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识大道--感悟韩愈 (一) 历史不会让任何人缺席它的宴会,只要你来过,就必然要留下。 如果没有韩愈,《现代汉语词典》里最少会缺少这样一些词汇:蝇营狗苟、同工异曲、俱收并蓄、落阱下石、动辄得咎、杂乱无章、一发千钧......而"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样的至理名言也会从我们的生活中抹掉。 黄庭坚曾对杜甫、韩愈有一个评论:"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耳。古之为文章者,其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韩愈的文章是否"无一字无来处"我没有考察过,以我疏学浅识自然也看不尽、看不出,但是韩愈在前人文化的基础上,创造提炼了很多新鲜的语句,并最终成为成语、名言流传了下来却是不假。 韩愈是"古文运动"的领袖,苏轼说他是"文起八代之衰",就是说在文章辞藻华丽、空洞无物已经很久的时候,韩愈扛起了"学古"的大旗。"学古"不是"拟古",更不拘泥古人,"学古"学的是古人的精神、古人的思想、古人的态度、古人的风骨。所以,他在提出"文以载道"的时候,强调了"词必己出","陈言务去",学习古代圣贤之为文,但必须师其义,不师其辞。 如果韩愈一直重复陈言滥调,我们今天的辞典里还真的要抹去不少的词汇呢。 这就是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只有继承才有根基,只有创新才有生命,这是社会发展的亘古真理。可惜,真到了继承和创新的时候,我们往往忘记了这个道理。 (二) 明代学者胡应麟截取了盛唐、中唐、晚唐时代的三句诗来象征三个时代的诗歌风貌:盛唐诗如"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中唐诗如"风兼残雪起,河带断冰流",晚唐诗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皆形容景物,妙绝千古,而盛、中、晚界限斩然,故知文章关气运,非人力。 韩愈所处的中唐,如日中天万邦来朝的威仪和荣耀早已成了追寻中的记忆,这个中国古代最鼎盛的朝代正在走向没落。但也正是这个时候,社会各种矛盾还没有完全激化,宦官专权还没有达到极至,藩镇们放慢了割据为王的步伐。平息了各地战乱,百姓有了一个暂时的喘息。虽一片祥和,却又黑云压顶。初唐的意气风发早已变成了消沉冷漠,盛唐的雄视六合也变成了萧瑟落寞。所以,消沉内敛差不多是整个中唐的诗风,这诗风不但是诗歌的笔法,更多的是诗人的心路。 韩愈就在这时候提出了"文以载道"、"不平则鸣",更为可贵的是,他的"道",不是个人的修身养性、喜怒哀乐,而是人间正道、天地大道;他的"鸣",不是个人的排解寄托、顾影自怜,而是张扬儒道、舍我其谁。 "文以载道"、"不平则鸣"的文学主张,并不是韩愈为了文学而文学的文学理论,而是他一生整个人格的真实写照。孟子说:"颂其诗,读其文,不知其人,可乎?"答案当然是不可,文道和人道从来就是相通的。清人沈德潜说:"有第一等襟袍,第一等学说,斯有第一等真诗。"韩愈就是那个既有第一等学说,又有第一等襟袍的人,他用他的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的文学理论。 韩愈曾两次被贬,一次是上奏《论天旱人饥状》,本是反映京畿大旱、民不聊生,却遭幸臣所谗,贬为今广东阳山县令;另一次就是上书著名的《谏迎佛骨表》。两次被贬,都是因为上书,看来《新唐书》里说他"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所言不假。 唐宪宗信佛,几近痴迷,听说陕西凤翔的法门寺供奉着一根佛骨,是释迦牟尼佛留下的一节指骨,每三十年开放一次,让人瞻仰礼拜,这样做,就能够求得风调雨顺,人人平安。宪宗就派了佞臣杜英奇率三十宫女,手捧鲜花,到陕西风翔迎取佛骨。而杜英奇这一路,耀武扬威,敲诈勒索,聚敛钱财,无恶不作,每到一处都要百姓倾城出动,红毡铺地,金银供奉,跪地膜拜。更有甚者,疯狂者甚至割掉头发、斩断手臂以表诚心。 这时候,多少人唯唯诺诺趋炎附势,韩愈却站了出来,义无反顾、义不容辞地写下了义正词严、义薄云天的《谏迎佛骨表》。 他说,佛法的事,中国古代是没有的,只有在汉明帝以来,才从西域传入,历史上凡是信佛的王朝,寿命都不长,可见佛是不可信的。唐宪宗收到这个奏章,大发脾气,立刻把宰相裴度叫了来,说韩愈诽谤朝廷,非把他处死不可。裴度连忙替韩愈求情,唐宪宗气慢慢平了,说:"韩愈说我信佛过了头,我还可宽恕他;他竟说信佛的皇帝,寿命都短促,这不是在咒我吗?就凭这一点,我不能饶他。" 后来,替韩愈求情的人越来越多,唐宪宗没杀韩愈,就把他降职到潮州去当刺史。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写于韩愈被贬潮州的路上,第一次读这首诗,我坐在书桌前迟迟没有站起,泪水却一次又一次湿润着我的眼眸。胸腹块垒,心灵悲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这首诗烙在了我的心中。以后多次,每想起这首诗,都感到心气难平,我总能感觉到一个风骨凛凛的老人顽强地站在风雪之中,他是那么兀傲,那么倔强,那么光彩照人,却又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凄楚,那么的让人可怜。 韩愈不信佛,甚至排佛。就这一点,常常受到人的责难。信佛的人说他偏执,有的佛教徒甚至说他愚昧。我不懂佛教,当然我也不信佛,对佛教理论没有感悟,但我注意到了这样两个历史事实:韩愈在潮州,和寺庙僧人多有交往,有的甚至过从甚密,常有诗文唱和;韩愈一生最好的两个朋友,孟郊笃信佛教,贾岛本身就是一个僧人。 我想起一个朴素的道理,任何东西都有他的两面性,或者说,任何东西都是两面刃。屠刀可以割肉,也可以杀人。佛教或许真的可以超度生灵,但如果利用佛教做一些蝇营狗苟,这可能不是佛教的原旨吧?而历史之中,这样的事情偏偏不少。韩愈能和僧人贾岛成为朋友,却不能接受唐宪宗供奉佛骨,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退一步讲,即便有人不信佛教,又能如何?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道理,韩愈不信,算得了什么呢?何必非要说他愚昧偏执。一千多年后,另一个思想家说:"任何理论都可以在历史的长河中找到它的一二佐证,而抓住这些证据不放就认为那是真理的人,连小儿都不如。"在被自己的思想迷惑的时候,我们很多大学者、大哲人,真的连小儿都不如呢。 韩退之,退之,韩退之不退,不退而进。 韩退之不退,才有了司马光的评价:"如雷霆列星,惊照今古。" (三) 嗟尔戎人莫惨然,湖南地近保生全。 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 已经垂老的韩愈感到再也无法北归了,黑云压顶之势让他感到了人生的惨然,他写下了这首《武关西逢配流吐番》。还有另一首《题临泷寺》: 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 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 一路走来,就来到了他仅仅呆了八个月却为他赢得了千古英名的潮州。 潮州现在有一座山叫韩山,有一片水叫韩水,有一条河叫韩渠,有一条路叫昌黎路,有一个学校叫昌黎学校。赵朴初老《访韩文公祠口占》说韩愈:"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当代学者梁衡也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李渊父子虽然得了天下,大唐河山也没有听说哪山哪河易姓为李,倒是韩愈一个罪臣,在海边一块蛮夷之地施政八月,这里就忽然山河易姓了。历朝历代有多少人希望不朽,或刻碑勒石,或建庙建祠,但哪一块碑哪一座庙能大过高山,永如江河呢?" 潮州韩公祠巍峨高大,气势雄伟,这是潮州人民让辛劳的韩愈灵魂歇息的地方。潮州作为唐朝非常偏远贫瘠的一块版图,整个唐朝被贬而来的"罪臣"很多,被贬前官位比韩愈大的不知多少,可潮州单单记住了一个韩愈。 韩愈在潮州八个月,干了四件事情:解放奴婢,禁止买卖人口;兴修水利,凿井修渠;兴办学校,开发教育;祭杀鳄鱼,安顿百姓。 最为人纪念的就是兴办学校。到潮州不久,韩愈就写了《潮州请置乡校牒》,强调教育的重要性:"以德礼为先,而辅之以政刑也。夫欲用德礼,未有不由学校师弟子者。"于是,他一方面荐举地方俊彦赵德主持州学,一方面花大力气兴办乡校。办学缺资金,韩愈就"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收其赢余,以给学生厨馔。"百千之数,大致相当于韩愈八个多月的俸禄,也就是说,韩愈兴办学校,把其治潮州八月的俸禄,都捐了出来。 行笔至此,我又想到关于韩愈"谀墓"的责难,说韩愈爱钱财,每写墓志铭都会索要不菲的"润笔",并以此证明韩愈贪财。贪财的人能把自己的工资捐给希望工程吗?于是就有人说这是欺世盗名,那就只好让我闭嘴了。 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韩愈祭鳄了。潮州常有鳄鱼出没,为害百姓,多方治理,没有效果。韩愈到任没几天,写了一篇《鳄鱼文》,对鳄鱼说,你为害百姓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我命令你赶快离远一点,否则就要组织刀枪杀掉你。然后就是《新唐书·韩愈传》的记载,说没几天,鳄鱼果真退避了六十里。潮州百姓很少再受到鳄鱼的侵害。 韩愈祭鳄,后世批判审问者很多。王安石在《送潮州吕使君》诗中告诫当时的潮州太守吕说:"不必移鳄鱼,诡怪以疑民。" 胡适在他的《白话文学史》中指出:"鳄鱼远徙六十里的神语,是韩愈自造的。"吴世昌则在《重新评价历史人物--试论韩愈其人》中评说《祭鳄鱼文》"真是中国文学史上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一篇杰作","这位自称不信佛、不信神仙的儒家大师,竟能使鬼神呼风唤雨,当天晚上就‘有暴风震雷起湫水中,数日水尽涸',鳄鱼们‘西迁六十里,从此潮州无鳄鱼之患了'","这样的神话实在编得拙劣可笑,无聊之极"。郭朋在《隋唐佛教》中甚至说韩愈"一到潮州,就演出了一幕‘祭鳄鱼'的闹剧......堂堂一代大儒、朝廷命宫,竟把一种浑浑噩噩的野生动物,当成谈判的对象。要同他们进行‘谈判'已经是愚不可及了,而最后那种‘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的劲头,简直就是古代中国的‘堂·吉诃德'了!" 这是对韩愈的一种误解,或者是一种别有用心的计较。韩愈所作《鳄鱼文》而非《祭鳄鱼文》。而在《鳄鱼文》中韩愈说了两种让鳄鱼不要再为害百姓的方法:第一让鳄鱼晓以利害,自己离开;第二"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这有错吗?鳄鱼为害百姓,不组织人去对付它,还能如何?至于对鳄鱼说要它晓以利害,乃是凝聚民心、鼓舞士气的一种方法而已。如此之大学者,却对这样一篇并不深奥的文章产生误解,何故?为了支持自己另一些观点而已。而说其后鳄鱼就退避六十里,韩愈及当时人物从无说道,只是《新唐书·韩愈传》的记载,不要忘了,《新唐书》是韩愈死后一百二十年后的成书。对此视而不见,强栽到退之的身上,然后横加贬嘲,大张挞伐,张冠李戴,何故?鳄鱼皮是唐朝潮州给朝廷的贡品,必有专门的人家涉猎鳄鱼,组织人力围剿鳄鱼,并不是堂·吉诃德的闹剧,而是非常有力的办法。学者郭朋或许信奉佛教,或许为了证明自己的一个观点而对韩愈妄加讽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是他的笔法、手法,不可理解的却是他的态度、学风。 至于吴世昌先生仅就"祭鳄"一事就得出韩愈"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论断,我更不敢苟同。吴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前辈,他的《词林新话》一书已在我的枕边伴我多年,他"我尊我师,更爱真理。不立学派,但立学风"的教导,多年来我一直作为自己追求学问的座右铭。但在韩愈"祭鳄"是否就是"弄虚作假、欺世盗名",我也要"我尊我师,更爱真理"一回了。 事实上,历史中肯定"祭鳄"的记载并不少。苏轼肯定韩愈"能驯鳄鱼之暴";明宜德年间潮州知府王源《增修韩祠之记》中称颂韩愈"存恤孤茕,逐远恶物";清代楚州人周玉衡则在《谒韩文公祠》诗中说:"驱鳄文章非异术,化民诗礼亦丹心。"而"祭鳄"最后越传越神,最后成了传奇在百姓中流传,最少能证明"祭鳄"是取得了成效的。 其实,论来论去,韩愈是否"弄虚作假、欺世盗名",还得看老百姓怎么说的。老百姓不会写书,不会作传,不会论文,不会引证,但他们却捐资给韩愈修了一座"韩公祠"。 (四) 说到"但立学风",韩愈堪称是一代宗师。 《师说》有句:"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教授学生,这本来应该是儒家的日常工作,不知为何,唐代的学者却以招收弟子为耻。儒家的先祖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到了唐朝,儒家却已经没有招收弟子的习惯了,所以柳宗元才说:"今之世不闻有师。" 韩愈三进国子监做博士,一度担任国子监祭酒,除了开办乡学,鼓励为师,他自己还招收弟子,好为人师。并写下了《师说》、《进学解》,论说师道,激励师者。 好为人师今天还是一个时褒时贬的词语,总有一种当别人老师就是骄傲狂妄的味道。其实,好为人师,能够古道热肠,以师自任,有什么不好的呢?韩愈为师,一方面不随俗浮沈,迎合时下的风气,而要移风易俗,行古道,"独为所不为";一方面提携后人,关心学业,奖掖进步,"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他在《师说》中标示了自己的愿望:"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正因如此,柳宗元才盛赞他:"今之世不闻有师,独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招后学,作《师说》,因抗颜为师,愈以是得狂名。" 孟郊颇有诗名,但世道并不认可他,韩愈写《送孟东野序》为孟郊鸣不平,激动地发泄着对时代与社会埋没人才现象的一腔怨气;《送董邵南序》则借安慰因"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而只好去燕赵谋事的董邵南,抒发对才士沉沦不遇、生不逢时的感慨;《荐张籍状》、《荐樊宗师状》推荐张籍、樊宗师二人;《讳辩》为李贺打抱不平;《答李翊书》勉励李翊在治学作文上下工夫,不要急功近利,不要为权势利禄所诱惑;而他对贾岛的提携鼓励更为我们津津乐道,韩愈激励贾岛: 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飞云顿觉闲。 天恐文章中断绝,再生贾岛在人间。 以韩愈之名,对并不知名的贾岛盛赞若此,这是不是令我们今天一些生怕别人超过自己的高人们汗颜呢? 我们还应该看到这一点,韩愈能从中唐社会萎靡的世风中唱出一首首血性男儿的浩歌,并因此影响了中国后世的文章,固然和他的秉性天资有关,但如果一条大江里仅有一朵最高的浪花,它能形成波澜壮阔之势吗?正是韩愈身边聚集了这样一群才华横溢刻苦认真的文人诗人,才让韩愈的光辉光芒万丈。从这个角度说,韩愈好为人师,成就了历史,成就了文风,也成就了自己。 韩愈在潮州开办学校,大兴教育之风,使潮州成了一座文化的名城。有人统计,韩愈以前,潮州登进士第者只有三人,韩愈之后到南宋,潮州登进士第者一百七十三人。所以潮州人民才这样赞颂他:"文章随代起,烟瘴几时开。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南宋时潮州太守曾造亲眼看到了潮州的兴盛,他想起了韩愈:"昌黎韩公以儒学兴化,故其风声气习,传之益久而益光大。" 尊重知识是一种见识,爱护人才是一种修养,提携后人是一种道德。 (五) 我有幸生在中原大地,有幸生在这片养育了老子、杜甫、刘禹锡、白居易、李商隐、李贺、岳飞的这片土地,有幸成了韩愈的同乡。 出河南孟县县城西不到五公里,太行脚下,黄河岸边,紫金山阳坡,一代文宗韩昌黎安息在这里。 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兄嫂养育,十三岁时不意兄长去世; 他聪颖好学,少年发愤,日作千言,从困难磨砺中一路走来; 他四考进士,三次殿试,几经周折,终为朝廷所识; 他心胸坦荡,耿介直言,多次被贬,险些丢了性命; 他爱护百姓,勤政为民,经国济世,可为后人楷模; 他高抗大旗,端正文风,提携后贤,成了一代文宗...... 孟县的人民很是敬重喜爱这个儿子。韩愈陵园古树参天,繁花如缎,在那一根根树枝上,挂了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红灯笼。我很是奇怪,为了庆祝?为了纪念?可那红灯笼也显得有点凌乱了,并且大小模样不一。一问之下才知道,孟县人民早就把韩愈当成表达自己心愿的"神"了,谁家有人头痛脑热,都愿意到韩公墓前祷告祈愿;谁家发了财孩子考上了大学,也愿意来这里告诉韩公一声;甚至连正在谈情说爱的男女也愿意来这里表表心扉。他们没有更多的礼物送给韩公,就只带来一个红灯笼,挂在韩公墓前。人们笃信,长眠在地下的韩公,一定能从那红红的灯笼上看到他们的幸福;人们也相信,那红红的灯笼也一定能照亮地下阴冷阴冷的奈何桥和黄泉路。 韩公墓前的两株翠柏据言已有1600年历史,是后人专门从长安运来的,翠柏的主干早已斑驳如上了年纪的老人,但它们依然苍遒峥嵘,挺拔不屈。我想,它们是不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着韩公说话呢?站在翠柏下,我默默吟诵着苏轼《韩文公庙碑》里的精彩华章:"自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各地名人墓举不胜举,墓,总是庄严肃穆的,因为总是有人要修葺整理。韩公墓也有精心的修葺整理,但不知为何,却在墓之上,凭空生长出两棵枣树来。看枣树的姿态,也已上了年纪,并且不象专门栽种的。询问陵园的管理人员,果然他也不知道这两棵枣树到底生于何时,他只告诉我,反正很久了,已经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生长的了。他还告诉我,两棵枣树,一棵结的甜枣,一棵结的酸枣。 一颗甜枣,一颗酸枣? 一颗甜枣,一颗酸枣,这是上苍赋予韩公的偈语吗? 有人敬他为一代文宗,有人说他是欺世盗名;有人说他耿介忠诚,有人说他苦心经营;他为大唐立下了彪炳史册的大功,但他却历经人间辛酸;他本是一个书生,却单身匹马降服了山东叛乱;他和柳宗元政见相背,却和柳宗元一生知己;他特立独行,却始终信道守道;他孤独傲岸,却门生无数;他的古诗奇绝酸涩,但他几乎所有的七绝都清新明快;他文起八代之衰,但他还有很多诗文流于无聊...... 我无言。无言中已到黄昏,夕阳照来,韩公墓一片金黄;微风轻拂,我听见树叶在"沙沙"作响...... ※※※※※※ [本帖已被红树林子于2007年8月16日15时3分32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红树林子于2007年8月16日15时5分49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红树林子于2007年8月16日15时8分37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