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旋涡中艰苦求生10年后,终于等到历史走进1977年,这是一个动荡却属于黎明即将到来的年头,我们的集体户男生全都招工走了,女生还剩下三个没有后门的常年在家泡病号,我在县里的知青办办报纸,每天到处采访新闻,那时女知青被谋杀案很多,所以我的文章总是和死亡\血腥同在,闹得我也总是担心自己独自居住的这个小房间突然有凶手闯入,虽然我不美丽,但是我的文章让一些革命的干部沦为死刑犯,当然前提是他们奸污并谋杀了女知青,诱惑的手段是推荐你上大学或让你招工回城.结果是女知青用肉体交换的东西无法到手就要反抗,结果就被杀害,作案地点大多是在我们东北的高粱地里,青纱帐是遮盖罪恶的屏障,一望无边的绿色不知让多少渴望幸福的女知青命丧黄泉.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是不指望回城的,一没有关系,二没有权利,三没有美丽,可是一天突然就有个消息传来,说我要飞了.县里的头头问我听说你的父亲在东北师大很有权利,他的签名能批"大解放"是吗?我沉默.我明白,这是我回城的砝码. 那时我的父亲已经在邓小平回潮时代得以落实政策,从边远的山区回到学校工作,他的确是握着重大的权利,别说大解放,计划经济时代国家调拨的任何物资他都可以调动,他的名字的确好使,但是这老爷子可不是现在的贪官,看看他唯一的女儿,在师大毕业时连故乡长春都没留下,而我的同学进京的\进省政府市政府的多了,你就知道我听了头头的话啥反应.我摇摇头:"哪里,你听错人了." 77年的6月份吧,我向知青办请长期事假要回家,准备复习考大学,这下子可惹了大祸,办公室开会轰我说"大学是你考的吗?组织推荐你了吗?你要造反吗?"编辑部主任把一个月的出报计划扔在我面前,当时就把我派到下面一个生产队去采访养了农民的孩子又被非法丈夫甩了的一个女知青,我就那样一抬手,啪的把计划给扔了回去,那时我已经清楚,我不会再是这里的每天面对愚昧的受气包,国家命运的改变决定了我将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去. 我回到了集体户,那是五间没有人住的红砖房,我把简单的行李收拾好,就去和生产队长打招呼,那老头怪怪地盯着我说"你居然顶了县里领导还扬言要考大学,公社来电话不让你走,要不回去办报,要不就在村里种地,挑一个."我说"看住房子,明年春天我回来取东西."就这样,我踏着夜色走上回家的路,虽然前途渺茫,我还是走了. 复习时,我们筒子楼的邻居是清一色从农村落实政策回城的大学老师,还有学不懂的题吗?加上原来的底子,我没感觉累,倒是母亲每天工作之余为我加工的夜宵和邻居们悄悄放在门外的美食让我有了一定要考上的动力和压力. 等到要报志愿时,中央的红头文件一直下发到生产队,我顺利拿到一张表格,该填志愿了.我一口气填了一排师范院校,就是要当老师,可是后来这张表格被吉大特殊调走,又被师大要回来,我的语文成绩很出色. 考试是在初冬,在农村中学,考场里升着炉子,干玉米芯是燃料.监考的老师是三个人,一开始他们一边看着炉子一边看着考生,考到历史和地理时他们说"就看这三个人吧,别人连历史地理书长啥样都没见过."于是他们坐在了我们三个知青旁边,其他的考生就趴在桌上等着交卷. 考政治时发生了一件让我无法忘记的事情,有一道题问"我们党的现行教育方针是什么?"我答不上,压根不知道,坐在我对面的监考老师说"请大家休息一下,闭上眼睛."然后他走到闭着眼睛的行僧面前悄声说"你抬头一下,眼镜脏了."我抬头,黑板上方是大红字新标语,"我们党的现行教育方针_".我抄在了试卷上. 体检还是在这个公社的卫生院,我又见到了他,他说"我看满考场就你有希望,十年浩劫后的第一届,要珍惜. 体检是在农村卫生院,通知我时天下着大雪,从长春到体检点要两个多小时的路,大雪封路,实在没办法,父亲动用了学校的小汽车,我的弟弟陪着我向目标前进.为了安全,两个司机交替开车,四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蜗行到体检地点,弟弟穿着他喜欢的海军大衣潇洒地走进卫生院的大门喊"我们家考生来了,"司机们也跑进来,小汽车是效果好得不得了,一下子围上一群人,我压根儿没进屋,所有的体检项目全合格,一个不知是何方领导的人把表格递给我时说"对不起,不知是首长的孩子_",我真是忍不住要笑,现在想想,人的势力那是一瞬间繁衍的藻类植物,很可怕. 就这样,我考上了东北师大中文系,回到生我养我孕育我的这所名牌大学,我走进这个校门时,父母在这里工作了40年,因为文革,我也晚来了10年,回首人生,我幸运. 第一次参加新生大会,我们77级特殊的一届学生受到学校的厚爱,著名的学者专家纷纷请缨抢上讲台,主讲黑格尔美学的教授给我们上完一节课后站在讲台上哭了,老爷子说"十年没有人和我谈美学问题了,我谢谢你们今天的辩论发言,我看到了希望", 讲屈原专题的教授摸着胡子背"路漫漫其修远兮",240人一同喊"吾将上下以求索",老先生楞了片刻,行了个礼,"你们熟悉屈原?"他的声音颤抖着.熟悉,我们是探索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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