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西奔 高俅没有叫高俅之前叫高逑,高逑没有叫高逑之前叫高凤仪。家在开封汴梁东郊王家寨,三个姐姐一个哥哥,男丁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高二。正如施耐庵所说,高逑从小聪明伶俐却又调皮捣蛋,没有象他父亲高俨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仁义礼智、信义忠良的人,却喜吹弹歌舞、刺枪使棒。各种游戏杂耍中尤喜踢毛球。王进的父亲王升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高逑",谁想这外号竟渐渐代替了高风仪的大号,即便在历史的长河中大家也不记得那个叫高凤仪的人是谁了;谁想这外号居然成就了高逑,权压朝廷百官,势统八十万禁军;谁想这外号竟然给自己的儿子王进带来了杀身之祸,被逼挈母三千里远投延安府,后来竟不知流落何方。 西去边塞绝域的滚滚风尘中,王进一手背着行李,一手牵着将负老母的瘦马,向西奔走。 现在离王进西奔还有好多年,现在王进和高凤仪都刚刚七八岁,现在王进的父亲王升、高凤仪的父亲高俨刚刚从河东回来。他们两个同时背井离乡,同时河东从军,同时荣立战功,今天又同时回来了。我们的故事先从两人归乡讲起。 高俨不是从河东走回来的,是让王升的随从用轿子抬回来的,因为他没办法走路了,他的两条腿在去年的一次战斗中被金人挑断了脚筋。那一场战斗,高俨作为统军和副统军王升带领五百兵丁冲入了金兵三万大营,他们要解救的是刚刚任河东宣抚使就在一次打猎时被金人俘去的刘合。高俨和王升在一件潮湿的营帐找到了刘合,高俨将刘合扔到马上,然后大声命令王升,带元帅先走,我来断后。王升和刘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从后面传来的是得得马蹄声、锣鼓喧天声、刀枪抨击声。高俨被俘了,被俘后金营主帅完颜明城让人先挑断了高俨的脚筋,然后准备押往后营。 刘合回到河东宣抚使的大帐左右不是滋味,自己来是在皇上面前立下豪言壮志,一定要象前辈范仲淹一样励精图治固守边塞,谁想出师未捷甚至一仗未打自己却先被俘了一次,如果是在战斗之时还能乞肯朝廷原谅,要命的是自己是在打猎时被俘的,这......,正寻思着,兵丁来报,王升求见。王升张口提出要救高俨。怎么救呢?再象上一次那样偷袭肯定是不行了,一次是巧,两次是拙。王升忽然问,完颜明城的弟弟不是在我们中军大牢中关了两个月了吗?他一直不承认是完颜明城的弟弟,这事就一直没有报告朝廷。刘合说,皇上知道私放敌将这可是死罪呀。王升说,皇上要是知道大人被俘可也是死罪呀。刘合说,那就换吧,这事拜托小弟了。 高俨拖着两条残腿回来了。刘合"扑通"跪倒在高俨、王升面前,两位兄弟恩情,为兄没齿不忘,不知两位有何要求?高俨说,小人离乡已经十五载,从军报国,今日终于没有力气再为朝廷做事了,我还是解甲归田吧。刘合说,苦了兄弟,为兄为官多年,克勤克俭,家中却没有如山珍宝,只有白银一千两,送给小弟,回家也好当了本钱,做个生意。高俨拖着两条残腿回去歇息,王升对刘合说,小人和高俨乃是同乡同村,今天高贤弟得以回家,不免让我也思念起故乡来。刘大人多年在京都为官,道路熟络,是不是帮小人举荐一二,也好到京城谋个生路。刘合看着王升,不禁喟然长叹,王统军,在京城做官比起外省之难,何止千倍万倍,我就是在京都做不下官了,才恳请皇上外放。兄弟从军多年,行武出身,枪棒为生,官是万万做不得的。京师之中,禁军总教头林夏清倒是与我相好,我修书一封,与你举荐一番,想他不会拨我面子,与你做个督军教头如何?王升只得同意,回到营房,收拾行李,日日等高俨双腿痊愈。终于一天,一彪人马从古来的西域战场出发,风尘滚滚,直奔京都汴梁来了。 高俨和王升回到汴梁,开始了自己崭新的生活。王升经过禁军教头林夏清的引见在都军中做了教头,都军教头总也有十几来个,各把一个门派,各练一种武功。开始王升倒是什么都会一些,但都不精通,后来在林夏清的指导下苦练棒术,颇有精进,加上他在边塞戍边十多年,身体自是不亏,时间长了,大家倒也尊重他为老师。日日除了上班,下班就是教自己的独生儿子王进武功。过些日子,同村邻村的儿童少年先是在旁观看,后来就有一些执意要拜王升为师,一时间倒也收了不少徒弟。秋天的麦场,冬天的院落,日后的护城河边,月明的杨树林旁,王升正领着他的儿子王进和他的大大小小的徒弟正在练武。这些人中间,就时常会有高俨的二儿子高凤仪。 高俨回到家中,果真用刘合给他的钱做起了小买卖,在繁华的路口租了一个店铺,经营些柴米油盐。高俨双腿不很利索,索性就在店铺里住了下来,家也不常回了。此时大儿子高凤任已年近弱冠,如果是个正常人,该能帮助他料理一些生意和生活了,可惜的是高凤任不但不会料理生意,他连他自己也不能料理,因为他是个跛子。高俨的腿是跛在战场上,高凤合的腿却是跛在娘胎里。高凤仪的跛腿哥哥高凤任以前还没有更多的坏毛病,最多是好吃懒做、小偷小摸,高俨的回归让他一下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少爷,高凤任的袖子里永远藏着用不完的银两。每天总有三五泼皮跟在他后面出入于青楼妓院、酒肆赌坊,糟蹋了高家不少的银两。高俨用嘴说他不听,又用手打他不得,也只是无奈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高二高凤仪身上。一天高俨把高凤仪领到王升家里,对王升说,兄弟,我五个孩子其实就剩下这一个,让他去读取功名他是不肯,凭是对舞枪弄棒颇有兴致,大哥我对他无奈,还是你帮我调教一番,长大也好有个生路。王升说,大哥放心,我只当自己的儿子对他。 高凤仪先是慢慢地然后快速地跑到哥哥身边,伸手拉起哥哥衣襟。高凤任说,老二,哥哥让你办件事,回来哥哥给你讨两个毛球来。高凤仪狠狠点了一下头。高凤任扒在高凤仪耳边说,爹的银票藏在店铺右边柜子里,一摞账薄中间就是,你去给拿两张黄颜色的银票回来。柜子钥匙就在桌子抽屉里面。一会儿我将爹爹引开,你快点拿。高凤仪一下子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不,你要我偷家里的钱。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牛大抬起脚来,一脚踢到高凤任的头上,高凤任抱着脑袋,重又倒在地上。高凤任龇牙咧嘴,对着高凤仪大叫,你要不拿,哥哥今天就没有命了。高凤仪用眼睛斜了牛大一回,又狠狠看了哥哥一眼,说道,我给你拿了,回来我再告诉咱爹。高凤任一翻身坐起来,满脸笑道,只要你给我拿来了,告诉谁都行。快去吧,老二,哥哥给你两个毛球,还请你吃第一楼的包子。 高凤仪走进父亲的店铺,父亲正在和小二盘账,用眼望去,高凤任说的那个柜子却是没锁。高俨看见高凤仪进来,随口问了一句,没有去练功呀?高凤仪心头一紧,应了一句,师傅让早回了。然后开始东西摆弄,眼睛却不离开那个柜子。正犹豫间,忽听得街外一阵嘈杂,一个泼皮跑进店铺,对着高俨叫了声,高大爷,高凤任和人打起来了。高俨听罢,急忙让小二背起自己就走,回头对着高凤仪说,看着店铺,别离开。高凤仪看见爹爹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了,就赶快到了柜子前,一本一本账薄翻下去,果真在一个账薄里看见一些银票,伸手把黄颜色的拿了两张,赶紧揉成一团,攥在手中,溜出了店铺。正在佯装打闹的高凤任看见高凤仪从店铺出来,和人换了眼色,瞬间都消失在高俨的视野里。 高凤仪一口气跑出很远,站在一个路口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见高凤任和牛大领着一群人跑了过来。高凤任一把从高凤仪手中抓过银票,展平铺开,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牛大从高凤任手中抢过一张银票,看了看,塞进自己袖子,说道,你欠我八两,明个我还你二两。今天我请你去吃顿酒来。高凤任叫道,我欠你的是四两。牛大瞪起眼睛,要死呀你,你刚才不是说加倍还的吗,说话不算数了?高凤任伸手去要银票,却被牛大抬起脚来,又是一脚,你娘的,找死,老子清你喝酒,走吧。高凤任回头叫了一声,弟兄几个,走吧,牛大哥今天请我们喝酒。说完跟在牛大后面耀武扬威地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了站在一旁的高凤仪,从袖子里好一会儿摸出几个铜钱,说,你去买个烧饼夹牛肉吧。高凤仪手里攥着几个铜钱,呆呆地看着高凤任和牛大等人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叫一声,你是个王八蛋。你偷家里的钱。我告咱爹说。高凤任回头笑道,是你偷的。高凤仪又呆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嘀咕,王八蛋,王八蛋,你是个王八蛋,牛大是个王八蛋。然后转身,向家里跑去。如果你那时看到正在奔跑的高凤仪,你一定能够看到他双眼中噙满的泪水。 高凤仪回到家就被父亲绑了起来,那种草绳经过水的浸泡后扎扎实实地捆在了高凤仪的身上。然后高俨用新鲜的柳条在高凤仪的身上打出了一条又一条血痕。高凤仪一开始还恨自己的父亲,一顿暴打之后,父亲给高凤仪端来了一碗稀粥,看着这碗稀粥,高凤仪突然破口大骂,我日你八辈子奶奶,王八蛋高凤任,王八蛋牛大。 高凤任神秘的失踪了多半个月的时间,一个黄昏的午后潜回了家中。父亲还在店铺上班,母亲和两个还没有出嫁的姐姐正在吃饭,高凤仪吃过晚饭正要去到王进家练功,看见了高凤任一瘸一拐走进了大门,然后蹑手蹑脚进了自己的屋子。高凤仪爬在窗户朝里观看,高凤任脱下长袍,只穿了一件汗襟,高凤仪看见他的胳膊上和胸前爬满了紫色的血疖。高凤仪一推门走了进去,是不是牛大打的?高凤任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他敢打我吗?城里的"大虫"和我们比武功。高凤仪"呸"了一口,你也有武功?以后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他们想你的钱呢。高凤任冷笑一声,你能管住我?谁也管不住我。说完一屁股坐在床上,说,咱爹找我了没有?高凤仪没有理他,转身走了出去。高凤仪刚要离开家,却被母亲小声叫了回来,你去告诉你爹,你哥哥回来了。高凤仪扭头就走,母亲在后面又说,你听见没有?高凤仪回过头,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然后直奔王进家去了。 高凤仪在王升的指点下继续练他的马步蹲裆,在两个圆木桩上一蹲就是半个时辰。王升时不时的走过来冲着高凤仪大喊,屁股低点,再低点。更多的时候高凤仪都看见王升在指点王进兵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王进都快练过来一个遍了,自己却每天还在蹲马步、练踢腿。高凤仪看着王进飞挪腾跃的身影,不禁悲从心来,什么时候我也能练出一身的武艺,好去与牛大要回那十两银子。看着王升与王进对打的身影,又想,哼哼,你现在厉害了,听人说年轻的时候你哪是俺爹的对手,以前你还在俺爹手下当差呢。要是俺爹不瘸,谁来和你学武?想着想着却又感到双腿发麻,如同灌铅。高凤仪叫道,师傅,我蹲不下去了。高升看也不看他一眼,一边和王进用棒对打,一边说,再蹲一会。高凤仪想咬牙挺住,却再也挺不住一时片刻,"扑通"一声从木桩上摔了下来。王升看见,赶快收了手,走过来扶起高凤仪,用手捏捏他的小腿,问道,这里疼吗?高凤仪摇摇头。王升又用手捏捏他的胳膊,这里疼吗?高凤仪龇了一下嘴,不禁"哎呦"一声。王进也早就靠近过来,看见高凤仪咧嘴,自己却笑了起来,我也摔下来过,不疼的,不疼,一点也不疼。王升用手托起高凤仪的胳膊说道,不当紧的,脱臼了。说完一使劲,伴随着胳膊里"咯嘣"一声,高凤仪"啊"地又狼叫一声。王升说,回家歇两天就好了。王进却在旁边大叫,这还用歇着,我都没有歇呢。然后绕到高凤仪的身边,说道,你不是故意摔下来的吧?不想练马步,怕吃苦了。我蹲了两年呢,你才多长时间。真怕吃苦,练不好武术。高凤仪狠狠地瞪着王进,却听见王升说,你王进哥哥是蹲了两年马步,没有这个时间不能学别的。练武不练功,等于一场空。马步是基本功呢。高凤仪听见了王升说的话却没有听进去,占据他的脑子的是王进骄傲的身影和嘲笑的话语。 高凤仪的一个毛球被王进扔上了房顶,所幸的是他还有一个,在不练武的时间里,很多人都看见高凤仪一个人踢着一个毛球在大街小巷走来走去。终于有一天,王升来到高俨的店铺,高大哥,你这个老二我是管不了了,你没有见他天天经营些青楼庭院的营生,练武却是不能用心。我不教他,是怕耽误了他的前程呢。高俨想起自己一世英雄,两个儿子却是败家的败家,顽皮的顽皮,不仅泪流满面,恳请王升道,我家高大不能成器了,只有这高二还能有一点希望,小弟多多担待,给予指教,万望还能有个前程。小弟也不管他了,我又没法束缚,他也只能和他哥哥一样了。哎,想我高俨,三女两男,没有一个可以当家的,还不如你那一个小儿王进省心,我这心里不好受呀。王升见高俨动情,再也不好脱辞,只得答应,我教他武术,别的也教他不了,还请大哥原谅啊。 现在离王进西奔还有很多光景,现在王进和高凤仪都已经十七八岁了。王进的武功在父亲的指点下,十八般武艺,样样学得精熟,特别是一条风火棒使得更是了得。方圆五十里,颇有名声。且这王进,一向武以礼至,谦虚谨慎,仗一身武功做行侠仗义之事,绝不仗势欺小,很得众乡里敬重。年龄稍大,也能帮父亲给投来的弟子指点一二。在王进指点的人里,就有高凤仪。这时的高凤仪已经不叫高凤仪了,自王升开始叫他高逑以来,乡邻村里也叫他高逑,开始还是背后偷偷叫他几声,时间长了,看他没有反应,就当面叫了起来。况这高逑,毛球踢得的确是个好字,一个毛球象长在他脚上一样,能踮出一里地去,不能一次落地;三十步远,毛球要它落在什么地方,决不能差出半步。高逑的武艺也有了不小的长进,乡村邻里,泼皮无赖,都是怕他几分。 这日高逑闲来无事,就在街上闲逛。忽从那边走来一个人来,定眼一看,原来正是牛大,十年过去,牛大早已不再少年轻狂,用自己早先讨得的银两在汴梁开了个包子店,做起了正经生意。看见高逑也不大经意,急匆匆过去办自己事去。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却是高逑。不禁气恼起来,大叫,日你娘的,你想做什么?高逑道,我想让你还我家的银子。牛大一惊,谁人欠你家的银子了?高逑道,快十年了,我从我家里偷来的,你从我哥哥那里拿走的。牛大不再和他分辨,挥起拳头,对着高逑就是一拳,高逑偏头躲过,胳膊发力,一用劲已经将牛大摁倒在地,又用脚踩了牛大的脑袋,挥起拳头,朝个牛大身上好一顿猛打。十七八拳下去,牛大脸上已经分不出鼻子眼睛了。再五六脚,见那牛大象个死猪躺在地上一下也不动弹。周围早已围了一圈男女老少,高逑对着大家大喊,他欠我家二十两银子,一直抵赖不还,今天该我教训他,现在我就把他扔回家去,不还了银子我是不能罢休。正说着,从人群中挤进一个人来,用眼看去,却是王进,看那王进,蹲下身来,用手摸摸牛大胸口,又探探鼻子,说道,这个人要不行了,背去找大夫吧。说着背起牛大,就要走开。旁边一下子急了高逑,伸手拉住王进,嚷道,你把他背走,我家的银子什么时候能还?王进道,我不管,现在只能救人。高逑就要用力,却被王进伸手一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免人群中一阵哄笑。 高逑回到家中,左右思量不是味道,既怕这牛大死了,自己要吃官司,又怕牛大养好病了,和自己没完。转念又想,自己练武也快十年了,虽是比不过王进,对付一个牛大还不轻松?又想,要是牛大找一群跟班又能如何?想着想着一时没了主意,不自觉又恨起王进来,要是今天没有王进耽误好事,十两二十两银子不是到手了吗?也省得日后好多麻烦。恨来恨去,却是没想出拿王金有什么好办法,不禁心里发狠,要是有一天你王进落到我的手下,我先打断你的腿来。 一夜无事,第二天起床,偏偏更是害怕起来,从四处找来几个铜钱,揣入袖中,进城去了。高逑漫无目的,东游西逛,不觉两天过去,看看烈日当空,肚子里又饥肠辘辘,摸摸袖子,哪里还有半个铜板。正在焦虑的时候,忽然看见远方跑来一个人来,一条腿已被鲜血染红,那人看见高逑,忙央求道,大哥背小弟回家,弟弟有银子相送,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不少碎银来,塞到高逑手中。高逑见了银两,也不多问,背起来人,一溜烟跑进一个胡同。高逑将这人背回家中,才知道这一家原来是打铁的,姓王,因祖上留下不少家业,自然就有人称呼王员外,受伤这人就是王员外的儿子王魁。这王魁每天无事可做,就混了一群泼皮无赖,专去各家生意人家收取使银。王魁祖代打铁,只是到了他才不务正业,自是人高力大,又颇不要脸面,知道耍赖诬陷,生意人见了他赶紧把准备好的碎银奉上,算是破财免灾。这王魁不懂经济,有了钱就是吃喝嫖赌,尤喜到青楼消磨。今日就是去找前时一个相好,不想这相好却被别人看中,又不想这人却是太尉府一个门官,颇懂几分武艺,动起手来,一刀跳破了王魁大腿。高逑听罢,立身站起,说道,大哥,小弟也曾习武几年,自觉不亏这个看门的家狗,我去给你报仇去。王彪一把把他拦住,说道,小弟不知,我们这些人行走市井,老百姓见了我们自是害怕,那些当官的却不怕我们。今天我是不知,我要知道,那小女子还不送给他了。得罪那些当官的,对我们没有好处,衙门是他们开的呢。他找你个故事,将你见了官,判你几年,酒肉也吃不成了,快活也快活不成了,还不是你倒霉。高逑顿悟,忙说,小弟学过一些拳脚,却整天无事可做,日后愿意跟着哥哥,找碗饭吃,还请哥哥照顾。王彪说道,那是自然,弟弟有何事情自顾说来,哥哥也好给你个见面礼。高逑说,京城西边有一个叫牛大的 开了个包子店,哥哥可曾知道?王彪说,不很熟悉,我倒是可以让人打听一下。高逑说,那人前年欠了我家十两银子,仗着势大力猛,一直不愿还了,弟弟也没有办法。王彪立马站起身来,他娘的瞎了眼了,敢欺负到弟弟头上,明个我就给你要回。 这天,牛大正坐在楼上打点银两,就听到楼下一阵吵闹之声,然后有人来报,王家寨的高逑在楼下砸了桌子,牛大火气腾地冒到头顶,要死的高逑,我还没有找你算帐,你倒找到门里来了,今天可不是那天,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随即招呼了一群家丁跟班,下得楼来。看见高逑正拿了一条板凳,抡圆了在店铺乱砸。牛大哪里受过这等窝囊,不觉大怒,用手指着高逑,刚要让人发威,却看见后面挤了一群的泼皮,为首的更是面熟。赶忙紧走几步,到了高逑面前,搭手作揖,高老弟罢手,哥哥这边给你倒个歉来。高逑住手,看见牛大满脸笑容,心里倒是惊诧起来,这个鸟人,怎地如此可怜。回头看看王彪,见王彪仰头四顾,并不答理牛大。顿时明白起来。一下子跳到牛大面前,揪住牛大衣领,破口大骂,日你奶奶的牛大,欠我家二十两银子你是不想还了吗?今天老子给你把店铺砸了,看你还不还来。牛大急忙道,高贤弟不要生气,你的银子哥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就是近日手头事多,不想让您跑了一趟,来来来,请随哥哥楼上一坐,银子自然少不了弟弟的。然后挣脱高逑,来到王彪面前,搭手作揖,王贤弟来到我这个小店,真让我不胜荣幸。看看贤弟,来时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好要哥哥给你准备一番。贤弟楼上坐罢。 王彪和高逑随牛大到了二楼,一群跟班在楼下要了酒菜吃将起来。牛大把王彪请到上座坐定,又让了高逑在二座坐好,自己坐在陪客位子,对小二说,上来最好的酒菜,我要和两位兄弟痛饮。王彪道,谁是你的兄弟了?先把我这位兄弟的银子还上吧,让后给你个面子,喝你几杯。牛大看连忙站起作揖,我这就呈上,这就呈上。离开座位,不一会拿来两个红包,一个给了高逑,这是还给贤弟的二十两银子。又把另一个给了王彪,说道,这十两是给弟弟的零用钱,今天哥哥这里银子不多了,以后弟弟有了开销只管向哥哥要来。高逑王彪两人收了银子,心里自是欢喜,王彪端起酒碗,对着牛大道,以后哥哥这里的生意我来给你照顾了,有哪个泼皮无赖敢来骚扰,弟弟自是和他没完。牛大满脸横笑,把一碗酒一饮而尽。 三人又是喝酒又是吹牛,不觉到了黄昏。酒席散去,王彪和高逑晃着身子来到大街上。王彪说道,弟弟今天凭空赚了二十两银子,自是不用可惜,哥哥且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说着拉起高逑进了一家妓院。老鸨见是王彪进来,连忙叫来两个姑娘,搀着王彪就要上楼,王彪回头对着老鸨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弟弟,不常来你这里,你只管找了水灵的姑娘好好陪陪,银子你不用思量。老鸨笑道,王弟弟只管放心,这么可爱的弟弟姑娘们喜欢着呢,要是她们陪不住,我来陪陪这个弟弟。 一晃眼,又是几年过去了,现在离王进西奔还有将近五年的时间,现在离王进西奔也还有很长时间,现在王进还在家里习抢弄棒,现在王进正在准备今年秋天的武试,现在的高逑却真的成了一个无赖的泼皮。有人把故事看到这里会生出疑问,施耐庵没有讲到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呀?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个老人对我讲的。老人在和我讲故事之前曾经发出过一句让我震耳发聩的感叹:这历史就是今天,今天就是历史。老人还说,历史就是要让人胡说八道的。另外,巧的是这个老人的名字就叫历史,很大很大年纪的一个老人,老得胡子都掉了。闲言少叙,我们接着讲故事,接着胡说八道。 这一年王家寨有了不少的新闻,时间象汴梁的护城河水一样匆匆东流,这个座落在汴梁城根的王家寨在这一年发生了不少能够让人们津津乐道说长道短的事情。一件就是村东头的王升的儿子王进在秋天的武试中及第,皇上下了御旨,王进在汴梁做了八十万禁军教头。来和钦差一起宣读圣旨的一个叫林冲的人,是王升的朋友林夏清的儿子,此人大王进三岁,自小和王进要好,在禁军已做了五年教头,使得一杆好枪,颇有名气。钦差一走,林冲就张罗着王家的大宴。三邻五村有头有面的人家和本村乡亲招待了七八十桌。林冲拿着写满王家寨村民名字的村薄,和王进一个一个数来,最后点到了一个叫高凤仪的人身上,林冲说,此人好像没请,他是做什么的?王进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说,此人本来和小弟要好,随家父练过武功,却是不大长进,喜好踢几脚毛球,青楼妓院很有名声,又仗着学过武术,在街里强收一些使钱。林冲听罢将高凤仪名字一笔钩掉,说道,这样的人,不请也罢,省得坏了大家酒性,坏了弟弟名声。 未到晌午,高逑一脚踢开了高俨的房门,高俨近几日肺病发作,正躺在床上,看见高逑进来,翻了个身。高逑站定,对着高俨大叫,他王升家设宴请客为何不请你去?高俨看了儿子一眼,王教头请我了,我没有去,我这个样子,还有肺病,给人家添了麻烦,说不定还要传染给乡亲。高逑道,传染给他们更好,都得了肺病,看他还当什么鸟教头。高俨骂了一声,没人养的东西,你不争气,反来埋怨人家不请你了,人家请了你怕脏了碗筷。你要真有本事,也考个教头试试。高逑道,什么考的,考官里一个叫林夏清的教头是他家亲戚。我这就去到他家,和大伙说了,闹他一闹,让他丢个好人。说完转身走了。 秋天快要过完了,汴梁城外一望无尽的玉米和高粱已经抢收一空,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黄土,黄土无语,黄土无语却在见证着历史,见证着汴梁城根的王家寨的故事,见证着高逑和王进的成长以及他们的故事。高逑继续着他的生活,在汴梁城的大街小巷和青楼妓院重又找回了自己的自信。在讨得几两银子后高逑再次来到一个叫"漱玉阁"的地方,姑娘们见高逑进去,一下子围了过来,高逑道,今天爷爷有了兴趣,先陪姐姐几个踢回毛球。早有人把一个毛球扔到高逑脚下,高逑伸出右脚,一勾一挑,毛球飞上了半空,又稳稳落在高逑头上,高逑甩一下头,毛球准确地打在了一个姑娘的胸脯上。一群姑娘尖叫起来,老鸨拉着那个姑娘走过来对这高逑说,爷爷真有眼光,这是咱这里刚来的姑娘小玉,还没破身呢,爷爷要是愿意,今晚跟了你吧。高逑拧了姑娘一把,拉起手来,正待上楼,门口跑来一人,定眼看时,认得是邻居家的小儿王六,那王六走到跟前,对着高逑急道,二哥哥快回家吧,你爹爹死了。那高逑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大叫,死了拉倒。然后又问,谁死了?王六道,你爹爹。高逑大怒,娘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了。又问,怎么死的?王六说,上吊。高逑一听,更是气恼,娘的,不能晚两天吊死吗,早两天也行呀。王六急道,二哥哥赶快回去吧,街坊四邻都等着你呢。高逑正犹豫间,老鸨说道,爷爷还是先回吧,这小玉就不给你留了,以后有了新鲜的,我给爷爷招呼一声。高逑大骂一声,你这鸟粪,爷爷今天偏偏不回,爷爷不回也有人埋他,爷爷要回了,小玉也有人开了。说完话从袖子里掏出二两银子扔给小六,道,你家给他埋了吧,剩下的银子再给你爹做个棺材。说完拉起小玉,自到楼上快活去了。 高逑正在"漱玉阁"楼上吃酒,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吵杂,正要开门去看,却被小玉搂住了脖子,爷爷不看也罢,我们正在温柔,省得被人坏了性子。话未说完,门却被人一脚踢开,只见王升手里提着一根棒子冲了进来,看见高逑,举棒就打,高逑一急,一推小玉,自己躲了棒子,小玉头顶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棍,登时瘫倒在地。高逑凑空从门口窜了出去,口中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王升几步撵上,举起棒子,对着高逑后背就是一棒,口中大骂,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个狗养的东西。高逑仆倒在地,王升又是一脚,口中大骂,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爹活着你不养,今天被你气死了你连埋都不埋。伸手提起高逑衣襟,走出了"漱玉阁"。 王升死于这一年的初冬,东京惠济口这个闻名的刑场在历史中曾有多少英雄好汉和地皮无赖在此一刀没了性命。王升被行刑手在初冬的一个早晨押解而来,一碗酒下肚,已浑然没了感觉,然后永远没有了感觉。王升是英雄呢?还是杀人犯?杀人抵命,天经地义。可怜的是,那一棍,打死的不是高逑,而是小玉。 王进没有看见父亲行刑,林冲将王升的尸体拉回了王家寨,王进看见父亲,一下子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王进冲到枪架上,取了一条棍来,向外就奔,却被林冲一把拉住,王进道,哥哥休拉,且等弟弟杀了高逑那斯,好为爹爹祭灵。林冲道,弟弟不要冲动,王伯为这高逑已经搭进一条性命,你又何必为这等小儿再出意外。王进只得住手,扔了棒子,扑在王进身上,痛哭流涕。 王进没有去找高逑,其实此时找也是找不到的,这高逑自王升被官府抓去,他就躲在汴梁大相过寺旁的一个尼姑庵里,三天五日才敢出来一趟,怕的就是这王进找到他来,再一棍结果了性命。这日听说王升行刑,心里也有点不大自在,心道,用王升一命换这小玉一命是太不值得,可怜这个老东西了。转念又想,也是活该,他和我父从军,凭地他就做了教头,我父就残了两条腿。后来教人习武,凭地就对他儿王进用心,对我却不愿理睬。他儿做了教头,却让我整天无事可做,混来混去,还得让人笑话。爷爷在青楼玩耍,你又凭地搅了我的好事,一棍打死小玉,又给我一棒,今天还在疼痛。想来想去,又仰头"呸"了一口。只是这个高逑,生生还是怕王进找来,上街耍个流氓,讨个使钱,逛个窑子,踢个毛球,也很是小心。 再说王进,给爹爹备了棺椿盛殓,请来大相国寺的和尚修设好事,追斋理七;又请了天柱山的道士建立斋醮,超度升天;请了十数坛的好事功过道场。选了吉日良辰,出丧安葬,满村三五百家庄户,都来送丧挂孝,葬在了村西山上祖坟。这王进自是孝子,执意要辞去教头事,为父亲守孝三年。那林冲劝道,王伯去世,弟弟各行各事做的自是妥当。现在七七四十九天已过,弟弟已经尽孝了。三年守孝也是应该,只是弟弟家只靠你一个过活,尚有老母要你赡养,你不讨点银子,老母如何生活?况这守孝三年,自古以来几家能够坚持。王进听得有理,对林冲说,哥哥说的有理,不过还有一条,爹爹生前,已给小弟在东京订婚,是那"青面兽"杨志的妹妹杨云,祖上就是杨老令公,这杨志去年失了万岁山的花石纲,怕道君怪罪,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其家父母早殒,只剩杨云和一个丫环。爹爹本来要我们过春完婚,爹爹一死,这事还是再拖个三年,三年之后,弟弟再与她完婚吧。林冲道,这个自然,弟弟还是常到杨家走走,免得一个女孩家有了什么不方便的事来。王进说,弟弟到较场上班,每天回家,倒是都从杨云姑娘家路过,只是没敢造此,以后有事,我去走走就是。 时间又过了半年,现在离王进西奔还有四年三个月的时间。这个春天马上就要过完了,这是一个让各种东西都生长欲望的季节,也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季节。汴梁城的大街小巷又开始了往常的热闹。 高逑在尼姑庵躲了半年之后也开始活动起了自己的腿脚,他最害怕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这个王进象忘了高逑一样从来没有寻找过他。据曾经在王进家门口蹲守了半个月的一个跟班讲,王进每天,太阳刚升就走出家门去到较场,太阳落山才回到家,从来没有向人打听过高逑的下落。高逑放下心来,开始大摇大摆的寻衅滋事,吃喝嫖赌。这一日黄昏从妓院出来,高逑一帮人闲来无事,就在大街上踢起毛球,高逑左踢右顶,引来一群泼皮阵阵叫好,高逑甚是得意,正毛球向自己滚来,高逑起脚,一个"鸳鸯拐"将毛球踢上天空,只见那毛球高高飞起,忽地落在了一个庭院。一群泼皮又是一阵叫好,高逑脸上却是没有光彩,说道,我专意将球踢到这个院子,看看这是谁家,说不定还有个小女子等着爷爷。说完走到门前,对着大门一阵猛捶,听得里面一个姑娘声音,外面谁在敲门?高逑大喜,应道,哥哥毛球不小心掉进院子,还请姑娘让俺捡了。里面姑娘说道,大爷稍等,待奴婢给你捡来还了。过不大会儿,只听里面一阵门栓响后,朱漆大门开启一个缝来,一个青衣奴婢手拿毛球送给高逑,高逑不看毛球,也不看奴婢,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向里观望,这一望可不得了,就见一个白衫小姐手提水壶正在给花浇水,这个小姐年方二八,长得真是耐看,把个高逑看得一下子呆在那里,暗地思量,爷爷逛遍一个京城青楼妓院,也没有见得这等姣好女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那门"吱吱"一声,已经锁得。一群泼皮看见高逑发愣,知道已经被人迷住,里面一个知道底细的泼皮说道,高二爷不知,这个庭院是扬令公的一座院子,可惜他儿早死,里面只有扬令公孙子孙女兄妹俩个,哥哥扬志去年犯了王法,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里面只剩下妹妹扬云,长得真是好看。只是这一家从来不与外人交往,不是人物连门也叫它不开,二爷还是不要费那个脑子了。高逑听得大怒,转而大喜,心道,只她一个女子在家就好,方便了爷爷。想到这里,拿起毛球,飞起一脚,将那毛球又踢进了院子,然后抬起手来,轻扣门环,不大一会儿,刚才姑娘又在里问道,外面那位大爷敲门?高逑应道,姑娘开门,哥哥不小心把哪毛球又踢进你家院子,把门开开,待哥哥捡了毛球。里面姑娘说道,爷爷稍等,婢女给你捡了还你。等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个缝,那婢女拿着毛球塞与高逑,高逑一见急道,姑娘不知,刚刚踢进来的是两个毛球,你捡了一个,还有一个,哥哥去捡了来。话没说完,推开大门,挤了进去。后面一群泼皮见状蜂拥而进,高逑回身骂道,都想死了?给我在外面玩耍,等着爷爷快活。高逑进得院子,关了大门,上了门栓。回头却不理刚才的婢女,抬脚就往阁楼走去,却被婢女一把拉住,爷爷要找毛球,怎的去朝我家小姐房里去走。高逑道,爷爷找的就是你家小姐,快让你家小姐见我。婢女伸手拉住高逑衣带就往外拽,高逑大怒,对着婢女回头一脚,那婢女"哎呀"一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小姐扬云听得外面动静,从屋里跑了出来,正看见高逑向自己走来,扬云道,你是何人,敢来这里胡闹。高逑嬉皮笑脸说道,姑娘不知,哥哥可是汴梁有名的好汉,久闻姑娘貌美,今日特来相会。扬云听罢,不禁慌张起来,说道,你私闯民宅,调戏妇女,不怕我报了官家,依了大宋刑律,责你罪过。高逑欺身上前,拉住扬云衣袖,说道,不要说大宋刑律,历代刑律,管的都是百姓,那有管王公将相和我这等好汉的。说着话,就把杨云拖进屋里。扬云一边推攘,一边说道,我可是将门之后,我家三代蒙受皇恩,你不怕皇上把你捉了,千刀万刮。高逑哈哈大笑,你家前代可能在皇上面前还有点面子,那是因为皇上需要你们家给他卖命,可宋朝的狗皇帝谁曾经真的把你扬家当人看待过,现在你家还有什么威风,你家三代,不是让皇上杀得只剩下你这一家了吗,你那个哥哥现在也是逃犯。一边说话,一边向扬云胸前摸去。扬云又羞又怒,抬起右手,照着高逑脸上就是一掌。高逑见扬云打他,怒从心起,伸手拉住扬云胸襟,用力一扯,把个衣衫扯得大开,露出红布肚兜。扬云更羞更怕,双手掩胸,求道,大爷动动好心,小女已经有了婆家,大爷今朝毁了小女,叫我以后怎样见人。高逑道,哥哥看你寂寞,前来和你快乐,你要不肯,不是逼我用强吗。嘴上说着,用手就去扯扬云裙儿。刚刚抓了裙子,就要用力,只听得外面大门"咔嚓"一声巨响,双门洞开,一个身影向这里飞了过来。高逑一看,吓得马上瘫倒地上,站起想跑,那里还能抬起腿来。来人谁呀?正是王进。王进下了班,换了衣服,急匆匆就往家走,正好路过扬家大院,远远看见庭院门口聚了一群人,近了一看,却是一群泼皮正在嬉笑俚骂,王进不知就里,向一个泼皮打听,几位大爷在此作甚?那泼皮道,我家大爷正在里面快活,你没事快滚。王进大惊,问道,你家大爷是谁?泼皮道,问那么多干什么?说出来吓死你,我家大爷姓高名逑。王进一听,火起八丈,两步冲到门前,用手推门,已经反锁,好个王进,后退一步,双脚立定,肩膀用力,向门撞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门栓已经折断,王进撞开大门,飞身就进了院子,看见高逑正对杨云非礼,冲将过去,高逑已经瘫倒在地。王进怒不可遏,举起拳头,对着高逑就是一顿猛揍。这高逑开始还想跑走,动了两下,怎么也站不起身来,心想,这回完了,今天落到王进手里,他还不把我乱券打死。正不知如何,却听见扬云在旁边对着王进说话,相公住手吧,你若把他打死,相公还要吃了官司。高逑一听,心中计来,我不如装死吧,或许能少挨几拳。想到这里,身子一直,躺在那里,再也不动了。那王进看见高逑直了身子,以为这斯已经晕死过去,遂对扬云说,今天我将这斯打死,然后去了衙门,将我的命抵给他了。扬云哭道,相公莫要冲动,这种人等的性命,哪有相公性命重要,你家已经赔了一条性命,你再赔了,老母怎么生养。相公还是将他绑了,交到衙门,依了大宋刑律办他。王进罢手,思量扬云的话也是道理,就梆了高逑。然后到院子看了婢女,已经醒来,并无大碍,去找了医生,给她问诊拿药。又找来工匠,嘱咐修理大门。提了高逑,一路到了衙门。 这开封府府尹宋江这两天心里有点烦,今天一天没有案子,宋江早早下堂,回到后堂,看见相好阎翠正在里面等着自己,桌子上自是摆了一桌好酒好菜,宋江坐定,伸手楼过阎翠,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身居要官,引得万人嫉妒,上个月不知那个乌龟王八蛋在上边告了自己一状,说宋江办案,不以犯人罪行量刑,却以犯人银两量刑。一时朝廷官员议论纷纷,听说这事还惊动了宰相蔡京要求史部严查不殆。宋江听说,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备好一份厚礼给蔡京送去。那蔡京看见一千两银子,才说了句让宋江放心的话,小宋啊,你的犯罪事实我们已经掌握得很清楚了,证据确凿,想一点处理没有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回我念你年轻,处理轻一些,开封你是呆不下去了,这样吧,你回到你的老家郓城当个押司。不要灰心,也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这正是朝廷考验你的时候。你在那边先呆着,你放心,有我在,等这一阵风过去,我在把你调上来。好不好?宋江点头称是,千恩万谢,回到开封府。明天新的府尹就要来交班了,你说今天宋江的心情能好吗? 宋江和阎翠正在喝酒,忽然有衙役来报,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抓了个强奸未遂犯,正在衙门等待。宋江大骂一声,这群逼养的东西,老子明天要走了也不让我安生。然后升堂。王进对宋江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宋江问高逑,大胆刁民,王教头说的可是实情?这高逑哪敢抵赖,一一都给认了下来。宋江对王进说,时候不早,本官把事情也都摸明白了,王教头先回家吧,我一定按照我大宋法律对这小子严惩不贷。王进走出衙门回家了。大堂之上宋江惊堂木一拍,高逑你平日横行乡里,游手好闲,今日又私闯民宅,调戏妇女,你可知罪?高逑忙不迭地磕头,小人知罪。宋江说,你知道罪了,那你说该怎么处理呀?高逑磕头,小人不知。宋江大怒,你这都不知,你怎么会这么笨呢?难道还要让我说明白不行吗?高逑跪在地上,恍然顿悟,抬起头来,对着宋江说道,老爷饶命,小人家里一向贫寒,不过省吃俭用还有一点存款,在我家阁楼之上大概还有五十两银子,老爷派人取了,也算这么晚了还给您惹这么大的麻烦,小人心里过意不去,孝敬您的。宋江沉吟片刻,说道,好你大胆,你来糊弄谁呀?五十两银子就能贿赂本官了?你这样的案子,一般说来要一百两你知道不知道?不过,我念你认罪态度比较好,并且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判你轻一点吧,判你离开京都,不许再回开封,以后不要让我在汴梁再看到你。听见没有?高逑道,老爷,你不要我再回汴梁,哪我去哪里呀?宋江说,你去哪里我不管,反正对你的处理就是迭配出界发放。滚吧。然后起身就走,忽又停下来对衙役说,等一会儿再放他,等到从他家收缴来那五十两银子再放。然后又对高逑说,逼养的东西,要是收缴不来那五十两银子,我判你个脊杖二十,文墨刺配,远恶军州。退堂。 现在离王进西奔还有三年八个月的时间。高逑离开汴梁正在一条乡间小路漫无目的地游荡。高逑离京倒是也没什么牵挂,爹爹高俨死后,高家已经支离破碎,母亲在高俨去世不久就卧病在床,不到一月,呜呼哀哉了。哥哥高凤任早就不知了去处。王家寨早已没有了高逑留恋的东西。如果说王家寨还在高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痕,那就是仇恨和屈辱。高逑回过头来,看着渐渐远去的京都汴梁,看着慢慢消失在尘雾中的汴梁护城墙,双眸游离,无可奈何,不尽怅然。再见了,开封;再见了,汴梁;再见了,京都;再见了,我高逑曾经幸福的生活。幸福吗?我真的幸福过吗?多少人多少事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那些从来没有看起过自己的街坊四邻,欺负了我家十年的牛大,狗日的让我替他卖命的王魁,仗势欺人的林冲,一下子坑了自己五十两银子的宋江,还有那个给自己带来无限屈辱和悲伤的王进。他甚至还想到了"漱玉阁"那个风骚的老板娘,娘的,老子有钱时,你叫我爷爷;老子没钱时,连签个字欠个帐你都不让。开封汴梁啊开封汴梁,你给我留下过欢乐,但是现在对你,我只剩下仇恨了。再见吧,开封汴梁。你给我等着,我高凤仪还会回来的,等那一天来到,哼哼,开封汴梁,老子非要把你闹个翻天,让谁也不敢惹我。你给我等着,王魁;你给我等着,林冲;你给我等着,宋江;你给我等着,王进,王进,王进...... 王进回家,一夜无话。第二天起床,梳洗完毕,刚要上班,却见杨云家婢女跑进门来,王进忙道,姑娘何事?婢女道,少公子不好了,我家小姐昨晚上吊自杀了。王进听罢,飞身出门,就往杨家跑。到了杨家,看见杨云已被人放到床上,伸手去摸鼻息,哪还有半点声响。王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发愣,不知多长时间,两行泪水,默默地流满了脸颊。王进大喊一声,王八蛋的高逑,别让我再碰到你。收拾完杨云后事,王进就奔到了开封府,要求求见府尹宋江,新来的藤府尹告诉王进,宋府尹前天已经被解职回家了。王进向藤府尹打听罪犯高逑的下落,腾府尹大惊,前任府尹没有留下这个卷宗啊,监牢之中也不见这个人的下落。王进心中大惑,找来一个衙役询问,才知道这个高逑居然被宋江放了。王进出了开封府,忍不住长叹一声,天日昭昭啊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昭昭天日。 高逑出了汴梁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施耐庵已经向大家讲明白了,为了使我讲的这个故事能够连贯起来,我还是在这里简单地重复一下。高逑出得京城,一时不知去到哪里,忽然想起前年曾在开封和淮西临淮州的一个叫柳大郎的喝过两次酒,甚是对脾气,听说这人在临淮开赌坊妓院,整个临淮城赌坊妓院,十之八九都有他的股份,不如投奔他去吧。高逑来到临淮,见了柳大郎,说明来意,这柳大郎生意越做越大,正好缺少几个狗腿子给自己看家,就收留了高逑。这高逑开始的时候还是跟班,但毕竟是从京城而来,见过不少世面,给柳大郎出了不少主意,渐渐成了心腹,与柳大甚是要好。时光流逝,一晃三年过去。这一年宋哲宗因拜南郊,感谢风调雨顺,大赦天下。高逑听说这个消息,就又想起了开封汴梁的繁华风流,思量着回家。与柳大郎说了,柳大郎就给他在汴梁开药铺的亲戚董将仕写了封信介绍高逑,高逑带了书信找到董将仕,董将仕怕养不起高逑,就把他介绍给了小苏学士,小苏学士看高逑不是什么好鸟就把他介绍给了驸马王晋卿,这王晋卿一看高逑和自己差不多,甚是风流,就留了下来,时间一长,和高逑就成了知己。有一天,王晋卿让高逑去给瑞王送东西,瑞王正好在踢球,高逑就在旁边看,看瑞王球踢得也不怎么地,自己脚就痒了,正好毛球向自己滚来,高逑抬起一脚,不偏不斜正好又到了瑞王脚下,瑞王大喜,就把高逑留下了,两个人天天踢球,寸步不离,高逑遂成心腹。过不几天,高逑总觉得自己的名字有点太没有面子,就请了一个稍通文墨的管家改"高逑"为"高俅"。时间不长,宋哲宗驾薨,当时又没有太子,几个大臣一商量,看还就瑞王长了个人样儿,就让他当皇帝了,就是宋徽宗。宋徽宗有一天看见高俅,想起这个人怪聪明的,就让他做了殿帅府太尉职事。 王进一开始并不知道高俅回到汴梁来了,这日在较场碰到林冲,林冲道,王贤弟,和你说个事。王进说,什么事呀?林冲说,昨天我看见一个人。王进说,谁呀?林冲说,高逑。王进一听,无限仇恨再次涌上心头,热血激荡,回头拎起"风火棍",说道,哥哥和弟弟说了这斯现在哪里,让我一棍结果了它的性命。林冲一把拉住王进,弟弟听哥哥慢说,现在不是你报仇的时候,弟弟要去,恐怕是有去无回了,仇报不了,还要搭进了身家性命。王进急道,如何?林冲说,昨天我在瑞王府看到这个高正在和瑞王踢毛球。看那场面,高逑和瑞王甚是熟捻,关系可不一般。我找一个家丁暗里打听,才知那高逑已经是瑞王的心腹了。王进听罢,目瞪口呆。林冲接着说道,当今皇上已经朝不保夕,最近风闻瑞王要接班了,这个高逑也会飞黄腾达。弟弟报不了仇,恐怕说不定还会有麻烦缠身。弟弟前途,你要三思呀。王进站在已经空旷的较场,脑子和这较场一样空旷,一片空白。沧桑世道,我王进是该给你鼓掌呢,还是该给你悲叹;我该为你笑,还是该为你哭? 更坏的消息还是传了过来,瑞王登基不过半月,高俅就上了枢密院的名册,只等空缺。没到半年,皇上下旨,高俅居然作了殿帅府太尉职事,不偏不倚,就是王进的顶头上司。王进听得消息,悲恨交加,头晕脑胀,一下子就病倒在床。王进,这条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这个宽厚仁慈的儒道之士,躺在病床上,一时没了主意。忍气吞声,负重求全?那高俅怎能放过自己。拿起一杆大棒,杀将太尉府?宦府深深,自己哪能得手啊,况自己家中还有一个老母需要照顾,自己性命不要紧,自己一死,母亲谁能照顾?再说那高俅乃是朝廷命官,杀他一个,这王家寨的近千口王姓的父老乡亲岂不也没了性命。 王进正在悲恨,半月之中,这一天忽然就来了几个牌头,对王进说,高太尉上任,点你不着,甚是生气,派我等前来传你,王教头还是走一趟吧。王进来到大堂,拜了四拜,参见高俅。高俅看见王进在堂下参拜,心中不禁狂笑,王进呀王进,想你也是个英雄,可是今天,你英雄有个屁用;你考取个功名当了个教头又有个屁用;你一条"风火棍"使得水银不泻又有个屁用。今天你可落到我脚下了,看老子如何收拾你。来人呀,这个王进,知道本官今天到任点名,却借故生病不来,分明是看不起本官,先拖下去,给我重打二十军棍。王进抬起头来,看了高俅一眼,忽然迷起眼睛,左右摇头,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进而咧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差一点笑出声来。这王进一笑,倒是把高俅笑得心里不自在起来,妈的,这个王进怎么笑了?难道他不怕我再治他个轻蔑本官之罪?是不是这小子在这朝廷找到了什么靠山了?高俅正在嘀咕,只见左右一群牙将跪倒在地,纷纷给王进求情,今天是太尉上任的大喜日子,权且免了这人吧。高俅心里没底,正好找个台阶,说道,好吧,且看在众位将军面子上,今天先饶了你。以后再和你理会。 王进走出衙门,哎呀一声,泪水又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回到家中,才发现早已有两个牌军正在门口守候,其中一个倒也曾与王进打过两回交道,见王进回来,对着王进施礼,王教头得罪了,我们是奉了太尉之命来给您看门来了。王进呵呵一笑,说道,看吧,看吧,别让我跑了。然后进屋,见得母亲,看见母亲惶恐的表情,泪水终于毫无掩饰的流了下来。 走吧,王进已经没有办法在汴梁城呆下去了。王进当天晚上打点了行李,支走了两个牌军,牵出了马匹,扶娘上马,挑了担儿,趁天色未明,出了西华门,沿着西去的乡野小道,一路投奔父亲的老部下现在的延安府老经略相公去了。 站在萧瑟的原野黄土之上,王进回望京都。汴梁啊汴梁,你可知道在你的怀抱里,正在演绎的千古悲剧吗?在你的周遭还能有什么样的悲剧发生? 王进一路西行,在史家庄遇了史进,小住半月,然后来到了老经略相公延安府。老经略相公看见王进,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多年的朋友的儿子如今长大成人,且英雄非凡;悲的是自己早就接到了开封府的告示,罪犯王进逃出京城,凡见到者,务必拿下,解押京城。老经略相公说道,小侄,不是我不想留你,也不是我不敢留你,只是我这里目标太大,人多眼杂,你留下来,对你也不是好事。这里我给你备了路上的用品和一百两银两,你还是另找它路吧。 现在王进一手拉着那匹驮了老母的瘦马,一手背着行李,正行走在西出阳关的滚滚风尘之中。这是一个秋末冬初的黄昏,边塞凛冽的寒风撕打着王进的脸颊,放眼望去,一峰又一峰的远山漆黑着自己的容颜,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一片风沙在身边打了个滚,又滚向了远方...... 王进正奔走在西去的路上,一手背着行李,一手拉着那匹驮了老母的瘦马,母亲用手轻轻抹一下自己的额头,说,进儿,好像是下雪了。王进抬头看看远方,又抬头看看天空,说,是吧,好像是下雪了。 王进正奔走在西去的路上,他要去哪里?他去了哪里?施耐庵没有告诉我,那个叫历史的老人也没有告诉我。 ※※※※※※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8月16日19时28分46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8月16日21时38分10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