门口,又回头向她看了一眼。她似乎刚刚觉察到闭馆的时间到了,匆忙的把自己的纸张和笔收拾起来,而此时他已经向楼下走去。 楚平来到了自己等车的公交车站,在这个时间里,和他一起等车的人,大多数都是从图书馆出来的。他等了一会,自己要等的车,一辆也没来,也就在他有点着急的时候,女孩缓缓的从过街天桥上下来,站在了他的不远处,她的耳环又闪出银白的光,光线朦胧而耀眼,他放弃了抗拒,在心里,默默的接受了那个童话。 楚平如今在图书馆里,再也看不见那个戴黑色帽子和银色耳环的女孩了。她曾经在灯光明亮的黄昏,抱着一叠画册,心不在焉的坐在楚平的对面,她的面前总是凌乱的铺着几张洁白的绘画纸和削得尖尖的铅笔,2B的铅笔,是绿和黑混合的颜色。 楚平一直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总是坐在他对面。如果说是巧合,还不如说是故意的。而且有一次,她坐在他旁边,他记得好象是他的左侧。因为他经常坐在靠墙和靠窗的座位,所以只要一站起来,向窗外望去,就可以眺望到城市中的大片景色,尽管他每次看见的,不过是同样单调的高矮不一的楼群,孤立的电视塔,川流不息的公路和上面的往来的汽车。有时倒是窗口的玻璃,让他产生更多的兴趣,透明和反光,是玻璃具有的两种被他称道的品质。 阅览室内一排排的灯,安静的排列在天花板的凹槽里,每到傍晚以后,就清晰的映照在窗户的玻璃之上,而书架和阅览室里人,也都连同灯光,一并出现在透明的蓝色背景之中,透明的玻璃外面,是浩淼的苍穹。这由蓝逐渐变黑的背景,慢慢的显现出了繁星和圆月。 楚平就这样无心的凝视着以整个黑夜的苍穹为背影的的图书馆阅览室投射其中的虚影。他看见自己那凝视的神态,略微有点情绪低落。而那双闪闪发光的耳环,在那双白里透红,轮廓秀美的耳朵上,显得犹为冷清。那银白的光,是孤独的某种表现。女孩的头发,乌黑细密,散落在外套的肩上。从侧面看,鼻子小巧玲珑。细小的金色汗毛,微微的勾画出她面庞的单纯与柔美。她不再是心不在焉,而是聚精会神,纤细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的翻着五彩的画册。她的眼眸在长长的睫毛映衬下,如果一汪春水。而在玻璃的反映中,这一切既清晰又虚幻不实在。他又坐下来,拿起面前的书,这时他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他把眼角的余光,稍稍向左边移去。女孩的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在那段时间里,他每次进阅览室,都下意识的的先在阅览室的四周环视一下,他在寻找着女孩的身影,如果她不在,他就会感觉到很失落。而当她在无意间,又一次闪现在他的目光中,或者在书架中的某个角落低头寻找某个画册。或者站在过道上,举目四顾,他就会觉得,心中顿时充满了温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自己太寂寞了,才会对女孩抱有一种亲切感,而她可以说和她素不相识,他不知道他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她所具有的意义,只是在一个童话的幻想中。这个童话般的浪漫故事发生在图书馆的阅览室中,发生在他的笔下,但并不止于此。甚至在闭馆时,还会稍稍的延续到图书馆对面的那个他时常等车的公交车站。 楚平每次都几乎是先到车站,而女孩会晚一些。因为女孩在闭馆时,总是磨磨蹭蹭的,只是到管理员收书时,她才恍然大悟似的,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绘画纸和铅笔,还有放在桌子上的粉红色手机,漂亮的蓝色手提包。楚平从未仔细看见过她的小提包。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女孩总是走来走去,但并不着急,而是觉得车站的周围很有趣的样子,看看这,看看那。楚平从来都不知道女孩要等的是哪路车,因为他要等的车,总是先到,他不会因为想知道女孩要等的是哪路车,而等女孩走后他再走。他完全没有理由那样做。 在楚平的印象中,就只有女孩在车站,走来走去,左顾右看的等车的记忆。仿佛女孩不是在等车,而是刻意为了他才来到车站的。但是这样想,未必有点太自恋了。这不是在说,女孩喜欢他吗?加之在图书馆里,女孩总是坐再他的对面和旁边,不是说明女孩一直在向他暗示,她喜欢他吗?但是女孩并没有其他的举动,足以说明楚平的猜想。但是女孩不来图书馆了,他不再能在阅览室里看到女孩的身影了,关于女孩的一切,对楚平来说,都成了解不开的谜。 女孩在楚平的生活里,所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幻想中的角色,就如同在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中,变成人的人鱼公主,在王子的面前,只昙花一现的出现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变成了泡沫,消失掉一样。人鱼公主因为要变成人,而失去了嗓音,因此她无法向王子倾诉她的爱,王子一直也不知道,她就是曾经把自己救上岸的那位姑娘。在王子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会跳舞的女孩,但他又怎么会知道,小人鱼在跳舞时,脚尖是多么的疼痛呢。没有语言,就无法对话。因此,更不能有理解,也不会有浪漫的故事发生。对于楚平来说,关于女孩的一切,都已经是往事了。 七、 楚平现在仍旧如同一样,在孤独中创造着自己的艺术世界。在他的心中,这是一项伟大而崇高的事业。尽管作为个人的他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创造的活动,确实伟大的,是超出个人的事业。因为艺术创造的隐秘源头,来自一条由远古流淌到现在,并奔向未来的河流。 他的心曾经因为失恋也失去了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月明的一个笑容吗?他每天七点起床,九点到图书馆,不吃午饭。图书馆只有的唯一的一个餐厅,那个餐厅既明亮又干净,清一色的快餐风格,但是价格却非常昂贵。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给的量却非常的少。正如他曾经在餐厅听到一个中年女人说:“饭菜这么贵,还不让人吃饱。”在图书馆附近,就只有这么一家餐厅,所以读者们中午如果不想饿肚子的话,就必须在这吃又贵又少的东西。楚平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吃一顿早餐,就只等晚上等闭馆后,回到住处附近吃。因为餐厅的消费对于他来说太过昂贵,因此他只能如此。所以每到五、六点钟后,感到饥饿是很正常的。但是,只要一想到月明,他就能挺过去。 周蓉曾经是他的创作动力的源泉,他给自己规定,每天至少要写十几页纸,但是现在呢?他只是依着以往的惯性在写,他心里的那团炽热的火焰熄灭了,心里冰冷的感觉混杂着年难以言喻的痛苦,把他的理想与动力,结结实实的冻结了。 他在图书馆里时常遇见的,坐在他对面的女孩,之所以让他为此编织出颇具想象空间的故事,也是因为要填补巨大的失落感吧。图书馆在故事中或者变成一座庄严宏伟的宫殿,或者在故事中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在不知名的时代里,两个彼此陌生的人,在生命中差肩而过。他借助于想象,将自己关闭在童话般的世界里,躲在巨大的城门后面,想把自己锁闭在与世隔绝的地下宫殿里。然而,维系着一切的,不过是那个偶然在他眼前出现的女孩的身影。而现在,女孩和她那些闪闪发光的银色耳环,不再出现在他的眼眸里了。他的稀薄的梦幻之雾,渐渐的在现实的空气中消散。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心,正在逐渐的衰老,在没有任何温暖的孤独的世界中。变得如同死灰一样,不再燃起任何的希望。 八、 茫然的站在公交车站上等车,一辆辆的车在他的前面停下,然后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车又重新开动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很晕,人群、汽车、近处的明亮广告牌和远处的霓虹灯,都渐渐的模糊起来。不断闪现的车灯、人们嘈杂的说话声,近旁音响店里的音乐,共同组成了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他被孤立和隔离了,他感到更加的眩晕了。双腿也有点站不住了,大概是因为中午吃的太少,脑力和体力长期过度的透支,或者是因为血压低的缘故,眼前的事物,不但更加的模糊,而且竟然旋转了起来。好不容易,他等到了自己要坐的那一路车,随着人群向上挤,可是上车和下车的人太多,人们不断的挤到他的前面,他在人群中不断的后退。而后面的人,又用力的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脚,都使不上力气了,而且由于长期伏案看书,他的腰会时常疼痛,在人们的拥挤中,他不得不向后退去,一再的向后退去。他坐靠在一个站牌前,大口大口的喘气,疼痛的让他无法站起来,他咳嗽了起来,看见一辆辆车在他眼前经过,仿佛时间流动的轨迹展现了在他面前。他感到口渴,黑暗的海水,不断的向他涌来。他想喝水,但他无法站起来,到五十米远的超市去买水喝,饥饿这时也从胃里内部配合着腰疼和口渴,眩晕,让他更加的难受。周围的人,只顾着等车,没有人理会他。 楚平这时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他每天坐三、四个小时的公车,吃两顿饭,而且间隔时间在八个小时以上,由于失眠,睡的也很少。在家人和朋友看来,他每天是在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因为他所谓的艺术创作,根本没有任何的报酬,而且不断的给家里年过半百的父母,添加经济上的负担。 在一些亲戚的眼中,他简直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别人大学毕业后,都找工作挣钱,或者考研究生。而他却搞什么文学创作,简直是异想天开。他的行为,在无形中,也加深了那些受教育不多的亲戚和邻居们对大学的看法,他成为了大学无用论的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大学白念了。”这句话似乎因为他,从一个假设成为了现实。 现在亲友们,都很少理他了,他所做的一切,在人们看来,是那么的荒谬可笑。而对于他来说,更糟糕的是,他虽然写了两本书,可是一直都出版不了,这样一来,即使他写出更多的东西,也不可能给他的困境,带来实际的改变,真可谓是内忧外患。但是他曾经因为月明的理解和支持,而在艰苦的条件下坚持着,而月明的母亲却把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也给断绝了,她不让自己女儿,和这个满脑子奇怪想法的人来往,更不能相爱下去。 九、 在路边的人们,依旧用冷漠而好奇眼光在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场奇怪的表演。他现在深深的感觉到了,卡夫卡笔下的那个表演饥饿的艺术家的绝望了。 他打了一个喷嚏,突然感觉到自己浑身发冷,大概是感冒了吧。可是他一用力,腰就再一次疼痛起来,况且,他由于眩晕,无法掌握平衡,更无法站起来。我一定要站起来,他想。我不会去求助那些冷漠的人,那些冷眼旁观的家伙。他一只手抓住站牌的边沿,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用上仅余的一点力气,一鼓作气,终于站了起来。他用手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把刚才掉在脚边的包拣起来。这时街上的人少了,公交车也几乎没有了。整个公路上,只偶尔的有一两辆车驶过。路灯的光,在寒夜里显得冷清孤寂,他看着五十米外的超市还在营业,拖着疲惫的躯体,艰难的向那个发着白色光芒的门走去。 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们在图书馆里,再也见不到楚平的身影。但是,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就连那些常常看见楚平的图书管理员们,也不曾注意到那个几乎每天从早到晚在阅览室里看书、写作的年青人,已经不再来了。他彻底的被人们遗忘了。 图书馆毕竟是人们暂时来看书和借书的地方,就连那些每天按时上下班的馆员们,也会有退休或下岗的一天,从而离开这里。所有到图书馆来的人,都是过客而已。这里不属于任何人,只有书籍才是这里的主人。有一天,社科阅览室的馆员们,看见一个熟人,他以前也曾经是这个阅览室的馆员之一,郑仲生。他这回是以读者的身份来的,那些馆员看着这个曾经下岗的同事,感到很惊讶。郑仲生和他们热情的打招呼,他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打过招呼后,走进熟悉的书架中,找出几本自己感兴趣的书,来到一个空座位坐下来。这时刚好坐在他对面的女孩的电话响了,(要是在以前,他会说,请您到阅览室外通话,不要打扰其他读者,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他的职责了)。戴着闪闪发光的耳环的女孩,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阅览室外,“喂……” 郑仲生看见对面的座位前,落着一叠画册。而画册旁边是几张洁白的纸,在其中一张纸上,是一幅并未画完的素描,他隐约觉得那未完成的素描人像,很像他的一个认识的人。哦,难道是他。郑仲生心想。这时,女孩打完电话,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笔来,继续未完的素描。郑仲生把面前的一本书拿起来,翻开扉页,皱着眉头看了看,嘴角洋溢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 我的博克:[url=http://blog.sina.com.cn/u/1214982941]儒帅哲师文学殿堂 [/color][/url] 在贫困的时代里作为诗人意味着:吟唱着去摸索远逝诸神之踪迹.因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说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