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上。在这片空旷的原野上,只有石头,没有水。我走在上面,不知有多久,终于来到了一个峭壁的下面。在陡峭的山壁上面,一个巨人被粗大的铁链束缚着,他的身体,也仿佛石头一样的坚硬,一样的暗的颜色。 虽然我在梦中,但还是知道,他是那个希腊神话中的提坦神,普罗米修斯。他在黑暗中,发出巨大的,痛苦的呻吟声。我被这声音震颤了,想逃。然而,却没有力气,只能被这巨大的声音所震颤。 “你来看我了吗?”那巨人说。 “你还在这里吗?”我明知故问。“很久了吧,当初你就是因为给人类带来火种,给黑暗的夜带来光明,就被束缚在这里。诸神这样对你,怕是不公平的。”我只能这样说,略带同情的。 “哈哈……”他笑了起来,山壁和我脚下的荒原,都剧烈的摇晃起来。 “我是被人束缚在这里的,我所爱的,爱我的人。”巨人说。 “你不是从天上盗来火种,给地上的人吗,人们为什么要束缚你?” “我从天上盗火种给人,但人却喜欢在黑夜里安睡。我打扰了人的睡眠,人们说我是疯子,我把束缚在这里。你看,这荒原上一片黑暗,我盗来的火种,还没有被点燃。” “那火种呢,恐怕早已遗失了吧?”我感到这荒原上很冷。又黑又冷。 “这是我的秘密,我要一直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我获得自由。” 这时,从天边飞来一只庞大的鹰,张开了血红的大嘴,啄这巨人的心。巨人发出痛苦的叫声,荒原更加剧烈的震动起来,石块纷纷飞起,我从被震开的大地上的裂隙,向虚无中坠下。 我醒来的时候,知道自己仍然安稳的躺在床上。既然已经醒了,我就不再睡了,开始回想刚刚做的这个梦来。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这个梦似乎是有寓意的,然而我不懂得如何分析,于是无法知道这个梦的含义。 因为我昨天晚上做了梦,所以醒的很早。天蒙蒙亮,我就走出家门,来到街边吃早餐。坐在露天的白色塑料椅上,看见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上,满满的都是人。以广告牌做背景的站台上的人们,每看见一辆车停下,就一拥而上。我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然而,我还是微微的有些惊讶,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传说中,伟大的神在花了六天创造了世界万物以后,决定在第七天休息。并把这一天,定为休息日。但在北京这样的现代化城市,人们似乎总是处于无休止的忙碌之中。 我吃过了早餐,回到家里。决定把书房里的东西,整理一下,因为我的书、报纸、杂志,写作的文稿,由于长时间没有整理,已经完全杂乱无章。因此,如果我想找出什么来看,必然要花上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我在整理中,突然发现了一个用报纸包裹起来的东西。似乎是本厚厚的书。我把报纸打开,原来里面是一叠崭新的打印稿。这是当年楚原送给我的,他写的诗歌和小说。我以为再也找不到这些文稿了,真没想到,它们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楚原,我有五、六年都没有见到他了。 二、 我看见了楚原当年送给我的文稿,我的记忆再度被他的名字所照亮,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有点消瘦而精神的青年形象。 大概是六、七年前,我认识了楚原。那是在冬天,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树上的叶子,都已经落尽。树干光秃而枯涩,仿佛睡眠了一样,看上去不曾有丝毫的活的气象,如同死寂了一般。 我那时就盼着下雪,以为重重的雪花,大团大团的压在黑色干枯的光秃树枝上,就会好看一些。但那年冬天,天却是干燥的很,一望无际的蓝,似万里坚冰一般,很少见白色的云。久久也没有雪花飘下来。就是在那样的冬天,我认识了楚原。 他的模样,我已经不如当年记得那样的真切了。毕竟有六、七年没有见面了。况且,在这些年里,由于工作繁忙,琐事劳顿,我未曾想起他来。如今想起来,只记得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便给我不俗的印象。我在这现代的城市里,生活了许多年,每天看见的人,也是不可数计的。一来是我国人民数量颇多,二来是近年来,刚毕业的大学生们,如同当年美国西部发现了金子一样,都往北京跑。大抵是被城市的繁荣景象,迷住了脑子和心窍。要知道,很多人在这快节奏的城市中,如同机器的零件一样的运转,奔忙不息,生活是极其艰辛的。 当年美国人涌到西部,淘了金的,也只是少数。拥有一座大庄园。像牛仔一样骑着骏马,在草原上奔驰的浪漫风情,恐怕也是电影里虚构的吧。今天这样的事情更多了,到处都是媒体在“炒作”。真真假假的,令人目不暇接,头晕眼花。可是当初楚原来这里,目的确是单纯的很,他是来搞文学创作的。因为北京的文化资源发达,高校林立,作家学者成群。街街都有书店,满地都是文化人。时常在街边,就有签名售书的,那些书的名头大的不得了。不是中国现代的《红楼梦》,就是未来要获诺贝尔文学奖的。 我当时和楚原,就常从这些书的作者身边走过,但从未蹲下身去,买他们的书,或是与之攀谈。或许是文人相轻吧,看了他们可怜寒酸的样子,多看几眼,就会怜悯之心发作,从自己微薄的生活费里,拿出钱来,买他们的“巨著”。但那样的书,买回去既不会看,又觉得送人不妥,恐被人看轻了。这样一来,就是一种浪费了。于是就克制了,不看他们。当然,这是我的想法。而楚原却当他们不存在一样,似乎脸上还微微显出鄙夷的神情,仿佛不屑似的。或许是我看错了,那神情也可能是我的,也未可知。 楚原是我的一个朋友介绍我认识的。说是朋友,不过是常在一些书店里买书,间或攀谈几句,熟识而已。但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之人,又都做些微末学问,就引以为知己。这位朋友看我读过一些书,于诗词戏剧小说散文方面,有些见解,就把楚原介绍给我认识。他说楚原是一个南方来的青年,是搞文学创作的,虽然大学没有读完,就辍学了,但却写的一手好文章。 我不知道楚原从哪里听得我有一些虚名,就要与我相见。我本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之人,思想落后,并且保守,头脑中都是些陈腐的观念。怕与这年轻人的思想合不来,即便相见,谈不来,难免不欢而散,没有多大意思。于是就推托了。却没想到,不久后,接到了楚原的电话,相约要以文会友。我知道,定是那位朋友,将我的电话给楚原的。我当日听那位朋友说楚原要与我相见,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致,说说罢了。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如此执着,居然给我打电话。我接了电话,对楚原说,我这几日很忙,有篇论文,需要修改的,下午还要跑图书馆去。他说等你有了时间,我再约您吧,我写了一些诗歌和小说,要请您指点的。 过了一个星期,我在繁忙之中,早将楚原的事忘了。到了周末,楚原又约我见面。我便觉得,若是再推托,就不真诚了。于是就和他约在R大学的图书馆前见面。 那天的空气颇好,虽然有些风,却不冷。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服,带着眼睛,两只手背在身后,站在图书馆前的一个石狮子旁,好像是在研究那石狮子的构造一样,脸帖的很近,仿佛在就近仔细的观察雕塑上的细微条纹。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他,当时图书馆前的人不太多,而他又颇具一种文人的雅气,我便知道那一定是他了。于是就远远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把目光从石像上移开,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并未看见我。 我走到他面前,他颇为兴奋的说:“哦,你来了。”我们彼此握手,如同老朋友相逢一样。我年长他几岁,但是攀谈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年龄上的隔阂。我向他问起那位朋友。楚原说,他是在买书的时候,在一家书店里认识的。这个世界有时真的很小。但转念一想,我们这些舞文弄墨的人,平时的兴趣,也只有逛书店而已。 三、 我在那个时候,在在写一个令我头痛的论文,需要找很多资料。学校里的图书馆资料不够,就到国家图书馆里去找。而时常就会遇见楚原,他在社科阅览室,看小说和诗歌,也看文艺理论。后来看哲学,尼采、福科、德里达等等等等。而遇见我,便一把扯住,与我攀谈,我就用上半生不熟的知识,与他古今中外的乱说一气。他向我问了什么,就粘到上面,一直问下去。 有时我下午遇见他,便与他作答到晚饭时间。国家图书馆旁,有一个紫竹园公园,门票两元。我们有时边走边说,就溜达到园里去。门票钱通常都是他付的,到了五、六点钟,他便邀我一同去吃饭。而通常,都是他请客。我有时过意不去,就要付帐。他总是找出许多理由来,不让我付。如今想来,我却没有一次,不是让他请的。 楚原那时,写诗、写散文、也写小说。写完了,就打印出来,送一份给我看。他每次给我,都问上次拿来的我看了没有,写的怎么样。我便把自己的感想说出来,可能是我年长他几岁吧。他对我的那些浅显的看法,他有时竟沉思起来。 我那时,已经不写什么散文小说,只是做些论文,一心沉迷到理论中去,说不得,也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很多搞写作的人,开始都充满了激情的,想写出个名堂来。但这终究不当饭吃,除非你做了畅销书作家,但那畅销书作家,是不容易做的。起码年龄要小,脸面要嫩。如果是如我这样一天老似一天的人,加上身体一直孱弱,精力跟不上,又有一骨子自命的穷清高,不肯写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定然是做不成的。因此,便埋头在理论中,躲进形而上的世界里。 楚原在那时写了很多东西,他送与我的打印稿,也有一本三百多页的书那么厚了。诗歌有一些,然而小说居多。 有一次我问他:“你写了怎么多,怎么不投稿呢?”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并不看我,而是仰起面孔,向着太阳说:“我写的东西,太不合时宜,恐怕很少人喜欢看。” “试一试吧。”我说。但心里,也想着能发表的希望,不会太大。那时和现在一样,文坛已经盛行了浮华和庸俗的风气,虽然总有人大喊坚持纯文学创作,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炒作、商业化运作,迎合低级趣味,早已经把文学变成了廉价的商品,脱离了真正的艺术。但凡搞文学的,或写作、或研究、有谁不知道呢。但大家都不怎么说罢了。后来有个外国汉学家,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说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当然,他是不会这么说的,但后来传成这样,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也由此可见,外国人是不懂中国的含蓄的。家丑被外国人说破,自然要挨一些骂的。于是便跳出许多评论家,或骂或反驳,或二这兼而有之。如此热闹了一阵,就没有了下文。 楚原的那些打印的稿子,我当时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有时想起他来,想再读一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只记得,当时因为怕弄丢了,特别的放在了一个地方了。 四、 楚原的文字,绝算不上优美的,至少与他同龄的,那些八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和写手们比,是不够华丽和伤感的,不能达到让人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的效果的。也没有那些让人读了笑到肚子疼的技巧的。但是他写的很深沉,读他的文字,有一种厚重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无声无息的压到人的心上,让人感到生命所背负的重荷。 他的文字的厚重,来自于思想的沉淀。尽管他没有完整的上完大学,却有些比同龄人更加渊博的知识和深沉的思想。现代教育给人提供了知识和技能,但却把心灵和精神挤压一空,让思想和灵魂无处栖留。或许,正是因为楚原脱离了一般的轨道,才更自由的呼吸到了新鲜的思想空气。然而,我面对他的才华,面对他的直透灵魂的文字,却产生了一股担忧。因为越是这样的文字,在这个时代,越不会被人重视,而只能如同一颗明珠,被掩盖在浮华绚烂的灯火之中,或许有一天,人们能发现那些灯光的苍白和虚幻,重新发现散发着朴实无华光芒的明珠。那一天,何时会到来呢,我不知道。 在我的鼓励下,楚原投了很多稿,但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音训。这并不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当初是抱着小小的奇迹会出现的期望,劝楚原投稿的。但即便如此,我仍有一丝的失落感,在心中久久的盘亘。但楚原却对此很不在意,他以后并未再提起这件事。或许在他的心中,比我更不抱有任何的希望,只是为了敷衍我而已。 我那时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让他放弃写作,因为我预感到,他长此下去,必然会同以往那些艺术家一样,穷困潦倒的。如凡高那样的艺术家,在他的时代不被承认,生活必然是悲剧性的。艺术家们创造出令民族和人类骄傲的艺术,而自己却被困苦的生活,榨干生命。以自己的牺牲,取悦诸神,造福人类。如同神坛上的祭品。 我已经隐约知道,楚原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但我却无力劝阻他,他一往无前的沿着他的条道路走下去。或许我是自私的,我想把楚原变成一个和我一样平庸的人,难道是因为在我心里,隐藏着隐隐的嫉妒?因为我在当初,没有选择像他这样,选择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安徒生所说的光荣的荆棘路,不是谁都能走下去的。我缺乏那种冒险的勇气,或许,当一个学者,更适合我。安安稳稳的做学问,放弃曾经让自己激动的理想和雄心。保持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照顾一家人的生活,才是我的平凡人生。 五、 那年年底,天气异常寒冷。我得了一场感冒。在其间,楚原来看过我一次,给我买了水果。因为我的嗓子发炎,而且不断的咳嗽,我们并没有多谈。他像往常一样,带来了新写的诗歌和小说,说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来与我见面。他过几天就要回家了,他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山明水秀的古城。那时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但在北京,火车票是极难买到的。在我的印象中,楚原是一个难于应付生活的人,他的思想里,太多不现实的想法。 “你已经买到回家的火车票了吗?”我用很小的声音问他,说话很费力。 他点了点头,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有些皱的车票。我看了看,是一张硬座。 “把票放在一个好地方,别丢了。”我说。把票放回到他手中。 他笑了笑,把票重新放好。我们又说了一会,然后他便要告辞。 “明年春天我还来北京。”楚原最后说。 但是在第二年春天,他并没有来。而且连电话也打不通了。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我后来忽然想起,楚原说要出版一部长篇小说的,然而我却没有看到,心里觉得很可惜。我想,我以后也见不到了吧。 在认识楚原的那段日子里,我对关于文学的兴趣已经淡泊,但是遇见他,我又燃起了我对文学的兴趣。在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听他说,而不发表我自己的看法。然而,在我心里,是默默的赞同他的。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边在公园的竹林里散步,一边说起当代的中国文坛。楚原每次提起这个话题,情绪都是有些许激动的。 我记得他说,“中国文坛现在缺乏正气,一派乌烟瘴气,简直是群魔乱舞。”他的语调,是非常沉痛的。 “不能这么说,这样说过于偏激了。有些事情,需要理解,不能这么轻易下论断的。”我以朋友的口吻对他说。 “唉,或许是我刚才过于激动了。但是,终究意难平啊。” “你真的对当今的文坛这么不屑吗?”我问道。 “是啊,而且我敢说,以后有人写文学史。写到这个时期的文学,不过也就一两句话而已。”他的目光,他的神情,他的语调。是那么的不容置疑。 “我想,还是会留下一些东西的。”我想矫正他的偏激。 “那样的话,以后的人看了现在的东西,不知道会怎样发出轻蔑的笑声呢。人的文化水平会提高的,文化修养和阅读品位也会提高的。那些只能糊弄没有文化修养的人的玩意,是不会长久的。”楚原略微的,出现了嘲讽的笑容。 “瞧,前面的池塘,冻得结结实实。”我想转移话题,指着前面的池塘说。池塘在冬日的阳光照射下,如一片光滑的镜。光滑的表面时上,反射着亮光。 “即使冻的再结实,等到明年春天到来时。风儿一吹,就会融化的。” “恐怕要等到春节以后,或许要更长一段时间。”我说。 六、 我第二天春天,从家乡回到北京时,池塘的冰已经融化了,春水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燕子轻盈的掠过水面,带来了花朵的清香。然而,我再也没有见到楚原。而且,他以前送给我的诗歌和小说,我也找不到了。从此,楚原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对他的记忆,也开始了冬眠。楚原给我的印象,就如同在人们沉睡的黑夜中,有人起身,点亮了火,大声喊叫:“你们不要再做梦了,快醒一醒。”然而人们睡的实在太沉了,没有人回应他。 后来,我从那位当初介绍我和楚原认识的朋友那里,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些传闻。楚原在那年春节回家的时候,被家里人认为精神不正常,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他大学没有毕业,又不找工作。来到北京,搞文学创作,要以文学拯救人的精神。这样在北京呆了半年后,终于在过年回家时,被亲戚朋友认定精神出了问题。在别人过年时,他却被当作疯子,关在精神病院里。他是否真的疯了,我不知道。但像他这样不合适宜的人,被当成疯子,也是不足为奇的。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是发生过的。写诗的赫尔德林,搞哲学的尼采,当时都被认为疯了的。在许多年之后,他们被奉为伟大的天才,也有更多的,被历史遗忘的,彻底的被抛出人们的记忆的。 我记得在大年夜那天,看春节晚会的时候,给楚原打电话,祝贺他新年快乐,然而却没有打通,大概是他已经在精神病院了吧。唉,他当时是怎样的痛苦呢。一想到此,我就觉得心里无限的悲哀。 现在离我最后一次见到楚原,已经有六、七年了。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我不知道。 前几日,我在一家常去的书店里,又遇到了那位朋友。我和他说起楚原的事。 “楚原已经出院了,不过家里现在把他看的很严。我和他见面时,他说话少的很。”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他现在,早已经不写作了吧?”我有些惋惜的说。 “何止写作。并且写作这两个字,在他的面前,也是不能提的。” “何以会这样?”听到他这样说,我是真的惊讶了。 “当初就是因为搞创作,写诗歌写小说。才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的。你想想,他不上大学,又不工作。见人便讲,要文学革命,医治人的病态的精神和灵魂。你倒是想一想,我们听了,倒是可以理解的,他的家里人听了,定然是觉得是脑子不中用了。那天我见到他时,偶尔和他谈最近看什么书。他的妻子,便用警觉的眼光看过来。他便摇了摇头,对我说,现在已经不看书了,而且以前看的书,写的文字,都烧了。”他叹了一口气说。 我本想问他,楚原现在做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因为我想到,楚原说“都烧了”时的样子,已然是心如死灰了。如今他的心,恐怕早已经死了多年。 “楚原向我问起你,并托我给你带一句话。”他又说。神色颇为庄重,当时的气氛,仿佛当年刘备在白帝城托孤一样。 我听他这么说,神色也庄重起来。 “楚原说,以前送给你的稿子,如果还在,请好好的保存。以后他或许来取的。” “就这些吗?我问道,怕他漏下什么。 “就这些。” 我听了,有些失望。那天与这位友人在书店分别后,心里一直空荡荡的。 七、 我在明亮的房间中,点燃了一根火柴。小小的火焰,颤动着、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变换着无穷无尽的形态,如同永恒的神秘舞蹈。传说火来自天上,普罗米修斯将火种从天上带给地上的人类。从此,在黑夜里,人就能在火的光亮中,看清那些被黑暗所遮蔽的事物。然而给人类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遭到了天神的惩罚,被巨大的铁链,锁缚在了山壁上,直到今天。 今天我偶尔找到了楚原曾经给我的文稿,这些打印稿,看起来是相当新的,叠放在一起,有三、四百页。我惊讶于当时楚原的创作能力。在半年内,居然写出了这么多的东西。如果他一直写到今天,那该有多少的作品啊。“都烧了。”我又想起楚原的话,唉,多么可惜啊。然而最令人痛惜的是,楚原再也不会写作了。他让我保存他的这些书稿,但是我知道,他是永远也不会来取的。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疯狂与绝望的冲动,想把楚原的文稿烧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找到了一个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一只火柴,点燃。在金色的火焰中,冒出细小的黑烟。我的眼睛,被这烟熏出了眼泪。罢了,我将火柴吹灭。把楚原的文稿,重新放起来。放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心里隐隐的希望,楚原有一天会来取的。但那一天,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 我因为弯腰整理东西,筋骨又疼了起来。而且我突然感到,疲惫的很。这疲惫是从自我的内部涌现出来的。我不得不休息一会,以缓解我的疲劳和疼痛。我来到卧室的床上,躺了下去。顿时,困意从无意识的深处,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隐隐的希望,能在梦中看到楚原,或者是被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 我的博克:[url=http://blog.sina.com.cn/u/1214982941]儒帅哲师文学殿堂 [/color][/url] 在贫困的时代里作为诗人意味着:吟唱着去摸索远逝诸神之踪迹.因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说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