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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这个千里共婵娟的日子里我为什么如此固执,偏要把藏在心里的凄苦写给世人,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写作冲动,很想让这段经历化作露珠让它随着晨风散去,可是我没能做到。越是走近中秋,我越是想写,于是我写了这对不起天下人的文章,让读者在赏月品茗的佳节和人间的悲剧接了吻,而我的本意,确实盼着人们都越发珍惜这花好月圆的岁月。 7月3日,我陪同父亲住进吉林大学第一临床医院的血液病疗区,因为父亲贫血,需要做骨穿,又因为特珍没有床位,我们就住进了普通病房,住进了白血病人中间。 等待护士换用品时,一个男孩子把他的小凳子递过来,他说“老爷爷您坐吧。”那孩子虽然没有头发,容貌却依旧美丽,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苍白的脸上笑容动人,两个大酒窝非常漂亮。父亲不经意问他“你得的什么病呀?”孩子说:“白血病,我在做放化疗。”他伸出手说:“看看,我的指甲有了红色呢。”我把孩子搂在怀里,忍不住亲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看见他年轻的母亲在门边垂泪,看见满屋子的人们都依恋伤心地望着孩子,我的心猛的抽搐起来。这孩子是一床。 二床的病人是个17岁的汽车喷漆工,技工学校刚毕业,实习时突然发高烧,当感冒治了很久也不退热,突然孩子牙龈出血,很快就双目失明,缺少知识的母亲这才把孩子送进医院,扔下儿子和妻子离婚的父亲也赶来护理,这种急性白血病在于17岁的孩子是有望救治的,但是前提是要有钱,输入血小板的费用是每天2400元,血小板还不能保证供应,所以这个生活在贫穷家庭的孩子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三床的姑娘19岁,从两年前开始造血机能下降,因为血小板太低经常便血,输入血小板又反应强烈,所以她的宣言是“不用治疗,上帝在召唤她。” 四床在半个小时前刚刚送走一位年仅25岁的小伙子,我的父亲现在坐在上面,他把从家里带来的点心糖果分给大家,很快,他的周围就围上了许多孩子,陪护的家长们就那样看着,没有人说感谢的话,仿佛是在家中爷爷和孙子们玩耍,一切都那样的自然。 到了晚餐时间了,护士长叫我出去说“你把老爷子领家去,明天再来,夜里抢救会影响他的休息。”我明白,于是挂了电话要了车,准备走了。可是等我回到病房时,却被1床的孩子妈妈拦在了门外:“大姐我求你,今天别走,我儿子很久没这样吃东西了。”我看见那孩子坐在父亲对面,父亲正把香瓜一牙牙喂给他,父亲还讲着笑话,三床正拿着笔给父亲画像,2床也静静地吃着奶奶送来的饺子,据说他一直喊着要回家。家长们都聚在走廊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白血病患者,有这样多和死亡搏斗的孩子,没想到父亲如此受欢迎的原因,是病人很少和老人接触。家长们说:“孩子这个样子,哪能让老人来看,他们如何不想爷爷奶奶呢?” 于是我们住下来,大约是11点左右吧,血站送来了血小板,2床挂上了血小板,那孩子用手指甲在墙上划了个印说:“爸,我病好了会把钱挣回来。”他的眼睛失去了光明,牙龈的血没止住,他请父亲帮助他擦擦身体,说天太热了,要干净些。他的父亲把儿子的身体轻轻翻动着细心擦着,眼里的泪水成串掉下来,嘴里却哼着儿子喜欢的歌。 每个床有一个人陪患,陪患的人睡在地板上,病人睡了,四个陪患都醒着,眼睛全盯着那袋血小板,生怕2床出问题,还好,父亲也睡了,我在地铺上看书,等待着天亮。 大约是凌晨两点吧,父亲醒来要上厕所,白血病人的病房没有性别存在,所以他不肯用小便器,于是饶过睡着的人们我送父亲去方便,然后我们坐在走廊里他不肯回病房,父亲不忍心打扰家长们,我们就一直坐到天亮。 清晨到院子里散步,看见街上卖新煮的玉米,父亲高高兴兴买了10个说:“快拿病房去。” 于是我们匆匆上电梯,换鞋套,转过楼梯突然就发现7号门前挤满了人,一大群医护人员围在一床旁,那个苍白的孩子默默躺在那里,长长的走廊里站满了病人和家属,却鸦雀无声。 主治医是个30左右的小伙子,他用长长的臂膀把那个孩子抱起来,他说“把床单抻平,给孩子换衣服吧。”母亲拿出准备好的服装,那是一套标准的海军制服,因为孩子的父亲是海军军官,所以孩子从小就要当海军,在孩子的病确诊之后,部队特制了这套制服,现在,这个英俊的少年海军就穿上它去寻找童年的梦。 等待着灵车来临,很快,孩子的床上就摆满了鲜花和玩具,陌生的人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哀悼,母亲走到父亲身边,她拿了一个玉米,放在儿子的身边。 一朵盛开的鲜花就这样凋零了,生命真脆弱。 父亲做骨穿时我焦急地等待,等待中又结识了一些病人,很想告诉读者,我们应该相信科学: 8——3:系统性红斑狼疮,职业:美甲工: 5——2:白血病,职业:染发工: 6——4;白血病,染发23年 5——3:白血病,职业:农药实验员 —————————————— 大约是下午四点吧,主治医说“老爷子的病确诊了,缺铁性贫血,没问题,回自己医院吧。”于是我们开始收拾东西,学校的车很快就到了。父亲拉着2床和3床的手说个没完,他留下了所有的食品和兜里所有的钱,还留下了自己写的书《回望人生》。 汽车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父亲突然说“我要是能替孩子死多好。”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悲伤。 第二天,我去疗区取治疗方案,2床的孩子也已故去,生命的脆弱让我感伤,望着那些毫无血色的面容,我不知道今后该如何善待生命。 三天改变了我的一生,我在变化。 但愿人长久,岁岁得团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