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玉 兰
(小说)江北川
"小大娘的歪歪哉!"一帮挑河河泥的女人跟着吆道:"歪歪哉哎!"
领头的高个子村妇又起道:"要斗斗个犟杆子,要爬爬个陡坎子哎!嗯唷......!"
一帮挑河河泥的女人又跟着吆道:"嗯唷,要爬爬个陡坎子哎......!"
这是男人打的骚号子!这领头挑河泥的女人怎么也敢打这个号子呢?三大大蒋如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笑道:"大兰子又发骚了!哈哈!"
玉兰人背后称她:骚大兰子。她身高个大,丰乳肥臂,大脸大眼睛,比桂枝小10岁。我插队时她才四十岁左右,行走如风。田间休息,她的笑声能送出老远。开起玩笑,呐起大蠢话,男人还得让她三分。玉兰在生产队是一等一的大劳力,男人会的耕田耙地、罱泥夹渣、扬场堆草堆等技术性较强的农活也难不倒她,且做起来不比男人差,许多不是顶尖的男劳力见她即先胆怯了。如罱泥就有铁罱子、线罱子两种,"线罱子沿边走,铁罱子罱倒塘。"倒塘即河流交汇最阔最深的水域,里下河地区是苏北锅底,历史上水灾多发,上河塘破一次坝即会留下无数个倒塘。三洋河上中家厦前有南倒塘、东汇镇北有菱洋倒塘、北关河上有荒田倒塘......。
她是方圆团转十几里女人中唯一的会罱泥,她夫妻俩一条船,一天下来比有全是男劳力的船还多罱,总要多到一至两船。偏偏玉兰这样的人嫁的男人实在不敢恭维,仅比武大高些,还一脸络腮胡子,一双眼睛比绿豆大不了多少,说起话来吐沫星子喷喷的。只要玉兰在场,他丰小四子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天泥罱下来,丰小四的膀子都抬不起来了,吃晚饭捧粥碗的力气都没得了。玉兰好象天生铁打的,烧好晚饭,忙着喂猪,猪喂过了,见丰小四仍倚在草椅上没有吃晚饭,便斥道:"倒头不吃啊?要瘟啦?过两天就好些呐。吃晚饭,马上又要开会。"
"嗯!吃晚饭,吃晚饭。"
放学的儿子、女儿已替他们盛好菜粥放在长小桌上。一支15支光的灯泡悬在大檫下,供堂屋与房间共用。四个人闷头喝粥,也不用咸菜就,啧啧一条声。
丰小四吃罢三海碗,放下碗怯生生地看着玉兰。玉兰瞪了他一眼道:"挺尸吧!就挺尸的用!"
玉兰锅碗刚洗好,队长丰点山的烧酒喉咙喊道:"开会啦!男女劳力全体参加。一起到插队的那个房子里开,自带板凳。"
我们的堂屋正中贴了一张毛主席像,下面放一张方桌、四条凳子,别无常物。扁担畚箕、连枷叉子、锹锄皆放在大门后。
"小江,吃过了?小诸呢?"队长丰点山已经来了。
"吃过了,洗碗呢。小诸吃过就出去了。"
"马上你读一下这报纸上的社论。"
"好吧!"虽不情愿,还是答应了:
我话音刚落,玉兰便笑道:"怕认白字吧,抓人家插队的差。咯咯!"
队长一见玉兰,笑得暧昧,笑得开心。问道:"小四子来开会吗?"
"他才罱了一天泥,膀子都抬不起来,上床睡了。请个假。"
"小四子真不能上家伙哎!难为你大兰子受苦了!"队长竟来了句扬剧小生的念白,还真有几分韵味。队长丰点山年近四旬,是个精壮的汉子。年轻时在福建当过兵,还提了干,因婚姻问题被撸回了家。
"咯咯,死相!"
待我洗过锅碗,队长与大兰子双双都不在堂屋了,直至男女劳力差不多到齐了,他们才一前一后进来。队长坐下清清喉咙宣布开会时,小诸才从外面进来。
"现在,中央一再号召,抓革命、促生产。农民不生产不打粮,全国八亿人吃什么?下面读新华日报。小江,你读吧!"
这社论真长!官样文章读得我口干舌燥。我一读完,大家已急不可耐地抬屁股准备散会回家。队长喊道:"没有散会呢,我来传达上头计划生育工作的精神。千句万句,我只说一句:计划生育确实是对的!总的一条,你们家去×头子不要乱冒,要冒,不上环就要带套。晓得吗?散会!"
三大大笑道:"要谈乱冒,是毕大海最会乱冒!呵呵!"
"人家大队支书、主任,谁敢不让他冒?"
"这个杀千刀的,弄大了多少黄花闺女的肚子?该杀了剥!"大兰子愤愤不平的骂声引来了许多人的附和。
队长叹道:"不谈这个老狗日的,他连他媳妇也不放过。散会吧!"
人全走了,小诸关上门,笑道:"告诉你个秘密,开会前,队长跟大兰子在牛场里睡觉,我亲眼看见的。电灯开着,我看得难受死了!大兰子屁股真白......"
点山、大兰子一前一后进了牛厂。牛厂内的有一张床,是每户轮流看牛的人睡的。"点山,我年轻的时候可以整夜不睡觉,不能一天没有这个。"大兰子正握着点山的根抖了抖。
点山的大手正抚摸着大兰子略微下垂的丰乳,笑道:"大兰子,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这个是‘白虎',性强。现代这个医学叫什么的?叫......哦!叫性欲亢进!呵呵!"
"鬼话,你躺下,我来,山乖乖。咯咯!"
点山很听话,大兰子蹲在上面。节奏由慢渐快了,两人的喘息声也加剧了。突然,大兰子柔声道:"山子,别急,憩一会,憩一会!"
这次点山不听话了,他翻身把大兰子压在身下,急速运动起来,两人似乎疯了,响声愈弄愈大,连牛也被惊动得叫了起来。点山进入了最后的冲刺,别说窗外有人偷看,就是有人站在床边,他们也不会功亏一篑!似乎世间一切已不复存在,只有他俩。他们享受着这婚外性爱的欢娱!他们认为:男欢女爱只要双方情愿就行!双方情愿就是唯一的标准。
原来如此,队长点山与大兰子是老交了,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对方的心思。怪不得待我洗过锅碗,点山队长与大兰子双双都不在我们堂屋了。
听人说大兰子十六岁就成大人了,身材高大丰满。她还读过几年私塾,识不少字。直到十三岁不上书房回家做家务。她十分聪明,什么活一看即会。老年人常说:这个丫头有七窍灵珑心!自剪自裁,还会打毛线衣。帮了一两回厨,家去烧菜有板有眼,味道没得话说。穷人家丫头漂亮、聪明,既喜也忧。她十七岁这年,后庄老先生养老了,来了一位小先生。小先生才二十出头,生得清秀。大兰子有空常去书房那里寻猪草或与小先生要点纸剪鞋样子。小先生第一眼就喜欢上大兰子了,一来二去,他俩就生了心。
"刮锅雀子"叫了,麦要开镰了。一吃过中饭,大兰子就拿着大挎篮去了后庄的书房。小先生一见大兰子,笑嘻嘻将她让进里面的房间。大兰子笑道:"你这房间这么香?"
"哦,我燃了片檀香,准备小寝片刻。不料七仙女兰儿降临,小生三生有幸也!你坐,你请坐,就坐床边上吧,呵呵!"
"咯咯,就你嘴甜,哄我大兰子。家里有老婆吗?"
"没有,对天发誓,对天发誓!"小先生说着就坐在玉兰身旁,手搂着玉兰来亲嘴,玉兰白晰的脸上腾地红得如胭脂。
玉兰的身子被小先生破了。年底,小先生就辞了馆,回家不来了。原来小先生不单有老婆,而且已经有两个小孩子了。玉兰看着肚子要出怀了,这才匆匆嫁给了丰小四子,虽然是一朵开过的鲜花,但毕竟还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让丰小四子讨了个便宜。那时没有妇产科,玉兰头胎未能存活,也有人说是丰小四子的妈妈把这野种扔进马桶的。究竟事实的真相如何?时间久了也就不得而知了。
开秋种布局的会。我们的堂屋里已坐满了男女劳力,点山正站在大桌旁说:"......闲田(老水田改旱的低产田)是冷土,这是小麦生长的不利因素。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有利的一面,闲田一直没有种过小麦,今年种了,明年定会有好收成。田要间作的理,大家都晓得吧。冷土嘛,我们多下磷肥,磷肥是中吃不中看,能增加地温,麦苗可以安全过冬,还能提前返青,楷棵发粗,颗粒饱满,产量要多打两成左右。去年在双桥队看了闲田种的小麦,你们也都看到的,那个小麦多好啊!"
点山见大家未附和,有点急了,提高了嗓门:"昨天晚上就叫你们想了,一夜还没有想得好啊?"
玉兰劝道:"点山,请大家来商量布局,就是让大家发言的,不要勉强人,同意闲田种小麦的就举手,百分六、七十的人同意就算通过了。我就首先同意闲田种小麦!会计请你点一点举手同意的人头。"
大兰子的见识的确不错!号召力也不小!大家终于一致通过了闲田全部种小麦!
下午上街缴公粮,一家去个劳力。只有丰小四子不去,大兰子去。点山让她扒仓,她竟大声道:"我还挑得动二百斤,山子,我老了吗?"
"不老,不老!十八岁的大姑娘,哈哈!"
两条船朝樊汊粮库进发,由新寨河出排涝闸进入盐邵河。两岸柳树的叶子落光了,钻天榆油绿的叶子也失去了光泽,婆娑与挺拔全被萧瑟的秋风抹去了。大兰子在头船上荡头桨,差不多的男劳力真畏惧她,她确实有嘴有手。上船时,她还说了句:撒脑子的上后梢。
一担稻子在160斤左右,过磅后上稻节子,此时稻节子快见顶了,足三层楼高,上四节长跳板才到。玉兰下来后喊道:"山子,不能让小江、小诸插队的上高跳,街上伢子没有挑过,万一下来不得了!"
"不错,叫他们扒仓吧。"
我看了大兰子一眼,回道:"我试试,我会小心的!"
一语既出,驷马难追。可是,跳板在晃动,肩上是160斤的担子,上到第二节跳板,我心就跳得厉害了。转念一想,此时只好上不好下,也不能下呀!唯有调好呼吸、调整脚步与跳板晃动的频率,高度保持一致,走起来才既平衡还省力。尽管如此,上高跳毕竟不是一件易事,跳仅0.3米宽,稻节子高12米左右,周围无依无凭,没有任何防护栏或安全网等设施。终于到顶了!毕竟我也能挑160斤的担子上高跳了。
黄昏时,稻子终于全部挑完了。剩下的一百多斤扫仓脚稻卖了议价,大家去搓一顿。因为这样的好机会,每年只有夏、秋才各有一次!岂肯放过?在"一枝春",22个人分坐两张大圆桌,六个冷碟、四个热炒、五个烧菜。大兰子二两五一瓶的引江白酒竟喝了三瓶,脸颊才微微有点酡色,谈笑自若。我真怀疑她本身是个男人,只是生了一付女人的身材罢了。
船到庄上,我们各自挑起箩担回家。
大兰子、点山最后什么时间回家的,没人知道。
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