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白城到东莞小的溜的近万里。 这是我此生目前为止走过的最长的路。很累,很累。 老家伙,这是我对另一半的昵称。别人听着说不雅,可我叫她她就应着,大半辈子了。 刚离家门就开晕,足足晕得在南海边划了半个圈。 去省城赶火车的路上,她就吐了个七荤八素,将隔夜的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瘫了。 我后悔带了她出这趟远门。 老家伙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碗大的字识不得一土篮子,活了大半辈子,极少出门。我呢,工作前,也是庄稼人,穷,饭都吃不上溜,何谈游山逛水?工作后,就是个教书匠,忙,百十多个学生眼巴巴地望着你,怎忍心丢下他们游山逛水?后来,做了领导,迂,总觉得公家的钱不是自己的,哪里好意思领着老婆游山逛水?现在,退二线了,时间有了,也不穷了,可老家伙老了,我也老了,走不动,也受不了了。 在省城没有买到机票,只好购了两张卧铺。 老家伙一上车就拱到卧铺上,再不曾坐起,晚饭也没吃。我很心疼,却无奈。老家伙是不放心我的身体才随我南下的,本来她极力反对我这次出门打工,说够年吃年用的就十足了,犯不上再拼命了。可我一来捱不过朋友相求的面子,二来也向往着广州、深圳那些发达城市的诱惑,就坚持成行了。看到她是这样的痛苦,我有些后悔这次的东莞之行了。 车过北京,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坐火车,只要车外景物可辨,我就不会躺到卧铺上去。华北平原的红薯地,黄河流域的小麦田,我就是曾经坐在这飞驰的火车上领略过了的。大片大片的红薯地,紫绿色,一眼,不,两眼三眼也望不到边,坐在火车上一望就是几十分钟啊!一望无垠的是华中大平原上的麦田,麦熟了,一片金灿灿的,让人们明白了饭桌子上那些永远吃不完的饺子馒头。此去东莞,沿途我还要看看尚未见过的湘粤风光呢!虽然这浮光掠影看不太分明,可比起跑马观花却又另有一番境界。 今年没有看到那片地瓜,华北平原上那片最大面积的地瓜园。不见了大片的地瓜,心里反倒有了种踏实,不用再去回想那个可怕的年代,瓜菜代的时代终于远离我们而去了。 华中平原的麦田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块麦田了,火车跑了一个白天。此时麦子已经收割,露出了麦垄间的下茬庄稼--玉米的嫩黄的绿色。没有间作玉米的地方,人们正在放火烧掉遗留在麦田里的秸秆,给人增加了点刀耕火种的历史想象,那着地舔去的火苗和股股浓烟,表现了人类的坚忍和自然的悲凉。间或可见夹在大片大片麦田中的棉花地,棉苗尚小,还没有罩垄,更无法体会到棉朵如花的感觉。 车越向南行,这窗外的景色越加绿起来。进了湘粤,路边已看不到泥土。看到从山顶直铺下来的竹涛松海,你会真正悟出什么叫"堆绿砌翠"了。 山沟里有人家,守着一片田畴,一川翠绿。这些民居,很少如北方民居那样抹灰挂面的,一律秃秃地裸着,每一块砖都分明地露着,像瘦小的南方人棱角铮铮的肌肉和肋骨,像是很仓促做出来的,粗糙毛躁。起初不解,以为这里的人们是为了省钱而省去外墙装饰这道工序,谁知看来看去,看出点名堂来,这里的屋子一座座都是黑黢黢的,一打听,才知道,这里的气候已经属于热带了,终年潮湿,屋墙上满布青苔,任你如何华丽的墙面,一个雨季下来就会苔藓斑驳,没了初衷。 进了广东地界,就是岭南了。知道岭南是因为这里出产荔枝,知道荔枝是从杨贵妃的故事里得来的。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写的就是贵妃吃荔枝的故事。不过自从看了"荔枝赋"后,又觉得这个故事很不可信。广东的南部盛产荔枝,杨贵妃当时住在长安,那里的荔枝到当时的京城要辗转几千里,即使用当时的好马也要跑上十天半月的。而荔枝很不耐储运,何况在马背上颠簸了几千里,那味道会怎样可想而知。我敢断言贵妃娘娘肯定是啖了这三百,永远不会再想那三百了。文献最早记载荔枝的是《上林赋》,文中称荔枝为离枝,可能指的就是荔枝离枝就变味儿的意思吧?唐代诗人张九龄的《荔枝赋》赞荔枝为"味特甘滋,百果之中,无一可比"。蔡襄《荔支谱》称其为"果中第一"。我却觉得,它远不如我们东北那里的小香瓜好吃。 吃荔枝,那是落地以后的事了。此行的目的地是罗浮山下的东莞,就是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那个地方,替朋友打理一家幼儿园。进到幼儿园里,朋友指着靠东墙的两棵结满果实的大树说,这棵是荔枝树,那棵是龙眼树。荔枝树已是果实累累,珠圆红润,该收获了。再看,附近那些百姓家每个院子里都有几棵荔枝呀香蕉树的,原来,荔枝在这里很寻常。当我们落了座,就有人洗了水果端上来,瓜果梨桃芒果都很多,唯有荔枝寥寥。主人们象征性地每人吃了一颗,我纳闷,外面就守着一棵大树,怕不得收获几百斤,怎么就不舍得吃了?我和妻子也只好矜持地吃了几颗。 后来才知道,当地人很少吃荔枝的,他们说"一棵荔枝三把火,"吃多了荔枝容易上火。大大的太阳,热热的天,上火总不是受欢迎的事,他们只好忍着馋,少找些麻烦。可老家伙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每天要三斤荔枝才会过瘾。她吃,也就扒给我吃,好在那里的荔枝很便宜,两块钱左右就会买到一斤品质很好的荔枝。 我没去的时候,众人就曾经议论过那两棵荔枝树和龙眼树,说它们长得太高大,枝干已经搭在东墙上探出了墙外,不安全,要砍去。我很心疼,为这两棵树可惜。在我的家乡,要想栽活一棵树,很费劲,很费劲,有时一个树坑要栽四五年才能哄活一棵树,何况这是已经结满果实的水果树啊!于是在回家前,自作主张,将已经收获完果实的荔枝树搭在东墙上的那些底下的枝条全都修理去,在墙顶加上了高高的铁丝网。那棵龙眼还没有到收获季节,只好将那些低矮的枝干暂时留着,等到收了龙眼后再把它们截掉。 现在,该是龙眼成熟的季节了吧?那两棵荔枝树和龙眼树还好么? ※※※※※※ 【遥想当年】个人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