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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主题:第七日,从遗忘到等待 下一主题:老木,你如此深沉_读老木诗歌有感
为了响应女行僧,集中发点不同类型的字
[楼主]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2007/07/15 12:45
点击:3403次

很久在不网络写字了,实在受着一个其实并不单纯的叫单纯女人的女人蛊惑,重新来到西陆这个地方,这个早已物似人非的所谓的文字集中营,无它,力必多的缘故。

以下发些旧字,算俺对这个不单纯的娘们的一个最终交代(仿佛俺曾强奸过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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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2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2:51 

最严肃的一个主题:一部电视人物专访解说词

地球的旅者
——记著名地球物理学家、气象学家朱岗崑先生

背景


朱岗崑,地球物理学、气象学家。
1916年12月生于浙江淳安,原籍安徽。
1941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地学系,1949年获英国牛津大学物理学部哲学博士学位。
历任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员兼中国科技大学研究生院教授,中国空间科学学会、中国气象学会理事,中国地球物理学会第三届副理事长。
我国干旱和农业气象研究的创始人之一,对我国的气候区划及西北干旱地区的改造作出了贡献;对地磁与高空物理学领域开展了广泛研究,在宇宙线强度变化、太阳质子事件、日蚀效应、地球大气、地核发电机理论等方面进行了深入探讨。
著有《气象卫生的发展及其应用》、《人造地球卫星在地球物理中的应用》、《指南针和现代地磁学》、《大气污染物理学基础》、《Studies on paleomagnetism and Revesals of Geomagnetic Field in China》、《自然蒸发的理论与应用》、《古地磁学--基础、原理、方法、成果与应用》、《激光故事与近代研究》等。

引言


当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喜马拉雅山的那边,一个叫释迦牟尼的人终于放弃了无所依的苦行,盘坐在摩诃菩提寺后面的菩提树下进行了长达四十九天的冥想,并由此创立了佛教。
当齐宣王创办稷下书院,汇集春秋诸侯各派学者,确立了中国传统哲学之集大成的儒家学术,柏拉图也在地中海的雅典办了一个学院,亚里士多德就在那里学习。
公元1947年,英国的牛津大学校园里,一个黄皮肤的中国学生出现在那里。
公元1949年6月,这个黄皮肤的中国学生谢绝了国际著名地球物理学家贾普曼先生的挽留,毅然踏上了归国的的旅程,并由此开始了他永不疲倦的地球之旅。
这是一段艰辛的人生之旅、一段辉煌的生命体验;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一个典型的中国科学家;这是一个用科学的灵光去点燃、去照亮、去唤醒、去发现更多灵光和更多智慧的人。
从一个一边读小学一边当报童的穷学生到一个女子职业学校的清贫的教员,从一个普通的气象观测员到1937年中央大学地理气象专业的大学生,从陪都重庆到英国剑桥,从中国西部最干旱最恶劣的祁连山、河西走廊到安徽广德的中国最早的气象火箭基地,从中科院大气物理所到总参气象局的气象卫星规划现场,从中科院研究生院的课堂到中科院地球所的每周的Seminar......我们总能看到这样一个忙碌的身影,一个和蔼的笑容和一段亲切的谈话。
他,就是著名地球物理学家、气象学家朱岗崑先生。

苦斗


朱岗崑先生原籍安徽,1916年12月出生于浙江淳安县。这是一个多事之秋,老迈的旧中国正经历一场空前的阵痛并悄然发生着许多新的变革,那个妄图把中国重新拉回到封建时代的袁世凯在一片唾骂声中终于寿终正寝,使中国从此走上历史上最混乱的军阀割据的时代,也是在这一年,一个标志进步的声音《新青年》,在中国大地上诞生了。
和许多那个时代的中国老百姓一样,朱先生幼年生活清贫,父亲为谋生路,举家从安徽迁来浙江,在一家小商店里当伙计。他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一边读书,一边卖报,挣一点零钱补贴家用,1932年他考进了金华中学后基本上靠奖学金维持到中学毕业。
三十年代的旧中国,军阀混战、外寇入侵,古老的中国大地千疮百孔。一个中学毕业生,这在当时也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却也无用武之地。中学时代的朱岗崑,尽管学习成绩优异,尤其是数学、物理、英语这三科都是优等,但中学毕业后,却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几经周折总算在一所女子职业学校谋得一份教员的职务。由于薪水微薄,便利用晚上时间去给那些富家子弟当家教,挣点零用,却也是好事多磨,事先谈好的每月20元费用,一个月下来只付了10元。其中无奈与愤懑自不便说,却使得少年时期的朱岗崑萌生了立志苦学,继续深造的想法,于1936年秋天投考了当时南京的一所公费大学竟也未取。但失败并没有挫败朱先生求学的决心,反而更加刻苦,经人介绍到育英补习学校做了临时教员,讲授三角和代数,一边却把所有空余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里。
这期间,一则在报纸上刊登的招考启事却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当时在南京的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拟招考气象训练班学员,朱先生看到这则消息后,便前去报名,并靠着过硬数理知识在应试的86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录取的6人中的一名。
人的命运总是在冥冥中昭示着某种因果,一个气象训练班也许只是当时的一个普通年轻人的就业培训,但对青年时期的朱岗崑来说,却因此播下种子,希望的种子,或者说,对一切未知深入并永远的探求的一个契机。
竺可桢,中国现代气象学的奠基人,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应当时的中央研究院蔡元培院长邀请,在南京北极阁筹建了中国第一个气象研究所,开创了中国近代气象学研究的先河。1936年,青年朱岗崑在这个气象研究所学习期间,恰逢我国扩建气象台站的第一个发展时期。涂长望,这个英国伦敦大学帝国理工学院硕士,应竺可桢的邀请,放弃了在读的博士学业,毅然回到了中国,给这个气象训练班学员亲自授课。1937年,青年朱岗崑经过短期培训后被分配到泰山日观峰高山气象站成为了一名气象观测员。这期间他一边从事气象观测,一边坚持自学,除了他一直偏爱并擅长的数学物理知识外,还学习了气象学方面的专业课程,并从此爱上了气象学这门学科,并于1937年夏天考取了中央大学地理气象专业,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公费大学生。
可是刚被录取便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七七"事变,位于南京的中央大学被迫内迁重庆,青年朱岗崑也随学校一起来到了重庆。
重庆的冬天,阴湿寒冷。由于家境贫困,四年的大学生活全部靠微薄的奖学金度过,以至于四年里竟未穿过一双袜子,甚至连购买教科书的钱都没有,多半都是借来手工抄录,唯一买过的一本英文的微积分教材,却也是用过之后重新卖掉,换回些零钱,并利用寒暑假的空余继续做家教,有时还写一些航空气象方面的科普文章投给当时的一些报纸,挣点稿费补贴生活。
大学期间,他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除了修完本专业的课程外,他还去旁听物理系的课程,并从此与物理结下了不解之缘。高年级时候,由于在中央研究院气象所训练班学习扎实和在泰山日观峰高山气象站做气象观测员积累的经验,成了一名带低年级学生进行气象观测实习的助教,并在此期间开始撰写气象学专业论文,《中国的能见度》就是他的处女作,后经过涂长望教授审改后,发表在《气象杂志》上。
1941年大学毕业后,他重又回到了气象研究所。由于抗战,研究所也内迁至重庆。人数虽只有二、三十人,却有个藏书丰富的图书馆。那时,竺可桢所长因在遵义兼任浙江大学校长,来所次数不多,日常工作由吕炯和赵九章先后支持。他在那里一边进行气象观测,一边钻研文献、分析资料、撰写论文,并公开发表,如《我国各地的高度》、《远东的大型蜗旋运动》、《南京气压变化的调和分析》等。由于工作成绩卓著,论文具有一定的分量,1944年被提升为助理研究员。
抗战胜利后,他随气象所重新迁回南京,并于1947年10月考取了去英国的公费留学生。这个一直靠刻苦和勤奋在人生道路上拼搏的年轻人,终于在不断的挑战中找到了人生新的目标。
牛津大学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大学之一,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教授和最优秀的学生,一个来自东方的黄皮肤的中国人从此活跃在一群白人中,并最终以优秀的学习成绩,赢得了他的导师世界著名地球物理学家贾普曼教授的青睐。期间,他完成了《地球物理的潮汐效应》一文,于1949年6月获得了牛津大学博士学位。贾普曼对这位勤奋好学的中国学生格外的欣赏,意欲挽留他在英做研究助手。面对如此厚爱和有难得的机遇,年轻的朱岗崑动心了。可就此时,他却意外收到了气象研究所赵九章所长的电报,希望他早日学成归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
历史总是这么惊人的想像!严复,这个晚清进士作为第一批留学英国的中国人,从对西方的大量观察中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欧洲文化的伟大功绩,就在于最大限度的发挥个人的潜力,并提供一种社会契约,这种契约能使竞争以及社会的一切功能,都有利于促进社会的发展。同样,通过实现个人的意志力--一种人类的"浮士德"和"普罗米修斯"式的能力,就能创造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文化。
只可惜这个满腹经纶的中国儒家最后的代表,尽管喝了许多洋墨水,却依然未能阻止那个垂暮的清政府敲响最后的丧钟。严复及其严复们(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最终摆脱不了重新退回到儒家的宿命中,成为令人扼腕哀叹的千古绝唱。
朱岗崑先生虽然出生在那个英雄没落的年代,却赶上了新中国建设的第一趟班车。1949年10月,他毅然谢却了贾普曼教授的盛情,踏上了归国的旅程。

开拓
回国后的朱岗崑,便用自己的学识很快投入到新中国的气象和气候科学的研究中,积极承担起社会主义建设的急迫任务。
当时,气象研究所已与有关单位合并组成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他被分配在气象组,任命为副研究员,后提升为研究员。
有这样一组镜头,至今鲜活在人们的记忆里--
抗美援朝期间,地球物理所同军委气象局合作成立了联合气象资料中心,他被任命为副主任,与张宝昆等一起共同带领军委气象局的一批年轻人把竺可桢过去数十年积累的大量气象资料进行整理分析,编制包括雨量、温度等方面的中国气候图集,并首次完成了我国自然区划中气候区划部分。
建国初期,百业方兴未艾,人才奇缺,尤其气象专业作为一门关乎国家经济发展乃至整个人类命脉的大事业,更加迫切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充实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各个阶层,培养和造就一大批气象专业技术骨干已成为当务之急。1954年他首次在北京气象专科学校开设了"气候学"课程,并于农业大学培养了如韩详玲、鹿洁中、贺玲萱等6名首批农业气象研究生。
为了解决我国西北地区干旱的问题,1958年他又投身到祁连山、河西走廊的溶冰化雪试验中,经过大量的研究,提出了"开源节流"的设想,在祁连山区配合人工降雪,增加水量,同时通过冰川"黑化"等手段进行溶冰化雪试验,并采取抑制蒸发、避免渗透等手段,西起敦煌东至武威六个县的范围内进行试验,取得一定的成效。1959年他又提出了"人造河冰"的试验方案,在秋冬季节把祁连山的水拦蓄起来,让它冻成河冰,到春天用"黑化"等方法令其快速融化,再辅以人工降雪等措施,从而有效经济地解决了该地区的干旱这个历史性的大问题。同时,这一开创性的溶冰化雪试验研究,为后来在西北地区建立高原气象研究所和冰川冻土研究所奠定了基础。
1960年,地球物理所为开拓高空气象探测,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安徽广德,受命建立气象火箭基地,仅半年时间便建成了发射基地。但由于原设计采用的液体燃料成本较高,影响了发射频次,于是他利用自己在物理方面的特长,开始研制并试验固体燃料作为火箭推动剂,并带领一批年轻人开展了火箭测风等试验研究,他不固守苏联现成的方法,提出用金属铂和金属伞测风,取得了较好的成效。
70年代初,他先后参加了总参气象局的气象卫星规划工作以及当代气象科学、气象卫星研究进展的调研,以及气象卫星云图的接收等工作。他在大量查阅资料的基础上,研究了美国气象卫星的性能、轨道和密码,从而首次成功地接收了美国气象卫星发出的云图信息,为当时我国准确的天气预报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数据,也为我国研制自己的气象卫星和地面接收系统创造了有利条件。
......
两千多年前,中国大哲学家庄子,讲过一则寓言:黄河之神河伯,在秋天涨水的时候,发现自己很伟大,居然两岸之间分辨不清牛马。他尽情往下游漂去,突然看见了大海,竟茫然若失。海的主宰北海若告诉他,不能和井蛙谈论大海。因为他只知道自己那点小小的地盘,无法想象大海的博大。而想在,我的河伯,你终于看见了大海的恢宏。你知道了局限,也就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作为一个学者,朱岗崑先生从地球的表面看到了天空的蔚蓝,看到了比大海还要蔚蓝的深邃与神秘,这是一种探询并从昨天开始一直到今天乃至明天都在不断拓展的未知的领域,这是一种使命,对科学的使命,对人生的使命。河伯因为看到了大海的恢宏,才真正理解博大精深这个道理,朱岗崑先生从地球表面普遍的气象学现象里看到了科学的精妙,由此开拓了他在地球物理及大气物理等诸多领域的研究,并取得丰硕的成果。

建树


也许,对朱岗崑先生尚不能简单地称之为地球物理学家、气象学家,事实上他是一个兴趣广泛、学识渊博,跨越多种学科的科学家,他不仅在气象和气候学领域造诣高深,而且在地磁高空物理领域也多有建树。
建国初,他曾利用佘山地磁台的长期(始于1877年)观测资料进行磁暴、磁弯、K指数的分析整理工作,后来他又进行了磁暴研究和宇宙线强度变化的测量工作。
1956年,他参加了以竺可桢为首的国际地球物理年中国国家委员会的工作,担任委员、学术副秘书,为推动我国地球物理各分支学科的建立和发展做出了一定贡献。
1979年,他把主要精力投放到地磁与高空物理的研究领域,担任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第四研究室主任。他带领年轻一代研究者们在太阳风--磁层--电离层--高层大气耦合这一总课题下,重点开展了地磁脉动、哨声和甚低频发身、磁暴过程和空间电流体系、气晖等方面的研究,并逐步形成了他们的中心课题和特色,不仅对进一步探索地球磁层结构、研究磁层、电离层的物理过程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而且在无线电通讯、空间飞行、以及地球资源探测等方面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
在他的带领下,先后研制了感应式地磁脉动观测系统和哨声观测系统,在漠河、哈尔滨、北京、泰安、泉州等地相继建立了地磁脉动、哨声台站。
1985年,他首次参加南极长城站考察,进行地磁脉动与哨声的观测,在我国相当广的纬度上取得了一批宝贵的资料和研究成果。


桃李


朱岗崑先生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地球物理学家、气象学家,还是一位桃李满天下的导师。
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就为中国农业大学培养了首批农业气象研究生。从1978年起,已经年过花甲的他把主要精力倾注在培养研究生的工作上,先后培养了50多名博士和硕士,其中多数人已成为地球物理学各领域的科研骨干或学术带头人。
这位执著的慈祥的长者永远保持一颗鲜活的心,他敏而好学、孜孜不倦,像一个从不疲倦的旅者,在地球上永不停息的跋涉,他更像是一个站在地球顶端的人,行走并且驻足,那是他用一颗慈爱的心在关注身后的那些年轻的追随者--他是拉着这些年轻的学生进入地球的腹地或天空的深邃里。
他同时又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河伯,他总是最新期刊、最新图书的第一读者,其涉猎之广、研读之精深令人钦佩。古稀之年开始学习计算机,自己编程、自己输入。在环境保护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的同时,他为此特别撰写了《大气污染物理学基础》一书,成为该领域的重要著作。进入21世纪,朱先生专心著述,先后完成并出版了四本专著:《自然蒸发的理论与应用》、《Studies on paleomagnetism and Revesals of Geomagnetic Field in China》、《古地磁学--基础、原理、方法、成果与应用》、《激光故事与近代研究》。
朱先生虽已耄耋之年,但每周必去研究所,参加年轻人的学术报告和探讨会,并经常在院、所的图书馆里查阅文献,对最新的科学动态总是了然于心。
知识是一种力量,而比知识更具力量的是人格。作为一个经历新旧两个社会的跨世纪的学者,他淡薄名利、秉性耿直、刚正不阿、是非分明。
他以一颗拳拳赤子之心,用他渊博的学识和人格的力量报答了国家和人民。
他从不断进取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诺言。
他从一片开拓的处女地来到了广袤的原野。
他看到了生命之水源自大海,又源源不断流归大海。
他还在行走。不,是在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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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7/07/15 12:53 

嘘…………可了不得了

 

 你这表达彷佛俺吃了你的亏似的

 用小青年们的话说,俺挂了!一世清白洗不清了,恨得俺是咬牙切齿呀,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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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楼主]  [4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2:53 

最时尚的一组话题:杨澜-天下女人 近期导语一组

办公室不相信情绪


据说,这是一个宣泄的时代:从内到外、由里及表,从一缕不知所云的火红的头发到一条露着肚脐的小背心,从一支塞满玻璃刺儿嗓门到一杯血雨腥风的饮料,从爱过就分手到分手之后继续上床又从床上继续把所谓爱情来提高......这种宣泄,在一定程度上,使我们的神经一点点抻开并且很那么回事来着。

但,我们也会悲哀着悲哀--很多时候,我们被潜规则束缚着,我们要收敛起那些个性或非个性的东西,把自己弄成一个郁闷面儿,也不管你是否愿意,因为这就是现实,就是现实与生存的角斗。

职场,便是这样一个大角斗场,它的残酷便在于把你几乎所有个性都抹掉,重新烙上该场合所特有的色彩,譬如把你的什么露着肚脐眼的小背心扯了统一裹上该公司该部门该乌托邦等等所定制的长褂子短褂子乃至长褂子或短褂子以外再加上去的什么长的或短的背心,把你脖子上什么金的银的玉的等等挂件都摘了,统一挂上象征某公司某部门某乌托邦精神的标志......

你可以委屈,你也可以悲愤,你甚至可以大喝一声直至歇斯底里,但是,但是,一当你走进这家公司这个部门这个乌托邦,再严格一点,一当你走进这间办公室,你的所有的这些情绪都统统地给我藏着掖着:你必须微笑并且微笑着,你必须想当然并且想当然地忙碌--你必须始终一贯地象只注入激情的橡皮人儿,绝不带走一丝云彩。

台人柏杨先生称中国是一只大染缸,什么人到了那儿便会便染上一定的色彩。这个色彩便是没有色彩的云彩,是你摒弃了个性、情绪的色彩。因为这是潜规则,这是不是规则的规则;这是一种约定,是你走进职场这个小社会那一刻起便不得不接受的约定。你可以选择职场,但职场绝对不相信你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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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都爱大波波?


波波作为女性美感特征之一可以上溯至苏格拉底时代,相当年苏夫人就是古希腊最波最波的女人,可惜的是苏格拉底先生终日忙于精神与物质的争辩,疏忽了该波波作为一个时代的特征更加哲学高度的审美意义。

这是趣谈,不足以信,但乳房作为女人身体上至关重要的器官,却一直有着不同的命运。

古代中国,从后梁到魏晋南北朝,是女性精神最开放的一个自由时代,其集中表现在女人可以把自己乳房似掩非掩的露出来,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种审美趣味的诞生,使社会风气乃至伦理道德得到了空前的进化。欲盖弥彰这个词说的就是波波事件相反的一个例证。

男人对女性乳房的迷恋是自上古时代一直沿袭至今的颠簸不破的真理,这一情结最早源于母系社会的女性崇拜,乳房作为图腾历尽了数十万年,这期间乳房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从大量的挖掘器皿中可以很清楚地了解这一历史。现存陕西博物馆的周以前的许多陶或铜的器皿都镂刻着女性乳房,并且都做了变形夸大处理,有一种上古时代用以汲水的器皿叫做鬲,便是其形如乳房。

现代人对乳房的迷恋是欧洲在经历了中世纪漫长的禁欲之后对人性的最大的一次开放,更确切的一点是十九世纪影响世界进程的三部巨著之一的《梦的解析》这一理论的建立。佛洛伊德的恋母情结理论无疑成了男人迷恋女性乳房道路上的一盏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指明灯。于是乎,女人们为了迎合男人们的这种审美取向,纷纷把自己的乳房武装起来,有些本来就天生丽质的一下子成了忽如一夜东风来钱树万树梨花开,而那些体质孱弱的就有些囊中羞涩无以释怀的意思,于是变着法儿去制造乳房效应,几乎是一呼百应般拥进美容院或医院对乳房进行一场开天辟地地革命。

丰乳做为一种时尚已经有些如火如荼的迹象,它的积极意义便在于女人对于自身美的重构和再认识,这显然是值得称道的事情。但,我们也同时看到了,丰乳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也是一种破坏,对女性身体、心理乃至审美秩序的一种破坏,它不同程度地把审美引入另一个极端。

男人爱大波波,几乎是一种天生的情怀,但,男人更爱的恐怕是一种有合的美感和基于自然状态下的女性乳房和由此引发的审美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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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虐旅游


旅游这档子事情乃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后衍生出来的一种消遣。在温饱尚未解决前,肯定游不起来,您总不能勒紧裤腰带,饿的前心贴后背的满世界找风景,这未免有些宋时代的沉潜,什么张三渊明李四渊明王二麻子渊明等等渊明,也不太符合马斯洛关于生存问题的某些论点。

游,出去溜达也,自然即兴的样子,一派美好生动的景象。可有人,一定要游出花样,游出彩来,无端弄出些心惊肉跳的动静。这种旅游伴生很大的自虐形式,有些生存体验或探险的意味,已经脱离了旅游本身的自然随意的内涵。譬如徒步无人区、翻越永冻带、攀岩、漂流、荒岛生存等。这些活动本无可厚非,花自个儿银子,碍不着别人。但,一个本来稀松平常的人,一定要把自个儿弄得跟雇佣军似的,也不管自身的素质是否过硬,背着小包袱就往丛林里扎,其结果不是把自个儿弄的伤痕累累就是迷失方向,乃至一命呜呼。

自虐旅游,是对那种挑战自我,战胜自然的旅游现象的概括和界定,是一种模拟的说法,并不能构成旅游本身的全部要素。这种自虐式旅游,据说可以最大限度地体现自我,接近自我,进而达到谛听自己的心跳,感受生命的强大或渺小。

  • 对于一般人来说,马塞尔杜尚、萨拉伯恩哈特和拿破仑,是三个最有代表性的法国人。而这个马塞尔杜尚恐怕是这种自虐式旅游的鼻祖了,这个生于上个世纪初的印象派第三代大师公然把小便池搬进了美术馆,然后就有人(女人)用刀片把自己大好的脸蛋划出一道道血痕来,并称之为艺术,至于80年代云南一个毛姓画家把自己装进窑里当胚胎,并架起大火猛烧,据说这种感觉已经纯粹到不能再纯粹了。

自虐式旅游也许找的也是这么一种感觉,极端纯粹的感觉,它大概是以旅游的形式完成的关于生命本我的一次体验或突破,有些行为艺术的成分,因深得年轻人的青睐,并且大有流行下去的迹象,才格外的不同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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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就别管我借钱


爱情与金钱组合在一起是偶然也是必然的事情。试想,一个完全脱离金钱的爱情,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人毕竟要靠物质支撑着,缺了这个生活会无法继续,也无法想像--你总不能用一袋"好太太"鸡精去熬一锅杰米杨的汤。

但是爱情,若是总跟金钱捆在一块儿,大概也不太可能是什么杰米杨的汤。很多人称金钱为铜臭,近代有个矮个子的姓周的巨人就这么说过。既然金钱这东西是如此的臭,跟那阳春白雪的爱情搁一块儿熬,确实是熬不出什么美味。

借钱,在经济学上是最原始的资本运作手段。第一个发明这种形式的英国人,他在生前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以记账的资金运作方式把人类社会向一个绝对的高度狠狠地推动了,使人类社会最终走出实物交换这种原始商业漫长而又单薄的黑夜。

现代人的借贷已经无所不能,看着那些一夜之间从地球上冒出来的诸多商业银行,便很了然。借钱,本质上是一种商业行为,必须以记账的方式,用实物或信誉作为抵押。

恋人之间的借钱现象,大概多半已不再是什么商业活动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种借钱的抵押物或质押是:爱情。这又回到物质与爱情的范畴,很尴尬,但难以回避。

假以爱情做为一种担保,展开的一系列物质与非物质,商业与非商业的活动,是很难从客观上加以界定的,它的混沌之处就在于,这种担保本身的无效应或无时效。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最终导致爱情不再爱情,一对恩爱鸳鸯从此反目。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必须明白,借钱,始终是一种经济活动,也只能是一种经济活动,必须受经济规律约束,任何突破这种规律的借钱事件都是不明智也不经济的。几年前,有个美国人写过一本很了不起的书叫《爱情经济学》,盖他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无聊地预见爱情与经济一旦挂上勾,恐怕就再也不是什么爱情也不是什么经济了吧。

也许爱情就是爱情,钱就是钱,如若一定要把两者混在一块儿整出一锅东北风味的大炖菜,不妨去看那本无聊的也是意味深长的《爱情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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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德基里的临时工


和所有快餐业一样,肯德基占领市场的秘籍恐怕不是炸个鸡腿那么简单。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王府井东安市场一带最夺目的广告是:"肯德基,来自美国的家乡鸡"。想来中国人委实好糊弄,就一只所谓的美国家乡鸡一时间把小百姓迷的五眉三道,殊不知,这个美国家乡鸡,其实来自广东的某个养鸡场,不过是工厂化集约生产,楞是把一只大好的小鸡崽用灯光和饲料在45天的时间内催化成气泡一般,于是乎这个美国家乡鸡便满大街铺天盖地。

究竟有多少人依旧醉心于这样的一只人工鸡,但从这个跨过快餐业在中国迅猛地发展以及每年的几十个亿的税收便可窥豹一斑。肯德基的成功自然有它的绝招,譬如雇佣低廉的临时工便是其中最原始也是最奏效的一招,且可美其名曰:就业。

诚然,现如今的就业问题一点也不亚于18世纪欧洲经济危机期间所激化的矛盾,且有过之无所不及。肯德基先生肯定一番使徒般的情怀,它一方面在中国要多快好省的捞取高额的利润,一方面大肆地雇佣那些下岗的工人和还没来得及上岗的学生、儿童。因为这拨人力资源果真丰富到随时可以找到并随时可以解雇。

据说肯德基里是没有劳务合同的,或者即便是有一张所谓的劳务合同也是随时可以单方面修改直至作废。换句话说,有或没有都一个样,因为肯德基先生已经非常灵活地地善用"随时"这个词:随时雇佣并随时解雇。

肯德基里的"随时性"大概不可能是什么偶然,小时工是很多商人津津乐道的做法,它和长期工比起来,要简单的多,因为雇佣小时工可以不承担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要知道这两项保险曾经把中国的很多老牌企业弄的疲惫不堪甚至拖垮。

大概肯德基上校曾潜心研究过毛泽东的游击战术,并用一个美国人的心理加以美国式运用:把一个长期工干的事情用若干小时工去完成,这个简单算术问题所隐藏的巨大秘密便是,省略了各种社会福利费用以及每个新工人上岗后的那一段试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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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药黑洞你了解多少?


医药黑洞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其势力之大、势头之猛,几乎是瘟疫一般,非药物所能根治。

之所以这种现场可以长期的存在并肆无忌惮地蔓延一个根本原因,是因为医患之间某种神秘性:一个平头百姓多半不知道自己确切的患上了何种病,也不可能知道将使用何种药物,不过是有病去医院罢了,任凭医生一张醉一支笔便虔诚地猛掏银子,觉得自个儿的这条老命仿佛拣来一般的便宜。于是乎,那些黑心烂肺的医者假以治病救人的幌子,把该用的和不该用的药物一应地开列一批一大批,因为患者总是相信,药吃的越多便是对治疗越有意义。

黑药事件多半就这么产生了,因为医生可以根据处方药物的多少向供药单位或个人索取一定数额的回扣。这是很客观的社会现象,医患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蜕变成买卖关系,在这里,医者便是最大的卖家,他向患者卖药是他大爷的治病救人般神圣,而患者买药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虔诚,因为这条老命全指望这一堆不知所以的瓶瓶罐罐了。

黑药,顾名思义就是用非正常的渠道进来,再以正常的手段兜售出去,从而形成了一条产供销一体化的现代营销链。在这里,医院、医者都是当事人,他们一个个心里明镜似的,不行的大概只有我们这些小百姓了,谁你让生病来着?你可以选择不生病,但一旦你不幸生了病,那么你踏实地把头伸出来,让黑药狠狠地宰上一刀。

也许黑药问题的症结,尚且不在药品的销售环节,医患关系的隐秘性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应该建立健全专门的咨询机构,使患者对自己所患疾病及其治疗手段进行专业的咨询指导,从而才能从根本上摆脱黑药的魔掌--医者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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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学术成为卡拉OK


对很多玄奥的学术问题进行普及是对学术本身的一种拯救,也是对读者或听众或观众的一种有效灌输,它的全部意义便在于,使很多一般人在读了听了看了之后隐隐约约地便得有些学问了。就这一点,林语堂先生的一段关于"大学"的论述,已经做了极为生动的描述。

但学术问题,或者说真正的学术问题,跟"大学"的概念是有很大区别的,大学是因为有一个大的图书馆,坐进去东看看西翻翻,几年下来,似乎便有些学问了,但这个学问根本上还不是什么学术。

我们很多人,接受学问的方式基本上依赖这样的一种主动汲取和被动感化的途径。但做学问,肯定不是什么被动的感化,必须潜心地去汲取、去研究。学术的普及充实量不过是把那些深奥的道理进行简单的解说,或用通俗的手段对繁缛的学问进行积极的注释罢了,并不能从根上对该学问进行充分展开。当学术向卡拉OK一样满世界叫嚷之后,其中隐患恐怕连那些真正做学问的人都要糊涂的。如果学问可以向卡拉OK那样谁都可以嚎几嗓子,那么这样的学问就应该值得怀疑,因为学术之所以成为学术盖学术问题不是一般人所接受或掌握的。否则,完全没有必要去图书馆泡上个十年八年,只须斜靠在沙发上(你躺着也可以)叼根香烟或嗑着瓜子,打开电视机听于丹高谈阔论便学问的了得。

事实上,学术肯定没这么简单。于丹不过是自鸣得意地吹吹罢了,她之所以胆敢跑电视台去谈易经谈老庄,恐怕不是她本人需要不吹一吹就活不下去,也不是她骨子里就有强烈的表现欲,不露一手就要死人。关键因素大概还是媒体的作用,它们想当然地弄出这么一挡子节目,让那些想学问都快疯掉的家伙们,坐在电视机前想当然地速成一把,体验一下过把瘾就死的快感。但是我们应该真诚地告诉那些想学问的人,研究易经或老庄哲学,恐怕看于丹的演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研究历史也不是读几本易中天的小说所能达到的,否则社科院那帮研究员们便没有活下去的道理,他们因此要失业去肯德基做小时工。

学术不是卡拉OK,学术一旦堕落到卡拉OK,大概已经不是什么学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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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要不要素质?


明星们的素质问题是个老大难的历史问题。老老年间,戏子便是所谓的明星。换句不中听的,盖现如今的明星约莫便是那老老年间的戏子。不过是时代的变故,使他们的称谓发生了质的变化,而不争气的是那些由戏子进化过来的明星,他们自个儿并没有从骨子里进化来着,他(她)们只不过改头换面换了几身行头,自个儿不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一开腔,依旧草包一个,贻笑大方,徒然给观众增添许多笑料。

很多明星在成为明星之前,过多把精力放在所谓专业的训练上了,忽略了自身素质的提高,简单说是忽略了文化课的学习。譬如一个唱歌的,不知道湖北在什么地方,一个打球的不知道中国的长城是什么时代的事情,而一个演电影的居然不知道山东和山西是以哪座山作为区划的。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一般常识问题,既然是常识,就是最最一般人都掌握的知识,又不是让他(她)们去学于丹和易中天,实在不必闹出如此噱头。

也许问题的关键尚且不在这里,盖明星多半觉得他(她)们是靠嗓子或脸蛋或身体吃饭来着,如此简单的定义恐会引出诸多歧义,譬如妓女也多半是靠脸蛋或身体吃饭来着。老老年间,娶媳妇儿也不全看脸盘子,还要看屁股和腰,能否生育等等。对照眼下的许多明星恐怕连做媳妇儿的标准尚且达不到,又如何去唱歌、打球或演电影了。

素质问题,是作为一个人起码的修为。但凡是做人,便多少要学点知识,丰富自己,使自己至少看上去象个人样。相当年,那些所谓的戏子们也是通过师傅的言传身教学了一身的真本事,才得以在舞台上靠那身真本事赢得观众的喝彩和尊敬。

说到底,明星的素质问题,是个不该被忽视的问题。明星是由戏子进化来的,反过来,若是明星们不加强自身素质的修养,有朝一日,怕是连戏子都做不了。再若是他(她)们自个儿不把自己当普通人,不去学习一般人都掌握的知识,一定要靠嗓子或脸蛋或身体去混饭吃,那么他(她)们就有蜕变成妓女的危险,并最终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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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前女友


"他的前女友"一词具有很大的排他性和不确定性。其排他性在于,目下的我是该他女友,此外,别无她人;而其不确定因素乃我之目下他之女友他日也有可能成为他之"前女友"。因为,"前女友"一词一旦被炮制出来,便注定杀机四伏。

女人们多半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公地位,或者说对自身缺乏通彻认识,从制造"前女友"一词便可窥探出女性内心的某些慌张。男人们恐怕不太使用"她的前男友",因为很多男人知道"她的前男友"并不重要,因为当下,我是她男友,任何多余的顾虑和担忧都是信心不足的一种外露,除了把自己弄的毫无生气之外,别无益处。

"他的前女友"一定程度上是一颗炸弹,因为女人怀爱的时候也怀恨,她们一边爱着男友,一边对该男友的前任女友怀着敌意。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往往导致两人间的很不多不必要的不快,进而导致因这些无端的怀恨而自个儿也不幸成了"他的前女友"。

宽厚而坦荡的心态是一般的处世心态,引用到恋人之间尤为重要。执著是佛的戒律中最重要的一条,太执著便是一种无为无上的禁忌。客观地看待"他的前女友"便是放下执著、远离无为使真正意义的沟通融洽成为可能。女人因为怀爱才变得可爱,这种可爱便是放弃对"他的前女友"一词的介定,便是不再与一切假定的情敌斤斤计较。

中国传统禅宗思想注重身心行为的实证,与工夫见地的并重,它是一种学术思想,也是一种行为指南。把这个道理适当地运用到恋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上,会发现这个层面上偶合与偶断与"他的前女友"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比较要清晰的多。

归根结底,"他的前女友"臆想的成分太重,这种源于内心的虚拟情结会制造出许多模棱两可,可解与不可解的问题,其结果使一个怀爱的可爱女子便得很不可爱,这不能不说很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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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有没有真正的友情?


办公室是一个高度程序化的单晶体,是一堆人按照A程序在那里不断制造B、C、D程序及其派生的A1、A2、A3程序的场所。你不太可能把你的家庭角色或社会其它角色带到那里去--一个50岁的老员工,在一个30岁的部门领导那里依然是员工、一个小兵,如果您老不幸以长辈自居,那么你怕是连这个小兵儿也混不到月底。同样道理,一个男职员在女上司面前基本上永远只是一个园丁角色,浇个花、拔个草、捏个小虫子什么的,切莫以为女上司给你个好眼色就是要去跟你约会,若是你天真到这步天地,肯定明天要在家里休长假。

办公室是个等级划分貌似简单实质微妙的地方,人际关系尺度的把握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的黄老思想,那些表面上稀松平常的友善则最有可能潜伏巨大危机。同事之间的合作,大概也仅限于办公室那小小的方寸,方寸之外便是一个大大的雷池,逾越这样的雷池显然是不明智的。

竞争,永远是办公室里伺机而动的最大因素,职位的提升预示着某种尊严和待遇的改变,而在这样的一场变革前夜,大家心里各怀鬼胎。

诚然,同事之间必须保持一定的良好关系,因为在办公室这个大机器里运转,少了一个齿轮,这个运转均将无法继续。但齿轮的运转肯定只是一个简单的机械运动,若是你一定要将两只齿轮好到密不可分,这样的运转结果便很可怕。

所以,办公室绝对不是大龄青年联谊所,一旦你跟某某结了党,上班一起工作,下班一起喝酒打牌什么的,那么他的敌人也即成了你的敌人,而他的朋友却未必跟你做朋友。这种非线性的数学关系怕是数学所里的那些老研究员致毕生精力也弄不明白的。

尤为可怕的是,办公室里那种男女友谊,更是要不得,这种所谓的友谊一旦滋生滋长便注定招徕诸多是非和不幸:很多带回家的公事、很多无谓的争执,还有他的全部敌人和他(她)的部份工作--他(她)加班那天,你也得跟着加班;他(她)接到大信封,大概也有你一份,这叫"铲除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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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生育能力下降


生育这个人类繁衍后代最根本的问题曾经历了无数次跌宕,撇开久远的朝代变迁不论,近代历史上就出现了几多起落。

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经济条件底下,人口是衡量一个国家民族的综合势力的硬指标。伟人毛老人家引用了中国古代一句经典的励志言:人定胜天,人是千秋功业成败的关键。于是乎全社会鼓励生育,且生育越多越光荣,可是不久就有人发现,人口的无限制的膨胀反而阻抑了生产力的发展。

马寅初,作为一个了不起的经济学家率先指出了这一矛盾(《新人口论》),但在当时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从而导致了上个世纪60年代中国经济的严重滑坡。

历史的教训总是很惨痛,人口问题终于被提到议事日程,于是有了计划生育这个新的名词,并且定为国策。

应该看到,人口问题一旦人为进行干预,除了引起一定社会纷争的外,也确实带来了新的经济增长,并从初期的强硬手段慢慢演化成一定范围内的自觉行动,因为很多人从根本上已经认识到了计划生育是一件真正有益的事情。中国的人口增长在一段时间得到了很大的遏制,但也由此带来了一个新的社会问题:很多年轻人由于对后代缺乏应有的责任感,对生育问题到了消极甚至漠然的程度。

社会责任感是所有道德准则是最重要的一项法则,如果人一旦滑落到连繁衍后代的勇气都失却的倾向,这肯定是不容忽视的。

经济的发展曾经要求对人口加以控制,但经济提升的同时也使得全民生育观发生了质的变化,这个变化的直接后果就是整个社会观的迷失。面对这样的迷失,同时值得深思。


应该说,不是全民生育能力的下降,是生育观乃至人生观的跌落。生育问题需要控制,但因噎废食肯定不足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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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流行败家秀


秀这个词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它是时代的宠儿,确切的是网络时代孕育了秀的春天。

秀的无所不在大概也不是什么偶然,出人头地是人类骨子里的东西,与传统的道德观休戚与共。但凡人,天生都有那么点表现欲,这个欲有时候可以大到无形,网络败家秀便是其中最隐晦的一种形式。

台人李敖曾形容女人之间的攀比可以上升到你死我活的情景,从一件裘皮大衣到各自的宠物,从彼老公到此老公,从吃的穿的住的行的一直发展到"你的没有我的大",直落得个两个小孩比JJ的无聊境地。所以李敖说,女人最后的饰物不是脖子上链子也不是耳朵鼻子肚脐眼甚至那某某隐秘处的圈圈和环环:每人脖子上吊一根火柴,然后比谁烧的钞票多。

这肯定有些荒唐,但其中道理确实意味深长。

网络败家秀基本上有些空虚的迹象,她们一方面不厌其烦的往返于各种购物场所,把所购物品放到网络上去展示、显摆,一方面又装腔作势的抱怨:这件吊带裙淘亏了,花了十八张。其内心的沾沾自喜与优越昭然若揭。

网络败家秀已经到了职业的倾向。 难以设想,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有多少时间泡在网络上去兜售那些无聊的垃圾;一个贤惠的女人,她把时间都奉献给了孩子和丈夫,她也没有"剩余的爱"去制造什么秀;而美丽的女人多半是风景,几乎无一例外的被抢购或订购一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刻薄,"穷人"吃点残羹,也心存感激。美丽的女人穿梭在情人和非情人之间,时间就是她们的资本,她们已经不屑于网络那点过家家的小游戏,因为她们不必在网络上浪费时间就能得到更多的满足。


网络败家秀是脱离了低级趣味后重又进入比低级趣味更低级的趣味的一群,她们基本上不属于事业有成的女人,也不属于贤惠的女人,大概也不是什么美丽如画的女人--她们是特有的苍白的一个群落,她们怡然自得的同时,已在不觉中为更大的群体所遗忘。她们活在某种虚幻里,并将最终被"火柴"的运命所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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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龙也有替身


替身,是影视圈里一个心照不宣的普遍现象,毕竟人不是机器,人也不可能超越想像的空间变得无所不能。蜘蛛侠和超人不过是美好的愿望罢了,哈里波特也不过是某人在咖啡屋里无聊的一个梦境。

成龙,这个所谓功夫的化身,曾在无数影视镜头里使我们成人般的童话得找到了可寄生的冬天。但是成龙也不过是肉身凡胎的一个壳,他不太可能达到子弹穿越的速度,也不可能从100米的塔上跳下揉揉眼屎麻花惺忪的眼睛装的跟跟没事人似,更不可能砍上七刀而不流血除非他是僵尸。

成龙的功夫里肯定有一些是通过超凡的替身来实现的,否则他不太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如此多的铮铮铁汉形象--如若不是,估计骨头早被被打散了架,何来那般的生龙活虎?

我们大概必须相信,替身是一种需要,一种绝对职业的需要,就是用一种可以的牺牲去避免另一种不可以的牺牲。因为明星为了维系在大众心目中那种几乎神化般的形象,他们要服务于某种非政治的高大全,他们不允许有半点的闪失--他们把一切可能的闪失都转嫁到那些甘做替身的无名之辈。如若失手,伤几个一身蛮力的武夫走卒大概也算不得什么,或权当是一场真实生活的再现。

替身,是对公众迷信的一种有效的救赎,说到底不过是公众自个儿欺骗自个儿罢了,明知那些个不可能,还要假以无限想像,让心目中的英雄笑到最后。这种尼采式的酒神精神和中国式阿贵情结是成就替身这种职业的温壤。

于是成龙和成龙们在春天和无数春天一夜之间羽化登仙并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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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了,还能做朋友吗?


恋人之间一旦分手后,再继续做什么朋友,恐怕也是自欺欺人的美好愿望罢了,些许的慰藉也落得个名不副实的下场,藕断丝连,无端弄出些牵肠挂肚的东西自个儿龌龊自己。

分手,便是有不能在一起的若干理由,即便是所谓不得已,也是快刀斩乱麻的斩了,既然斩了,再弄留出个尾巴,岂不自寻烦恼?

当然,若是做不成夫妻便一定是仇人,大概也没多少必要,弄的一个个咬牙切齿的,不把你碎尸万段无以排解心头之恨,徒然磨损了牙齿上那点大好的珐琅质,也委实的可惜。

其实,分手说白了不过是一场旧游戏的结束和另一场新游戏的开始,结束的可能是一场本无华采的段子,而行将开始却未必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故事。

假定双方分手之后都另结新欢,却仍以旧爱做朋友,新情人将作何想?弄得新欢无缘由地生出许多猜忌,更可能在这场拉拉扯扯中搞出一个对角关系来。虽然也不乏一些相安无事的特例,但这些故事总不免令人匪夷所思。当然,你若牛B的可以,也大可新旧交替或来个什么新旧对照,怕是终究要落得个顾头不顾腚,新欢不是新欢旧爱也非旧爱,枉费心机罢了。

说到底,爱情是全然自私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其自私的一面才保证了爱情的纯洁性和单一性,否则全世界一番乱爱,末了必定要生出许多事端。

相聚是一种机缘,分手便是着机缘尽了,到了穷途末路,再强硬地拉扯到一块儿是不够明智了。俗话说好聚好散,虽然有些淡泊与无情,却是急流勇退的最佳契机。淡泊是一种超然的心境,分手之后彼此珍藏一份回忆,也不失为一种良好的态势。所谓念念不忘或以拳相向,非要一刀砍出个血印来,到头来弄出许多积怨,怕是仅存的那点美好也荡然无存,这又是何苦来着?

分手,就是分开了,彼此便不做任何幻想,或美好或惨痛都将成为过去,彼此怀揣一份侥幸一份拥抱未来的信心要积极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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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写字,肯定死不了人,但为着其它很多原因,有时候还得写字,譬如一条烟一瓶酒,或者就是娘们一个眼神

这确实有些恐怖

上面的这些鸟字,盖木头受了娘们眼神的唆使,给杨澜的破杂志《天下女人》炮制的每日导语,写着恶心,读着就更恶心

也无它,臆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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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5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2:56 

最无聊的一个话题:一块女人的皮肤等

  关于蝴蝶或一块女人的皮肤

  一块9cm的女人皮肤是不真实的,它仅限于你右眼的正前方,假使你已经闭上了左眼;你还会看到其它的,譬如蝴蝶爬在岗地上,平静的起伏。而当你睁开眼睛的全部,一块9cm的女人皮肤与蝴蝶,真实地对应在那里,并且那么恰到地结合在一起。

  于是,你看到一个女人的乳房和乳房的局部。

  你在观察之前,肯定没有想到这些。你在观察之后,才发现了身体的某些变化。这个变化告诉你观察是不全面--你总是希望深入之后再做结论,因为你的惯性决定了你急于深入,并且为此把两个客观的眼睛完全的闭上。因为事实掩藏着你假想的一切,你在假想里,便无其幸运。

  我是在一个凌晨到来之前,观察到了蝴蝶的全部。虽然,那也不是全部,但局部的影像涵盖了你意识中的所有假想。这如同我们,对一枚果实的观察,它在梨形的空间里放大100倍之后成为某个雏形的生命。

  接着让我们对一块9cm的女人皮肤做分析。

  首先假定一块9cm的女人皮肤是孤立的,它挂在你右眼的正前方,一个无法生动的平面,象湖环绕在绿洲的周围。有时候,你是真的不知道湖与绿洲哪个才是主体,是湖点缀了绿洲还是绿洲激活了湖。但湖与绿洲并不因为你思维的混沌而混沌,它们本来就存在那里,成为一体。而之前,你可能在湖的外围,在很远的地方。

  但湖存在着,就如同一块9cm的女人皮肤,它在你右眼的正前方是没有属性的,因为你缺乏对总体的把握乃至承载这块9cm女人皮肤更博大的生命的渗透。而一当将这块9cm的女人皮肤标识在一个独立的女人身上,并且因为位置和分布的态势,你会觉得一块9cm的女人皮肤是生命的,而且蕴藏着激情。

  之前,那不过是右眼正前方的一幅画。

  一幅9cm的蝴蝶,它蛰伏在女人的乳房上,并且使你看到了风景,相当的风景。

  我对于风景的观察始终缺乏热情,因为风景本身有太多的热情。一方面风景一旦烙上了某种属性之后便不叫风景,它是女人乳房或乳房的一部分,而乳房很大程度上是静止的,也无论它承载如此大的活力和激情;一方面,风景只在处于被动的状态里,才有被鉴赏的可能--如果风景走出来,穿透你的眼睛,你便有可能会为匆忙登场的一切付出代价。

  所以,观察并且深入一块9cm女人皮肤有时候也是很危险的。但因其窝藏着巨大的神秘性和蛊惑意味,我们往往会猝不及防地同时睁开了我们的双眼。

  我们观察女人很多时候只是观察了一块9cm的皮肤。我们总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并且习惯用眼睛去代替大脑。一块9cm的女人皮肤是随处的、无时的、偶然的,而女人可能是唯一的,相对于你的眼睛或观察。

  我在黑夜里曾经努力睁开眼睛,为的是让客体逃离意识,于是我看到了蝴蝶和蝴蝶的力量,它不仅是女人乳房的一部分,它更是生命的一种,并且因为某个女人也只为某个女人的存在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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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6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2:57 

最神经的一个话题:鸟向檐上飞
  如果凝固今日的某个下午,百年后回头去看,你的感觉将不如想象中美好,那是因为它是真的;同样一个下午,如果容许它在100年的时光里面自由流动--从一张嘴巴到另一张嘴巴,从一支笔尖换到另一支笔尖......它将使我们每一个人变得十分怀旧,那是因为它已经不那么真实了!                  
  木头并不想在这里谈论简单的道理,虽然这个道理并不简单。木头有种直觉:道理在形成之后和被说出的时侯已经死亡,我们应该守住最初的悸动,在说出之前形成我们的内力,贯入丹田,弥漫胸间......我们将和道理一样美好,并且充满活下去和广泛聆听的信心。木头的不慎是木头总是说出了不必再说的东西。
  为什么?                  
  我们象一个冲向疆场的战士,一场场血战结束之时,硝烟里满目皆是道理的遗体--既然有这么多的直接所见,我们怎能不变得深刻!而其它人没有类似地经验,他们永远在虔诚地聆听和努力地实践,以为这就掌握了道理!--你企图向他们指出道理?
  你就大错特错,你可能谁也帮不了!                  
  言归正传,现在我来提示一个被凝固的例证,如标题所示"鸟向檐上飞"。1481年前的吴均不慎写下了这个句子,结果,它被冻结在吴均名下的冬天里。当日中国南朝的绝唱,今天看来有多么地愚蠢!木头怎么也想不通,除了"檐上"和我们知道的树上、天空、窝里,笼里,难听点,还有锅里,鸟儿还能往哪里飞?                  
  吴均在这首《山中杂诗》里接下去还有一句"云从窗里出",大评论家沈德潜说是"自成一格",这句木头不去说它。诗人没有静卧水底仰观天象的机会,那的确比观之窗里更有新意!                  
  不安份的官员吴均在历史中苟活了下来,因素复杂。他的诗换个角度打量,木头为他一哭。他太老实,他不该那么去写,他受了灵魂的唆使想表现自己,结果成了"凝固"的一个活证。木头因此屡屡说,道理说出即死,说不得的,对说者和听者都没有什么好处!木头还说,与其让事物凝固不如放任自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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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字源自一个女人用50天时间不间断写信,并且据说写给木头。在心脏免于崩裂前,我求她把这封信在未来30年发给我,假若我尚有30年可活。
  一个游走的灵魂在50天里可以呐喊什么?50天不间断的尘埃,对生命本身便是一场虐杀。
  木头曾经在很多场合很多文字里坚持说:女人一切喜的、悲的或不悲不喜的故事,都来自于另一种性别的折射、发现和赐予。女性意识中任何细微活动乃至生理和思想意义上的觉醒,都是在另一种性别或文明或粗暴或自觉或不自觉的参与、参照下发生和显现。那么女人的结构呢?当然毫无例外的是对照之下的一种物理差异。                  
  我们可以举出无数证据加以说明。越是公众人物,她们的典型性越容易说明木头的观点。很想趁机展开,遗憾这儿不是大学讲堂,木头不可以过于卖弄。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我们把女人世界分裂出去,愚昧地去寻找一个仅仅属于女人的天地,孤立地谈论关于女人的故事,没有人能够如愿以偿。女人将在这种"寻找"中被消灭,消灭掉的同时还有男人。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没有另外一种结构作为存在的前提,女性结构既不可名状,从而也丧失了起码的审美意义。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一个清一色的没有男人加入的女性王国,是男人没有兴趣,也是不可理解和探知的一片不毛之地;同样也为女人所不齿和唾弃。试问,有哪一位女性曾充当过这样的角色?                  
  即便今天的所谓"同性恋",其中的每一个角色,在死去活来的热恋中,仍然酷毙地扮演着他/她的相反。同性结构里面,其实充满了两性间的柔情和蜜意;同性的性活动里面,携带的是两性的意识和能量。就是叛逆,也是对传统两性世界的叛逆。可见,同性河流下面,是激流冲击礁石和礁石对激流的回应。
  难以想象,激流席卷激流,礁石撞击礁石的事情曾经真实地发生!                  
  木头认定,未来3个世纪里面,在第三、第四种性别诞生之前,人类一切活动的真谛,包括科学技术创造、发明的微妙,及至国内和全球事务解决方案的某一个微妙的延伸,都可以在两性这方充满矛盾的的池塘里面--特别是在女人身上,找到新的、更加有用的解释。                  
  我们不能忘记,男女两性是这个地球上的唯一社会组成(另一个是人类与环境的自然组成),其分工与合作,崩离与融合,猩猩相惜于反目成仇,萌发了有史以来我们所熟知的一切事态和变迁。由于超级链接和浏览方式的不同,由于作用终端的特点和认识的局限,我们很难一眼洞穿其后。但其中千丝万屡、层层叠叠的联系,正象构成一方池塘的所有要素,共同描画出一方池塘的典型风景。如果我们想要探知有关池塘的一切,我们就要对这些构成发问。包括映照池塘的天空?池塘有鱼和为什么没鱼?某一次捕捞为什么在这儿?浮萍为什么在无风的天气里也会上翻卷等等......
  但要记住:只有主要构成才是合理解答的捷径!可惜,许多人不懂!包括今天的一些杰出人物!他们永远向轨道以外索取不实际的繁荣,却不知道昌盛的秘密也许就在每一个女人的子宫里!说一句搞笑的话,那里可能是迄今最好的软硬件的集合,也是从古到今的最好的制度安排。有条不紊地创造了全人类社会,创造了东方和西方,诞生了男人,也诞生了女人自己(关心同性恋的人们应该由此发现了秘密的源头!)。                 
  女性"大公无私"的结构,产生了"大公无私"的女性意识。透过这扇意识之窗,女性无夜不思无时不依的男性和男性社会逐一呈现。男性直接间接地造成了女性意识的全部内容和特点。我们把这扇窗户,叫做女人。象中国诗人苏东坡的一首诗中写道:夜来幽梦忽还乡,晓轩窗,对梳妆......诗人亡妻的精神面貌,正是在这种揪心的思绪中映射出来,此外,她的意义何求?
  苏东坡是对的!木头是对的!上面那个50天不间断写信的家伙做为女人的抱怨,她也是对的!可见,某种宿命的力量是如此地广泛、深厚,无处不在,我们除了敬畏,岂能够心存侥幸和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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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7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01 

最又可能发不出去的字:独白系列(节选部分)

  〖独白〗一:文字种种[提纲]
                        
                 
  殷墟残片是有记载的最早文字了吧?也许更早。很多时候我们只能从沉睡地下的死尸和他们的陪葬物里去接近历史,并在这个偶然挖掘里想当然地把时间表向公元前一点点的推进。我不知道我们在吃惊和震撼之后,会不会悲哀?但是我们肯定会说,老中华多么辉煌多么灿烂呀。
                 
  其实,在今天除了少数几个学者能从那些出土残片里读出一点所谓的历史信息以外,我们小百姓又有几个会对那些腐臭的骨头感兴趣的?也许牛排或肯德鸡更符合现代人日益萎缩的胃,而漂浮在水晶托盘里的甲鱼软甲比汉王堆里的一块龟背要实惠的多。对此我们唯一可以抱怨的就是我们是平凡人,不是学者,我们关心身体和心灵的程度甚于关心臭氧二氧化碳和亚伦弯海滩上莫名的海豹尸体。
                 
  据说文字是所有信息载码里最有歧义的一种。DNA比较简单,螺旋结构上链接着若干脱氧核糖核酸,只要不发生意外,它们可以无限循环地复制下去,一代又一代。现代生物遗传学的革命就是试图在这个复制过程中加载一些新的信息代码,譬如把北极熊的DNA嫁接到法国南部的一种草本植物番茄,使其长得跟胡瓜似的而且口感很好;或者用富士山下一种酿造葡萄的DNA移植到番茄里,使其看上去只有樱桃那么大而坚挺;而最近有人干脆从母性山羊的腹部皮下组织里随便切一快出来在无菌箱里眨眼功夫变戏法似的就整出一头完全一致的山羊,外来词叫克隆。
                 
  当欧洲用蒸汽机代替英王室的骏马拉动四轮子的庞大物体沿着轨道满世界疯跑的时候,我们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文字却有点力不从心了。我们沉醉在《诗经》那对小情郎的调骂里浑然不觉,山雨欲来风满楼,老中国叼着水烟斗卧于榻上一番超然物我怡然自得的中庸之道。
                 
  最早的文字是对事物的一种描摹,叫象形文字。湖南有一种“女文”,完全撇和捺结构,飘逸灵秀,象姣好的女子,又有点近似与鲜族文字和早期的突厥文字。而能解读和书写“女文”的只有一个乡下80岁老太太,这是不是有点滑稽呀?但“女文”一直就存放在那里,象一个倾城的贵妇,被纯粹的时间尘封了。殷墟的龟片和汉楚的竹简是象形文字里比较变形的一种,我个人理解是它较秦汉后期抽象的结构更具活力,但同时也歧义多变。魏碑是敦厚与娇柔的复合体,这与魏晋的殷实与糜费是分不开的。象清初八大山人那样的秃笔书画更多的则是内心孤寂、绝望与愤懑的一种具象形式,一个王朝的覆灭,一个贵族的没落与衰败,一个灵魂的呐喊与乖张。
                 
  一般来说汉语文字里最经典的就是那一部老掉牙的诗歌总集《诗经》了,实在说就是一些乡侬俚语的大杂烩。今天我们读《诗经》的时候除了读一点华采与工整,此外的一切好象就不好说了。把《诗经》定义为中国古代诗歌精华的说法是近代某某人干的破事,我如果能够吃饱肚子,也许会写一篇够份量的字来辨析一下那个论点。可是木头差不多是茅屋为秋风所破,这样神圣的工作还是有待老中青有志于该研究的所谓学者们去做吧。木头只想说明一点,那就是我从来不把《诗经》当什么经典书来读,恰恰相反,它对我来说,可能更象一部元年前的通俗小说。仔细阅读《诗经》,你会被其中很多煽情的情爱对白弄得不知所以,在这个糅合和了中国古代老辈们博大精神内涵的文字里,一旦撇开那些貌似华丽的句子,你所能读到的恐怕也就这么多了。
                 
  春秋以前骑毛驴或黄牛走三个月就算出国了,那时候的汉民族还不够强大,异域杂色人种一夜之间就可能一跃成为一支突起的异军,长戈短戟,刀光剑影,只杀得鸡零狗碎,贩夫走卒者一统天下。盖天下者,莫非我与子争,然后便是文化与文字的浩劫,道德沦丧。元以后的文字表述很有韵味,汉文字不再是生冷的符号,有一些人情味的东西在里面,但离愁别绪、苍凉旷远的精神建树已经植入士大夫们田园牧歌式的骨髓里。
                 
  唐的诗词是汉语文字里比较有扩张力的东西(宋元以后的歌赋已经迷失了很多),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绝句,明人小令也很喜欢。不多的几个句子,也未必严格对仗(小日本的汉俳却是玩命地对仗,最后几乎成了文字游戏)却能营造一种令你或亢奋或昏睡或感伤或痛彻的情绪。这个时期,文字很大程度上是对心灵的一种揣摩和发散。当然,晚些时候的八股和欧洲同时期的十四行因为过于考究构词和韵律,已经失却了很多灵性,那是文字莫大的悲哀。
                 
  近代汉语白话文是对汉语文字最有力的一次冲击,乡人胡适先生是这一运动先锋派旗手,鲁迅、郁达夫、沈从文等人在后面摇旗呐喊并身体力行。这一时期的白话小说和自由诗是汉语文学史上一块不灭的丰碑。汉语文字也在这一时期被大胆地发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文革十年是汉语文字最堕落的冬天,任何一个历史都没产生过象文革那么多的专门语汇,也许将来若干年,有人研究文革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从历史唯物主义那样的老生常谈着手,只须列出一堆文革术语,对它们从内涵到外延进行一番解析,一部划时代的断代史就会活生生地重显在我们的眼前。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英特网的诞生,大量的留言版语言对汉语文字又展开了一场空前的渗透与虐杀。据说有人在编《网络字典》,我不知道这样的劳动本身究竟有多少严肃性和学术性,也许哗众取宠的意味更多一些吧。但,不管我们捍卫文字的心情如何迫切,也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已经悄悄地默认和接受了那样的语言,但文字本身的力量永远不能放弃,任何对文字的亵渎都是对人的亵渎,也是对尊严的亵渎。
                 
  萨特说:“我要生存,除此无他;同时我发现了他的不快。”

 

  〖独白〗二:自由主义的困惑[提纲]

                               
  自由主义这东西有点洪水猛兽的意味,大凡提起不是谈虎色变就是退避三舍,甚或有人会跳起来拿理想主义来吓唬你,实在吓唬不了,就抡拳头抄家伙,封不了你嘴还拆不了你骨头?骨头都散架了,有种你再蹦弹一个给我看看?!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马克思主义中国有人指出了经验主义的种种弊端,后来出了一本小册子,党内党外一股脑地输灌下去。毛泽东先生百忙中亲批,大致意思是从现在开始同志们要多读马列,经验主义是要不得的,自由主义更要严格加以杜绝。这本小册子成了当时最有份量的哲学教材,其实也就三万多字,抄了一点德意志,凑了一点法兰西,末了高呼打倒苏修——殊不知苏修者,泱泱马列大国也,中国早期那点马克思主义精髓都是李大钊陈独秀等人从苏俄那里翻译过来的。
                 
  也许问题的实质还不在这里,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几位闯将哪一个不是自由斗士?反帝反封建的大旗下赫然写着自由民主的大字。二十世纪初的读书人一旦走出家门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奔赴自由的怀抱。如果说毛泽东先生曾经为马克思主义中国的革命奔走呼号并且为之奋斗终生,那么从他离开韶山冲的那天起,他就是一个自由主义的狂热爱好者。这样的热情一点也不亚于此后的知识青年奔赴延安和再此后的知识青年投入到农村广阔天地锻炼成长以及再再此后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更加火热的文化革命的浪潮。这种早期自由主义的影子在某些特殊时候被某些特殊人物一点点地淡忘了,甚至就连毛泽东先生本人在他晚年的若干时间内几乎都忘却了自己曾经也是一名极普通的马克思主义自由战士。
                 
  我们这代六十年代初、中期出生的人,在中学时代的课本上差不多都读过裴多菲的那首著名的自由主义诗歌,后来很多人可能还读过马列主义苏联自由战士马雅可夫斯基的《祖国》,进一步有人还读过美利坚自由战士惠特曼的《在美州大陆上》。这些早期的自由主义思想成了那个苍白年代的我们唯一的理想指南。
                 
  自由主义一直是觉醒的一代知识分子恪守终生的信条,而某些所谓的斗士们一旦把这样的信念上升到某些时期之后却都回过头来绷着面孔批判和呵斥那些还在探索中的自由主义爱好者们,这不得不使我们愕然和沮丧了。
                 
  为什么自由主义的生存与发展竟如此遭受非议和困惑呢?
                 
  历史上的自由主义爱好者很多了,咱老中国士大夫文人屈原估计是连小学生都熟知的自由主义精英了,而魏徵这个一般人不太熟悉的自由主义爱好者恐怕比屈老夫子也逊色不了多少;象杜甫杜老爷子差不多也是一自由主义的狂热分子。郭沫若先生在他的《李白与杜甫》这本一度被称为二十世纪经典文学批评专著里,把李白先生描画成一个浪漫主义的旗手,而我们的杜老爷子则成了批判的现实主义落魄文人。这样一本书曾经是上个世纪无产阶级文艺创作的典范,因为它最大限度地切合了政治的需要而不是文艺本身。
                 
  自由主义或多或少有那么点悲壮的色彩,比较理想主义,它甚至就是一种宿命的诉求——它的短命与悲悯情怀是其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自由主义不是乡愿,但也不是特立独行,它是变味的理想主义,但更具毁灭性。
                 
  历史上的自由主义都在接近彼岸光辉刹那间被扼杀了,而自由主义的声音从此绵延不绝,这是一个时代最不协和的杂音,因其格外刺耳,给人以震撼。
                 


  〖独白〗三:朋友[提纲]
                 
                    
  2000年以前我有一本很厚的通讯录,上面认真记录着一些与我关系密切的朋友名字以及他们的联络方式:从鱼行老板、园林工、修理工、村支书到知名和不知名的学者、作家、画家、编辑和歌手。后来这个本子在一次旅途中遗失了,同时遗失的还有我的身份证、因私护照、学位和职称证书。窃取这些物品的人肯定不是我的朋友,也未必对这些东西怀有深厚的感情,实在是我那旅行提箱太酷了,它是一位鄂温克老人用鱼皮为我定做的。1992年冬天我在莫尔道嘎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与旅馆司炉一位鄂温克老人成了忘年交,在我离开的时候他送我一把鄂温克人的牛耳尖刀和那只大马哈鱼皮的手提箱。
                 
  我的朋友都是阶段性的。1987年以前几乎没什么朋友,多是些写诗和编诗的。女性就更少,唯一的一个是我的女朋友后来成了我的妻子。那个时期很单纯,朋友也单纯,写字画画喝酒,偶尔讨论点国家民族的乌托邦,有点早期自由主义倾向。
                 
  1987至1989年间的朋友很多,其中很大一批是八十年代某些领域里的精英。如今这帮朋友多已岑寂,长眠的就让他安息吧,还在地球上蹦弹的也请沉睡。往事如斯,逝者长已也。
                 
  1989与1991年间,我只面对一个人,所以那人无论如何得是朋友,否则这个生命将无法继续。其实这段时间我还是见过一些人的,只是他们的面孔惊人的相象,使我最终无法辨认,只能主观地把他们归类于我的敌人。
                 
  我那唯一的朋友在开始的一个月里每天只和我说一句话:你有烟吗?而这也是我每天对他重复的一句话。当后来我们终于明白我们彼此都不可能有烟的时候,我们沮丧而且绝望。此后的不久我们开始各自回忆曾经读过的书,如果是他没读过的,我就是老师;相反,他就是老师;只有当我们谈论都读过的某一本书的时候,我们才会两眼放光并因此要兴奋好几天。
                 
  1991年后的朋友都是新朋友,他们是小贩和平民,是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平凡生命。那个远在莫尔道嘎的鄂温克老人是我的朋友,他以一个死过六个老婆的老男人的沧桑向我输灌了人生的宿命;那个吉林珲春在我计划自杀前夜给我一碗热腾腾面条的女人是我的朋友,她给了我生命里最后的光明与温暖;那个在缅甸腊戊热带丛林里的英国军官是我的朋友,他利用他手中权利为我铲平了继续生存道路上的荆棘,使我因此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那个四川都江堰西装革履的供销社主任不是我的朋友,他诈取了我的全部家当让我流落在遥远的异疆街头,乞讨为生;那个曾给我知识和理想的某老师也不是我的朋友,他在我呐喊的时候扼住了我咽喉并且在我躬身的脊背上踏上了一只脚……
                 
  基于文字沟通的朋友都是真挚的朋友,即便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上,大家依然还是朋友;基于人文关怀的朋友都是感性的朋友,象过客,给你留下不尽的美好回忆;基于平等与对视的朋友都是老朋友,越过千山与万水,越过岁月的容颜,也不管今昔何昔却永远站在你身边。
                 
  绝对的敌人与朋友关系是不存在的,有时候敌人因其强大的力量最终令你折服会成为你的朋友,而那些所谓的朋友,在山雨欲来的时候却往往会站到你对面的阵营去朝你后脑勺烂使板儿砖,这肯定是一种变节,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
                 
  能做一辈子朋友的人似乎少的可怜,毕竟生活太残酷了。先是理想和抱负消耗掉一批,事业和家庭又消耗一批,剩下的那点不是被世俗消耗就是被个性、禀赋或者情感彻底瓦解。
                 
  有些人生来就是你的朋友,大家的朋友,因为谦让,因为包容,还因为始终如一的友善。并非温和的人才能做朋友,我的朋友里就鲜见有温和的,多数性情刚烈甚至是羁而不驯。也不是温暖的人才能做朋友,温暖的人少了许多个性锋芒,让你在时间里变得慢慢迟钝了,以至于一时一地的温暖不再温暖,进而疲乏倦怠。
                 
  朋友是真正无私的名词,你越是吝啬地说它想它念它,它才越珍贵。


                 
  〖独白〗四:崇尚自然[提纲]
                 
                 
  “崇尚自然”这个词几乎是一夜之间从地球上冒出来的——是不是现在大家都变得很有觉悟了?从食品、服饰、居住、保健乃至文艺作品、人际关系甚至男女之间的情爱性爱,都喜欢冠以“自然”一词,非此不以为时尚。
                 
  老实说,我一直还没闹明白这“自然”到底泛指些什么,是原始回归?还是人性人本人文的皈依?是对作为生命个体的人的肯定,还是对这个体人吃喝拉撒七情六欲的全面关照?是史前的和平与蛮荒?还是未来世界上街都不用穿裤子,橱窗里的东西不仅是点缀,你伸手就可以取走反正也没警察的乌托邦王国?
                 
  是“自然”这个词委实有点含糊啊,也许懂不懂根本无所谓,你只要跟着大家直嗓子吼叫就是,嗓门越大,则你越时尚;如果不幸你把嗓子叫破了,也不必懊恼,那叫前卫。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人本”这个词被提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格式塔审美”弄得满大街都是,据说裁缝师傅都得懂那么点“格式塔”,才能剪好裤裆里那个小岔子。现在的年轻人如果不是哲学或艺术专业,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什么狗屁“格式塔”。我有一本E·阿恩海姆的《视觉思维》,曾经放我枕头底下,陆续读了一年,也没读完它。后来我把E·阿恩海姆送给了楼下收废纸的老太太,她随手一扔,嘟哝了一句:豹皮似的,糁人。老太太不知道那是格式塔审美的一个图谱,她甚至不知道当她把书随手一扔并发现那封面图案跟豹皮相仿的时候,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对那本书的格式塔审美:它是一张豹子的皮,至于这豹子是生活在华南亚热带森林还是非洲热带草原也许根本无关紧要。
                 
  对自然的向往应该是人天性里的东西吧?似乎没什么不妥,毕竟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人受到来自包括大气和噪音在内的形形色色的困扰,于是就坐在写字楼里想象海滩和草原,想象丛林和河流,最好是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扒光衣服躺在那里让阳光把屁股晒成古铜色——脸蛋是不能晒的,中国人比较在意脸蛋,几乎白净才是美的唯一。当然,那些天生丽质的人,尚无此忧;而那些跟木头一样生来就惨不忍睹的人,往往是一方面高呼“自然”,另一方面用薪水的1/3或者1/2去美容院“反自然”:先把发自父母的眉毛活生生扒了,再用手术刀把它们纹上喜欢的形状;或者不惜冒着可能成为大猩猩的危险把嘴唇的轮廓生硬地修成海边的防浪堤坝,使其更适合接吻……我就觉得这种用“自然”去粉碎“自然”的做法很滑稽,至少是不经济的——为什么我们不能真正自然一些呢?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把自然挂在嘴上才叫自然呢?为什么把本来就很自然的东西用人为手段把它往新的自然道路上玩命地改造,使其最终一点也不自然呢?
                 
  也许讨论这个问题,不能不提一下所谓的心理素养吧。
                 
  格式塔审美是对固有美感的发觉和提升,是从心理的角度,从视觉上对审美对象的一次创造,它并不破坏审美对象原来的形式,它是最大限度地对审美主体的善意引导和科学分析。譬如裤裆位置尽量地往上开,为的是突出人的耻骨和髋骨,给人以或阳刚或柔美的感觉;又譬如,给近视眼患者配带眼镜为的是更加清晰地观察事物,而不是让眼睛看上去更加好看或者更加有份量。我们吃绿色食品是因为这些东西少有农药的污染,不会对胃造成什么不良反应;我们穿休闲服是因为领带和皮鞋经常弄得我们的脖子和脚很不舒服;我们相信缘分是因为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茫茫人海声嘶力竭呼喊,为的是找一个你终身的爱人;我们相爱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情感状态里自然地拥抱或者作爱,是因为这样做我们其实并不十分清楚也不是为了表达点什么,我们只是跟着感觉走了一把,同时相信现代医学的进步可以很轻松解决那样一场云雨之后给彼此的身体造成的伤害。
                 
  对自然的崇尚最终可能滑入极端,这个担心绝非杞人忧天,也不是蛊惑人心。
                 
  自然的回归是以大经济为前提下的重建与扩展,我们不可能真的要把自己拉回原始部落的生活里吧?任何对自然的建树都是以打破既有自然基础上的再造,这个过程所消耗的心力与财力是不可估量的。
                 
  木头从1988年底至今一直从事“国家生态环境综合治理”的工作,这个工作的基础就是恢复植被并且以发展区域经济为前提。可是这几年来,开展这项工程的全国22省市经过了近四年的治理,表面上地方经济得到了一些改善——能不改善么?国家仅此一项,每年投入了40-60亿元人民币。而我们的环境呢?中央12套西部频道每天都在报道,那些可怜的记者,累的跟牛似的钻进西部的深山或草原,看到的至多是一点点小样板,他们根本没有看到大量原有的植被已经被无情彻底地也是无法再恢复地破坏了。本人曾经参与《全国生态环境综合治理巡礼》一书河北部分的编写,在那本长达680页的书里,我较为客观地分析了太行山区在生态环境综合治理方面的弊端。遗憾的是这本由中国六个部委联合编写的书,更多地强调治理的成果,忽略了治理过程中我们其实是一边耗费大量人力和财力在恢复植被一边却是肆意地对旧有植被的践踏,这难道也是对自然的一种崇尚吗?
                 
  还是让我们把对自然的崇尚停留在口腔期的快感上吧,新的城市化与生态环境的重建本来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别指望自然可以给你带来更多人本的回归,也别指望崇尚自然可以矫正日益扭曲的人的心灵,我们所能说所能想所能做的也许只有一句话:尊重自然!最大限度地。

 

  〖独白〗五:病[提纲]
                 
                 
  人对于病的恐慌几乎是本能的,这种肌体或机理上的变性,其直接后果就是让一个原本强大的生命突然之间变得脆弱了,所以有时候称病为魔,其无奈与愕然便很了然。
                 
  病是感官里最直接的一种,只有那些病过或病着的生命对病才有深切体验;病不是先验的,但是对病的恐惧却是与生俱来的。在远古时代,人类的最大敌人是黑暗和疾病。死亡并不可怕,它是生命里不可悖逆的必然。所以死亡有时候是很美丽的,在基督教义里,死亡是前生不可向往之向往,不可精神之精神,是灵魂的最后升华。而佛的境界里,死亡就是一种超脱,一种对生的逾越和轮回。奥古兰经里,死亡则是一种亲和,是生者对死者的最完美的祝福,也是生命对崇高与自然的皈依——当亲属们虔诚地为死者一块砖一块砖地建造墓穴的时候,那样一种糅合了奢华与朴实的仪式,多象是对一个远足的人一次隆重的送别呀。
                 
  印地安人认为病是森林里的狮子怪在作崇,无它,惟有巫术才能把它驱逐出去。阿拉伯人对待病的态度很漠然,他们认为病就是发烧,就是把身体里的那些邪念统统铲除,所以他们对待病人更象是对待一个练瑜伽功的术士。
                 
  而病是把以往所有秩序都打乱了的,象一双恶毒的手悄悄地伸向你,你看不到它,但能感到它的存在,于是你变得烦躁并且不堪一击。西方人对于病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从病理着手,譬如大火,只需伸手取走火种或者干脆用一盆水去熄灭它,若是一盆水不够,就一缸一池,看你火得过水不。而古代东方人,对于灭火有很独到的见解:为什么起火了呢?是太干燥了或者附近的易燃物没有及时清理。所以不能直接拿水泼在火上,那火终究是要燃烧的,索性让它烧个痛快,但必须把火场附近的旮旯依拐弄潮湿些,使火不再蔓延。从这一点上,你可以看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关于标与本的一元论。试想一下,如果让费尔巴哈和休谟与老子和庄子一起来讨论一场ABC型的感冒,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毕竟只是假设,无论是费尔巴哈还是休谟,也无论是老子还是庄子,他们都会在这场ABC型的感冒里流鼻涕打喷嚏,尽管他们各自发出的声音不同,但他们都有点小小的痛苦,而这个痛苦绝对又是很私人的,殃及无辜的情形也许不会发生。
  但也未必,未必乐观。
                 
  生理的疾病最终可能诱发心理的某些变化,这个变化肯定不是烦躁、孤独、悲观甚至绝望那么简单。历史上这样的臭事多了去,某某君王为了延缓衰老,取童子心脏当点心就象嗑枚瓜子咯嘣一下那么简单的;有某某用处子红来恢复肾器的,于是一批批女童从全国各地源源不断地送往谓之“进尤”,别看她们一个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可都是胸怀大志,一番光宗耀祖的使命呢,等上个十年八年的“幸”(性)上一会,从此就脱胎换骨,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其实,这种“病”还不能谓之病。周幽王做了一个梦,就是他大爷的感冒发烧什么的,估计有点高烧,也就三十八度半吧,结果传出话去,要去“江南”看看,完了,就没什么心事了,死得其所(这肯定是他自己的单方面的想法,别人可不敢这么想这么说),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在那时候,身在黄河流域的周幽王要去一趟“江南”是谈何容易呀,中间隔着那么多的诸侯国家。可他老先生不走正当的“外交途径”,干脆率精兵若干,直取“江南”,是走一路杀一路,直杀得遍野哀鸿,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结果“江南”还没瞧着,那点破感冒一番折腾之后转成肺气肿,咯血,不久便一命呜呼。
                 
  据说有人曾经对古代一些象项羽樊侩甚至是曹梦德那样的家伙做过“心理咨询”(咨询是不可能的,估计也就查看一些“起居录”什么的鸟文字),结果得出的结论是他们都有严重的生理和心理疾患。而大家熟知的二战的几个法西斯头目,他们的心理缺损已经不是一般的疾患了。这是由于生理疾病导致心理失常的一般表现。
                 
  有人说,诗人都是疯子,音乐家、画家都是。这话不能没有一定的道理。这是由于心理变性诱导的生理失常现象,与上面的恰好相反。但无论哪种,他们都是病,病的一种。
                 
  事实上,上面的几种病也还算不得什么,那毕竟都是个体的,只要不放火杀人半夜把雷管从窗户里扔你家里去,终究不能造成多大危害。而一旦一个小团体乃至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病了,其后果将不堪设想。社会是有人组成的,一当那些核心的人病了,这个社会难保不跟着大病一场。如果你稍微地留意或复习一下历史,我们便不难看出任何一个朝代的变迁都是从那个核心人物感冒开始发作的。所以治疗感冒很重要,很多热血老青年在关键的时候都冒着被传染的危险,置个人生死不顾,甘当此任。当年的老子就是穿着粗布衫子,屐着草履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到处兜售他的狗皮膏药,据说是最新研制成果,对感冒疗效显著。庄子也不甘示弱,匆忙打出了自己的品牌,最后十年没卖出一贴膏药,就象今天某些文学青年写的稿子都等身了,居然无一发表,那个郁闷啊,一气之下骑条老黄牛向西开拔,真有点征途迢迢,夕阳西下的感慨呢。
                 
  纵观历史,这样的“赤脚医生”何其多也,因为病总得有人去治疗,因为治疗就会有一批斗士背只药箱走乡窜户兜售我们的最新处方。木头曾经在火热的八十年代末硬是打肿脸充胖子做了一把“赤脚医生”,结果非但没有治病救人,自己反被那些玩劣病人的病感染了,竟至一病不起。我在《世纪初致辞》(2000年元旦)一文的开头曾经这样写道:

  “上个世纪末我着实病了,病的很厉害!我的病与天气与你与我与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我的病根深蒂固,与生俱来。
  在世纪交替的日子里,我几乎病入膏肓了。我在时间的缝隙里苟延残喘。先是贫血,然后炎症。恰巧我对抗菌素过敏,所以我对于治疗始终持观望、懈怠甚至是麻木到哙啖自己的肉体。
  这是一段黑色的日子。我明显感觉我的肢体萎缩了,经常的我不得不借助拐杖行走。我的全部哲学思想也在那个特定的时期停滞了。我吃的很少,也几乎很少写作;我经常在早晨和傍晚做一些飘忽的梦,有时候梦至深处,可以想象你或你们漠然的微笑。我知道,我对于微笑的你或你们也始终没有太多的热情。
  我想,我是属于冰川时代的孑遗动物,我在进化的过程中,在一个谷地侥幸躲过了灭顶之灾。我当然知道我是幸与不幸的某个复合体。然后我凭借自身的基因信息,沿袭记忆的轨道在螺旋状的复制与突变的行进中,完善进而强化了。
  所以,我我仍然是幸运的。”
                 
  也许,对自身而言病是积极的一个手段,就象阿拉伯人的病就象印地安人的病,病之后便没有恐惧,便是大彻大悟,便是对生与死的终极理解。

  附《春秋》故事一则,以释病说。
                 
  宋国阳里地方有个叫华子的人,中年得了健忘病,家属向史官求卜,史官不给占卦;向巫人祈祷,巫人不给希望;向医生求治,医生不给治疗。
  鲁国有位儒生说:“这个病本来不是占卦所能去掉,祈祷所能消除,药物所能痊愈的。我试着变化他的思想,这样或许能痊愈吧。”
  于是,让华子睡在露天,病人就索要衣服;让华子挨饿,病人就索要饭菜;让华子住进幽暗的室内,病人就索要阳光。儒生高兴地对华子的儿子说:”你父亲的病可以治了。但是我的处方是秘密的,不能告诉别人。请让我单独与病人住七天。“儿子同意了。结果华子多年的健忘病一下子治好了。
  可是,华子成了明白人后,竟大为愤怒,说:“以前我得健忘病,空荡荡不知道天下事的有无。现在突然记得以往的事,数十年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坏,搅得我的心里好不烦躁。我担心将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坏还要扰乱我的心灵,那可贵的健忘病,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的健忘病,还能够再得到它吗?”


                 
  〖独白〗六:咬牙切齿[提纲]
                 

  能让你咬牙切齿的人或事肯定不一般,而一当你对某人某事到了咬牙切齿的份,你这一辈子怕是要与那人那事没个完了。
                 
  咬牙切齿是一种率直,怀恨也好,怀爱也罢,不释然而然,不可为而为,把牙齿磋的嘎嘣响,真可怜了那点珐琅质,如临一场天飨般的隔夜享宴,食之无味,弃之不忍。
                 
  执著就是始终如一,就是不懈怠不撒手誓死绑在一起往臭粪坑里跳,有点悲壮的意味。想来人那点烦恼多是因这执著而生而起而野火烧不尽一茬又一茬,最后怕是连你自己都不知所以了。禅宗是释迦摩尼学术与中国传统黄老思想的杂交,禅宗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不是吃饭也不是睡觉更不是性交——它试图用非逻辑思维的手段来阐述和剖析人的那些所谓的云为:执著。
                 
  咬牙切齿就是执著:我太爱那家伙了!可那家伙就是不上路啊,真让我伤心还欲绝!那家伙真TMD的麻木啊,枉费我对他(她)一往还情深……如此种种,终究掩饰不住那点小矜持、那点小小的怒目主义,于是咬牙切齿,于是把牙齿不当牙齿把自个不当自个,撕破脸皮,掐不死你还羞不死你?在我看来,咬牙切齿的人多半有那么点狭隘和自恋,毕竟不是什么刻骨的东西,实在不必耗费如此多的心志,活生生把自己往小丑的道上逼,弄得早晨起来对着镜子狂呼自己的名字,不落下个精神分裂已是万幸。
                 
  释迦说:因缘所生的法,我说即是空,亦名是假名,亦是中道义。
                 
  往玄里说这咬牙切齿便是因缘所生的“法”,即“无明”,就是烦恼,就是与生俱来的执著。人但凡动心就有执著,就会产生烦恼,又由烦恼重生无明习气,产生现行,烦恼如环无端,轮回不息,便龇牙咧嘴,咬牙切齿。佛论里把“缘”划分为“增上缘”(外在的)和“因缘”(内在的),这咬牙切齿就是“因缘”,是本我对客体的反射,或者是就是客体对本我的一种“意志”。这有点近似于尼采的“意志论”,和叔本华的“权利意志论”和“超人论”。
                 
  现代神经医学把人的思维形式分为三个类型:不逻辑境界、逻辑境界、超逻辑境界。咬牙切齿当属逻辑境界,它是从不逻辑境界滑下来的东西。譬如,某人伤害了你,你一副无辜的样子,可是你并不满足于老无辜那点小可怜,于是你开始怀恨,开始发怒并且咬牙切齿,这一系列过程就是逻辑境界。
                 
  人是不甘停留在逻辑境界里的,因为你有杂念,有欲望,有侵略和被侵略的心理倾向,所以你也不可能一味的咬牙切齿。一般来说你可能一边磋着牙齿一边就可能纂起拳头(如果手边有刀子或者毛瑟枪什么的,你也会毅然决然地不加考虑地把刀出鞘把弹上膛),接下来的事情肯定就不是什么逻辑境界那么简单了,你完全把什么道德、法律、修养统统抛到脑后,杀以快之,先快之而后不快。
                 
  其实,咬牙切齿的人往往是比较可爱的人,虽然没有多少积极的东西,但至少比那些乡愿的人好坦诚的多。把自己的喜怒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的人,他(她)生活在光明里,所以他(她)憎恨一切虚伪、懦弱、矫情和阴险。他(她)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绝不与那帮狗不理者一裤子的苟活。咬牙切齿不是什么大性情,也不可能造就什么大的作为,但咬牙切齿的时候流露出的率真才是可贵的。
                 
  说到真,好象已经没几个人爱听这个字了,实在是假的东西太多,假酒假烟假乳房早已不希奇,现在连学问都有假的了。想来这等破事也非一朝一夕的使然。江苏有名酒“洋河大曲”,据说这酒之名,乃源于一个假字。小伙计每日为老财去酒店打酒,半道上实在忍受不了那酒香的诱惑,终于仗着胆子沽了一口,为了不露痕迹,随手从路边的小河沟里用手抄水满上,末了是这伙计贼胆日增,那酒里的水一天天也跟着增了起来,而老财每每喝了是猛啧舌头:好酒。后来还是小伙子良心发现,道出了个中原委,原来那水之假酒假到家了,而“洋河”因之远名。
                 
  至于吾友杨玉环小姐用红肚兜造假假乳房的故事,更是假中取巧,仔细算来玉环乃现代假乳鼻祖无疑了。这个假是假到好处,假出了后代无数风流女子的娇好,也给现代服装学和医学许多超逻辑境界的想象。
                 
  咬牙切齿是真的,它从来不需要掩饰什么,它更不需要用微笑来趋炎附势。
                 
  有一句俗语——人模狗样,常用来形容某某得势后的神采,贬的成分居多。其实。在我看来,人模狗样有什么不好?未必人样才是真!而狗得坦诚,狗得性格,狗出狗样的也大英雄——总比那些不人也不狗的人强不是?有些道貌岸然的东西,生就狗身,却处处以人自居,学人说话学人做派而背地里专干那偷吃大粪的勾当,还一幅人的嘴脸,委实恶心复恶心。可悲的是他自个儿浑然不觉,吠也吠,不该吠亦吠,满世界的狂吠,并且自以为那是他大爷的誓言。对于这样的“狗模人样”,我们惟有一棍子打死,如有必要可用你手里的棍子插其后庭,然后猛烈抽动,使其发出一点人的哀号以示他(她)原来是一个人。
                 
  所以,我还是相对乐观地接受人模狗样,即便我是一条狗,但我绝对不学那人的假模样,我就做一条真诚的狗,真诚地劳作,在孩童面前,我用我的温顺表示友好,而在贼人面前我就露出我的狰狞,誓死捍卫家园。
                 
  也许这个世界上已经无法分辨什么真伪了,成天拿把一百倍放大镜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目光所及实在有限的很。那就无聊的时候咬牙切齿吧,磋碎的是自己的牙,损失的也只是牙齿上的那点珐琅质,可是我们会平服一些,会宽慰一些,会自娱一些,会真实一些,会更象个人一些!


  〖独白之八〗睹物如斯
                 
                 
  1980年代中期,我的老师(一位历史学家)这样展望二十一世纪:理想主义的光辉已经暗淡,人类不再抱着崇高的理想,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现实问题上去。

  这个冬天以前,我和你们一样工作、上网;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我曾经是个勤奋的人,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学习很刻苦,工作很卖力,就连爱的时候也很认真。为什么我们现在一提到过去都带点感慨的语调呢?我们年轻的时候,每一年的经历都能写成一本书,后来只能写成小册子,再后来变成薄薄的几页纸了。现在,我坐在老家的厢房里,西伯里亚寒流与孟加拉湾暖湿气流在这里形成了强对流云层;我被撂在这个春天阴郁的雨水里。昨天,我还在为所谓的工作奔波,并肩负所谓的使命,把人群缩略在视网膜上,据说很有些情怀的样子。
 
  可是现在我失业了!有很多很多可能,但我是懒于寻找解释,懒于再为那些无谓的琐事梳理自己——我拉上帘子,窗子外面是一户为躲避计划生育来此谋生的夫妇;他们从清晨到深夜都很忙碌并且充实,因为他们终于生了一个男孩,被一群小姐姐簇拥着。

  我却不那么充实了,也不够平静。一位法兰西政治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如果不是激进派,那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假如他到了三十岁还是个激进派,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我早已过了三十到了不惑的年龄,并正朝着第五张蹉跎而去。也许我在二十岁的时候算个激进派吧。不承认这点恐怕不行。看看那些陆续辗转回来的旧物件、那些旧照片和旧文字、那些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瞬间,我是真没有勇气把昨天一下子抹去。

  可是这些东西必须抹去,不抹去这些,我就会想入非非,我就去沉湎、沉沉地泯。
                 
  我是1980年代以后陆续回到这里的,称之老家有点勉强。小时候是在皖东南的乡村度过的。那里很多河叉、湖泊;我后来的很多生活技能都是在那个时期磨练出来的。我曾经面对我的儿子、侄儿、外甥、外甥女感慨,因为他们实在不会玩——他们只会玩傻瓜式的游戏,并且成人化。最早的傻瓜相机有一个牌子叫“汤姆”,无须调整光圈速度距离,摁一下快门就把你定格了,并且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一样光辉高大。这种傻瓜式的革命,最终使很多人不会拍摄真正的照片了。现代工业使很多烦琐的程序简单化了,其结果是很多人因此丧失了双手,甚至是他们的大脑。
 
  我在过去几年也丧失了双手和大脑,糟糕的是,我竟然还丧失了双腿。我变得不太会走路了。我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个礼拜,我的腿部肌肉因此有些萎缩,并且制约了某些思维神经,经常地被一些小情态折磨。这肯定是可笑的。就像老家的人,他们几十年始终如一的面孔和表情;就像我的窗子永远只能看到十米以内的景物;就像我的书橱里永远只是些老掉牙的旧书和书橱下老掉牙的了无生趣的我。
 
  偶读明清文字,会被那些落魄文人的人生际遇所感慨,后来读多了,便麻木。什么叫文人嘛,莫非吃饱之后,把蓝天白云看成残血、把四季更叠看成矢志罢了。毛泽东曾经说过,是工人阶级创造一切。这话在当时何等震撼。但是我们不能把这句话单独剔出来研究,一旦抛开“农村包围城市”这个命题,那句话就无法继续。同样道理,我们对明清文人的理解,一旦割裂了当时的“政治空气”,我们便无法接近嵇康,也无法理解陶渊明。

  故园和故乡在汉语里是语意很近的两个词。但是两者之间外延却有着很大的差别。故乡依附怀旧的成分居多,而故园总有些失而复得的感慨。我时常把故园或故乡统称作老家,在这里我只引用回归的内涵。

  在很多厄运将至的时候,我回到老家,在逆转的时候离开。
 
  这个春天,我回到了老家,并非完全失业的缘故。几天前,我找了工具,修理了我多年未骑的自行车。我告诉我的一个网络朋友,说我要去种田,当然我绝对不学陶渊明。我确实种过田,很少有人愿意相信这一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曾经套牛在地里耕种。我有六亩六分地——这个数字对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这块地已经属于我十多年了;现在,上面生长着很多杨树苗,是我去年春天雇人扦插的。我每次回老家的第二天都要去这块地看看,看那些苗木的长势,那些生命里固有的形式,那些不断向上的东西。我不能说我是个合格的农人,但我从劳动中获得快感,使烦恼得以平息。

  遗憾的是,我的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这从前几天骑自行车去苗圃地的情形可以得到验证。区区五公里的路程,我气喘胸闷;回来后,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有朋友电话安慰我,说别急,千万别急,正为我联系一家出版社,去做编辑。我躺在那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人关心我的生存状态,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昨天无意找到了一本王小波的书《沉默的大多数》,是我前几年买的,买完之后就丢在角落,竟至忘记它的存在。尽管很多文字过去在报刊上陆续读过,但重新阅读,依旧感慨。激动之下,打电话给我最爱的那个人,并阅读了其中的一个片段。

  老实说,像小波先生那样淡泊的人现在不多。1997年4月11日小波先生因心脏病猝发辞世,妻李银河博士写了一篇十分感人的悼文《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者——悼小波》,相信很多人都读过吧。
                 
  这个春天有一场雨,并非未雨绸缪,但却是必然。

  一直在学习做一个淡泊的人,过去和现在;而现在,尤为重要。


  〖独白之九〗拉丁文化

                 
  做这个题目,实在有沽名钓誉之嫌,也不合逻辑。我显然不是研究文化的学者,也不是研究人类学、历史学的专家。文化一词于我纯粹附庸风雅的干活,而人类学、历史学不过是我偶尔自由想象的一个空间,也叫臆想,终究成不了气候——如果假定臆想也是一门学问,那么“拉丁文化”肯定意味深长。
                 
  有一件事情,大家一定觉得可笑,那就是我一直把拉丁字母与阿拉伯数字混为一谈,老实说我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异同:一个记数,另一个记音,都是一个标记罢了,有时候阿拉伯数字也用来注音,譬如音乐简谱,而有时候拉丁字母用来记数,譬如数学和几何,至于物理、化学里的拉丁字母可能表达的意思要复杂得多,还是不去究竟,因为弄不好很可能把我绕进去,我这篇文字将无法继续。
                 
  记得我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写下1、2、3……9这几个数字,然后让我们跟着他念,从1-9,再从9-1一直把我们念得分不清1和9为止。老师说,这是阿拉伯数字,同学们必须背熟背溜,张嘴就来就跟吃包子一样。可是那时候我很愚笨(现在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我把阿拉伯数字从1-9整整念叨了三天,竟至神志恍惚,吃饭的时候把几粒米塞进鼻孔里。我的母亲吃惊不小,说什么阿的拉伯的咱可以慢慢学,但米粒呛到鼻孔里可是一刻也不能马虎的。在母亲的怂恿下,我最终放弃了对阿拉伯数字的研究,直到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只能认识1-3这几个数字,但是阿拉伯一词,我是再也没有忘记。因为我知道“阿拉伯”这三个字,代表学问,它肯定不象王二驹张三蛋李四毛那么简单。
                 
  其实我这篇字不是说阿拉伯的,也不大可能阐述阿拉伯数字的,那是数学家干的事情,显然我有点力不从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证明质数与素数的关系的。那么还是让我回到开头拉丁文化,而不是拉丁字母。
                 
  说拉丁文化还是要说拉丁字母,而罗马字母可能更符合中国人的视觉审美。我第一次见罗马字母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大舅把我从课堂里揪出来,说让我回去喂猪。因为那天公社食品站来村里收购生猪,我大舅家也就是我家喂养了三头又肥又胖的公猪(一般母猪因为过度生育的缘故早被折磨得不成猪样,瘦骨嶙峋,形容枯槁,但还是被人为地反复性交直到又一次产下十一只的小猪崽,据说母猪有十一只奶头,所以产十一只小猪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按照逻辑学观点,前者是假定,后者是必然)——接着把话说完,我大舅想卖这三头公猪中的一头。为什么只卖一头而不是三头肯定不是我要研究的课题,但确实只卖一只。结果公猪们见我大舅过来就撒猪蹄子地尥蹶子。可是我来就不一样了:它们亲切地靠拢过来并且发出极其亲昵地叫唤,它们被饥饿所折磨并且被习惯势力所迷惑——它们以为我是像往常那样喂它们吃的,结果它们被自己的自信所蒙蔽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把它们送进了屠宰场。我清楚地记得,负责检验的人手执一把长剪刀,在那头即将沦为他人口中美味的公猪肚皮毛上,剪出了三道斜斜的纹路。我困惑很久才鼓足勇气问那检验员,那三道杠表示什么?那家伙很谦虚,看也不看我一眼,从叼着香烟的嘴里冒出一句:三等——罗马字。
                 
  这是我第一次认识的罗马字,确切地说是罗马字母。当然,我并没由此对罗马字母产生更多的好感,毕竟它是那么生硬地嵌在我心爱的公猪肚皮上,相对于那头迷茫的公猪而言,我是叛徒和敌人,至少是不够朋友的。
                 
  继续回到主题。
                 
  我的初中地理老师是一个转业军人,那家伙学问了得。他讲法国的时候提到了拿破仑,讲德国的时候谈到希特勒,最后指着苏联一大片疆土用肃穆的语气说:列宁。所以他在后来拉丁美洲地图上极其自然地高谈阔论拉丁字母。尽管我后来知道拉丁字母与拉丁美洲其实并没有多少直接的联系,就像希伯来语与希伯来没有多少直接联系一样,但在当时我是读书以来第一次上课没打瞌睡。
                 
  若干年后,我侥幸地坐在大学课堂里,听分类老师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教我们读拉丁语学名,我才多少明白,拉丁文这个古老的文字,比汉字还源源流长呢。不过,既然说到文化,我就不能不提一点“文化”的看法:甭管拉丁文历史如何悠久,但肯定没咱大中华汉字有底蕴——一提到大中华文化是不能不说底蕴这个词的。大家都这么用,用习惯了,谁不用就是谁没觉悟,就是没文化的表现。说到这里,我再补充一个关于文化的事例。还是我小时候,确切地说是我稍大时候,那时候上大学,为了追小姑娘的需要,开始假模假样地写诗歌,而且一写不可收拾,最后居然以诗人自居、自持、自得,最后传到我大舅他老人家的耳朵里。有年寒假归乡,我大舅从街市上回来,手里提着两瓶酒,逢人便称他外甥我是个诗人,在报纸上登了多少多少篇,光那稿费五元十元的三天两头的往家里邮寄。大舅回到家里,破例没朝我瞪眼睛,而是笑咪咪地说我了得啦,诗人呢,接着谦卑地为我斟了满满一大杯酒:喝!喝呀!诗人都是喝酒的,不是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么,喝呀喝!真难为他老人家,小学没毕业居然还记得一个李白并且顺手牵羊地把他外甥我与李白牵到了一个槽里。可是看他老人家对诗人或者说对文化那么肃穆恭谦的样子,不喝下这杯酒,恐大不敬,于是乎一杯复一杯,直把我喝得当场喷薄而出,并从家里一直蔓延到屋后的茅坑里。顺便说一下,我们那里的茅坑都修建在屋子的后面,按照现在的科学计算大约有100米的距离。结果害得我表妹回来,劈头就批评我都这么大吃饭还是那么毛糙,怎么又把苍蝇吃肚子里了——小的时候,有一次吃隔夜饭,误吃过一只苍蝇,她还记忆犹新,并且今非昔比了一把。
                 
  又扯远了,但文化却真是个冤大头的东西。不久前,夜间失眠,便读那些名人随笔。装潢精美的厚厚一本,里面并没多少文字,但你从文章的标题上一眼就能瞧出作者是何等的文化。学史哲的人拼命在自己的文字里写数论、写基因组合、甚至还写人类无师自通的那些行为,譬如作爱;而学理工课的人呢觉得作家有什么了不起,从一块烂泥巴里发现了早期人类文化的印记,一惊一乍的发誓不把林语堂的烟斗砸烂,中国五千年文化就无以灿烂。当然,他们中很多人和我一样也对拉丁字母感兴趣,并且说拉丁字母更符合人类的原始审美尺度,它甚至比象形文字更早,比外星人的文字更有韵味。每每读到这里,我就萌发弄点“文化”的欲望,想想我个半文半理不文不理的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若是自己把自己给埋没了,真枉吾之浩燃正气呀。所以这篇《拉丁文化》就这么炮制出来了,问题不在质也不在量,就在于抛砖引玉,让大家都能文化起来,而且越来越文化。


  〖独白之十〗教化与驯化
                 
                 
  有一本书叫《张诚日记》,想必很多人都读过。一个洋鬼子来到中国的皇宫,给皇帝老儿和老儿的小儿们讲授西洋“奇技”。张诚就是这么一个洋鬼子,他给大清皇帝康熙先生讲习几何和化学。后来张诚先生在用三角板画几何图形的时候,捎带就有意无意地向他的皇帝学生输灌一些天主教思想。康熙先生当然知道张诚先生的用意,只是并不急于戳穿,因为在他看来天主教里的很多东西与中国传统的儒家学术竟然有许多融会之处,其次康熙先生要做一个好皇帝,一个民主开放的皇帝,做好皇帝就要兼收并蓄,就要容得别人做自己的老师。
                 
  我读这本书的时候,尚在求学的年龄,那时候康熙先生已经躺在东陵做了两百六十多年的春秋大梦,距离康梁变法也一百多年过去。但我还是感觉康熙先生很亲切的样子,甚至我想象他在做几何习题的时候,口水都流到纸上,不过那时候估计还没有橡皮,否则康熙先生完全有可能用橡皮把作业本擦出一个大大窟窿。
                 
  我之所以过去若干年后,再次想起这本书,是因为我看到有人在学习了。我说的在学习的这些人肯定不是我们这些人。不是说我们学习不重要,也不是说我们不需要学习。事实上我们学习很重要的,但是有些人学习更重要。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吃西红柿的情形。
                 
  我的一个哥们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弄到了两个又红又软的果子,他神秘地掏出一个对我沾沾自喜:这叫洋柿子,是好东西,吃了能长血。我的哥们就拿着那又红又软的洋柿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末了无比慷慨地送一只给我。我哪里舍得吃这么一个能长血的果子?有一年我皮肤蜡黄,每天只能喝一碗棒子面糊糊,走路跟耍杂技似的两条腿直打摽。我大舅吃惊不小,就带我去大队合作医疗看赤脚医生。那医生很有医德,而且很有耐心,上来就问我哪里病了?我说我走不动路了。走不动路是哪里病了呢?我说我就是走不动路了可能就是病了。后来那医生用手扒开我眼睛,又让我把舌头伸出来,并且指示我再伸再伸直到象一条六月天的土狗那样把舌头完全哈喇出来。他后来又搬出一本没有封皮缺了很多页的书研究了好一阵子,对才我大舅说,这是常见病,不传染的,叫贫血,就是没有血了,你要给他补血。我大舅一听,马上义不容辞地挽起胳膊说,先生(我们那里称大夫叫先生)我血多!就把我的血抽给孩子吧。那先生很专业地摇摇头肯定地说,那倒不必。说这个贫血也不是什么病,当然了它也不是传染病,回去让他吃点菠菜、猪肝什么的就能慢慢好,至于吃药,到目前为止全世界还没什么特效药物研究(研制)出来,对了,你们家的药帐什么时候结算?(那时候的农村看病多是记帐)说完那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本本,指着我大舅的名字。我大舅讷讷半晌,说先生,帐是一定要结的,最迟年底分红,但,但这孩子的病你还是给开点药吧。那先生很不高兴地瞟了我大舅一眼,说我是医生还你是医生,我看几十年的病,连骡马驴猪羊狗鸡的病都能治疗——回去吃菠菜吧!
                 
  后来我回去之后吃了一个夏天的菠菜,一直吃得找不到牙齿。当然,我的脸因此确再没黄过,不过有点绿了,连屙出的屎都是绿的。
                 
  我的那哥们送我一只又红又软的洋柿子之后,我是真的没舍得吃,因为据说吃了能长血。但是有天半夜里,我实在无法忍受那红色的诱惑,终于还是摸出来,塞进了嘴里。但是我很快被这种比砒霜还难吃的东西折磨得龇牙咧嘴。这个只有鸡蛋大小的又红又软的洋柿子,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它根本与树上长的那柿子无法比拟,我敢说说那是全世界最难吃的东西。
                 
  我在这则故事里写到的洋柿子发生在1970年代初,据说这鸟玩意刚被一个农艺师从岛国小日本带回中国,他带回来的时候果子还很大,可是栽种以后,只有鸡蛋那么大小了,而且味道怪怪的。我的那个哥们,老子在部队做大官(后来知道是个排长),他母亲去部队探亲的时候总带回一些高级食品,譬如粘到牙上就不放松的麦芽糖,譬如圆圆的有图案的饼干,再譬如这个又红又软吃了能长血的洋柿子。
                 
  这个事情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才有些明白,当年我吃的那能长血的果子叫番茄,又叫西红柿,并且确实来自异域番帮,但不是来自日本,吃了也不能长血。西红柿引种到中国几十年了,这中间经过了无数次的杂交试验,最终才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生物学有一个专门术语叫驯化。
                 
  当年张诚先生来到中国的时候也想驯化来着,但人毕竟是有思想有头脑的高级生物,不大可能开展杂交试验。因为尽管康熙先生是个鞑子,从小受着夷帮文化的熏陶,但他在做皇帝之前很长时间内系统认真地学习了汉人的儒家文化,他对孔孟朱程的认同很大程度上已经超过了对他祖先膜拜,这也是“康熙之治”的一个根本原因。张诚先生来到中国以后,一边用试管向康熙先生演习那些化学反应的现象,一边又时不时地要演习西洋(主要是欧洲)的新文化新思潮的东西。后来有人把这个现象称做教化。
                 
  明末清初时期,一大批西洋传教士来到中国,甘当教化使者。再早些时候,譬如唐朝,有西域僧人入境教化的。其实教化之风从魏晋就已盛行,只是那时候的老祖宗们深受儒家黄老思想的禁锢,不太容易被夷帮“奇技淫术”所入侵,所以很多术士教化不成,末了反被别人教化了去,实在笑破肚皮。
                 
  其实,我在这篇文字里本来并不想讨论什么教化与驯化,因为我的知识还不足以触及这样的题目。但是就教化与驯化的本质来说,我得出了一点简单印象。
                 
  其一是教化与驯化都与夷帮有关,按照生物学观点叫移植,也不管是一种生物还是一种思想,但都有一个适应推广的过程,至于说到,该物种或该思想能否切合当地的实际情况,那是另外回事。
                 
  其二教化与驯化有很大区别,教化是被动的消极的,驯化是主动的积极的。但两者的目的都一样,都是要改变点什么,哪怕就像吃菠菜之后屙出的屎可能是绿的一样。
                 
  其三,教化和驯化都是一种入侵,都是以打破既有的生活模式为前提。张诚先生想教化康熙先生,使大清国有点人文关怀的思想,这使若干年后出现了那么多次的变法,像康梁,像六君子那干人都是先被别人教化,而后他们要站起来教化别人,尽管都不成功,但还是给后来的历史发展增加了一些新鲜活力。同样道理,洋柿子来到中国以后,经过了几十年的不断驯化,已经由最初的地中海气候慢慢适应了次大陆气候,并且越长越大,味道也更加可口。尽管它不可能也不必要长到树上去代替中国柿子,它甚至不能代替西瓜和葫芦,但是就生活起源来说,它使我们的食物丰富起来。
                 
  最后我想顺便补充一个关于教化的事例。二战时期,日尔曼人认为犹太人是邪恶的(跟墨子说人生来就是恶的观点差不多),因为他们搞出了现代物理,譬如爱因斯坦这个犹太人,他和他的物理都是经典物理的死敌。因为经典物理是亚利安人创造的,也只能是亚利安人创造,像牛顿和伽里略。所以日尔曼人要甘当教化的使者,要教化犹太人,结果爱因斯坦吓得跑到美国去了,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可是日尔曼人并没因此放弃教化,结果把犹太人逼到了耶路撒冷。但历史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有一个数据可以说明这个问题:从1905年到1931年,至少有10位犹太人因为在科学上做出过杰出贡献而获得了诺贝尔奖金。这是不是对日尔曼人教化的最大嘲弄呀?
                 
  所以教化有时候是很可怕的,对有些人而言,还是少教化的好,因为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被教化的。

                 
  〖独白之十一〗坐牢的乐趣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很多人会反感,但那都是不关痛痒的,毕竟绝大多人都没坐过牢而且也不可能坐牢,否则这个社会就太滑稽太不象样了。但滑稽的事情太不象样的事情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有时候明明知道它们是滑稽的太不象样的,但我们还是去做了,并且做的理直气壮最做的很坦然。
                 
  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铁哥们。好到什么程度呢?我也不好形容,反正他连第一次遗精这样的事情都没忘告诉我。想想当时他只有十二岁,小小年纪却在一次午睡中把裤衩弄的很是腌臢,醒来的时候自然很茫然,并且吓坏了。不过据说遗的时候很爽,于是他一点也没耽搁就颇神秘地把这个遗的状况偷偷告诉了我。我其实比他还大一岁,但是因为过多吃菜稀饭的缘故,有些营养不良的迹象,所以那时候还没机会体验他说的那种爽。尽管如此,我还是被他行而上地爽了一把。现在看来这个事情也许再正常不过,可是这个遗的体验在当时把他真的折磨惨了,总是渴望多遗几次。有天下午,估计他憋很久也没遗出来,却鬼使神差地去做了一件令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我曾经写过一篇很不成文的小说,叫《刘家庄逸事》,有人指出,这个小说很色情。其实如果我有机会谈所谓的创作过程,我想我会提到上面的那个故事,确切地说是往事。我的那个哥们在十二岁那年,被遗精所困惑,最终走上犯罪的道路——他在一个傍晚强奸了他的邻居女孩,为此他坐了八年的大牢。他出来的时候,刚刚二十岁,正是一个青年最精华的年龄,而他是把这个精华溜在大墙内了。我清楚地记得抓他的那天情景,他被一个穿便衣的公安同志用手铐反铐着,被扭到批斗大会上。那个便衣从口袋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稿子,一分钟没读完就很是激动地一脚我的哥们踢翻在地。再后来大家纷纷向他扔柴火棍子,有的是碎瓦片或者地上的土坷垃。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趁着混乱溜到小河边郁郁了一整天。
                 
  这是1976年的事情,那时候好象还没有少管所,我的哥们是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彪汉们关在一起,并且很不幸地一关就是八年。
                 
  我之所以提到这件事情,是因为我的这个哥们在出来之后居然一点没被改造好。其次一个很特别的原因是,他出来的时候,我也刚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虽然我之监狱与他之监狱在形式和原因上可能稍有区别,但究其实质而言应该都是一样的。还有一个不同的是,我的哥们是在监狱里完成他的小学和部分中学教育,而我是在监狱里接受另外一种改造,一种关于世界观的改造。比较而言,我哥们的改造要简单得多,毕竟他是世界观尚未形成之前进的监狱,而我则是在世界观已经完全形成之后并且根深蒂固的情形之下接受所谓的改造。至于说到最终有无改造成功,那是另外的事情,也不是我这篇文字要表达的内容,但就改造的手段和形式而言,两者之间大同小异。
                 
  同样,我好象也没被改造好。但,我之没改造好与我哥们之未改造好也是有些区别的。我的哥们出来之后成了黑社会老大,而我则由一个所谓的诗人、作家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商贩。必须指出的是,我在成为这个小商贩之前曾经得到我的这个哥们的无私帮助,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借给我钱作为做生意的原始资本,并且在最初的原始积累过程中得到了他多方面的照顾。如今我的这哥们已经沉眠地下,骨头烂成灰了吧——他在出来之后的第五年由于吸毒竟至破落不堪,最后用自制的火药枪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曾经试着要给他修一快墓碑,可是苦于无法表达我对他的真实感受,只好作罢。
                 
  接着说坐牢的事情。坐牢就是羁押,就是把你关起来不给你自由。当然这话也不能那么绝对,说到自由,应该还是有一些的。譬如很多坐牢的人就想女人——我指的是男囚,而女囚估计多数也是想男人的。不承认这一点就不是一个严格的唯物论者。有些东西是可以禁锢的,譬如行为。再活蹦乱跳的人,一旦把你戴上手铐,锁上脚镣子,再把你关在漆黑咙咚的小号子里,我看你还蹦弹不?你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因为你真的动弹不了,你失去了行动的自由,你只有沮丧。但是这么沮丧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于是你自然不自然地就想外面的事情,想过去的事情,想那些朋友和敌人。
                 
  我曾经就被羁押过,原因很复杂,但肯定不是强奸或诈骗之类的故事。我的故事需要用一篇很恰当的文字去表述,并且在一个适宜时间适宜的场合。但是,结果都一样,我确实被羁押过,失去自由。与我同期关押的很多人,用长篇小说的篇幅写悔过书的时候,我却在角落里想外面的女人,想那些人生最美好的光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沉默更具威慑性的了。我是沉默中度过那些灰暗的日子的。并不是说,我曾经如何的有骨气,更不可能像渣滓洞里的某某同志那么坚强。我之所以没有写悔过书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错在哪里?我更不会用抒情长诗的格式去忏悔点什么,那样做有悖于我为文为人的一贯宗旨。其次的原因是,我隐约地感觉到了,就当时的空气,不可能因为一纸悔过书豁免对你的羁押。所以,我还是十分乐意地接受自我安慰的那种。我回忆往事,然后深夜的时候手淫。我回忆的时候,一方面弥补了我曾经在某些问题上的疏忽,另一方面矫正了我对一些关键问题的认识。当然我手淫的时候,肯定没有这些内容,都是些纯粹的行而下勾当。这有点类似于十八世纪英国的某些修道士。

  这也许就是所谓坐牢的乐趣了吧。或者还不止这些,我在羁押期间,可以不用再写那些狗屁诗歌了,更不会为了讨好某个女人,写肉麻的文字,我甚至不必洗脸刷牙不必因为去见某人或被某人接见衣冠楚楚地很不自在;当我光屁股躺在单人床上的时候,可以尽情地打酣而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也不必做饭,准时就会有两只馒头送过来——最主要的,我还不必洗碗。我可以看免费的报纸,看不用交电费的电视节目,而且还是彩色二十四吋……

  其实坐牢乐趣还远不止这些。而我认为最大的乐趣,可能就是思考了,而且是绝对的自由。当肉体受折磨的时候,人在精神上的释放也许是空前的。我曾经因为这样的空前释放在认识论上有过一些根本的转变。我不以为这样的转变是一种退步,就纵向的比较而言,这样的转变有时是积极的。

  也许,我可能失去很多,过去和现在,但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反复多次的适应将永远存在,而且必须时刻面对,以微笑的姿势。
 

  〖独白之十二〗激进和盲从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个颇有争议的激进派,这样说多少有点自诩的意味,但是那个时代的所谓读书人,只要稍微地读几本关于哲学或历史的书,就或多或少地都有那么点激进的倾向。
 
  1980年代初,西方诸多哲学流派的书籍几乎是一夜之间灌的满世界都是,并很快成为一种潮流。这大概算是我最早接触西方哲学思想的所谓发端吧,仔细追溯还会发现,我现在的藏书中很大一批都购买于那个时期,且被翻看的程度远远高于其它任何一个时期。想想,那时正是求学的年龄,刚刚从农村那个广阔天地爬进城里,满目的新鲜,一方面在课堂上听那些牛皮教授大肆鼓吹闻所未闻的一些鸟事,另一方面自己私底下就读那些弄来的哲学,读着读着就有做布鲁斯特的欲望,着实有些可笑。所以我在今天,很能理解那些膜拜明星的狂热青年,无论如何这是一种激情,相对于无所事事,这显然是个大进步。
                 
  为什么当初我们会喜欢那些今天看来枯燥乏味的哲学书籍呢?这个问题恐怕直到现在还没找到答案,至少我是这样的。就像当年为什么喜欢写诗,为什么喜欢女人和喜欢抽烟一样(难能可贵的是现在依然还是很喜欢女人而且对抽烟始终如一的执著),我是一下子就喜欢了那些哲学书籍。后来读E.阿恩海姆和贡布里西的时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阅读了,一定程度上带有点研究的色彩了,这显然也是可笑的。

  我觉得,这是一种盲从。因为我是在阅读了那些书籍之后变得很激进的,不仅仅是思想,甚至包括某些正常的生活行为。这个可笑最早表现在我从一个农业院校的普通学生摇身一变成了某个经济类的特殊学生,再之后又从经济而文学而历史而宗教而哲学起来。偶尔我会意识到这个转变本身是个大的错误。遗憾的是我在1980年代初的时候,尚未意识到这些,否则我的所有人生轨迹完全可以重新写过。而事实上,我在这个转变过程中,一天天陷落了的,就像手淫那么不可避免。
                 
  其实我们是很少习惯这样去检讨自己的,不是天生缺少这种自知自明,也不是我们从来一点觉悟也没有,实在是我们太过于看重自己的某些行为了,尤其是在所谓思考之后的行为。譬如今天网络上多如蚂蚁的文学青年和老青年们,如果不是网络,有几个人能写出如此优秀的文字?我确信是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因为网络才开始写字的并且写的满脸的油腻,有的甚至是很意满自得很盛气凛然很正而八经的样子,这是很好的现象,我以为,至少比去卡拉偶卡或者挖空心思把全世界美女一网打尽要积极的多。再其次,我们在这股文学潮流里看到时代的进步,不小的进步,这个世界人人都当作家里,该是具有多么深远意义的一件事情呀!所以,有时候激进一点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要过于的盲从就好。再譬如,老汉我偶尔看到网络上某人对一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动不动就暴露惊世骇俗的目光,并且大有以拳相向的意味,说实在的,我老汉真有点乐不可支了。不就一破新闻么?又不是新婚第一夜,何至于如此激动的?若说你年轻吧,一个也都三张四张以上的人,而且不是硕士就博士的,我的乖乖儿子,不把人吓傻那才叫怪。可是你只要留意一下他们的某些行为和言论,实在忍不住会笑起来。我有时候就感慨,要是生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大上海那该多好,第一个就是掏出刀子来,给你小子放血。
 
  话说回来,毕竟没生在那个时代,也幸亏没生在那个时代呀。这是闲话,打住。
                 
  继续说点激进的事情。我曾在一篇文字里引用过某个法国政治家的一段话,就是说激进的。大致是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如果不是个激进派那是可悲的,但如果永远是个激进派就不是一般的可悲了。这话听起来可怖,但确实很有道理。年轻的时候世界观尚未健全,读点破书产生点冲动是完全正常的,有谁读过《红楼梦》没想把金陵十二钗统统拿下的?如果不是,你家伙至少是个先天的二胰子。我觉得古书上说的那某某坐怀不乱的情形就多少有些扯淡的意味,愚人愚己呢。不过大家十分乐意地相信那样做委实很崇高并且非此莫彼,我就没办法了,就像某天某人说他没看到过十二岁坐牢就没有那档子事一样,我通常对于这些未必幼稚的事情总抱以一个臭屁的想象,因为我实在没有必要浪费我的粮食去做无谓的是非之争。时间让我记住了一些东西,凡是错误的必定不能再犯第二次,否则就太不可救药了。
                 
  好象这样说激进的事情还很不全面,并且驴头不对马嘴。其实若果真让驴头对上马嘴,事情可能就是另外的样子了。生物学上叫杂交,驴头对上马嘴之后生产出了骡子;哲学上驴头对上马嘴之后产生了伏尔泰。别以为伏尔泰是什么哲学泰斗的角色,我年轻时候读伏尔泰崇拜的一塌糊涂,可是后来发现这家伙有些问题,这个问题是他自己留给自己的:他在成名之后自己站出来否定自己的观点,其结果使他的某些观点更加超凡脱俗,之后的情形是也就超凡脱俗罢了。我在这篇文字里试图谈点激进的事情,其结果是驴头不对马嘴,这个结果也使我陷落在一片可笑的境地里,这有点悖逆于我的初衷。不过事以至此,如果硬要让驴头对上马嘴,那就不是可笑可言的了。或者,这正是我要表达的某种东西。
                 
  至于说到盲从,也未必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老汉就相当地盲从过,从二十年前开始写作,到十年前被迫终止,这些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当然,我肯定也有不盲从的时候,譬如说,我对抽烟和女人,我无论何时都会确信,都将是一贯的激情,而且不是盲从。


  〖独白之十三〗因果关系


  因果关系不是数学的问题,也不是宿命的问题,更不是一个简单的复句问题。我这里说的因果关系是非一般的关系--凡是解释不了或解释不好的一律用非一般;一方面可以原谅作者知识的不足导致写作上的缺陷,另一方面,此非一般岂是一般般所可比拟的,较之一般般别有一番苦心。

  很多年前,大约写过这么一行神经质的句子:知更鸟的早晨预示着所有的早晨。我的那只知更鸟叫的时候恰好是午夜,我于是想象这么一只不合时宜的鸟什么时候叫还不都是叫呢,一鸟罢了,毕竟不是人。倘或人半夜也叫起来,不是生理的快慰或疼痛,就是心理被更具隐晦的力量的所攫获,因其格外震撼自抑难禁。

  但我确实听到过半夜叫唤的人,而且是旷久的。有人后来把他归结于精神失常,而日里与之偶遇,他着实的一副恭谦样,且每每先与人热情招呼,无一丝精神失常者惯有的迹象。我于是不得不想象他莫非是那种夜半才发作的精神分裂,并且是可以自愈的类型;我甚至进一步想象也许他每次发作时全无一丝的痛苦,完全无意识的不觉。他或者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而且是特辉煌的那种。于是我之想象因那夜半总叫唤的人每夜愈发深刻的叫唤而愈发生动起来。我开始确信他是没有朋友的,或者过去有很多朋友但现在没有,一个也没有。但他确实该有一个朋友,最好是异性的知己,一个可以照顾起居而他觉得纯粹的多余,即便只是基于最人道的关怀。

  后来我因为生活关系到别处谋生若干又若干年,回来的时候,有一个当年特熟的朋友见我第一句便是:那个半夜叫唤的人死了,是叫唤之后,半夜死的,脖子挂在阳台的栏杆上,两条腿耷拉着。

  我不知道一个半夜叫唤的人何以叫人回忆,但他的死又仿佛早在意料之中。夜里却是死寂般的沉闷,我开始怀念那个准时发出的叫唤,那个已经久远了的却依旧鲜活在我记忆里的叫唤。

  一次酒席间,和朋友偶及当年那个夜半叫唤的故事,朋友马上接过话茬,说他的楼上也曾经住过这么一个人,也是半夜的时候兴奋异常,不过他不是叫唤,而是大声的背诵毛泽东诗词,且每背诵之前都要重复一句:毛主席问我今年多大了?后来那朋友颇神秘地告诉我,此人乃贺子珍的侄儿。

  事隔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想起当年的那行关于知更鸟的句子,不免多了几分感慨。也许鸟终究不过是鸟,而人未必就是什么人。鸟的世界里更多的只是生物的属性,一种落花流水的更迭,那么人呢?

  我在夜里也是想叫唤的,可是终没能叫。是之前我在梦的形式里已经叫过,或者我累了倦了,又或者我压根不屑于叫唤。因为该叫唤的都被那些想叫唤的人叫唤了,就像我们今天想漫骂的事实上都被七十多年前一个叫鲁迅的人都漫骂过了一样。必须低下头来承认,在某些事实面前,我们确实无法超越祖先,相对于历史的横断面,我们有时候不过是已经蜕变了的一批,只在特定的思维向度和时空向度里自娱罢了。而就在昨天,我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自欺欺人的自娱,且意满自得的小模小样的功利、小模小样的得失。可是我现在突然不想功利了,也不想再有什么得失。因为该功利的我都功利了,该得失的我也都得失了。怒目主义也许已经不切实际,而乡愿也忒没个人样儿。而人是要活下去的,骨子里的那点出人头地的观点怕是早已根深蒂固。但是我们可以试着庸常一些,失业的时候不拿失业说事儿,吃馒头的时候绝不钦羡海参鱼翅的干活。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经历了人生的许多事情,一些可贵的人间温暖。而那时候我是作为游手好闲的典范,被一些朋友同情并且莫名其妙的关切。我甚至连文字都不想写了,并不是说我不能写了,我其实是觉得没必要再写了。文字多数时候是苍白的,在人类进化之初,它的使命已告结束--在所谓的文明时空里,文字是开放在心灵之上的罂粟。

  作为一个时代的产物是可怜而又短命的。我曾经在黑夜里擦亮过自己的眼睛,但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我只听到一些流淌的声音,一些因为失血过度逐渐萎缩下去的叫唤,但这绝对不是宿命的,也不能用简单的因果关系去考证。伯罗奔尼撤战争是古希腊历史上最伟大的战争,但楚汉之争未尝不也是一场旷古的撕杀;华来士在断头台上面对英皇高举的斧头也只喊一声:自由!

  感慨是渺小的自恋,事过境迁却未必是昨日黄花。知更鸟的早晨也许不是所有的早晨,但这个早晨肯定是新的早晨,绝不雷同的早晨。
 

  〖独白之十四〗茅坑里的隐逸


  年轻时候去茅坑拉屎总习惯随手摸本书,然后一边撅着屁股一边就捧着手里的书来读,并非惜时如金的所在,也绝非头悬梁椎刺骨的干活。实在是随心所欲的即事,却是煞有介事的所得。其中淋漓酣畅自不待说,日积月累居然也小有见识,权且遑论一知半解,而其中因习惯成自然的过程却渐为乐趣。

  后来为生计所迫,坐下来读书已不大可能,倒是这茅坑里的学问一直沿袭了下来,且每况愈下,竟至不读不拉的境地。初的时候多是些小儿科的晚报杂志,渐次有了一些所谓的严肃书籍,后来干脆把史哲也一并带进了茅坑。盛夏的时候,茅坑里苍蝇翩然舞蹈,无数小虫竟折腰,有一只约莫是舞累了的跳梁小丑终因力不可支居然一头扎在了《宋书·本纪第九·后废帝》上,成垂死状,想那一代昏暴穷途末路落入蝇口,也是死有余辜,活该他老儿死翘翘,确实莫大的讽刺。

  诚然,茅坑里阅读终究是成不了气候的,如若不是,我们完全有理由把大学办到茅坑里来,就像上个世纪某伟人把大学办到农村田头那个广阔天地一样。茅坑里的学问至多是只言片句的图解,想当然的成分居多,截取的手段居多,消遣式的自慰居多。它永远不可能是系统的严谨的逻辑的--它有点明间哲学的意味,因其深入我心,我之拉屎,我之泰然,莫能与之争。

  而茅坑里的学问,却又因其持久性、民间性这一特征还是为许多深得其中三昧的内业人士所乐道。时常的我在这个拉屎的学问中捕获一些颇具灵性的东西,譬如诗歌。与其说排泄是一种对生理的释放,毋宁说更像是一种对灵性和自由的向往。我坚持这个过程的神秘性意义远远大于其本身许多内在的固有的属性,它是精神的也实质的。试想,一个武装到牙齿的人,纵然他有三头六臂或者有回天之术,他只要活着,便无法拒绝排泄。他是离不开茅坑的,即便他的茅坑具备了五星级的设施,它依然只有一项也是唯一的基本的功能:排泄。

  我对于排泄始终抱着积极的态度。如果某日因为太忙或者其它不便的缘故而不能排泄,我会耿耿于怀的。因为排泄的过程有时候其实并不那么单纯,在一般的生理意义之后,隐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心理因素。茅坑里的阅读更可能是一种隐逸意义的行为革命。

  前面提到的那本《宋书》,撇开前面的《本纪》和《志》直接读一读后面的《列传》,你会发现许多有趣的东西。

  《宋书·列传第五十三》就是一篇关于隐逸的文字。

  《易》曰:"天地闭,贤人隐。"又曰:"遁世无闷。"又曰:"高尚其事。"又曰:"幽人贞吉。"开篇就是一通拉虎皮作大帐的架势,这恐怕是《二十四史》的通弊,实不足奇。纲要之后,便是楔子:"夫隐之为言,迹不外见,道不可知之谓也。若夫千载寂寥,圣人不出,则大贤自晦,降夷凡品。止于全身远害,非必穴处岩栖,虽藏往得二,邻亚宗极,而举世莫窥,万物不睹。"老实说,我读这些东西的时候有点头疼,就像现如今某人谈道论佛,甚至不惜现身说教,恨不得把自个的心掏出来,日月可鉴一把。论者可畏,受者却未必有心,徒然一口的吐沫,是不是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感慨呀。某君辛苦,木头惟有敬畏的份。读《隐逸》的时候,犹如此。

  再让我们看看《隐逸》里都举要了些何方神圣:
  颙戴,字仲若,谯郡铚人也。宗炳,字少文,南阳涅阳人也。周续之,字道祖,雁门广武人也。王弘之,字方平,琅邪临沂人,宣训卫尉镇之弟也。阮万龄,陈留尉氏人也。刘凝之,字志安,小名长年,南郡枝江人也。龚祈,字孟道,武陵汉寿人也。仕翟法赐,寻阳柴桑人也。陶潜,字渊明,或云渊明,字元亮,寻阳柴桑人也。沈道虔,吴兴武康人也……在这一大堆所谓隐士里,大家熟悉的恐怕只有那个写《五柳先生传的》陶潜渊明了吧。

  关于这个老陶同志,大家知道的估计比我还多。不妨先看一下,那个叫武康人沈道虔的家伙。《列传》里有一段是这样描述的:有人窃其园莱者,还见之,乃自逃隐,待窃者取足去后乃出。人拔其屋后笋,令人止之,曰:"惜此笋欲令成林,更有佳者相与。"乃令人买大笋送与之。盗者惭不取,道虔使置其门内而还……

  读了这一节,我看这个沈道虔怎么看怎么像傻逼。我若是有这样的邻居,根本不用自己生火做饭,等他老人家做好了午饭,径自抄碗盛了便是,怕是连让我盛饭的劳作都可免了的,没准他老人家差仆役给我盛好递到手上。或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可以捉毫在他家的墙上留言,他老人家虚心接受之余感激涕淋也未可知。又若是你是个拙襟见肘的家伙,一穷二白得连个老婆都娶不上,他老家看在眼里,愁在心里,然后既不咬牙也不跺脚索性把某某爱妾就那么送与你,乐得个不淫白不淫,尚可冠其名曰"拾香",此等美事,何乐而不为。

  这显然是笑谈了,木头我是不大可能检那便宜的。毕竟沈大人骨头都烂成了灰,或者连灰都找不见了,早被那盗墓之徒洗劫一空后,把尸骨抛落荒野,让那无主的狗们叼了去。情景不免有些凄惨,而事实总归是事实。我在前面文字《因果关系》里提到了一个得失,殊不知,古代的这些所谓隐士,又有几人不是先得后失或者先失后得的?稍微读一点历史,便不难发现,这些名声显赫的所谓隐士多半出身名门望族,非王即侯,少不得也是一个户。那年景,小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十有八九,只有那些大富大贵之人吃饱了撑得慌转念去做什么隐士,标榜清高罢了。

  我是做不了隐士的,即便是田园既芜。这几日,去苗圃干活,抡镢头刨地,累的是一身臭汗,偶一抬头,确乎有那么点极目四野的感慨。然镢头真切的握在手里,若是不卯足力气锛下去,怕是真的会田园既芜了。劳作间隙,才想起已有几日未拉屎了,等不及就那么钻进林子里喷薄了一把。虽未有茅坑可承载,又未有可供学问的史籍可消磨,但偌大一片林子做茅坑实在是件奢而又奢的事情。此等拉屎也许才叫真正的隐逸吧。

  还是喜欢蹲在茅坑里拉屎,那种"拉读"的形式,纯粹但别样的排泄。如果再给我一支纯正的香烟,染我悠然地吸上一口,我会试着学一回老陶潜渊明同志:"归去来兮,请息交而绝游,世与我以相遗,复驾言兮焉求。"

  
  〖独白之十五〗对旧书说话

  十多年前,有两本书很是热了阵子。一本是宝岛出生的娘们在美国写的大约叫《中国人你为什么不会微笑》,另一本是土生土长的大陆爷们写的好象叫《中国可以说“不”》。老实说,写者很过瘾,读者也过瘾。过瘾之后,大家好象都学会了微笑并且说“不”,一时间满世界一片滑稽的微笑和吵嚷闹的“不”声,潮水一般浩荡;又仿佛沉睡多年一朝觉醒的感觉,砸烂旧世界的决心如日中天。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我是不想逐那最后一波的浊流,用那中庸的老脸去给随便一个路人莫名其妙的微笑,更不会用嘶哑的声音呼应一片死气沉沉的集体无意识。毕竟说“不”是需要勇气的,也是需要力气的。


  据说,微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乃至性格禀赋学识修养等等,好象蛮大一个工程,不是你弯一下眉、咧一下嘴那么简单的事情。于是大家就觉得微笑这档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劳兴师动众地去写一本书,说好听的是浪费,不好听的是吃饱了撑的。反正我爱笑就笑爱哭则哭,关你鸟的事?


  后来,又有个据说了不起的家伙爬到桌子上,说中国人什么都不缺,独缺勇气。这家伙说这话的时候确实用了不小的勇气,也用了不小的力气,以至于不久音道红肿的厉害,有些发炎的迹象。我同情之后不免纳闷:是好勇之勇?还是匹夫匹妇之勇?抑或是好勇兼而匹夫匹妇之勇?不过照那家伙的意思,也甭管是什么勇,只要有了这个勇,什么道理都成立,什么事情也就好办了。就像一百多年前,某某振臂一呼,然后大家都一骨碌爬将起来,揉揉眼屎麻花的眼睛,拿着扁担长矛什么的一股脑都涌到大街上闹革命去。


  不能不说这感觉很纯粹,也确实过瘾。小区建设收费,你可以说“不”!火车晚点,你可以说 “不”!雇佣童工,你也可以说“不”!以至于打架斗殴吸毒卖淫,你统统都可以一言以蔽之:“不”!只是你说“不”的时候千万要注意爱护你的音道,免得跟那某某似的,也落下个什么音道发炎,然后一边积极注射雷霉素一边去逍遥宫搂着个不穿裤衩的娘们通宵卡拉OK。


  再回过头来看看那本牛烘烘的《中国可以说“不”》,洋洋洒洒还真有有些来头,殊不知早在六十多年就有一个身材矮小的斗士写过《友帮惊诧论》了。这个身材矮小的斗士写完《友邦惊诧论》之后确实高大了许多,并且吾帮友邦地接着写了一大堆。我的破书架上就码了这样的吾帮和友邦,那都是我年轻时候从牙齿缝里挤出银子购买的。因为可以使矮小而高大,我于是也就义无返顾地继续从牙齿缝里挤银子,并且想当然地做了些高大的旧梦,结果旧梦未醒却又堕入更深的梦里去,梦里作梦,梦里还是梦,直落得个子虚乌有的干活。


  不过,无论是说“不”还是“惊诧”,都是写者过瘾、读者也多想当然地过瘾的一个过程,过程一结束,该“不”的还是“不”,该“惊诧”的也都还“惊诧”。您可千万不要说什么悲哀的话,您没这个资格,真的,您惟有继续跟着说“不”或“不”下去,说“惊诧”或“惊诧”下去,让“不”接着“不”、“惊诧”接着“惊诧”,这样才不会“不”,也就不会“惊诧”了。

 

  前不久,一个当年一起做梦的哥们写了本书叫《我们仍然仰望星空》,瞧着这书名便多少明白他老兄做梦已经不是过瘾那么简单了。他不知道,说“不”的人相当一批因着音道炎的缘故,一部分仍然往返于医院和逍遥宫做积极的治疗,另一部分可能已经病入膏肓,只能呆在梦的深处继续滑落,偶尔会惊诧地:今夕是何年?


  其实,说“不”和仰望只是表达的不同,一个是用嘴巴,另一个是用眼睛。嘴巴可以说自己看到的东西,也可以说自己未看到的东西;同样地,眼睛看到东西的可以说出来,也可以不说出来,这全看你高兴。那个写“不”的人未必是第一个看到“不”的,他或者确实看到了“不”,或者压根就没瞧着什么“不”,他只是那么“不”了一下子,“不”完之后还不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回过头来习惯收费和晚点,也习惯童工和妓女。


  或者,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一百二十分贝的音量说“不”了。大家都懂得,一百二十分贝的音量是污染;大家也都懂得了,小区收费是为了修补日益破损的路面。市政府要精简机构,该裁减的和不该裁减的都可以裁减——市政府首先要对国家负责,然后才能对人民负责,所以小区的问题还是小区自己解决吧。火车晚点那是铁道部门在为火车提速做准备,可以允许晚点,但是不允许不提速。提速是长期的,永远的,晚点也可能是长期的,永远的。童工问题是个社会大问题,让那些不爱读书的孩子流落到社会上去肯定是错误的,让一部分不爱上学的孩子去做工是解决这一现象的有效途径,至少从就业的角度来看它是积极的,也是可行的。至于卖淫,不过是历史的延续、习惯的延续,绝对不是新生事物。为此,我们不必惊诧,也不必说“不”。关键在于引导,这个很重要。几千年的东西,不能说没就没了,这不符合历史规律,也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要学会看到阴暗背面光明的东西,阴暗和光明始终是对立的统一。历史的鼎盛和辉煌,总是伴随糜费和淫逸。经济学上的增长和消费必须是平行的,否则只有增长没有消费,银行和税收早晚是要关门的。


  也许,喜欢说“不”的人,在今后一段时间仍然会有引发音道炎的危险,这也是客观规律。因为“不”不是什么说说就可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说“不”就“不”了的东西。盲目和想当然的“不”是一种极端不负责的表现,是污染,就有感染音倒炎的可能。如果你非要说“不”,不妨去逍遥宫喝一捆啤酒,然后学着某人爬到到桌子上,用一百二十分贝的音量对身边那些没穿裤衩的娘们,高喝一声:

  不!


  〖独白之十六〗乌托邦的


  乌托邦这个词解释起来有点费劲,也确实很难解释清楚。这就像让屠夫去阐述一头猪或一头驴身上致命穴道那么困惑——对屠夫而言,弄死一头猪或一头驴,实在没有必要掂把刺刀去该猪或该驴的脖子上比画,以精确找到那个该死的穴道,只需卯足力气把尖刀坚决彻底地捅下去,一直捅到心脏,致使该猪或该驴因大量失血而休克而翻白眼而翘蹄子才是真理。因为猪就是猪,驴子就是驴子,毕竟不是人,若是人,该又当别论了。同样道理,让一个厨子去论证鸡精与生物酶的化合作用不仅是不必要的,而且还是荒谬的。

  但是,我年轻时候就这么没必要而且还是荒谬地干过。我的老师十分严肃地告诉我,一个学习东欧经济的人如果不研究点乌托邦主义,就像一个妇科大夫不研究女人的性欲那么可怕。我一张老脸吓得煞白,一边吭哧吭哧地把老牌的资本主义和不老也不小的社会主义读了个遍,一边又无比虔诚地把女人的性欲来提高,以至于我在后来不明不白地成了半拉子妇科大夫还浑然不觉,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无庸讳言,那确实是个生产妇科大夫的年代,而真正的妇科大夫却把一个农村大嫂摁在手术台上弄得浑身是血长达六小时之后十分坦然地向家属报告新生儿窒息死亡。这绝对不是我这个业余妇科大夫的想象或杜撰,也不是《原野》中得某个片段。

  乌托邦主义曾经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就象傅立叶的科学社会主义和托洛斯基的修正主义一样,乌托邦主义是用预言的形式对一个时代的起源和基础所做的断层式幻想,它在成为一种哲学体系伊始曾经发挥了很积极的作用。可是,后来被很多民间哲学家研究再研究之后,蜕变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一个关于“性欲”和“性高潮”的学科。那些刚刚摆脱封建桎梏的无产论者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方面兼收并蓄,恨不得一夜之间把资本主义这门课全盘否定,一方面又把咽下的尚未消化的馒头吐了出来,说这是毒草。他们好象有点健忘的迹象,一边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改造世界观的框架,用来检验人的正与反、红与黑、好与坏,一边又想当然地抽走其中某些灵魂的东西,譬如唯物主义。一时间,黑格尔太反动,休谟更是反动透顶。首先是一个唯物论者忽略了物质的起源,然后是一批唯物论者集体漠视事物的对立与统一。矛盾论叫的最响的年代,社会矛盾愈激化。屠夫们不敢随便用尖刀放倒一头猪或一头驴,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辩证法,他们不知道猪或驴其实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阶级,有什么样的阶级就有什么样的猪或驴子。至于放倒一头猪或驴子究竟是用尖刀、电棍还是绳索,还需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

  我在求知的年龄,因为乌托邦主义的深远影响,曾义无返顾地投身到火热的革命实践中,并且是一个猛子就扎进一万八千海里的海底,由于用力过猛的缘故,把一张大好的老脸蹭得惨不忍睹。

  但是乌托邦主义的深远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有谁在年轻那会儿没有过点乌托邦的想法?学有所成、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再娶个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子。想想,这要求也不过分,从生理到心理朴素地关照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问题是,这种虚幻的东西有时候会把人弄的很不成样子。

  乌托邦主义多少有点与生俱来的倾向,它在时间里滑落很远,远到无法想像。

  事实上,我们中绝大多数已经学会等待,学会在静止的时间里聆听,并且经常地弄些似曾相识的旧梦来鼓舞自己,于是很欣喜的样子,继而连哈欠都不必过渡,告诉全世界说看到了生命里的光亮。

  大概可以理解,努力理解,因着我们走过的日子,因着我们的快乐和痛苦。

  悲悯主义是乌托邦致命的痼疾,它在一定程度上把生命的意义导向另外的极致,那是我们努力回避而始终无法回避的。


  〖独白之十七〗此时的风景


  是早晨5点,阳光已经把窗前的山峦染上一层暖色。这个情景多少有点向上的意味,与我的不眠很不相符。

  我对一个叫烁烁的女人说,一方池塘中的风景也许不是唯一的风景,就像山峦上那层暖色,它们在早晨和黄昏各不相同。但就其实质而言,却都是一样的,它们只是被阳光从不同的角度温暖过。之前或之后,它们仍然必须学会在黑暗中长久地等待,直至新的一天开始。

  烁烁好像一直在尝试着某种开始,烁烁不知道,存在自然中的风景会被一场突袭的潮湿所浸染;烁烁也不知道,一方池塘中的风景其实并不完全是池塘的风景,它只是外界的风景在池塘中的一个折射,就像女人本身是没有故事的,女人的故事很大程度上只是男人故事的一个折射。如果把这种折射适当地延伸,女人便有可能展开另外的故事,而且完全可能闹得有声有色,这大概正是男人为之好奇的地方吧。

  烁烁最近就闹这样的故事来着。为此,我大概还不能绷着老脸,端起教师爷的架子,然后一副苦大仇深地痛击。老实说,我对于风景始终缺乏应有的热情,并不是外界的风景不够完美,也不是风景本身不够投入,是风景之所以成为风景这个事实本身令我困惑。我在昨天和前天,陪同京城来的朋友去塞外草原,他们是看风景的。那地方曾经是一部著名言情片的外景地,叫百花坡。四周是葱郁的森林,中间却留下了一块开阔的草场。这个季节草地上野花放的肆意,但都不是什么心悦的东西,那紫色眩目的叫断肠草,剧毒,若是不慎食之,绝对不是断肠天涯般浪漫,而是命断黄泉了;黄色的小灯笼似的叫野罂粟,虽然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你的小命,却可以令你周身麻痹,终生不得善果。但就是在这样一方风景中,曾经有一批青年男女在那断肠草和野罂粟中撒欢似地闹着爱情,轰轰烈烈地,据说连国家父母都不要了。这肯定只是戏的一部分,不会是什么生活,也不太可能是生活,否则,这草地上的风景当是另外的样子。

  我的那帮专此看风景的朋友,觉出这山坡的美,这草地的美,并且十分喜孜地摆了姿势弄形弄影一把。当然,我是不大可能学那狗屁男女空穴来风般地掀起一场无由来的爱情新高潮,毕竟这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而事实上风景与我确实隔着相当的距离,就像烁烁习惯皱着眉头抱怨现实太残酷,然后一副受害者的样子,那情形怕是八辈子的苦水都让她一人品尝了。

  也许烁烁是对的,当她在人流中由于拥挤而迷失,完全有理由去欣赏另外的风景,她甚至不必囿于一方池塘的狭窄,在池塘的对面自个儿造出一块新的池塘来。因为她急着做自己故事里的主人,她不太满足平白让男人去折射;她说女人若是不能拯救自己,不妨就去拯救男人。烁烁跟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一样想当然地以为,男人是需要拯救的,而且是神圣的。

  我见烁烁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快乐的小母亲,而且很生动的样子。可是不久烁烁就告诉全世界,说她其实是不快乐的,因为她学会了思考。烁烁会在相当的忙碌间隙给我发一则短消息,传递她生活中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说她和朋友聚餐,并且喝酒;而喝酒之前发现酒盒里有一只精美的打火机,于是就有意无意地摆弄起打火机来着。这好像是很平常的事情,一个女人偶尔由于好奇,摆弄几下打火机实在没什么不妥。可是烁烁觉出了其中的不妥,因为她在研究打火机的同时,很不小心地把自己的唇须而不是胡须给烧了,这个不小的变故让烁烁一下子想起了一个喜欢抽烟的家伙。烁烁后来很小心地告诉我,这个抽烟的家伙是我,并且很不好意思地问我抽烟的时候有没有把胡须给烧了这挡子绝非稀松平常的事情。我说抽烟和烧胡须肯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虽然其形式可能一样,但究其实质而言,却有着本质的不同。我知道烁烁对我这种哼哼哈哈的回答一点也不满意,因为烁烁希望我也跟她一样偶尔抽烟的时候顺便把胡须给烧了,以示合理和公允。否则,这件事情也许会折磨她的一生,并且为此而大伤自尊。

  其实,烁烁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我不会因为她唇须少一根或多一根的缘故觉察出她跟过去丝毫的不同。其次,一个人的变化,肯定与唇须无关。可是烁烁总是对自身的一些事情耿耿于怀,这不得不令我陡升些许担忧。一个人偶尔看到自己的不足是很正常的,但是总是因为这样的不足而不能自拔就很不正常了。烁烁给我们一些青春的气息,使我们在僵硬的生活里看到了风景,这是我很想表达而又不便表达的事情。

  这个早晨烁烁给我发来一则消息,说她在南面某个地方玩的很开心,开心之后想起了一个据说不太开心的家伙。我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就有了些快乐的心情。毕竟很多人都有那么点虚荣的心理,而我大概是这虚荣里比较虚荣的代表。其实,我之不快乐原因很多,首先是那帮来自京城的家伙,以工作之名到处寻找风景,我跟着寻得辛苦,然后我的一系列工作与生活计划全盘打乱。南方的老太因为屁股上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肉瘤的缘故正躺在床上龇牙咧嘴的叫唤,我电话的时候就有了丝丝幽怨,而我正打算结束手头的工作开始另一场渴望已久的生活。可是此刻,我不得不放下一切,去陪那帮寻风景的家伙早餐。就在昨晚,我被迫喝了很多的酒,很多很多,多到我没有脱衣服就躺在床上睡了一宿。我在夜里迷糊地做了些飘忽的梦,我看见烁烁拿眼坏坏地瞅我,而我正紧盯着她手里的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有些难以自禁。

  我确实有些难以自禁的苗头,我总是在工作中间无原由地想起某件事、某个人、甚至某些虚幻的风景。我一方面极力排斥眼前的风景,另一方面又为一场尚未登场的空前的风景所困扰。

  我知道风景本身其实并无特别之处,风景只是一种存在,一段缩略了的故事。也许这个故事昨天或前天就发生了,它在不知不觉中会把你卷了进去,然后给你一个角色,一个你无法拒绝的角色。烁烁最近就在结构这样的故事,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但烁烁终究是快乐的,因为她看到了别处的风景。

  我也会有别处的风景,但是此刻我要去应付的却是那些寻风景的人。我在这个早晨看到了窗前的山峦正被一团暖色所包裹,像一块硕大的布幔,一块被幸福浸染着的布幔。我开始确信风景的存在,确信那些快乐的心情,那些因为风景而快乐着的人们。

  烁烁是对的,她从思考的焦虑中挣脱了出来,从一方池塘的风景中找到了可以关注全景的坐标。

 



※※※※※※
 [8楼]  作者:学会省略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01 

老木兄弟玩文字

已经玩到了如此境地,呵呵.

诙谐中其实不乏庄重,读来叫人兴味盎然呢

[楼主]  [9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02 

最低潮的字:完全第一人称
  完全第一人称


  一个叫Kate Purcell的爱尔兰女人用43分08秒的夜晚完成了她的述说。事实上,我也知道,相对于漫长的夜,这点时间显得短促,果真短促,况且有很多东西是述说不完的,至少是不完全的。

  譬如,一个叫老木的,偶尔也研究宗教,在很多恩恩怨怨之后很模样地宗教;乡里有很多奶奶也研究宗教,她们的手势和眼神都很说明问题。时间始终不是唯一的,因为你终止不了思想,哪怕你用彻底的夜晚去专注一个女人,甚至一生。所以平常的日子总是显得很珍贵,我总是不止一次地告诫,忘记。

  人的一生都是阶段性的,快乐也是阶段性的。有时候会想,如何活着快乐?

  两年前,我的舅舅死了,猝死,七窍流血。他活着的时候,待我很好,而我一直没有用对他的好来摆平某个事实。现在,我很难过,经常难过。但是这个难过很不值钱,没有任何意义。人的感情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他养育了我,卖了一架子车的鸭蛋供我上大学,并且把他的狗皮袄子脱下来加在我身上。后来很多人骂我忘恩负义,也有骂薄情寡意的,我都接受了。我过去很喜欢述说,象那个叫Kate Purcell的爱尔兰女人,只不过她用深入骨髓的嗓音,幽幽地穿越苏格兰高地,我顶多是唠叨,相当的猥琐。唉,老木啊,生活就是生活本身,本不需要太多的解释,人最自由的状态,大概就是过上没有意义的生活。

  那么,什么又是有意义的生活呢?

  很多人觉得我活的不错,有一个小朋友还说我嗓门大,她恰恰错过了我沉闷的之前的四十年。老木肯定不是战士,首先他陷落过,像过沼泽,像十多年前,流落在一个叫莫尔道嘎的地方,在一个早晨和瘴气里,一条腿陷在沼泽里。其实,这是很幸运的事情,因为我很快明白另一条腿应该踩在什么位置上。很多年过去,却说不清楚,那条腿确实该在什么地方,就跟生活一样,多数时候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上。但,由此并不能断言自己的麻木和无知。

  我的无知,是读了一些书。我得说,一个人但凡有了一点知识,就无比的狭隘,就要以他的微妙的见识和智商,来挑战这个世界,偏执的要求这个世界按照他想像的完美方式运转。我在二十年或三十年前,是个不错的人,因无知而读书,尔后愈加无知。我的祖母是个可以洞察生死的奇怪的人,她一边喝着稀饭一边哲学性地预言祖父活不过65岁。我们大家当她是老怨的那种,因为据说祖父和祖母年轻时候冤案颇多。后来祖父在65岁那年死了,死掉了。这个老奶奶现在已经老的腰杆子成直角,她还是不含糊地预言我不得平坦。她在我三十岁的时候所有预言后来都一一得到验证。

  我是不太相信命的,后来又相信了。因为很多问题解释不了,很多道理都是不成立的。我在读书之前,有很多的不明白,现在更加不明白。就像祖母的预言,是你用任何哲学都完善不了的。

  今年初,我做了一些比较错的事情,导致我在工作方面的窘迫。严格说,做错事情还够不上错误这个概念。叫疏忽更妥帖。错误是个很大概念,老木的错误就是一个大概念,大到什么程度,没有人给出定义。错误的损失往往是巨大的,我的损失就是丢掉一批称作人格的东西。人格很可怕,很吓人。我在过去若干年里是靠人格支撑着的。有些人开始很敬佩我,再后来就慢慢鄙视了。有人就说老木很残忍,自私并且残忍。我认了。有人说老木除了残忍和自私以外还是残忍和自私。我也认了。我知道,我真的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强奸过良家妇女,更没有把雷管扔人家窗子里。我唯一的一次犯罪冲动是想用石块砸碎我的一个老师的脑袋,但是他在未受到袭击之前就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脑袋弄的不好使唤了,当我若干年后看到他的时候,他瘫痪在躺椅里流着口水。

  我也知道,恶毒是内心里最大的障碍。我总是无法克服这些障碍。老木曾经很真诚地爱过女人,但又很真诚地离开了。这么说,很恶心、很恶毒。借口多数就是谎言,谎言基本就是借口。人,多数只能自己摆渡自己,除了一些牛的不真实的那几个人之外,一般都是一边摆渡一边憋屈。老木的毛病就是不断忘记,老木的优点也是不断忘记。在忘记与被忘记之间永远没有平衡点,这是显而易见的。在任何人的心中,生命的空虚感好像是不可避免的。我的空虚感就是在一个叫Kate Purcell的爱尔兰女人歌声里,断续地写下这些字,它在一定程度上是很积极的。

  而我也不否认,你们是否比我更加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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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楼]  作者:学会省略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05 

老木兄弟是大手笔
纵横捭阖,尽显才识.服Cool
[楼主]  [11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06 

最操蛋的一个短篇:刘家庄逸事(节选)

0
自打刘中国在玉米地里无意看到他娘陈玉秀和大队书记周保田野合之后人跟霜打了似的一下子就那么蔫了。

不久前刘中国还兴致勃勃地从竹园子里收集了一批月经带,旗帜一样鲜红地挑在小竹竿上到处炫耀。那天刚放完学,刘中国就举着满旗杆飘扬的月经带早早地立在了村东的老坟堆上,癞子王家驹他们几个就在下面一边扔土坷拉一边用小汗衫罩着头高呼冲啊冲啊的往上攻。

陈玉秀从地里掰完玉米,挎着藤筐两个滚圆的大屁股挤来挤去地正好打那经过,就看见癞子王家驹他们几个一窝蜂冲到了老坟堆上占领了制高点,同时把那迎风招展的月经带连同刘中国一脚踏在了地上。

陈玉秀撂下藤筐,晃荡着肥硕的奶子嚷开了:狗日的癞子你欺负俺家中国呀,话音未落人已经爬上了老坟堆顶,不由分说给癞子王家驹就是记响亮的耳光,癞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刮子打懵了,没等反映过来就地瓜一样地滚了下来。

这边陈玉秀拉起了儿子刘中国,硬是拧着耳朵把刘中国拉下了老坟堆:你个孬种!跟你爹一样没本事。还没骂完,便松开了刘中国的耳朵折回去,再次爬上了老坟堆,从那灰土堆里拣起了一串鲜红的月经带,拍打拍打胡乱揣进了大襟褂子里。

下面癞子王家驹却骂开了:打倒地主婆陈玉秀!打倒老骚×陈玉秀!打倒偷人的陈玉秀!陈玉秀骚×!陈玉秀偷人!

口号很响亮,比批斗大会还热闹。

陈玉秀却领着儿子刘中国到了自家门口,把刘中国狠狠地推了进去,门哗地一声从里面就栓上了,只听见里面传来吧嗒吧嗒的鞋底声和刘中国杀猪一般的嚎叫。

1

刘中国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明白什么是地主,因为那天语文老师把刘中国狠狠地甩了个耳刮子,然后让他站到了教室的外面,接着给同学们朗读课文第七页《恶霸地主刘文彩》。刘中国还没来得及习惯地从嘴里冒出句:妈的×,语文老师已经迅疾蹿出门外飞起一脚把刘中国踢翻在地。

之后的三天刘中国再也没来上课。

刘中国躲在家里,然后在大人上工的时候偷偷溜到了村东的老坟堆里,在最最东面的岗子上正坐着一丘浑实特别的坟冢,边上矗着一块高大的石碑,字迹有些模糊而且还是繁体的隶书,刘大海辨认半天只认出了这样一行字:先考刘□儒之墓。中间有个字已经掉了,但刘中国知道那个字应该是个“谦”字,那是他的曾祖父。

每年清明,刘中国的爹刘小国就拉着他到这座坟冢前烧纸磕头,末了,刘小国跟孩子似眼泪鼻子一大把地嘤嘤啜泣。后来刘中国从批斗大会上或者是老人的闲聊里似懂非懂地知道,埋在里面的那个人曾经是刘家庄最大的地主,他就是他爹刘小国的爷爷。

那天刘中国就趴在那石碑旁试图学他爹咿呀来着,不知为什么,努力了几次眼泪还真掉了下来。刘中国事后一直很纳闷,那天为什么会哭呢?是为那躺在里面的死人吗?还是为挨了语文老师无原由的一顿揍?是为了从此了不能上学了还是为了玉米地里娘陈玉秀赤身裸体着躺在大队书记周保田的身子底下?

刘中国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不过后来还真的哭出了声,已经不是他爹刘小国那咿咿呀呀了。

刘中国是放声大哭。

哭完之后,刘中国突然意识到语文老师根本不象是什么苦大仇深,一脸的坏相,经常挨着班上的女生坐在一起,而且挨得还是那么的近。

刘中国没想到的是自己三天后又走进了教室,尽管是是大队书记周保田领进来的,多少有那么点莫名的耻辱,但他还是十分得意地冲坐在后面的癞子王家驹他们几个露出胜利的微笑。

那天,周保田领刘中国进来之后,那个语文老师就走了,接替他的是一个上海知青,女的,两小辫子俏嘎嘎的,肚子微微地向外隆着。

这是刘中国回到座位之后很快注意到的。

新的语文老师很快察觉了刘中国的眼神有些异样,马上伸手抻了抻那件紧绷绷的小褂子:同学们好!

后面的癞子王家驹他们几个哄堂大笑。

2

刘小国是刘家庄出名的囊包,人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写一手好字,算盘也打得特精,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老婆陈玉秀。据说儿子刘中国长得很像大队书记周保田,那下垂的腮帮子和有些上挑的眉梢是姓周家的独有的形象特征。偶尔,刘中国和他姐刘中华走在一起,有人便在后面指指点点:这姐弟俩长得可一点不像呵!于是就有人接过来:怎么像呢?不是一个种呀!

那话开始还是窃窃私语,后来就成公开的了。刘中国懵懵懂懂的,曾就这个疑惑大胆地也是试探性地询问过他姐刘中华,结果得到的答复是一记清脆的耳刮子,于是刘中国才觉得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或者就是很悔辱的事情了。

 

刘小国和一帮四类分子在水库劳动那阵子,有人看见周保田每天早晨从陈玉秀的房里出来,也不避人,大摇大摆地披着中山装就度到村头,吭咔就是一口浓痰,一边急促地敲打着那只年代久远的铜铃一边骂骂咧咧地扯开了嗓子:日你妈的都给我起床上工!

 

刘家庄很大,但是居住得很集中,一百多户人家都窝在沟里,外出就一条路,边上有一处高大的土堡,相传是刘小国爷爷的爷爷修的,日夜有人轮番把守,以防土匪突然袭击。

现在那土堡已经改成了大队的牲口棚,陈玉秀每天就在那里干活。早晨起来后陈玉秀就扛着锹锨什么的去那里清扫牛棚,先用粪簯把牛粪担出去,再铲些干土进来垫上。那时候阳光多半会透过土堡上方的小窗户洒落在陈玉秀圆滚滚的身子上,周保田骂完社员的祖宗八代后就走了进来,一句话也不说伸手就捏了陈玉秀的奶子,摸摸掐掐地免不了就在那饲草堆里与陈玉秀再度温柔。

 

水库一年后修成的时候,四类分子刘小国才回到了刘家庄,不久刘中国就出世了。

刘中国出生那天傍晚,有人看见刘小国蒙头坐在村东的老坟堆上拉二胡,也有人说刘小国根本没拉什么二胡,在他爹坟前哭得稀里哗啦。也许大家对刘小国拉不拉二胡和哭不哭其实并不关心,大家很想知道的是大队书记周保田有没有去刘小国的家。

接下来总算有一件事情让全村男女老少欢呼雀跃了一把,那就是大队破天荒在刘中国出生后的第二天、在不是年关的时候杀了头肥猪。大家正排队等在那里分肉,大队书记周保田却走了过来,吩咐屠夫把奶酥(有猪奶子的那块肉,据说产妇吃了下奶)和下水给刘小国家留着。

 

3

刘家庄,这个山沟里的小村落永远在宁静中充满了刺激。

佃农周保田十五岁还光着屁股,土改的时候却参了军。有老人说周保田那伢子打小就是个邪种,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及至周保田复员回来做了刘家庄的大队书记,那几个说周保田没有出息的老骨头们不是一个个病恹恹地就是相继翘了辫子。有人就说,周保田命硬,乍一回来,就克了一大批,日后大家都得小心着,没准又克着谁呢!

刘中国八岁开始读书,如果是半道上碰到周保田,周保田会从口袋里摸出五分钱或者一毛钱塞他书包里。于是,刘中国就觉得周保田比他爹还要好。

如果不是那天放学后去偷大队的玉米棒子,周保田的高大形象会一直保留在刘中国心的里甚至延续相当长的时间。

那天放学后,本该立即回家的。可是受了癞子王家驹他们几个的蛊惑,刘中国走着走着就和癞子他们几个一起岔到了玉米地里。癞子他们几个就在地边上掰玉米,刘小国在地边转了一圈,却一棒也没相中便往地中间钻,钻着钻着就听到了一阵在夜里依稀听到过的也是十分熟悉的声音。鬼使神差,刘小国居然朝那声音的源地径自地走了过去,于是他看到了令他一生都无地自容的一幕:大队书记周保田正骑在他娘陈玉秀光滑滑的身子上,呼哧呼哧地冲撞着;陈玉秀一身肥嫩的白肉在周保田的身子底下跟着不停地晃荡,头发杂乱地散着,嘴里还呜呜地叫唤,象是很痛苦,又仿佛不是。

刘小国脑子轰的一声,立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了,想动又不能动弹,迈不开步子。

就在这时,他清楚地看见大队书记周保田莫名其妙地发出一声喉叫,然后颓然地倒了下去。

刘中国一急,哇地哭出了声。

周保田和陈玉秀几乎同时发现了刘中国正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那天晚上,刘中国死活也不愿意和父母睡在一个床上。老子刘小国正自纳闷,陈玉秀已经在女儿中华的床上为刘中国铺好了被褥。

这是刘中国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也是刘中国第一次与父母分床睡觉。

4

新来的语文老师对刘中国很好,这是刘中国自己觉得的,因为她没把他当地主羔子对待,在复习《恶霸地主刘文彩》没揍他耳刮子,也没有飞起一脚把他踢翻。

癞子王家驹却不这么看,他说新来的语文老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地主羔子还要羔子,是资本家羔子,后面的那句话,癞子王家驹说半天也没说囫囵,反正一句话——癞子王家驹说,她也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坏羔子!

当然这样的话,癞子王家驹也就在放学的路上和大家讨论讨论,因为他很快发现新来的语文老师上课很生动。什么叫生动呢?癞子王家驹给大家是这样解释的,就是上课的时候给讲故事,城里的故事,还有古代的故事和外国的故事;最主要的,作为一个早熟小男人的癞子王家驹还发现了一个大家都可能发现了可就是谁也没有胆量说出口的秘密。

新老师的奶子很大!

刘中国马上走过去附和:就是就是,奶子圆站站的。刘中国用还用手不失时机地比画了那么一下,这也是刘中国与癞子王家驹之间在意见或看法上唯一一次达成一致。刘中国就觉得他与癞子之间原本并没有多少原则意义上分歧,只不过是自己的出生略有所不同罢了,可这不是他自己的事情,应该怨不得自己的。

想到这里,刘中国象是突然拣到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热腾腾的馅饼,把玉米地里的那点伤心早忘得一干二净。

刘中国进一步凑近癞子王家驹神秘地:癞子,竹园子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刘中国一边说着,就把拉癞子王家驹往竹园子拉。

刘中国在竹园子里不停地找着,癞子王家驹跟在后面直唠叨:日你妈的刘中国,你找你妈的个×呢,找鬼呀!

刘中国不理会也不恼,顾自地找着,终于在一个背静的地方,在一棵小竹竿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刘中国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取了下来,递到癞子王家驹的面前,看,就这个。

一条长长的粉红色的带子,两端各有一根细细的绳子;表面是一层橡皮一样的东西,底下衬着花布。

这是什么东西?癞子王家驹好奇地问。

刘中国得意地:不知道了吧?

癞子摇摇头。

刘中国更加神秘地凑近癞子的耳朵:女人用来绑在×上防止流血的。

癞子王家驹一听说×马上来了精神,进而有些不解地:这东西怎么绑在×上呢?

刘中国卖了个关子:改天我带你看看就知道了。

 

癞子王家驹于是就觉得孬种刘中国其实懂得很多很多的也很了不起,虽然自己比他还大两岁,但就月经带绑×上这挡子事情,真的第一次听说。

 

夜里,癞子王家驹象个小特务似地跟在了刘中国的后面,一前一后地猫到了新来的语文老师的窗户底下。

刘中国轻手轻脚地用根小竹枝很熟练地挑起了老师的窗帘,癞子马上把头凑了过去,但刘中国连忙用手把癞子的头按了下去。

癞子王家驹顽强地抬起了被孬种刘中国死死摁着的好奇的脑袋。

他们没看到他们想看的东西,可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男人正骑在新老师的身上并擀面团似地揉着老师的大奶子。

 

癞子和刘中国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队书记周保田。

 

5

癞子和刘中国第二天没去上学。

一早两个家伙背着书包装模做样地离开了家,走着走着,就发现有些不对。癞子告诉刘中国,说咱们不能上学了,昨晚的事情老师肯定已经猜到是我们两个,今天没准又要罚站呢。刘中国一想也对,就对刘癞子王家驹说,咱们去南沟躲一天再说。

 

南沟是刘家庄的南面的一条深山沟,依旧属于刘家庄的地盘,只是很少有人涉足罢了。癞子夏天的时候去过一次,刘中华也去了。一进沟,迎面便扑来一股阴森可怖的潮湿的气息,太阳很少照到这里,到处长满了苔藓,一不留神就可能摔进沟底。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淡,并且时不时地会林子深处传来一两声凄厉的尖叫。癞子王家驹说那是鬼,孬种刘中国说白天没有鬼的,那肯定是什么凶猛鸟兽。

 

那天天气很好,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来到南沟不久就看见了疯子大琴在那里放羊。

 

说到疯子大琴,刘家庄的人都知道,好好的一个闺女夜里在家睡觉,睡着睡着就爬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就往村东老坟堆跑,回来后人就疯癫了,经常当着路人把衣服脱个精光。有人说这是中邪了,也有人说那不是中邪,是梦游的时候岔了经了还得梦游一次把那经再岔过来。大琴娘领着大琴去公社医院治疗了一阵子,也没见好,说是得去县上的专门医院花很多钱也未必有效的。大琴娘一想也罢,权当白养活了个闺女,领着大琴就回来了,在南沟盖了间木屋,又弄了几只羊由着大琴去疯癫,隔三差五地去送点吃的、穿的,好在大琴并不是所有时间都疯,不发作的时候跟健康人一样,而且打扮得满那么回事。于是有人建议大琴娘,过两年干脆找个老实人家把大琴嫁出去得了,免得夜长梦多。

 

癞子王家驹和刘中国在南沟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就转到了大琴放羊的坡上,两个小家伙几乎同时都住了步子:大琴正一丝不挂地坐在那里捉头发里的虱子。

癞子一把把刘中国摁住了:别动!先看看。

两个家伙就那么蹲在坡下面,贪婪地瞅着大琴白花花的肉体。

后来癞子好象有些沉不住气了,火烧活撩地,拉着刘中国跟侦察兵似的开始一点一点往坡上爬。

大琴看见了他们并且咧嘴冲他们直笑。

癞子王家驹终于在距离大琴不到一米的地方站住了。

癞子王家驹看见疯子大琴的刚刚发育的小奶子地很好看地贴在胸脯上,好象被什么树枝之类的东西刚刚划出了几道细细的血痕。癞子拣起地上的一根小棍棍,试探地用棍子碰了碰大琴的奶顶子,生怕触电似的,大琴却咯咯地笑,仿佛羞涩似地用手罩着。癞子王家驹就用小棍子碰大琴另一只奶顶子,只看见大琴突然把只手放在地上了,并且两条腿一点一点地拉开了。

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几乎同时看到了他们昨天晚上没有看到的东西。

大琴那里黑乎乎一片。

癞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棍子伸向了那个地方。

接着癞子很快地脱掉了裤子,猛地把大琴掀倒在坡上松软的杂草里,学着昨晚周保田的样子骑到了大琴的身上。

就在这时,刘中国裤裆里的那个小把戏也高高地昂起了头。

大琴躺在地上笑得更欢了。

多年以后,刘中国才意识到,所有的罪恶也许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6

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从南沟回来已经是傍晚了。他们从疯子大琴那里得到了他们有生第一次性游戏,充其量只是游戏。

癞子很快发现骑在大琴身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刺激,后来换孬种刘中国上去,得出的结论也大抵如此。两个家伙简单交换了一下眼色,夹着尾巴兔子似地滚下坡来,因为他们发现大琴那地方被他们弄出了血,鲜红的,象月经带。

他们在坡下的沟里睡了一个下午,这有点大意,因为他们醒来的时候看见疯子大琴正蹲在他们边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疯子大琴显然已经穿好了衣服,她蹲在那里的时候,看上去一切没什么不妥,很象一个年长的姐姐正专注地凝视着两个因顽皮而困倦的弟弟。

癞子还没完全从朦胧中清醒,孬种刘中国却已经站了起来,并用脚狠狠地踢了还在伸懒腰的癞子。

癞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当他的目光碰到疯子大琴的瞬间他看到了一股不寒而栗的力量,一种试图要洞穿一切的震撼。这个目光使疯子大琴看上去更象一个成熟的女人而不是那疯疯癫癫小闺女。

癞子王家驹起身的时候差点没有站稳,几乎是踉跄着逃走的。

他看见孬种刘中国已经快到村口,一缕炊烟正在刘家庄的上空飘荡着,夕阳的余辉洒在村东口的老坟堆上,光彩夺目。

 

关于中午刘中国没有回家吃饭的事情,似乎谁也没有在意。因为就在那天傍晚,刘家庄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县的事情。

大队书记周保田死在了新老师的房间里。

癞子和刘中国赶过去的时候,公社派出所的人已经把房间封锁了,而且作为唯一证人的那个新老师已经被带走。

那天傍晚,刘家庄出奇的宁静。几头散放的猪悠闲地甩着尾巴,不知谁家的公鸡没有按照惯常的习惯早早钻进鸡舍,却蹲在村口的老榆树上发出咯咯的叫声。

刘中国经过的时候,仰头瞅了半天,终于辨认出这是自家的老公鸡,前天被大队书记周保田捉去送新来的语文老师的。

刘中国拣起了地上的一块土坷拉,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向那老公鸡扔去,那公鸡扑棱了两下,掉下了几根洁白的羽毛。

刘中国走过去,拣起了羽毛,回家后就夹在语文课本第七页《恶霸地主刘文彩》里。

陈玉秀走过去:什么东西?

鸡毛。刘中国懒懒地应着,同时看见娘陈玉秀眼睛仿佛红红的。

7
周保田的死因很快调查清楚,是心脏病,也就心猝死,反正刘中国没弄明白,死都死了,还问那么多干嘛。
新的语文老师很快又回到了刘家庄,这是很多人都奇怪的。有人说,是那上海女人谋杀了周保田;也有人说,周保田尽管有七条命(周保田是属狗的,狗有七条命),命很硬,终究克不住一个女人,是造化。当然流传最多的还是新老师是受害者,在遭受周保田强暴的时候突然用了什么功把周保田活生生地给逼了回去,周保田试图再攻,结果急火攻心,一时没缓过来,才丢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活该他狗日的死翘翘。
而孬种刘中国和癞子王家驹自打从南沟回来后,因为心理有鬼,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提那挡子事情,同时对那天晚上他们看到的一切始终守口如瓶,甚至他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再也不讨论新老师的大奶子了。
最让大家奇怪的是,新老师从不罚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站黑板,作业做错了不罚、迟到早退不罚、不扫地不罚,即便是打了某某同学也不罚。
更更奇怪的是,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曾经是班上学习最差的两个学生,可是不久的期中考试,他俩分别得了班上的第一和第二。

周保田死后,公社还特地为他开了一个追掉会,孬种刘中国依稀地记得公社干部还把一块匾送到周保田的家里。
那天的追掉会,癞子和孬种刘中国都去了,全学校的同学也去了。村里就两个人没有去,一个是刘中国的娘陈玉秀,一个是那新老师。
大家对这两个人不去参加追掉会似乎并不在意。陈玉秀是周保田的老姘头,她不去给周保田送行是怕看到周保田的老婆孩子;新老师不去,是因为周保田死他屋里,与她多多少少有点关系,跳进黄河也说不清的事情,她自然不便去。
其实大家还忽略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在南沟小木屋里的疯子大琴。

那天晚上孬种刘中国做梦就梦到疯子大琴了。第二天早晨刘中国还是没能憋住把这个梦告诉了癞子王家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癞子王家驹也说他梦到疯子大琴了,而且那地方还在流血,泉水一样往外涌。
孬种刘中国几乎被骇住了,站那里半晌没有言语。
癞子王家驹也低着头。
回到家里,刘中国折腾半天也写不了作业,就那么把课本翻来翻去,翻着翻着就翻到了语文课本第七页《恶霸地主刘文彩》:几根洁白的鸡毛整齐地夹在里面。刘中国用手拿出来,突然发现,鸡毛的下面有一块暗褐色的血斑!刘中国确信那一是一块血斑,因为他用鼻子闻的时候似乎还嗅到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刘中国哇地一口,把刚吃的晚饭全吐了出来。
姐姐刘中华跑了过来,刘中国小脸煞白。
那天晚上,刘中华明显地感觉到睡在被窝那头的刘中国瑟瑟发抖。
刘中华用自己的两条腿把弟弟紧紧地夹住。
早晨醒来,刘中华发现弟弟的一只脚正从裤衩的裤管里伸进她下体的某个部位上。
刘中华一时羞得喘不过气来,急忙掀开弟弟的那只脚,而孬种刘中国正圈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8
冬天的时候,囊包刘小国再次和一批四类分子住到了水库工地上。每年的水利工程都有这些四类分子在农闲的时候去修理,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陈玉秀在周保田死后不平静了一阵子后才算慢慢平静下来。不过后来还是传出陈玉秀和一个外地的拐子有染。那拐子是一个皮匠,在刘家庄住了很长时间,村里的新鞋旧鞋老鞋少鞋男鞋女鞋差不多被他修理了个遍,依然没有要走的迹象。有人看见陈玉秀成天提几双鞋去找他修理。那拐子就住牛棚里,晚上牛们回栏的时候就和他睡在一起。
陈玉秀在周保田死后依然在牛棚干活,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就十分便利地也是极其自然地把自家的鞋子陆续地提了过去。拐子一边修鞋,完了就修陈玉秀,因为拐子尽管走路不很利索可脑子却很好使——他很快发现陈玉秀是那种占小便宜的女人,少收一毛钱或者干脆不收钱,陈玉秀肥嘟嘟的奶子就噌到了拐子的老脸上。
当然,这些事情恐怕也只有拐子和陈玉秀本人才知道,外边的人只能嚼嚼舌头徒然浪费吐沫罢了。孬种刘小国对这样的事情从来是不带耳朵也不带眼睛,除非他亲眼撞见,否则他宁可去拉他的二胡,吱吱呀呀的,神往陶醉的样子。
有一天,新来的那个语文老师特地跑到刘中国家里,一本正经地告诉正在拉二胡的刘小国说:这是艺术!绝对的艺术。
孬种刘小国眼睛也不抬,把二胡拉得更响了。

刘小国去水库工地不久,陈玉秀就病了。
中国和中华要去水库通知他们的爹,被陈玉秀给拦下了。
陈玉秀在家里躺了几天,一天傍晚独自出了门。走的时候告诉中国中华姐弟俩,明天就回。
第二天,陈玉秀一回来就坐在家里的木马桶上拉屎。孬种刘中国有点奇怪,怎么不去茅坑拉呢?陈玉秀就坐木马桶上差不多一个上午,脸色很难看,中华中国姐弟俩也不敢去问。
后来那马桶倒进了茅坑里,孬种刘中国去拉屎的时候无意低头一看:茅坑里都是血块子。
刘中国脑子嗡的一下子,放电影似地飞快地掠过一幅幅画面:疯子大琴下体的血、书里鸡毛上的血。

9
年关的时候,新老师离开刘家庄回上海了。走的时候,把一支簇新的“新农村”钢笔送给了孬种刘中国,同时给了癞子王家驹一本丝绸封皮的日记本。大家羡慕得只流口水,刘中华在夜里的时候就悄悄地起来从中国的书包里摸出那杆笔,端详再端详地。
刘中国夜里起来尿尿,就看见姐姐中华握着那杆笔无限神往的样子,也不知那根神经动了一下:别看了,送你了。
中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异了半天,总算确信弟弟中国说的不是玩笑话。
那天半夜,孬种刘中国再次把脚丫子伸进了中华的有些潮湿的裤裆里,奇怪的是这会中华居然没有把他的脚拿开,而且孬种刘中国清楚知道中华其实根本没有睡着。

老师走后,孬种刘中国和癞子王家驹突然觉得很无聊,两个家伙用竹竿弯成了弓,用高粱秸杆做成箭,箭头则是一根铁钉。
癞子说去南山射兔子,那里兔子到处跑,没准就射上一只两只,在沟里用泥一裹烧出来吃,不定多鲜美。
孬种刘中国马上说,这主义好,就去南沟。
那是他们自从弄了疯子大琴快半年后第一次踏进这个神秘的山沟。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在沟里转里差不多一个上午,是又饥又饿,连个兔毛也没找着。后来转来转去的,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木屋里。
癞子轻轻地推开门,一眼就看见疯子大琴散乱着头发呆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着身子。癞子正想退出去,后面的孬种刘中国一推把癞子整个人都推了进去,接着刘中国也跟着撞了进来。
大琴看见他俩马上咧开了大觜。
癞子也不胆怯,先去灶上瞅了瞅,找到一团剩米饭,便捏出来往嘴里塞,刘中国伸手就去抢,米团散落一地,两个家伙就都弯下腰在地上拣米粒。也许是真的饿里,癞子胡乱地抓着、塞着,嘴上沾了好几根松针。孬种刘中国比较讲究,把米粒拣出来放手心里,用嘴吹去上面的浮土,然后一仰脖子,全倒嘴里,并且发出很响亮的咀嚼声。
疯子大琴就坐在床上看他两个分食米粒,不知什么时候把裹着的被子散了开来,刘中国一眼就看见了疯子大琴已经很丰满的奶子,癞子王家驹也看到了,两个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癞子王家驹先扑了过去。
疯子大琴就那么躺下了,癞子折腾半天才把裤子脱了下来,孬种刘中国看见癞子王家驹一条裤腿还挂在脚上,就急不可耐地骑了上去,红红的东西一下子就日进了疯子大琴的下体里,没两分钟就跳了下来,癞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大琴躺在那里咿呀个不停,两只腿很劲地扑腾着;这时候,孬种刘中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把癞子拨拉到了一边,学着癞子的姿势,鼓动着屁股,就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直冲命门——孬种刘中国哇地一声咬住了疯子大琴的奶子。这边癞子王家驹已经缓过了劲,伸手就把刘中国拉了下来,自己再次骑了上去。

那天晚上,疯子大琴的娘,把两只弓箭送到了大队主任家里,并且扬言还要送公社送县里省里一直到中央。
接着,孬种刘中国和癞子王家驹双双被提到了大队部。

10
那个冬天的下午,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在南沟再次与疯子大琴性游戏的时候,已经不象第一次那么紧张了。癞子和孬种仿佛两个骁勇的骑手正执著而新奇地驯服着一匹肆意的小母马,这个刚滚下马来,那个便昂扬地跨了上去。
大琴就那么温顺地躺着,身体随着粗鲁的推进有节奏地颤栗着。
十四岁的王家驹和十二岁的刘中国在最后一次冲撞中终于完成了他们人生第一次质的飞跃——在抵达颠峰的狂飙中,两个小畜生竟呜呜地哭了。也许一切太意外太刺激,也许那只不过是生命无法领受的一种本能和震撼。
那个傍晚,在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走后,大琴突然走出了南沟。
大琴是在神智十分清醒的时候走出南沟的。
大琴回到刘家庄的时候,手里提着两把弓箭。
大琴慢慢象母亲叙述了发生的一切,平淡而且详实,仿佛这一切早就置身事外。
母亲先是震惊、怜惜,然后愤怒了。
癞子王家驹和孬种刘中国是被被大队主任几乎拧着耳朵提到大队部的。

自从大队书记周保田光荣之后,公社一直没有给刘家庄委派新的大队书记。据说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有的说,周保田死的蹊跷,至今阴魂不散,有人在一个大雾的早晨看见周保田正站在村口那棵挂铜铃的老榆树下,头埋得很低,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为大家都知道周保田活着的时候都是亢着头走路的。
这事情越传越玄乎,孬种刘中国对此却深信不移,因为他就在一个月光的夜晚看见周保田站在老坟堆上,就是那个他曾经把挂满月经带的小旗帜高高地插在标志胜利顶峰的老坟堆上。孬种刘中国本能地向老坟堆走去,也许他在内心里是恨周保田的,这个曾掠夺和冒犯他母亲的周保田,这个喜欢给他零花钱的周保田,这个对任何人都绷着脸只对自己微笑宽厚的周保田,这个一直据说是他生身父亲的周保田——孬种刘中国被一种莫名的亢奋牵引着,当他一点点走近再走进直至来到那个人的面前,他大吃一惊!
那人却是他的父亲刘小国。
刘小国蹲在老坟堆上抽烟。
在孬种刘中国的记忆里,父亲是不抽烟的。那个月光下面,蹲在老坟堆上的刘小国却分明地抽着一支烟。

那个冬天,关于周保田的讹传很多,最后有人说周保田“走怏”(人死后还魂可以在夜间行走,而白天继续回到墓穴里去的一种迷信传说)了;也有人说,那不可能,“走怏”的人尸首必须完好如初,而周保田在入土后的第一天夜里就被野狗用头撞破了棺椁,脑子内脏都被扒出来吃了。

这样的话题在冬天的刘家庄成了茶余饭后以及许多落寞的夜晚村人唯一的消遣。
陈玉秀为此偷偷地哭过两回,几乎没有酝酿就曼延了。某个夜晚,终于忍不住跑到了村东的老坟茔周保田的墓穴前,确乎用土重新覆过,陈玉秀两只手扶在那些新土上,泪珠子禁不住又落了下来。

大队主任来孬种刘中国家的时候,陈玉秀刚从村东老坟茔回来。
大队主任气势汹汹,陈玉秀也不敢问,眼见着他拧着孬种刘中国的耳朵就往外拉。刘中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由于疼痛嘴里习惯地呜咽着:妈的个×!你妈的个×!你拉俺干什么呢?日你妈!
大队主任就手个孬种刘中国一个耳刮子:小狗日的!还骂人!打你个小狗日的!顺势又给孬种刘中国一脚。孬种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耍赖,就被大队主任活生生地拧着耳朵提了起来。
这边,陈玉秀已经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
孬种刘中国看见癞子王家驹正跪在大琴娘的面前,大琴娘的手里拿着两把弓箭,其中一把功上用红毛线缠绕着,那正是他精心鼓捣一个晚上的心爱的弓箭。
孬种刘中国一下子明白了,还没站稳,整个人就那么软倒在地上。
大队主任上前又是一脚:狗日的给我跪好!
陈玉秀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大琴娘正用手抽着孬种刘中国和癞子王家驹的耳刮子,抽的很重,两个小畜生居然一个也没敢吭声。
陈玉秀已经猜到了一半,因为她同时看见疯子大琴正懦懦地站在她娘的背后,露出惊恐的目光。
后来癞子王家驹的父母也来了。
大琴娘一边声泪俱下地控诉,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把癞子和孬种送公安局带手铐做大牢吃枪子。
大队主任在边上时不时地就给孬种刘中国和癞子王家驹两个来上一脚,在踢孬种刘中国的时候下脚尤其狠毒,嘴里还补充一个:小狗日的!于是陈玉秀就随着大队主任踢的节奏心一阵阵紧缩。也许只有她才明白,这个大队主任曾因与死鬼周保田争风吃醋一直受排挤和压制至今还耿耿于怀,她同时明白这个小人得志的大队主任日后定将她身上加倍发泄和报复,而眼下儿子刘中国就是第一个替罪羊。
事情闹了差不多一宿,后来大琴娘也骂累了哭累了;疯子大琴表现了少有的羞涩与矜持;癞子父母和陈玉秀不停地哀求与叹息;孬种刘中国把尿撒在了裤子里,地上淫湿了一大片。
大队主任也踢累了,坐在那里俨然一个大法官似的开始发话。
说这个事情就这么算了,都是村邻,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两个小畜生都还不到十八岁,送公安局也最多是劳教,不够枪毙标准,回来还是刘家庄的人;不如这样,你们两家拿点钱出来给人家大琴补偿青春损失,都是女人,早晚要走这一步的,就不要再声张了。
大队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溜着大琴胸脯的位置,又瞅了瞅陈玉秀的大奶子,最后咽了一口吐沫:这个事情嘛要抓紧,三天时间,每家一千块钱,交到大队来!
大琴娘还没听完又哭开了:俺的大琴哇命苦哇!以后还怎么见人哇!命苦呀!这两个畜生呀!不行!我要告状!告这两个狗日的畜生,让他们戴手铐坐大牢吃枪子!
大队主任嚯地站了起来,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骂的个×!都给我住嘴!这是什么光彩事?告状?都给我歇着去!那又不是强奸!你家大琴根本就没穿衣服,这事情说清楚就清楚,说不清楚就不清楚,容你个妇女胡闹的?都给我回去!这事就这么定了,三天,三天后把钱都给我凑齐了,这事情就算了了。

11
事情还是很快在刘家庄传开了。
大琴再也没哭没闹过,衣冠整齐地躲在家里。有人说,天意!这事还得感谢癞子和孬种呢,没他们,大琴的病能好?大琴娘听到这话的时候就装着没听见,从人眼皮子底下幽幽地经过,怀里用手绢裹着那一千块钱,因为最后孬种刘中国和癞子王家驹每家只给了五百元。而一千元对大琴娘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何况大琴那疯病真的就那么一下子好了,担水、围猪、烧饭样样都那么回事的,只是很少说话。

孬种刘中国也一直呆在家里,有几次癞子偷偷跑过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陈玉秀恨恨地骂了回去。孬种继续和姐姐刘中华一个床睡觉,只是每人一个被桶,不过偶尔夜里孬种还是忍不住钻中华的被桶里,那脚慢慢地就伸进中华的裤裆里,于是孬种再次陷落在一片温暖与淫湿里不能自拔,而中华对此仿佛早已习惯了。

正月十六是刘家庄小学开学的日子,那个上海知青一直没有回来。
孬种刘中国问父亲刘小国,上海在什么地方?
刘小国根本没有细想:上海就在上海!
知青老师迟迟没有回来,有人建议让四类分子刘小国去小学临时代课,被大队主任坚决制止了,理由很简单,不能让剥削阶级毒害我们贫下中农!
于是大队主任只好每天去学校带一帮孩子坐门口晒太阳,没晒两天,大队主任就耐不住了,让孬种刘中国通知他母亲陈玉秀晚上来大队开会。
陈玉秀战战兢兢进来的时候,大队主任一本正经地坐在大队部那张破旧的办公桌后面。
坐,坐。大队主任破天荒十分客气地招呼陈玉秀。
事情是这样的。大队主任走到陈玉秀的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陈玉秀的奶子——大队决定让刘小国做代课老师,不过——大队主任眼睛还留在陈玉秀的奶子上——不过他必须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好好教书,不准搞阴谋破坏活动!
陈玉秀受宠若惊地,说,一定,一定!俺家囊包从来都老老实实……改造,从来都听俺的,俺说让他改造他就改造,俺说让他不说话就不说话,俺说让他自己睡觉就自己睡觉,俺说……陈玉秀一激动差点说出晚上不让囊包刘小国摸她奶子骑她身上那挡子事。
大队主任一脸暧昧地:不让他……到底不让他怎么啦?
陈玉秀忸怩地:不让他……阴谋破坏活动。
大队主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放在陈玉秀的奶子上:对!不能让他搞阴谋破坏活动……我……活动。就势把陈玉秀拱倒在那张破旧的办公桌上。
而此刻的刘家庄已经进入梦乡。

 



※※※※※※
[楼主]  [12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09 

最费解的一个中篇:1989年以后的欲望长度()

1989年以后的欲望长度

□0一枚荚果标本需要攀缘20米

我奶奶说臭椿这东西长的很快,春天到秋天,从墙根就压在房顶上,风一吹,不是它把房瓦扫了就是房瓦把它折断。
奶奶总是朴素地对一株树感兴趣,奶奶是军属和工人。奶奶其实只是农民。
那时候我正在一株臭椿的20米高度采撷一丛荚果标本。
三儿在20米下面奶我们的儿子阿san。三儿是我的妻子,我在地平线上与她对峙,叫她三儿;当我上升20米之后,三儿说当心!不要高度。
其实三儿的思想肯定还没这般深刻,就如同我奶奶对臭椿的研究也只是停留在一种过速生长的担忧。而后来,当我试图把这样的担忧变成纯粹的乡土眷恋并且在无数黑夜到来的孤寂里,我确乎已经意识到,我在1989年的欲望里无意识地延长了。

三儿把奶头从阿san贪婪的嘴里拔出来,阿san一阵绝望的干嚎,他总是无休止地陷落在吸吮状态里无以自拔。我奶奶说,三儿的奶子是肉奶子,很好看,但没水。就象臭椿,挺拔然而脆弱。
我从20米的高度滑下来,是1987年秋天的黄昏。
三儿的腰还露在外面,上面蛰伏着一只色情的芽蝇,我无法分辨她们的性别并不是说我在视力上有什么障碍,因为那时候西边血色一片,我奶奶担心可能要地震。她总是唠叨地震。1976年夏天奶奶把我的头塞进父母的大床底下,警告我出来就用鞭子把我抽开花。门口老枣树上栓着有线广播正播放着一段悠长的乐曲,反复播放,奶奶说毛主席她老人家走了。而我的邻人正在外面的广场上用毡布搭设临时防震棚。
三儿走过来,把儿子阿san扔到我怀里。

爷爷躺在前房的过道里咻咻地咳嗽,持续很久,我用另一只手递过去一杯热水。我看见泪水挂在爷爷的眼角。
淮海(战役)那次。爷爷说。
我用刺刀挑了六个敌人。
三儿已经坐在了爷爷放脚的位置,伸手给爷爷从脚指头开始漫长的按摩直到爷爷感觉舒缓。这时候爷爷欣慰地看着我,用目光表达对我娶了三儿这样的媳妇的由衷赞赏。而三儿并不看我,脸上充满了对战争和历史的无限崇敬。

□1艾略特躺在第三层右起第四本里

三儿一到晚上就开始怀念北方,她说这儿太潮湿,被子跟土霉素一样。我用温存压倒她的不适。
《荒原》静静地躺在枕头边上,往里是我们的儿子阿san,他睡得天使般美好。
我坐起来批了一件衬衣,三儿已经把烟塞进我的嘴里,一边窸窣擦着火柴,半晌,一团橙红的火球凑近了我脸,于是香烟跳跃着,发出咝咝的喘息。
三儿也跟着凑过来,咪咪地迎着我。外面房檐底下滴答着夜的雨点。

爷爷的身体时好时坏,咳嗽,最后咯血。尿里也有血。
爷爷说,我该流血了,打了十八年仗就负了一次小伤,一枚弹片飞进了眉毛里,跟蚊子叮了一样。回来洗脸,让通讯员在趴在小木墩上写战地简报,毛巾一拉,疼了。也没怎么流血,吃了一只母鸡,夜里继续行军,却又碰上了遭遇战。五十米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从巷子的拐弯处冒出一支队伍。双方没有打,各走各的。
三儿坐在小马扎上听得痴迷,手在爷爷的脚指头上反复地搓着。
爷爷说,好了,谢谢你。
三儿冲我露出童贞般的笑。
我正蹲在走廊里剥蒜瓣,奶奶在擀一块厚厚的面饼。三儿说,奶奶我要吃面条。

三儿是北方人,三儿说北方人豪爽,于是三儿掏五毛钱给我买了一合"北京"香烟。三儿连忙说,抽吧抽吧,你离不开这个。那时候我跟三儿在一条破街上溜达,三儿装模做样地背着学生包,手里一本杂志,封面上陈冲媚人的大眼睛。我说,三儿,还是把杂志放包里吧,受刺激呢。三儿继续弹着步子跟在后面,半天才回过神来,在我后面三到四米的地方:毛驴子!你给我说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得不折回来,摊开手,三儿以为我要抱她,倏地扭到了一边:去!
我撮着手:看看,怎么掉皮了呢?还这么大一块呀!
三儿闻声转回来,探出脑袋,跟皮肤科专家似的,掂着我的手反过来覆去地端详,末了声音提高10个分贝:比我的手还光滑!掉的皮呢?皮呐?
我用胳膊轻轻地就匝了三儿的脖子。
三儿说,咱们结婚吧?逛街太累。
我说我已经穿破了三双"回力"鞋。

三儿穿"回力"鞋出现在宿舍门口的时候,我惊叫起来。她有一只鞋子没有系鞋带,鞋舌就那么耷拉着,一扇一扇的。
三儿走进来,从床底下开始扒拉我那一堆鞋子,灰头土脸的,跟破烂王似的挑三拣四。我问,你找什么呀三儿。三儿也不答,顾自地翻找,终于发现了一双洗完才穿过一周左右的鞋子,抽抽拉拉的,就我鞋带给松了下来,然后把一只腿伸在我的床上,跟拉韧带似的,怡然自得地用我的鞋带往她的鞋子上穿。
我上前一把拉住她:没这么自私吧?
你的就是我的。三儿说。
三儿穿好鞋带,站地上蹦了蹦,还滑稽地原地转了一个芭蕾动作,然后一把夺了我手里的那本《艾略特诗选》,看也不看地往床的方向扔去:走,陪我逛街!

□2苏格拉底在雅典娜雕像后面憋坏了

我和三儿用了一个夏天的时候测量我们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是三十五分钟,有时候只有二十八分钟。后来得出的结论是,鞋子与距离关系密切。一般来说,三儿穿皮鞋的时候,三十五分钟居多。于是三儿在婚前相当长的时间里,和我一样只穿"回力"鞋。
尔后,在秋天突然凋零的梧桐叶子中一前一后地穿梭,三儿开始泄气了。
三儿从后面紧走几步,越过来跑我的前面,拦了我的去路:我们结婚吧!
我马上接着:为什么不结婚呢?!
三儿说你不严肃,不准使用反问句,你必须而且必须用复句或祈使句再说一遍。
我放声大笑。说三儿,复句是写论文和交响乐呢,祈使句读艾青和马雅可夫斯基的;爱情要用世界语,婚姻就是第二象限的正弦函数。
三儿说不行不行全部不行,你给我站直了,宣誓!
三儿走过来,把我揣在裤兜里的两只手强行拉了出来,又从后面在我的背上狠狠地捶了两拳,一只手拉着我的长头发,努力把我的脖子拉成直线。最后,站在了我前面的三米远的地方。
三儿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象刘胡兰,又有点象克鲁斯卡娅。
我站在那里憋了半天。三儿用手指着我;说呀,说!
我说我饿了。

1986年秋天,我和三儿在一条破街夜晚的林荫道上,走了五十多天。三儿说,再坚持两天,后天立冬。
很不幸的是就在那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一下子把我摧倒在床上。当时,我正读到雅典学院派哲学最经典的一句话:宇宙是恒定的。我还没来得及读苏格拉底跳起来叫嚣,甚至没有来得及读苏格拉底从家里逃了出去在夜晚的广场上拉着随便一个路上神经错乱地谈数学上的一个定理--三儿说你高烧四十点零零度。
后来有一天半夜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这个四十点零零度是怎么回事,我问三儿你是怎么读出那零零度的?
三儿把胳膊一甩,背过身去:干什么嘛,困死了。

我和三儿用最无聊也是最有效的时间完成了我们的初恋和结婚。三儿说速成有什么不好,节省了许多时间来学习。我连忙点头,是是是。速成,多么诗歌的语言。用微分方程来做解析几何就是比较经济。譬如你看见前面有一座上,山在垂直的高度上兀立,你便少了对比,空中的飞机还不是最直观的参照,也没有哪一棵树可以达到那样的高度,所以你觉得山很近很近,近得触手可及。可事实上,那山在30公里以外,你的视线在遥望的时候失去了梯度,或者说你排除了很多干扰,那么你是和山在遥望的刹那间主观上贴近了。
三儿从书桌上转过了头:你胡咧咧什么呢?你是不是说你还没玩够恋爱,找个其它女人去参照参照呀?毛驴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怎么个参照法,给我记住,你是宣誓了的,也没人强迫!
三儿哗地把书合上了,啪地关了灯:睡觉!
我笑嘻嘻地,一把抱住三儿:速成是对孤独的关照。

□3拿破伦在滑铁垆战役前一个月从马上摔了下来

三儿在向妻子这个角色转换过程中曾经历了坚苦卓绝的斗争。三儿说我更适合恋爱期的成长,就象青春期乳房与喉结的悸动。三儿说她之所以迫于转型是对秋天之后漫长的守侯和在这个守侯中莫可名状的恐惧。
三儿看上去那么大大咧咧,其实脆弱得惊艳。
在婚后的最初时间里,三儿用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睡觉,睡得一塌糊涂。三儿说,这是百米短跑的间隙。三儿说她一直在做某个预备动作,神经绷紧了,哨音吹响的时候,本能地冲了出去,可是腿有点麻。三儿说这些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展她修长的腿,出于自我欣赏和对我两只短腿的无情嘲弄。每次晾晒衣服,三总是把我们的裤子隔开来挂,中间用一些背心乳罩之类的琐碎物件进行必要的过渡,使它们看上去那么错落有致,尽可能缩短两者之间在长度上的反向比较。
晚上,三儿把狗套头的开司米背心一扔就钻进了被窝:我困,别理我。
我是觉得三儿可能病了。

三儿在生活上是那种背行军锅的类型,这一点,与我爷爷有点相似。三儿更象是爷爷的孙女而不是孙媳妇。三儿对行伍生活充满了渴望,有一次一边奶着阿san一边问爷爷:我能当兵吗?
爷爷那时候被神经性阵痛折磨得瘦了一圈儿。爷爷头上大滴大滴地落着汗水。爷爷一辈子没哭过,四岁死了母亲,六岁父亲也撒手西游了,爷爷的奶奶把爷爷拉扯到十四岁。爷爷一人放九条牛,然后被允许读了两个冬学(在冬天农闲时,在私塾里听几节课)。爷爷十四岁参军,从战士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爷爷在渡江战役快要结束的时候,猝然倒了下去。爷爷病了。
爷爷说他在医院里住了两年,最后护士把他推进了太平间。
爷爷的最好的病友一整天没看到爷爷,那人少了一条腿,是个旅长。旅长问小护士,小护士摇头,旅长抓着小护士衣服领子问大夫,大夫摇头,旅长松开小护士的衣服领子转手又抓住大夫的衣服领子去问院长。院长把旅长领进太平间,看见爷爷还在喘息。
爷爷说那院长是个德国军医,否则当时就把他枪毙了。
那个德国人后来救了我爷爷的命,还给我父亲做了将近三年的外科手术,使我父亲的被大火烧畸形的手背手指完全地恢复。我父亲在三岁的时候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成重伤,我奶奶冲进火海里把父亲抱出来的时候,父亲浑身已经象焦碳一样。那个德国军医后来给我父亲做了全身植皮手术,并且矫正了手背和手指的残疾。我父亲经常笑着把手指伸出来给我看,说现在多灵活,然后用二胡奏一曲《光明行》。
父亲是个永远乐观的人,即便是在爷爷弥留之际,每天黄昏依旧拉他的二胡。这有点不合常伦。爷爷在疼痛过后,缓过来,对我们说:永远不要苛求你们的父亲。

爷爷就是这么豁达。但是爷爷很暴躁。这一点,三儿不止一次地唠叨,说我是完全地承袭了。三儿说你比爷爷还暴躁,爷爷至少是豁达的,可你暴躁还狭隘。
三儿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结婚不久。三儿有一本书,是个日本人写的,好象是关于婚姻与家庭伦理的学术专著。那时候三儿睡醒的时候就开灯躺在被窝里读,读那个磨合期。
我时常会被她弄醒,因为她要讨论,与我讨论。我很生气,说为什么不研究一下,婚后性教育呢?三儿伸手就捏我的鼻子,让我不得不在窒息前张开丑陋的大嘴。

1986整整一年,我和三儿几乎都在南北之间奔波,那一年爷爷病重。后来三儿在夏天开始的时候,告诉我,月经已经两个月不来了。
三儿对月经不来这档子事很不解,这就如同她在十七岁还没来月经一样茫然。三儿甚至可笑地问我是怎么干的,三儿说我很坏。
三儿最后还是意识到月经不来与我关系重大。
冬天的时候,我已经不得不把三儿扔在故乡的老家了。她肚子高高地隆起,行动很不方便,实在不宜再作长途的旅行。三儿哭兮兮地与我离别。奶奶拉住她,说不能哭,你哭肚子里的孩子也哭。
三儿说我没哭,我要读书。
我安慰她,用最笨拙的方式,手在她头上摩挲着,把她有些粗硬的头发一根根地梳理伏帖。
我听见爷爷躺在西边的厢房里重重地咳嗽。
三儿用手抹了一下眼泪,径自向西厢房走去,忘却了用目光为我送行。

□4高更在大碗岛上用粗线条对莫奈彻底嘲弄了一把

我的老师总是指责我在某些方向上的偏执,他说细节只不过是一盘散沙,素材是无数细沙的团粒结构,如果缺少一个明确的主线,所有结构都将崩塌于形成的刹那间。而我始终强调方向的唯一性,主线只不过是方向其中的一根脉络。如果前进,也只是在方向的指引下,所做的圭步意义上的皈依。
我和老师吵了一个下午,吵了一个星期的下午。最后他问,这就是你三年的研究成果?
我说不!不是三年,是我所有记忆的累加。
他把我的论文提纲狠很地甩在了桌子上,转身走了。

古小娥,我的学长,一个留校的小讲师,走过来把手拍在我的肩上:不要激动。
我抬起头,看见她大眼镜片后面深不可测的黑洞和颧骨上细密的芝麻颗粒。她离我太近了,我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口臭。
我故作地耸耸肩膀,试图让她的手从那上面移开。
而她把另一支也放了上来,在另一侧。
口臭很重:喝酒怎么样?
我象脱一件甲克衫那样把她的两只鸡爪手拨拉出去:你请客?告诉你,我穷完蛋了,津贴根本不够花,我老婆要生孩子,爷爷也病了,还得一千公里奔波。
古小娥从人造革的包里抽出一沓十元面值的钞票:拿去花!刚发的补助,不过今天我请客。
我一把把钱抓了过来,放桌子上上下左右地磕了磕,就塞进裤兜里,站起来,正欲和她一起出门,又驻下来,把钱从裤兜里掏出,数了数,还没数完,鸡爪手就牵了我胳膊上的衣服往外扯:女人呀,你。
就学校附近的小餐厅,潮州菜。
古小娥是汕头人,说你就跟我吃一次家乡菜吧。
我说什么菜都成,只要是荤的,我已经几天不吃肉了,再来两碗米饭,一个汤,就是共产主义。
古小娥一边漫不经心地点菜,一边拿黑洞洞的眼睛看我。
我用筷子不停地敲着桌子:快点点,被里面的香味折磨得不行了。
后来古小娥喝了不少二锅头,她能喝,惊人的能喝。一瓶被她干了三分之二,竟没有一点醉意。我摇摇晃晃,筷子叨不住肥肉了,或者他们炖得太烂,不象话,把客人都当老人待。我努力了三次,结果那块肥肉被我戳成了三段。
古小娥灵巧地用勺子把它们悉数盛在了一起,向我嘴里毫不含糊地塞进去。我张嘴的动作很夸张,象个病人。
古小娥说,想听故事吗?
我蠕动着大嘴,十分惬意地把肥肉咽进了肚子里,用筷子横着刮嘴上的油:什么故事?
我的故事。古小娥居然是幽幽的:我爱武教授。
古小娥说的武教授就是我的老师,那一年他有七十了吧。
我的眼睛一下子暴突出来,睫毛碰到镜片上,也许是酒精的缘故。
古小娥说她上大学的时候就爱武教授,为了爱下去就报了她的研究生,为了继续爱下去,放弃了去德国深造,留下来给武教授做助手。古小娥说得凄凄惨惨切切。可我就想笑。
我说对不起,我憋不住了,得去洗手间。
古小娥关切地:你想吐是吗?你喝太猛了,这点酒量。
我站起来,一边摆手,一边:不是吐,是尿。
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古小娥又要了一瓶酒,而且给自己满了一玻璃杯。
我说我现在连那一玻璃杯的开水都喝不下。
古小娥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黑洞的眼睛从大镜片后面忽闪忽闪的。说她爱武教授十年,武教授十年没出成果。
所以我准备不爱他了。古小娥又咕咚了一大口,玻璃杯里的酒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我用筷子艰难地夹了几根土豆丝,懦懦地送到古小娥的碟子里:慢点,慢点喝。不及说完,古小娥把剩下的三分之一一口倒进了喉管里。
古小娥把头靠在椅子背上,沉沉地闭上眼睛。
你不懂!古小娥就那么半躺着,也不看我,却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我:你永远不懂!
我说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古小娥一下子坐正了,把面前的玻璃被子划拉掉下地。
啪!
古小娥把手指几乎伸到了我的鼻尖上:你嘲笑我!居然。
我说古老师,你喝醉了,我丝毫也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是你喝醉了。

我扶古小娥回她宿舍的时候,在研究生公寓拐弯处,碰上了武教授。他惊诧地打量着我,陌人那样的走过,走过去五米或者十米,回过头来:你的论文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我没时间了,我要带新的研究生!
而我知道,我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才毕业。
我看见古小娥朝地上狠很地啐了一口口水。

三儿一周给我写一封信。先是报告爷爷的身体状况,说近日可以出来晒太阳了,按摩对缓解神经疼痛很有效,几乎不再注射杜冷丁;奶奶的面条很好吃,虽然没有炸酱面好吃但还是好吃;儿子(她一直坚信是个儿子,不久确实也验证了她的预感,如同后来她几乎所有预感都被一一验证一样)在肚子里一点也不乖,踢我;想你;帮我找点资料吧,你不能太自私,我在为你们家贡献青春,你不能无动于衷......
我一般都是一边啃馒头,一边读她的来信,完了,在睡觉前半小时给她写惠特曼的句子:在遥远的美州大陆,土地在苏醒......

我的论文进展缓慢,我荒废太多,很多参考书读三分之一就被我扔了。全是狗屁,毒害我,门都没!
古小娥给了我一个提纲,她没列参考书,让我有点激动。她偶尔凑过来的时候,已经闻不到什么口臭了。她最近还特意修饰了自己,烫了一头卷曲的头发,颧骨上的小芝麻粒好象也被什么粉盖住了;还有口红,淡淡的,不易察觉。过去好象她很刻板的,据说大学生都有点畏惧,背地里叫她马莲索娃(一个老处女)。
我用了十天时间完成了提纲的修订。寒假将近的时候,我把论文教给了武教授。他用十分种时间看了其中几页,抬起头: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出了门,买了几斤苹果和几包口香糖,去敲古小娥的门。三下,门就开了。
古小娥用毛巾裹着头,水还是流到了她的脖子上。
我看见她脖子下面有一块很明显的疤痕,象是烫伤。
我说谢谢古老师,没你的提纲我要在学校呆一辈子。
古小娥忙着给我倒水,并递到了我的手上:谢什么,啊?其实你原来的提纲我是看过的,很好很有见地,只是在武教授那里通不过,通不过你知道吗?他不允许他的学生有超越的东西,他受不了,是嫉妒,嫉妒。
古小娥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走动,一边把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来回地擦拭着那堆卷毛。

  • □5文森特梵高用餐刀割下了自己的耳朵

1986年冬天,由于古小娥的帮助,我的论文顺利地通过了答辩。在这一点武教授终于用专横和狭隘把他的学生队伍统一起来,在夜空旷里,他笑得跟赢政一样的放肆。他把手中暗红的烟蒂一点一点向古小娥的胸口摁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那个寂静。
这个情节也许只是想象,因为古小娥一直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她说正宗的潮州菜,是那种淡淡的甜而不是腻。我开始表示对潮州菜的好感,并试图用一首诗歌去演绎。
古小娥说武教授是首汉俳。

三儿写一手飘逸的钢笔字,如同她的形体和长而敏捷的手背。在三儿那里,字体就是流淌的情绪,当她兴奋的时候,某些笔画占一格半,想象一个热烈的伦巴;而忧伤的三儿,字体会一下子圆钝起来,象一只圈缩的小狗。
三儿一如既往地写信,句子越来越灵秀,并且大胆地开始插图。先是山上的一棵树,看上去跟《鸡毛信》里的消息树相仿;后来是人面鱼,眼睛圆睁,象白垩纪时代渴死在页岩里的低等脊椎动物;最后居然把化学分子式也用上了,半页纸就一个醚酚分子结构。有时候,还会出现几行反字,让我匪夷所思地煞费苦心。我于是不得不反复地把信纸举起来借助于太阳光的照射从背面去阅读,而她是故意把那些反字写得很模糊,让我无端陷落在好奇与迷惘的境地。
在下一封信里,三儿绝口不提那些甲骨文一样的字符,她夸张地说南方的冬天真冷呀,我担心我们儿子小手会冻坏的。我回信告诉她,我们的儿子在37度左右的恒温箱里生活得正滋润呢,至少,目前他还没有兴致走出来去欣赏外面曼舞的雪花。三儿用仿宋体工整地大叫:恒温箱要坏了!
我吓得马上就往车站跑,为了一张返乡的车票挤成了肉饼。

古小娥问我要走是吗?
我说老婆在老家就要临盆,预产期就在下周。
古小娥给我提来一个搪瓷饭盒,六层,沉沉的,说是她亲自做的潮州菜。她说,两小时内吃应该还是热的,没有使用猪油,素菜多,吃肉对你没什么好处,对大脑。脑子要好好爱护,你脑子好使,把你的方向性研究下去,它是唯一的。我第一次读你的提纲就相信那是唯一的。你是对的,你这么做也是对的。你是个优秀的男人。
我背着一只大帆布袋子,从古小娥手结果那个饭盒。我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大眼镜片后面苍茫的黑洞,细小平滑的鼻子红红的。我咳嗽了一下:为什么不离开学校呢?我认为离开学校是积极的。
古小娥向我挥挥手:走吧,别误了点。

三儿象个受气的小媳妇躲在房里迟迟不肯出来。
我把帆布袋交给了母亲,先奔爷爷的西厢房去了。爷爷精神爽爽的,躺在床上读《苏维埃的革命》,1952年商务印书馆的繁体。我给爷爷装好了烟斗,爷爷说,刚抽过,你抽吧。我把烟嘴塞进了嘴里,用火柴烧了半天。爷爷说姿势不对,方法也有问题。抽烟斗要注意方法的,干什么事情都要注意方法。你那样不是抽烟,是烧烟。这个烟斗就送给你了,还有一样东西,我要送给你。爷爷从床里,摸出一个红塑料盒子,我知道那是《毛泽东选集第五卷》32开的那种。爷爷用手反复地抹着封面上的灰迹,其实封面很干净光亮。
爷爷说经常读第五卷可以学习一些错误的东西,现在是在错误的,在那个时候就是正确的。学习错误是为了避免错误和不再错误。爷爷用凹下去的眼睛看我,把我看穿。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三儿正在对照书在织一件雏形的毛衣,满那么回事,头也抬,读书也没这般用功。
我站在那里不停地咳嗽,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响。
三儿终于把脸抬起来,我看见她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
我上前紧紧抱住了三儿。
三儿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再不回来,恒温箱真的就要坏了。

儿子迟迟不肯出来。大夫说你们的预产期不准,至少还有20天。
三儿把眉毛蹙在了一起。我问,难受吗?三儿说是这里,不对,是这里,痛苦。三儿把我的手牵到了胸口的位置。
夜里,我鼾声大作。三儿把我搡醒:你自私,儿子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背着呢?!我揉了揉眼睛:我想背也背不了呀,真是的,赶快睡觉,你不睡觉,儿子也跟着熬夜,你才自私!
三儿果真躺在那里一本正经地闭眼睛。
不久三儿又坐了起来,再次搡我: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我翻一个身继续睡。
三儿一把抓住我的脸,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我不行了,儿子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我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及穿衣,就去敲母亲的门。
母亲和奶奶赶来的时候,儿子已经露出了一个小脑袋。我吓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做大夫的姐姐提着一个大药箱子,对我白了一眼:麻木你!
窗户上爬满了朝晖,暖暖的,我听见儿子在里面清脆的哭。

爷爷站在客厅里,身板挺得毕直。父亲也站在那里。
我第一次看见爷爷没住拐杖。
爷爷让父亲取了纸笔,父亲在边上研墨。
爷爷给他的第四代传人写下了遒劲的三个大字,那是我儿子他重孙的名字。
阿san是我和三儿对儿子的昵称。阿san只不过是一个发音,源自儿子的第一声呢喃,它是形象的,也是美好的。
那是1987年春天。在连续干旱晴朗很多日以后,突然夜里飘起了大雪,罕见的。
一早,三儿就起来给我整理行装,我抱这没满月的阿san做狼嚎状。阿san爱听这个,弹球那么的小嘴在此起彼伏的狼嚎里,一下子就乐开了花。我奶奶总是担心这样的嚎叫迟早会把阿san引向丛林。我告诉奶奶,丛林有什么不好!那才是真正的逍遥与快乐啊!
三儿接过了儿子,我从她手里接过行囊。外面漫天大雪,我背着行囊消失在原野的尽头。
远远地,我看见三儿在老家的房檐地下立成雪人。

古小娥在我回校不久,真的离开了学校。那时候我正忙于另一个学位的学习,时间在图书馆里一天天增长。古小娥找到我,说要走啦。她说,请你吃了很多饭,这次你得请我,要不就没机会了。
我正在读一本印加考证资料,木刻本,字迹很模糊,我不得不借助于放大镜找点细节。
没关系,不吃潮州菜了,吃你的家乡菜吧?古小娥补充着。
我犹豫了一下:做给你吃怎么样?也许更地道。
你会做菜?古小娥黑洞的眼睛从大镜片后面露着诧异。
买菜很费了些周折,我挎着包装带编织的菜篮子,在农贸市场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到了一只绿尾鸭。古小娥说这鸭子很漂亮,毛绿莹莹的,就是瘦了些。我开玩笑地回了一句:怎么着也比你身上有肉吧。我说,这是做冬笋鸭汤的唯一的鸭子,其它鸭子做不出那个味,而且必须配上40天左右的冬笋,还有正宗的镇江白醋。古小娥笑了笑:看来你在理论上是有一套的,就不知道操作上是否也娴熟。我正色到:吃,是人类所有天性里,最直接的一种。半天,古小娥冒出句:还有性。
为了一顿告别宴,而且只有两个人,我忙乎整整一个下午。
不知是不是矫情,古小娥对血有先天的恐惧。当我宰那只绿尾鸭的时候,古小娥惊叫起来。我一紧张,那鸭子就耷拉着脖子从厨房一路小跑地来到了客厅,又从客厅蹒跚地向古小娥的卧室张望,最后在古小娥的一只皮鞋附近,终于不堪重负,倒了下去,留下了一路血染的风采。
我实在来不及制止这场美丽被撕碎的惨剧,因为当时古小娥正趴在我的怀里,筛糠似的,并且让尖叫在高音区无限地跳跃与回旋着。
一只绿尾的鸭子悲壮地倒了下去,绿莹莹的羽毛在暗红的血迹上象一排凶猛的长矛。
后来那个鸭汤,被我一个人完整地吞了下去,一种虐杀的快感。古小娥坚持没动一筷子,她说,胃难受。
她要吐!必须吐!
她在卫生间消耗了一个晚上,脆弱得象一根马蹄下的菅草。
我于心不忍,并且无可奈何地打着饱嗝。我说,我回去了。
古小娥斜躺在木制沙发上,在我开门的瞬间,几乎是大喊:刽子手!你是刽子手!
我把门重又关上,回过头,看见古小娥倒进了沙发里,哭得呜里哇啦的。
古小娥用手捂着鼻子,手缝里慢慢洇出鲜红的鼻血。
我莫名其妙,跑进卫生间撕了一团卫生纸,递到古小娥的手上。她也不接,仰着脖子,鼻血还在不停地流。我伸手,用那团纸摁在了她的鼻子上。
古小娥成了花脸豹。许久,她推开我的手,自己走进了卫生间。
她出来的时候差不多恢复了正常,我还在盯她的鼻孔,她用手一挥:别看,好了。
古小娥说她体质差,血管脆弱,激动或愤怒都会流鼻血。
我试图给古小娥倒一杯热水,可水瓶是空的。
古小娥用眼睛看着我,我提了水壶在水管上哗哗啦啦地放水。
古小娥说,和你说说武教授吧。他是刽子手!古小娥解下了上衣的第一枚纽扣,我看见了那块硕大的疤痕:是他!是他用烟烫的!

□6安拉在麦加城外顾众曰:摩可莫耶阿麦德

1987年春天,古小娥离开了学校。
最吃惊的是武教授,他象条困兽在办公室里团团转。这个六十年代我们国家的某个学科带头上,智商一下子降到了零,他居然跑来主动找我,拐弯抹角地谈了我的论文的不足,但是还是很有见地。他微笑着而且肯定地。最后话锋一转:是不不古老师给你修改的提纲?我说不错,这个提纲是古老师的,而且还是她三年前的毕业论文,武教授应该能看出的,她也是您的学生呀。我在说学生这两个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
武教授颓然地坐在那里,懦懦地: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学校吗?
我摇摇头,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

三儿和阿san已经回到了北方,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带孩子。尽管阿一直不与合作,最后还是在我一片啸傲江湖的狼嚎声里纵情舞蹈。
三儿也回到她的学校继续学习,整整耽误了半天,她把一天改成了四十八小时。
武教授总是经常地给我送一点资料过来,顺便悄悄地把我拉一边,询问古小娥的去处。对此,我只有摇头再摇头。三儿对我说你摊上了一个好老师。我说,这个老师是真正的好。

夏天的时候,爷爷再次卧床不起,一次比一次厉害,疼痛难忍。每天一支杜冷丁对他已经不起作用。我抓只奶瓶,背着阿san就南下。火车咕咚咕咚地反复,阿san听得沉迷。
回到老家,奶奶接过她的重孙开始咿咿呀呀地给阿san输灌如歌的方言。阿san或者听懂或者根本听不懂,嘴里反复地就一个音节:san。而奶奶总是惊叹不已,逢人便夸阿san是语言天才。
我一边陪爷爷聊天,在他疼痛过后,一边给他按摩,听爷爷那些永不重复的故事。
爷爷问,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吗?不是用枪和炮弹,是用刺刀,一下一下地去刺。爷爷说他杀过一个人,在当班长的时候,是个逃兵,也是俘虏,跑了三次,最后还是抓过来了。连长让爷爷去执行这个人的死刑,把子弹从枪堂里退了出来,就一把军刺。爷爷面对那个逃兵整整一宿。爷爷说是一宿没勇气下手。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举起了手里的刺刀。那逃兵是反绑着的,致死没吭一声,象条麻袋一样立在那里。爷爷说,那人的心早死了,不觉得疼痛,他在做一场梦。
我们都在做梦。沉吟良久,爷爷说出了这么一句。
我们都在做梦,在战壕里做梦,夜里,就那么爬在沟里,想家。一发流弹落下来,在附近轰的一声,有些做梦的就飞上了天,炸碎的肢体会砸在你脸上,粘乎乎的。你是做了一个好梦,下次可能就是你身上的哪块肉砸在别人的脸上了。
爷爷一直陷在无尽的回忆里,直到最后彻底的昏迷。那段时间,爷爷每天一清醒过来就给我说这些,声音渐渐地微弱,最后我只能把我脸与爷爷的脸贴在了一起。
爷爷必须是说话,他要让生命一直地运动下去,当肢体僵持不能动弹的时候,爷爷用他的语言、目光和呼吸,表示着他在与这个世界斗争。爷爷说,生存就是斗争,有硝烟,也有看不见的硝烟。
你必须斗争下去!这是爷爷每次谈话结束时对我必说的一句话,用了生命里最后的力量。

爷爷最后还是走了。
那是一个早晨,阿san爬在他曾祖父我爷爷的床上,用他的小手挠爷爷的鼻子,爷爷笑得那么朗然,抓住了阿san的另一只小手,放在了嘴上,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爷爷是真的困了。
阿san不停地发出那个单音节:san san san......

爷爷的葬礼很简朴,依照他弥留之际的要求,没有火化,并且埋在了老家乡下他父母的墓穴里。爷爷在小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和他的父母一起生活,他们走的太早。现在爷爷终于扑进了他们的怀抱。
我从石匠那里买了一块灰白的花岗岩墓碑,保持了原有粗糙的外部轮廓,亲自用刻刀镂出"斗争"两个大字。我用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刻刀把我的手磨出了一层血泡。
三儿也赶回来给爷爷送行,她生平第一次学着我老家的习俗长跪在爷爷的墓碑前,行注目礼。

□7惠特曼在美州大陆上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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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13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10 

最在意的一个长篇:殷村(节选)

             殷村


  一

  殷村是黑水河上游唯一的村子。
  说村子其实有些勉强,就八户人家,因顺治年间出了一个叫殷辅的举子得名。

  殷村人世代耕读,自殷辅出道后,陆续又出了几个秀才。后来村人在村子后面的坡上修了一座庙,叫文王庙,据说门楣上那“文王”二字就是当年殷辅荣归故里时亲书,遒劲苍迈,透着豪气。
  殷辅写了“文王”二字后,就再也没回过殷村。仕途一帆风顺,官至太守,唯一不足的是娶了五房姨太竟无一生下男丁,小姐高低错落地站了一排,殷辅无奈地摇摇头,也罢,竟无意再续。

  日子过得本来满殷实,五十一岁上却突然落下了疑症,治疗了月余,也不见好转。那日殷辅躺在病榻上迷迷糊糊地不停地唤着殷村。于是家小赶紧差了一顶四人大轿,翻山越岭,日夜兼程,走了七天七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把殷辅抬回了殷村。
  殷村还在梦里,在村后文王庙前,殷辅一下子精神抖擞,浑浊的双眼突然放光,且炯炯有神,喝令左右停下,然后没事人似的从轿子里顾自走了下来,对着门楣上那"文王"二字捻动虬髯,沉吟良久,象是追忆又仿佛感慨万端;须臾轻咳一声,一口腥臭的黑血逼了出来,不及家人搀扶,殷辅象块门板似的猝然倒下。
  哭声把殷村从黎明里惊醒,俄而从山后平空传来一声惊雷,殷村人惊呆了。

  那是个冬天。

  二

  殷老六是殷辅十八世孙,是殷辅的三小姐入赘的后代,殷姓,血缘上算是殷辅的传人了。
  殷老六是殷家第六个孩子,前面的都是女子。
  殷家一直男丁不旺。

  土改的时候殷老六才八岁,按照政策殷老六被戴上了地主的帽子。
  殷老六周岁左右,他爹吃了两个粽子,又喝了一碗蛋茶后竟暴病一命呜呼。

  那天,殷老六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晃悠着,然后慢慢地居然在地面走开了。殷老六对着他爹的棺材笑着咧开了没有牙齿的大嘴,最后挪到棺材前,拿起了那个唯一属于他的红色的丧棒,母亲赶紧上前制止,可是已经晚了。殷老六死死地攥着那根丧棒,把丧棒前那红布包头塞进了嘴里,并固执地一直坚持到把他爹安葬了才撒手。

  这段故事是八婆告诉我的。
  八婆说殷老六怎么就不偏不倚在他爹死的那天会走路呢,很不解。
  八婆还说,若干年前,殷辅死的那天,殷村门前的那条河,水一下子变成黑色了,后来那河就叫黑水河。
  八婆说这都是上代人传下来的。八婆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黯然。
  最后八婆告诉我,她的奶奶的奶奶是殷家的佣人,后来怀了殷家的孩子,被殷家卖了。

  三

  殷老六读到小学毕业,就再也不愿意去了。

  殷老六撂下书包就习惯地掀母亲的蓝咔叽布的对襟褂子,把脸猫了进去,嘴熟练地叼着母亲干瘪的乳头,腾出手来攥另一只乳头。
  殷老太有些嗔怒地摇着头,边上殷家大女殷梅羞涩地把头扭了过去。
  那年老六十二岁。

  老六吸完奶,脸红润地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说娘我不上学了。
  殷老太把八婆找来,两个女人连劝带唬,老六就是不听。

  学校就在村后,拢共十来个学生,是用原来的文王庙改建的。其实很简单,把门楣上那块写着“文王”二字的木牌用白漆刷了,重新写过:殷村小学。
  字是老六二叔殷诚写的,他是殷村文化最高的,在省城读过师范,后来被日本鬼子打断了腿,才回了殷村,回来后已经没了着落,只好跟着他哥即老六他爹一起生活。

  后来老六爹翘了辫子,殷诚竟也蔫了,终日坐在老六娘用麻袋片缝制的垫子子上,木然地看南山的日头。
  老六走过去,唤了三声二叔,殷诚居然没有听见。
  老六问二叔,日头为什么总不见长大呀。殷诚爱怜地摸着老六的头说你长大了,日头就大了。比现在圆。殷诚想了一会,补充道。
  老六觉得二叔是天底下懂得最多的人,说二叔我以后就跟你读书吧。

  晚饭的时候,殷老太把老六不愿意上学的事情和殷诚说了。殷诚不语,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吃完了说,
  如今这学不上也罢。

  给老六断奶!
  殷诚最后撂下这么一句。

  四

  老六十二岁的时候开始断奶。

  晚上殷老太把自己的门拴得死死的,老六在外面哭着,娘,娘,娘呀。
  殷梅走过去,抱起和她一般高的老六,说娘生气了,不理你了,跟姐睡觉去。

  每晚老六在母亲的门外哭到半夜,最后累了,也困了,殷梅就抱着老六去厢房睡觉。夜里老六迷迷糊糊地爬到了殷梅的被窝里,伸手就摸殷梅的奶子。殷梅睡得正熟,被弟弟这一抓弄得钻心的痛。
  那年殷梅二十四岁,比老六整整大一轮。
  殷梅一把把老六推在一边,说你想死呀,伸手就一巴掌,老六哇的一声,娘,娘呀。

  早起母亲问殷梅,昨个夜里怎么了?殷梅说老六说梦话呢。
  老六一点羞涩也没有,早把夜里的挨一巴掌的事情忘了,开始跟二叔读《师说》。
  老六记性很好,二叔带他读三遍的时候老六基本上能背下来了。殷老太在边上,会心地笑着。
  后来每天半夜,殷梅房里都传来老六"娘呀"的哭声,殷老太不放心,披了衣服,敲殷梅门:大梅怎么了?殷梅吓得一把把老六摁被窝里,说,老六又做梦呢。
  老六被捂了一头的汗,那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攥住了殷梅的奶子。

  这次殷梅没有打他。

  五

  冬至那天,殷村下了一场大雪。
  岭上下来一个人,牵着头毛驴,在雪地里慢慢走进了殷村。
  在殷家门口,停了下来。
  那人摘下帽子,用帽子拍打着身上的雪。

  来人是给殷梅提亲的。
  
  这已经是第七次有人上门提亲了。

  老六娘和殷诚仔细询问了那户人家的境况,说只要不嫌俺是地主,人老实,殷梅也算有着落了。
  殷梅躲在里屋直着耳朵偷听,心扑通扑通地跳。
  那人说这家人也是地主,都三十岁了,找不到媳妇,人不错的,就是说话有些结巴。
  殷诚忙插上去:不是哑巴吧?
  那人忙摇手,不不不结巴,就就就是说快了有有有些不连贯。

  后来殷诚和老六娘一合计,说这样吧,把人带来我们看看。
  那人讷讷半晌,说我就是那人。

  躲在里屋的殷梅掩着门,从门缝里偷偷看着来人,可是那人是背对着殷梅的,没能看清脸。
  后来那人没吃饭就走了。

  腊月二十六那天,殷梅出嫁。
  殷梅走的那天没有哭,按照习俗是要哭的。老六娘倒是哭了两声,仍旧有些造作的嫌疑,后来干脆作罢,正了脸说大梅到了人家好好过日子,起早摸黑多做事,孝敬公婆。说着说着,不禁流下了眼泪。
  这回哭的真诚。
  殷梅跟着哭了。
  后来老六也哭了。

  老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六

  1962年,外面来了一拨人轰轰烈烈开进了殷村。

  先是开会,没日没黑的开会,后来开着开着,就把殷诚和老六娘揪到了台上。有人用毛笔在殷诚的脑门上画了"×"字,在老六娘两边老脸上也画了"×"字。第二天,殷诚和老六娘头上就都有了顶用纸糊的长筒帽子。
  打倒地主!打倒地主婆!

  再后来,殷诚被放了回去,说他的腿是被日本鬼子打断的,殷诚是抗日学生,是同志。但是老六娘肯定是地主婆,解放前她娘家是个商人,殷家有几片山、几顷地,就连黑水河也是殷家的,实在可恶,要坚决斗争到底。

  不久开始去后山刨殷家的祖坟,黑压压一片,都是殷家的。其中就有殷辅的。
  在扒殷辅坟墓那天,殷村的人都去了,八婆也颤巍巍地戳根拐杖爬行了半天,来到了殷辅的墓前,出人意料的是,八婆跪在地上对着殷辅的紫红色的棺椁不停地磕头,几个匝红袖箍的家伙不由分说把八婆拉到了一边。

  那天,殷老六也去了,远远地站着。
  自从殷梅嫁人后,老六一下子长大了,身材秀拔、英俊。殷诚每次看着老六就有些走神,老六总有点纳闷,觉得二叔看他的眼神很特别。

  就在殷家祖坟被扒的那天晚上,地主婆老六娘病到了,直翻白眼,殷诚一边爬到嫂子的床前,一边让老六通知殷梅那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子。
  晚上,殷梅等几个人赶回来的时候,老六娘已经奄奄一息。
  地主婆顽强地用眼神示意老六和殷梅过来,然后断续地告诉老六,二叔才是他亲爹。
  老六娘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殷诚的眼角居然挂着泪水。
  殷老六一下子傻了,楞在那儿,殷梅也半天没缓过神来。
  然后是哭声一片,老六哞哞的哭得甚是凄惨。

  草草地埋了地主婆之后,殷村突然沉寂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拨人从殷家祖坟里挖了不少陪葬物品,不久都撤了。
  那年冬天,殷村干旱,一冬没有下雪,黑水河第一次断流。

  这是八婆告诉我的。
  八婆说,从来没有这么旱过。
八婆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九十岁或者一百岁。

  七
  
  地主婆死后,殷老六终日郁郁的,沉默寡语。尤其见到二叔的时候。
  殷诚也突然苍老,一夜之间生了许多白发。
  殷梅搬回了殷村,说是照顾二叔和老六,其实就她自己回来,结巴丈夫一次也没来过。
  不久八婆在夜里莫名其妙地开门往后山方向跑,结果摔断了一条腿。
  八婆告诉大家说看见殷辅回殷村了。
  
  坐落在村后的“殷村小学”被那拨人临时征用做指挥部后,学生都放假回家了。后来他们开拔回城的时候,学生们却再也没心思上学了。几个大点的成天跟殷老六屁股后面转悠,瞎混。小学老师动员了几次,连个学生影子也没找到。那老师原来是住学校的,就是当年文王庙的后殿。这些日子,每至夜深后山总是传来阴森的啼哭声。老师吓把头缩进被窝,禁不住好奇再伸出头来谛听,发现那哭声来自殷家祖坟。
  早晨老师去村里把夜里听到的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还没说完,那几个围听的人都说他们也听到了,其中一个还说,有女鬼的幽怨的哭泣。
  
  那个冬天殷村因为干旱,坡上那片薄地白花花的,有一些秋后的棒子茬。有人去那里下套子,说兔子很多,每夜都能捉到几只。
  八婆说殷村从来没有有兔子出没过。
  八婆说兔子来的时候,人就要走了。
  
  殷老六有些疑惑,夜里带着几个小不点,猫在坡下的沟里看究竟。一会儿工夫就听见兔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原来是被套子拌住了腿。
  那些兔子居然一个个肥硕无比,老六奇怪这些兔子都吃了什么东西,要知道殷村有好几户差不多断炊了。
  
  老六觉得这些兔子肯定来自某个地方,那地方想必比殷村殷实。那地方肯定有庄稼,有粮食。
  
  第二天老六独自上了路,沿着殷家祖坟方向一直朝岭上爬。
  殷梅问老六你去哪里呀?老六默不作声,揣了两个馒头,带了绳索已经走远了。
  
  老六走了一天,山后的这道岭据说祖辈没人翻越过,实在高、险。
  傍晚的时候,老六爬到了山腰,再往上已经没有力气了。
  
  老六找到了一个山洞,进去一看,老六傻了,那洞里居然有一只石桌子、一只石凳子,而且很光滑,显然被人打磨过,至少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老六继续往洞深走,很黑,也很潮湿。
  老六实在不敢再往前走了。
  老六回到石凳处,坐了下来,眼睛努力睁大,惊恐地看着黑乎乎的山洞。
  
  半夜的时候老六被里面的嘈杂声惊醒了。老六依稀听见洞里有撕打的声音。老六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动静毛骨悚人,老六被吓得一头嗑在石桌上。不及疼痛,老六玩命地冲出山洞,直往山下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跌了多少跟头,天亮的时候老六回到了殷村。
  殷梅开门的时候,老六扑通一声跌到在自家的门槛上。
  
  老六昏沉地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脸上身上有很多手指抓挠的血痕。
  殷诚爬过来问老六去哪儿了?
  老六回忆了很长时间,山洞里发生的一切才慢慢清晰起来。
  殷诚和殷梅将信将疑地。
  
  后来老六把山上的见闻告诉了八婆,八婆蠕动着她那张瘪嘴,半天,说那是殷家的祖宗们的新家,从后山坟地那搬去的。
  有人提议,再去岭上一次,被八婆阻止了,说那是祖宗休息的地方,冒犯神灵要遭天谴的。
  
  八
  
  老六从山洞回来后休息几日后更加寡言,独自面对殷诚的时候总感觉别扭。老六觉得二叔怎么能是他亲爹呢。
  老六把疑团揣在心里,几次想去问二叔,可是殷诚自从老六娘去世以后整个人一下子枯萎了,眼睛红红的,爬满了眼屎,还时不时把尿急在裤子里。
  殷诚把自己关在老屋西厢房,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出来。有几次殷梅想进去给二叔打扫一下房间,可总是被二叔堵在门口,不让进。
  
  不久有人给老六提亲,殷诚和殷梅准备了两天。
  
  老六二十岁了,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那天殷诚无限欣慰地看着老六,俟忽,歉疚的心绪慢慢袭了上来。殷诚觉得很对不起老六,没能把老六培养出来。在殷诚看来,他是有这个能力在老六身上让殷家光宗耀祖的。可是老六都二十岁了,还成天动游西荡的,那书早就不读了,地里的农活也不干,里里外外全靠殷梅一个人。
  殷梅已经一副苍老的神情,其实也就三十多岁,自打嫁出殷村后就很少回来,后来有人说殷梅那结巴丈夫很暴躁,动辄殴打殷梅,经常把殷梅的头发成把地揪下来。老六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就有一股冲动,很想去找那结巴姐夫讨回一个公道,可最后都被殷诚拦住了。二叔说,老六,你姐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是死是活都是人家的事情。
  老六把头一拧,觉得二叔那么多年的书都读牛B里去了。
  老六有点鄙视二叔。
  
  后来母亲死后,殷梅回到了殷村,老六见姐姐的头上总上裹着头巾,那天老六一把把那头巾扯了下来,这才发现姐姐曾经一头浓密的黑发已经变得稀疏、枯槁。
  老六鼻子一酸,想哭。殷梅背过脸去,先老六哭了。
  
  相亲那天,老六换了二叔当年的一件学生服,殷梅用手沾了唾沫给老六的头发反复地抚平着。老六走的时候,殷梅往老六兜里揣了两鸡蛋,说到了女家,少吃点,斯文点,回来饿了路上吃。
  
  那年春天,老六结婚了,住了母亲当年住的东屋,床还是母亲睡过的那张床,甚至连家具都用的是母亲曾经的陪嫁。
  殷梅很想给老六置办点新的,可是没有钱。
  嫁出去的那几个殷家女陆续都回到了殷村。
  殷村在这个寒冷的春天里有了一些暖意。
  迎亲那天,八婆也被人抬了过来,坐在正北偏东的位置上,那是最尊贵的一个坐席,正北靠西坐的是殷诚。殷诚那天格外精神,眼屎没了,眼睛里流露出很满足很宽慰的光。
  新郎新娘跪拜了两位长者,转身的时候,八婆把脸猛地一沉。
  殷诚凑过去小声问八婆,八婆毫无顾忌地说,殷家要断后了。
  
  九
  
  八婆告诉殷诚,新娘子没有屁股!
  八婆说,我再老,但眼还没花,那女子没有屁股。
  八婆继续说,没屁股的女人生不了孩子的!
  
  新娘子长的很漂亮,在殷村算是一号美人了,脸盘子很大,眼睛也大,嘴唇鲜红、润泽,就是身子板瘦弱了些。
  新娘子还有一个意味深长且很文化的的名字叫君卿。
  
  天一擦黑,老六就抱着新娘子钻被窝,没两天工夫老六就蔫了。
  老六晚饭后坐在饭桌前迟迟不动身,君卿那眼无限深情地勾老六,老六耷拉着脑袋,看都不看媳妇一眼。
  殷梅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觉得弟弟可能出问题了,但殷梅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肯定是小两口吵嘴了。
  小两口吵嘴实在稀松平常得很。
  殷梅这样想。
  
  殷梅收拾完桌子,刷了锅碗,又去喂了猪,掩了鸡舍的门,进而又把殷家前屋大门也插了栓,转身正欲回自己的房,这才发现老六还在那里闷坐着。
  殷梅走了过去爱怜地打量着弟弟,说老六怎么还不睡觉呢。
  老六也不吭声,用手抱着头。
  殷梅有些抱怨地说,老六睡觉去呀——是不是君卿欺负你了?
  殷梅话没说完,老六嚯地站了起来,然后推开门,站到了院子里。
  殷梅跟到门外的时候,已经看见老六在推西厢二叔的门。
  二叔开门,我老六呀。
  一会工夫里面的灯点燃了。
  自己进来吧。二叔有气无力地说。
  老六再一推门,进了殷诚的房间。
  桌子上垒了厚厚一沓黄表纸,老六走进看时,那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原来二叔不让他们进去是不想让他们看见二叔在写书。
  老六突然觉得二叔原来很了不起。
  
  殷诚问,老六你怎么晚了不和媳妇睡觉来二叔这干嘛来了?
  殷诚睡在地上,很厚实的垫子,因为残疾不能上很高的床,老六娘在世的时候给他缝了这么个褥子。
  老六一屁股坐二叔的褥子上,说,她不是女人。
  二叔先是一诧,而后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八婆说那女子没屁股,想必与这些有些关系。
  
  殷梅在门外,说二叔你还没睡下呀。
  殷诚说就睡下了,你回吧。
  
  那天夜里,老六第一次和二叔睡在一张床上,老六突然觉得和二叔在一起睡觉很塌实。
  殷诚的内心则更加复杂,他知道老六是他的亲骨肉。
  
  十
  
  殷诚从省城师范还没毕业,就断了双腿,据说是被日本人打断的。
  殷诚抬回殷村的时候,还没有老六。
  老六娘嫁到殷村后,八年没生孩子,差不多就要绝望了却突然有了殷梅。
  八婆说殷村的女人不生能孩子是因为喝了黑水河的水。
  八婆说黑水河的水是“公水”,男人喝了能做官,女人喝了就不生孩子了。
  
  后来老六娘之所以怀了殷梅是因为殷家在院子里用了一个冬天的时间打了一口井,老六娘自打喝了那井水后,就怀了殷梅。
  
  在殷村女人们一提到黑水河,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样的说法,多少有些匪夷所思的意味,但老六娘嫁到殷村八年后的确是因为打了那口井之后才怀了殷梅并在接下来的五年里陆续生了二女、三女一直到五女。
  老六娘生了五女后,又停下来。
  老六爹每次听到老六娘在东厢房生孩子时痛苦的呻吟,就跪在祖宗牌位前不停的祷告、祈求。
  可是在五女出世后,老六爹把筋都累断了,再也没有折腾出个子丑寅卯来。
  老六娘的肚子一下子瘪了下去。
  
  殷诚回到殷家以后,老六爹开始把希望放在殷诚身上,差人到处说媒,想给弟弟觅个媳妇。可是每次不是女方不同意就是殷诚不同意。
  日子一年年过去,殷诚依然孑然一身。
  
  关于殷诚后来是怎么和嫂子通奸,使老六娘在休息了五年后又怀了老六这段,没有人知道更多,但有一点必须肯定,那就是老六确实是殷诚的骨血。
  老六爹在后来一直和老六娘分床而眠,确切说是分室而居。老六爹在殷家五女出世三年后就搬出后面的正房,住前屋了。
  老六爹死的时候也在前屋。
  那天,殷梅给爹拿了两粽子,又端了一碗蛋花茶后出来不久,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殷梅好奇地折回来,看见爹躺在地上,嘴里吐着白色的沫子。
  那天,阴历五月初五,端午。
  
  老六娘赶来的时候,老六爹已经咽气。
  八婆说这是邪气,说完吃了老六爹吃剩下的那半个粽子。
  
  那年夏天,黑水河一下子涨了很多水,河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白色的沫子,殷梅记得她爹死的时候嘴里也满是这样的白色沫子。
后来有人看见河面上有很多牛羊的尸体,八婆肯定地告诉大家,殷村是黑水河的源头,这水是从后山冲下来的。

十一

殷老六自从去了二叔的西厢房之后,有事没事总爱往那钻,殷诚也不赶他,老六就这么在边上看着二叔写书。
殷诚写的是殷村的故事,殷家的历史,甚至还写到了他与老六娘之间的那些事情。老六瞟了一眼,殷诚慌忙把那部分稿子塞进了抽屉。
老六每日吃了晚饭就去西厢房,殷诚先是高兴,到后来开始忧虑了。老六和新媳妇之间肯定是有些问题的,但又不便问。
那天殷梅跑过去问二叔,怎么不劝老六回自己房睡觉呢?殷诚叹了口气。殷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叹气。

眼看到了夏天,殷村一滴雨还没下,地里棒子一茬一茬的枯黄,火烧似的。
黑水河的再次出现断流,殷家院子里的那口井差不多也见底了,一夜渗出的水还不够殷家一天饮用的。
八婆说,这都是动了殷家祖坟的缘故,殷村人遭天谴了。
八婆还说,殷村要死人,一定得死几个,否则这日子不能算到头。

干旱引起恐慌,水,成了殷村人的生命线。
有人提议在黑水河河床上开凿防渗渠,就是横切河床向下开挖,希望在河床下面能找到水。大家都是自发的,老六也参加到这项工程中来。
一干人挖了半个多月,下面都是硬石头,根本刨不了。于是殷村人在寸口架起了一口大铁锅熬起了炸药。
殷村人是不做炸药的,但有一个懂熬炸药的人,是户外姓,姓水,从岭上逃荒过来的。姓水的带着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从岭上一路下来,到了一个山坞,村前有条河,村后是高高的山,一直矗到天上。这就是殷村。姓水的后来就在殷村住了下来,就住山后的文王庙里。
当殷村人在黑水河河床上开凿了半个多月仍然还没找到水的时候,老水第一个提议熬炸药,对河床底部进行爆破。这个事情就交给他,老六给他当助手,负责碾石粉和硫磺,然后把锯末和它们混在一起,再上锅熬制。

第一锅炸药三天三夜后熬了出来,殷村人把眼睛都盯在炸药上,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点炮那天,殷村男女老少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八婆也爬到门口。
老水钻进了河床的防渗渠内开始点捻,不会儿工夫老水从渠内爬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向岸上跑,只听见身后“轰”的一声,河床被撕成了一个大豁口,崩出的石头雨点一样到处飞溅,黑水河弥漫在一片黄色的烟雾里。
巨响过后,大家才发现老水没了,殷村人你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找到老水,连个尸骨都没找到。
老水被炸飞了。
老水女人掖着两孩子在黑水河边上号啕恸哭。
第二天,爆炸后的河床底下渗出了殷红的水,八婆说那是老水的血。
没人敢去喝那水。
后来老六跑过去,仔细看了那水,回来后告诉殷梅,说那水清冽,凉丝丝的。老六正准备担了水桶去防渗渠内汲水,就听见后山轰隆隆滚动着惊雷,殷村立时黑压压一片,仿佛天塌下来似的。接着一阵沙沙作响声由远及近,到村口的时候就听见不时传来“喀嚓咔嚓”的声音——是龙卷风!
老六清楚地看见一条龙尾一样的风柱正迅疾地向殷村席卷而来,搂抱粗的大树连根拔起。老六被吓坏了,连忙跑进屋里。
这是一场骇人的狂风,肆掠过后是暴雨。雨点很大,砸在房顶的瓦片上“乒乓”作响。老六恐惧地跑进了东厢房,孩子似的和君卿抱在了一起。

十二

在这场骤然的暴风雨里殷村很多人家的房屋被刮跑、冲垮,殷家的西厢房和前屋倒塌了,好在人都没事。
老六再也不能去西厢房睡觉了,殷诚也临时搬到堂屋来住。
那天晚上老六和君卿又住到了一起。
君卿早早平躺在床上,藕荷色的汗衲子,一条大腰对折的老蓝粗布裤头,用一根水红的丝织宽腰带揽着。说揽着,还不确切,因为老六后来费了好些力气也没把这带子解开。老六弄了一头的汗水,伸手转摸君卿的奶子,君卿用手摁着,老六不停地挣扎,终于冲破重围,摸到了平板的胸脯上一个硬硬的奶头顶子。
老六一下子瘫软在床上。
老六不甘心,把君卿的汗衲子连拉带撕地扒了,君卿满是肋骨的胸脯可怜地起伏着。老六一只手死死地拧着其中一个奶头顶子,然后把头俯过去,吮另一只奶头。
君卿“哎哟”一声,老六把君卿的奶头子咬出了血。
老六疯了!不停地折腾着,水红的丝织腰带被老六活生生扯断了。老六在黑暗中固执地前进,冲击!前进,冲击!瞬间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可遏止地喷射在君卿的小腹和大腿之间。
老六象个破麻袋似的沉沉地倒了下去。

君卿起来很早,天马虎亮的光景。
开门声把二叔惊醒了,殷诚也跟着起了床,后来殷梅也揽了裤子往房后的茅房跑,与蹲在里面的君卿撞了个满怀。
殷梅哗啦啦一阵爽,提了裤子。这边君卿还在里面蹲着,脸色蜡黄,殷梅犹豫了一下,问怎么了?
君卿讷讷地:解不出来。
大便小便?
小便。

那天上午,君卿不停地往茅房跑。殷梅也不便再问。
老六快晌午的时候才起床,君卿把头垂得很低,不敢看老六的眼睛。午饭的时候,老六哼哧哼哧喝了三晚稀的,又吃了两块饼。殷梅觉得今天老六饭量很大。
老六吃饭饭站到院子里,看着西厢房倒塌的惨状,只啧嘴。殷梅过来,说啧什么嘴呀,修呗!

那些日子老六总是在后晌起床,简单地吃了饭,然后修房。殷梅和君卿和石灰,砸石头,老六一块一块地垒。几乎找不到帮手,殷村人各自都在修自家的房子,八婆也戳了跟拐杖在边上喋喋不休地瞎指挥。
到了晚上,老六更是忙碌。君卿已经习惯了,奶头上刚刚结了痂,又被老六吮掉了皮,钻心的疼。老六吮着吮着就有些癫狂,越过身子,骑在君卿的小肚子上,开始忙乱地撞击,直到泄得一塌糊涂,象个空皮囊似的枯萎、瘫痪。
君卿睁大惊恐的眼睛,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老六没撞击一次,君卿就在地狱里踩着刀尖儿。后来君卿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下面疼痛难忍。最让君卿纳闷的是,居然没见红,只是小解的时候,针刺一般的痛。
日里,殷梅继续看着君卿不停地往茅房跑,几次欲言又止。
君卿陡然瘦了下去,原来圆般大脸,一下子干瘪了。
那天殷梅问老六,君卿没怎么吧?老六瓮声瓮气地答道:没什么。

西厢房修好的那天,君卿倒了下去。
那是个黄昏,君卿提着一桶水,走着走着,腿就有些打摽,然后一头栽到了地上。老六慌忙把君卿抱进里屋,转眼工夫,殷梅把八婆搀扶了进来。
在殷村,大凡有个病呀灾的都找八婆。八婆会些针灸、拨罐、煎汤药的手艺,一般几副汤药下去,都能缓过劲来。前年,那批红卫兵进殷村造反的时候,有天夜里,有个小头头发烧说胡话,最后没办法,找到了八婆。也不知八婆用了什么法门,捏捏掐掐,那家伙就有了神志,后了又喝了八婆的一剂汤药,就下地走路了。

那天八婆来的时候,君卿已经认不出人了。八婆号了脉,皱了眉头,便让殷梅去拿草药。夜里,老六把熬好的汤药硬是撬开了君卿的嘴,才灌了下去。八婆让老六出去,老六有些不解,八婆用干瘪的眼睛狠狠瞪了老六,老六才怏怏地出里东厢房。
老六刚出去,八婆示意殷梅扒君卿的裤子。殷梅不敢怠慢,窸窣地扒着君卿的裤子,才发现君卿水红的丝织腰带绾了个死结。
八婆伸出瘦骨嶙峋的大手,放在君卿的小腹上来回的挤压,不久从君卿的下体开始排出腥臭的黑红色的淤血,殷梅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八婆让她去灶房取些青灰过来,洒在君卿的身子底下。很快,那血与青灰混合在一起,成了湖状。

君卿终于睁开了眼睛,八婆舒出一口气,说没事了。
后来八婆告诉殷梅,说君卿的身子还没破,殷梅惊愕地看着八婆。
君卿也听到了。

君卿病愈后,回了娘家,一走月余。
那是君卿嫁到殷村半年后的事情。

十三

君卿离开殷村不久,老六猛丁染了重疾,甚是蹊跷,迷迷糊糊一睡竟是六七日。
八婆过来把弄了好一阵子,只摇头。这病着实的奇,脉象上毫无异常,但病人气息孱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若是一般人六七日滴水未尽,估计早翘了辫子,而老六看上去睡的稳实,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凶兆。殷梅着急,慌乱中问八婆是不是该给老六准备后事了?八婆一个巴掌甩过去,把殷梅弄了个趔趄,说老六活的好好的,准备球后事,你丫头不是咒你兄弟么!殷梅自知失言,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八婆说,兴许老六是惊吓着了,这伢打下娇养,经不得风雨。殷梅一边应允着说就是就是,一边又有些疑惑,说难道老六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不成?八婆沉吟良久说事到如今不妨用一用老法子,有无把握全看老六的造化了。殷梅忙一边催促,八婆你还不赶快下药呀!八婆接过来说不是我不下药,是这药没法下;药倒是现成的抓,独缺那药引子。殷梅不解地望着八婆,什么药引子就是爬刀山跳油锅,我也要去觅呀。八婆不屑地白了殷梅一眼,说那倒不必爬什么刀山也不必跳球的油锅,这药引子是处子的初红和女人的新乳。
殷梅的脸复又红到了脖子根。

八婆说眼下去急抓处子的初红恐一时未必奏效,偏方必定是偏才叫偏方,倒是不妨挨家挨户去打听个虚实;至于说女人的初乳,倒是现成的有,后山庙里住的死鬼老水女人前月刚生了遗腹子,是我亲手接下的,我去跟她说说,一准应了。八婆说这事说办就得办了,耽搁不得,说着就颤巍巍地起身往后山去了。
正是傍黑时候,老水女人一边奶孩子,一边在坐灶前往灶堂里添柴火。八婆过来三六九一字把话摆开,老水女人点总算点了头。没什么可说的,不就去奶老六么,老水女人托着自己雪白的大奶子,颇自豪地说,再奶仨老六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奶……八婆没等老水女人把话说完就接过去,说这奶也不能让你白奶,等老六醒过来给你家担水打柴再扛袋白面来。
老水女人立刻露出灿烂的黄牙,一激动,把奶头从伢嘴里挣脱了,奶水像个小龙头似的喷了伢一脸。

晚上,老水女人还特地收拾了一下,用吐沫梳了头,还换了条刚洗过的汗衫子,把家里三个孩子简单安顿了就赶了过来。
殷梅给老水女人打了蛋茶,老水女人也虚套了一番,把三只鸡卵子三下五除二噎了下去,然后顾自爬到床上,撩了汗衫子露出雪白的大奶子。殷梅看得心里扑通地跳,慌乱地掩了门。
这边老水女人很娴熟地抱起了老六的头,就把奶头往老六嘴里塞。说来也奇,昏迷了六七日的老六嘴唇刚挨老水女人红枣似的奶头,一下子就蠕动了起来。老水女人也是一阵子异样的快活,奶水就像拧开阀的水管子,激情地喷涌。而老六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嘴里叼着老水女人的奶子吸吮得越发起劲了。这边老水女人借着昏黄的油灯已经很真切地看清了老六一张还是稚气的脸,尽管嘴唇已经有些茸茸密匝的胡须,但看上去更加活力了。老水女人看的痴迷,不知不觉就拿了老六的手摁在另一只奶子上。老六依旧迷糊着,但手分明地抓紧了老水女人的奶子,那么柔软的陷落。

老六终于醒了过来。
殷梅感激地看着老水女人,把事先准备好的鸡蛋和几升米递到老水女人的手里。老水女人脸红扑扑的,也不敢多看殷梅,接过鸡蛋和米也没客气就逃也似的冲出了老六的家。

老六继续躺在床上,脸色红润,目光迷离。
殷梅在边上守着,关切地问老六,你要吃东西吗?
老六摇摇头,然后又突然地歪倒在一边。
殷梅伏上去急切地唤着老六老六,老六不知什么时候却把手伸进了殷梅的胸脯里。
殷梅酥软地倒在了老六的身上,多年以前的记忆一下子鲜活了。

十四
早起老六已经可以下床了,跟没事人似的。殷梅告诉老六这几天你一直昏睡不醒,吓死人了,老六吃惊地,说什么也不记得了。
八婆赶过来,说这病就是奇了。殷梅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再次红到了脖子根。
老水女人也从后山跑了过来,在老六家屋后偷偷地溜达几圈一直不好意思进来。后来被殷梅去茅房的时候撞上了,老水女人低着头,一副少见的羞涩,殷梅心里也有鬼,也低了头装着没看见。

殷梅告诉老六说他这病多亏了后山老水女人,说等好着实了,去谢谢人家。老六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就是想不真切,一闪而过,很是可惜的样子。
村里有人下山赶场,殷梅让人捎信给君卿,说老六病了,但又好了。老六拦住了那人,说这信还是别捎了,别把君卿吓出个什么好歹来,她也是大病初愈的人,禁不起折腾的,还是等过几日自己亲自下山去接君卿吧。殷梅也不好白过,只好作罢。

按照殷梅吩咐,晌后老六扛了一袋白面去后山谢老水女人。老六很想问清原委,殷梅说你只顾送过去就是了。老六便不再多问,扛了面粉就上山。
殷梅看着老六走远的背影,有些莫名失落的样子。

老水女人不在家,上山去砍柴火去了,家里两个大伢子在看着一个吃奶的伢子。
老六放下面粉等了好一会,眼见天黑了下来,也不见老水女人回来,便往回走。没想半道上碰到了背着一捆柴火的老水女人。
老水女人立在那里,背上的柴火也不放下,正好堵住了老六的归路。天有些黑,但老六还是分明地看见老水女人正拿眼直勾勾地看老六。
那眼神使老六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老六一点点走近,然后卸下了老水女人背上的柴火。
老水女人突然把老六的头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两个人一下子倒进了路边的草丛里。老水女人撂开汗津津的衫子露了里面滚圆的两只大奶子,老六用忙用嘴叼住,一只手不停地搓揉着。老水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却用手捉住了老六的下体。这个新近寡妇的女人用一团火的气势把老六推向了颠峰。
老六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那种渴望已久的感觉,昏倒草地上喘着粗气。而老水女人骑在老六的上面,用腿紧紧地夹着老六,老六再次地晕厥过去。

老六回来的时候,殷梅一眼就看出老六衣服上沾了很多草屑,而且头发凌乱。殷梅很快明白了什么,竟然忘了问老六吃过晚饭没有,就悄悄地掩了门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老六也躺到了床上,是那种沉沉地倒下去。
半夜的时候,殷梅被老六房间里的哭泣惊醒。
殷梅披上衣服,点了油灯,慌乱地叫着老六的名字。
殷梅进来的时候,老六正坐在床上,脸上显然有哭过的痕迹。
殷梅关切地问老六,老六你是不是做梦了?
老六傻傻地坐在那里,像是被梦里的景况惊骇了。
老六告诉殷梅说梦见了娘,血淋淋的,身上到处是血。老六还说,他看见君卿正用舌头甜着娘身上的血。
殷梅还没听完,就吓得把油灯跌落在地上。
老六在黑暗中窸窣半天摸到了殷梅,殷梅一把纂住了老六的手,整个人瘫软在老六的身上。

 



※※※※※※
 [14楼]  作者:三窟书屋女行僧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10 

老木,让我们在黄河的怀抱中感受中国的知识分子好吗?_再品河殇
第三集:灵光
    人类已经进入太空时代。    
    那一批批率先登上月球的宇航员们,大约也是这个时代最得意的佼佼者。可是,他们几乎都是欧罗巴人。 

 

    王赣骏博士是世界上第一位进入太空轨道的华人。他在航天飞机上七分钟就掠过了神州大地。于是,他成为炎黄子孙的骄傲。故土对他的迎接是何等隆重呵。 

    可能连中国人自己都快忘记了,将近五百年前,明朝有个叫万虎的人,把自己绑在四十七支火箭上,想飞上天去。 他在一声巨响中被炸得粉碎。应该说,那是同五百年后的"挑战者一号"一样悲壮的。难怪天文学家们要用万虎的名字,给月球上的一座环形山命名。

    公元一世纪前后,东西方有两位大天文学家同时在世。罗马帝国的托勒玫创立了他那伟大的地心说,而东方汉帝国的太史令张衡,制造了一台水运浑象,那简直就是把托勒玫的地心说变成了模型。但是,浑天学说离地心说,毕竟还差了一步。就这一步,中国人再没能迈过去。

    那曾领先了上千年的中国文明之光,怎么到十七世纪以后就暗淡下去了呢?一个如此聪明的民族,为什么会变得迟钝和衰老起来?我们昨天曾经拥有,今天才发现失去了的,究竟是什么呢?

    文明的源头已经湮没在一片浑沌之中。能让我们记得起来的,是春秋晚期那个百家争鸣的伟大时代。孔子,老子,墨子,庄子,韩非子等等,诸子百家,灿若群星。偏偏在那个时代里,东西方都出现了圣贤大哲。 

    当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在喜马拉雅山的那一边,释迦牟尼创立了佛教。 

    当齐宣王创办稷下书院,汇集各派学者的同时,柏拉图也在地中海的雅典办了一个学院,亚里士多德就在那里学习。 

    今天的哲学家称那个时代是世界文化的轴心时代。那时产生的各种思想,至今还影响著人类。 

    公元六十五年,一个中国皇帝梦见了释迦牟尼,这便引起了喜马拉雅山两侧的人类两大古老文明的相遇,导致了将近八个世纪的文化大融合。一位西方学者曾经这样说过:人类的奇遇中最引人入胜的时候,可能就是希腊文明,印度文明和中国文明相遇的时候。 

    (洛阳龙门奉先寺卢舍那大佛)

    这张丰腴秀美的脸庞,这双夺人心魄的眼睛,这副雍容大度的气派,使至今每个第一次站到它面前的人,都会在霎那间被震撼。 

    这颗顶著螺形发□的举世闻名的巨大头颅,而今几乎成为中国佛教艺术乃至东方文明的象征。 然而,据专家们考证,它的那只鼻子是典型的古希腊雕法。远隔重洋的东西方,就有如此异曲同工之妙。 

    卢舍那以君临一切的气派端坐在这里,它是一座东方的雅典娜。 它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峰巅。它那神秘的,若有所思的微笑,仿佛正是一个决不拒绝外来文化的民族在自信地微笑。这就是盛唐气象。 

    (演播室。学者谈盛唐文化精神)

    叶朗(北京大学教授):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称唐代是"有情之天下",这就是说唐代社会有助于文化的发展,更适合人性的发展。李白如果不是生活在唐代,天才就得不到发挥。 看一个民族的自信心,生命力和创造力的表现,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看它对外来文化的态度,是拒绝的,还是开发接受的。 

    举世无双的卢舍那,永远说不完道不尽的卢舍那,是我们的奇迹和骄傲,但是,今天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是否认真地想过: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和精神造就了它的完美和博大?我们为什么再也造不出第二个来呢?

    如果说,文学艺术是在唐朝达到高峰的,那么中国的科学技术则是在宋代最成熟。寻找中国科技史的轨迹,往往会发现各项发明创造的主焦点都在宋代。 

    人类第一批炸药的试验场就是宋金交战的中原大地。 最迟在公元一千年左右中国人已经能够用弩炮来发射"炸药"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同样是中国人,八百年后竟会在洋人的坚船利炮之下,一败涂地。 

    公元七五一年,中国同阿拉伯人的穆斯林在塔拉斯河大会战。唐朝的惨败使中国再也没能力回到中亚去。 但这场战争却在科学史上意义重大。数万被俘的唐朝人给阿拉伯人,西方人带去了造纸技术。接著,活字印刷术,罗盘和火药相继从中国传到中世纪黑暗的欧洲,在那里石破天惊。中华民族智慧凝成的伟大发明,竟使欧洲封建社会赢得了继希腊以来又一次技术发展高峰。正是因为站到了这个高峰上,西方到十七世纪便把一直遥遥领先的中国抛到后面去了。 

    然而,四大发明在它们的家乡却是命运不济。最早点燃了那征服星空的火焰的中国人,没能成为最早飞向宇宙的人。火箭和花炮几百年一贯制,至今还只发挥著驱鬼辟邪和热闹喜庆的功能。纸和印刷技术这种不可估量的通讯传播手段,在史集浩瀚,藏书成风的中国,一千年也没能酿成知识爆炸,到头来还是西方反过来向我们输入了铅印技术。尽管沈括早在公元十一世纪就在"梦溪笔谈"里描述了罗盘针和磁偏角现象,可中国从来没能成为海上强国,倒是西方列强依靠罗盘针的指引逼到了我们的家门口。 。 。 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如此捉弄中国人呢?

    (演播室。 学者谈近代科学革命为什么没有发生在中国。 )

    刘青峰(中国科学院副研究员):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发达,其实主要是技术发达。四大发明都是技术发明,而且不是一般的技术,是和国家大一统有关,与封建地主经济相适应的那种大一统型技术,如通讯,水利和军事等。它给中国古代科学戴上了枷锁,它很难实现转移。另外,从文化角度看,中国古代的有机自然观,直观外推式的思维方法,还有一个伦理中心主义,可能都对中国古代科学有影响,这方面我们研究得还很不够。 

    今天回想起来,十六,十七这两个世纪,的确是令中国人十分心酸的二百年。
西方人研究星辰,人体,杠杆和化学物质,中国人则研究书本,文字和故纸堆。因此胡适曾说道:中国的人文科学所创造的是更多的书本上的知识,而西方的自然科学,却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于是,十七世纪以后,那个新世界要来叩一叩古老东方紧闭著的大门了。摆脱了中世纪蒙昧主义的基督教,以充满活力的姿态,带著一种全新的文明,从海上来了。 如果说,一千五百年前是中国皇帝主动去请印度高僧的话,如今的"西方高僧"却是不请自来了。这位深目高鼻,满脸胡须而又一身儒服打扮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他在一五八二年来到中国,一六一零年死于北京,坟墓至今还在北京。 过去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我们一直把他说成是"西方文化侵略的工具"。其实,既然中国历史能够给予支谦,鸠摩罗什那些印度传教者以很高的地位,为什么就偏偏要歧视这位西方高僧呢?这恐怕正是因为对这第二次外来文化的冲击,中国已经没有往日汉唐那样的胸襟和气度了。 

    (圆明园大水法那猎犬逐鹿的喷水雾)

    这里曾经是清代的皇帝和後妃们最喜欢来玩的地方,这座举世闻名的皇家公园是乾隆十二年由意大利人郎世宁设计的。 

    皇上和娘娘也厌倦了东方式的亭台楼阁和皇苑中的假田园风光,愿意到这儿来看看西洋景。 中国的皇帝似乎也绝不会拒绝西方示的享乐,这情形,颇像今天我们有些人虽然要批判西方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自己却绝不会拒绝受用那些超豪华轿车和高级消费品一样。 糟糕就糟糕在清朝皇帝们还要用高大的石墙把这围起来,派手持大刀和梭标的八旗军队看护住他们的梦境。他们还要把国门也给锁起来,把几千里长的海岸线和通商口岸也统统关闭,让大刀,梭标,土炮和血肉之躯去抵挡隆隆驶来的铁甲兵舰。 

    结果,梦毁了。 

    现代的中国人,常常很喜欢凭吊北京的两处历史遗迹:他们中间一些人,总把长城视为强大和兴盛的象征,等上长城,就扬眉吐气,天下也为之渺小;而来到圆明园这堆不堪入目的石头残骸前,他们痛心,他们切齿,当然,他们也发愤,他们要雪耻。 亲爱的同胞,您思考过这两处遗迹之间的因~果联系吗?

    中国科学技术和文化灵光,能够帮助西方创造了历史的新纪元,为什么来自异域的文化和科学之光,在中国始终只是若隐若现呢?

    中国正在思索。 

    青年们正在诘问历史。 

    (古老悠久,文物繁盛的中原大地)

    这块土地的西南角上,长眠著中国历史上三位彪炳史册的杰出人物,他们身后的待遇却是那么的悬殊,在中国历史给予这三个人的尊崇和冷漠之间,仿佛就把历史的奥秘展示给我们了。(南阳城西卧龙岗上的武侯祠。殿宇亭台,雕梁画
栋,苍松翠柏,碑刻题记,蔚为壮观。)南阳东关医圣祠。张仲景那个"长沙太守"的头衔,在墓碑上赫然冠于"医圣"尊号之前)三个人里最为寒酸冷落的,要数南阳城北的张衡墓。张衡是一位世界级的大科学家,而且还是东汉屈指可数的大文豪之一,在当今国外的一些著名学府里都有他的塑像,可是在他的祖国,到底不过是一个科学知识分子和作家的形像,引不起人们格外的敬重,死后有一堆黄土足矣--张衡墓至今仍寂寞地躺在南阳石桥镇一方农田的角落里,与他作伴的,只有庄稼和青草。 要不是他曾经当过几天太史令和尚书一类的御用文人官,恐怕连这堆埋骨头的土丘,也未必能延挨到今天吧。 

    有谁见过一生布衣的大科学家祖冲之和宋应星的墓冢吗?

    二十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而今虽然终于免除了"臭老九"的厄运,身价仿佛比过去也高了些,但经济上的窘迫寒酸和精神上的扭曲压抑仍然伴随著他们。他们英年早逝的噩耗不断传来,沉重的负担正把最优秀的中年知识分子一批批断送掉。 

    更为可怕的是,在这个尊崇孔夫子牌位的文明古国中,教师的地位竟沦落到非常卑贱的境地,老的一代已经蜡炬成灰,油灯将尽,新的一代却再也不肯去步他们的后尘。 教育危机成为中国最紧迫的危机。 一曲"神圣忧思录",使多少中小教师和知识分子怆然泪下。 

    这些可以把闪闪烁烁的灵光变成太阳的人们,身单体薄,面容削瘦,在斗室中构思著人类文明的银河系中那些必将属于中国人的新的星座。 

    人类中没有任何一种职业的人,比他们更需要自由的空气与无限的空间。 

    如果给他们的精神插上一座黑色的十字架,或者压上衣段灰色的长城,那么,灵光将永远不会变成太阳!但愿历史不再捉弄中国的知识分子。 

    这是我们今天深深的祝愿!

[本帖已被三窟书屋女行僧于2007年7月15日13时8分48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三窟书屋女行僧于2007年7月15日13时3分30秒修改过]

 [15楼]  作者:天骄版务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12 

慢着,一霎没及时叮嘱

 

就这样回帖形式发了,改为主帖好不?你的宝贝怎能埋没在回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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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 src=http://photo.xilu.com/pic.aspx?id=200611012304836 border=0>
[楼主]  [16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13 

最不象诗歌的诗歌:动机(外一首)

【动机】


我将用一个秋天写这首诗,和一个质朴的动词
食指上盛开的殷红缘于偶尔,或者意外
在我失去温暖之前踩到了自己的影子
月亮的背面爬满了死亡的蝇子
树上还没长出果实,它们在秋天到来之前再次地
惊骇。而九月依然挂在故乡的门楣上
以一根摇曳的芦花吹拂岁月
使西部的夜晚带着鱼腥,带着被三色堇扶疏的音调
为了表示呼吸的力量,必须接近一场大雨
并且把怀里的蝴蝶放回南方去
我于是听见了骨头的声音,206块沉闷
第一块给我的母亲,我是38年前你体内一滴血的
再版。从一根脐带开始
我用满是血丝的身体体现你的朴素,用温带的贫血和孤寂写成
癣一般顽固,和无边无际扩张的乡愁;我用肋骨铺成
轨道。从广场出发,坚持循着血液的方向
在固执和荒诞的;在预示着暴风雨的早晨
加勒比海的候鸟折断了第二只翅膀
他们不给你重生。一块象征死亡的馅饼
和毒的杯子,放在了餐桌上

我必须用一个秋天吃你们剩下的生活,从唐玄宗的
牙齿里,雨中的莲花不知流向的下午
去触摸,去假装发愁,去闻时间的腐味
把格言写进情书,把爱人的名字刻在锁骨上
要穿越沮丧的草莓,那个六月严重缺水
从华北到西南找不到一口盛放慰藉的井
无辜的生命渴死在坚硬的蚌里,他们在夜晚成为废墟
沦陷,沦陷,一种有序的暗合和
禁锢。你看不到刀光剑影,听不到生命里的喑哑
要裁剪火苗,它刚刚哭过,要往内心灌注鲜血
用压倒永恒的沉寂来抵制噪音,并且用大口的呼吸
昭示。再也懒于知道关于你们的童话,和我的
九月的阳光适合做梦,岗坡上躺着
大朵的山茱萸。在醒来之前,先握住一滴水
像握着一条河流和你的长发
在西部,到处都是黑森林--
哪里还有什么清风明月、五湖四海
哪里有什么青莲和不朽。裙子下面藏满病菌
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在两个夹着的
苍白的深渊之间,举棋不定

我必须把被洪水拖走的道路修复,用记忆里的
全部内存,和生命终极
把自己变成一根多刺的梗骨,立在
太阳每天经过的地方,用被月光抛弃的夜晚
谛听大地的心跳。在成吉思汗的马蹄下
用拐杖支起头颅,仰望北方,故土
流汗东南,血洒西北
用咬牙切齿的方式爱你们,爱世界剩下的
广漠。我从锁孔里开启,亟待和喜悦
我把白天的真理和夜晚的荒谬统统埋藏
同时埋藏雪地上的脚印,和时间里的
抽象的疼痛。围绕一片叶子睁开眼睛,像爱惜女人的乳房
直到我的目光被秋天杀伤,并把所有激情
给予一只载满音乐的容器

不要惊扰稻田里的谷子,让它们陷入沉重
和不可测的坠下的秋天。天亮之前我是一个生命
这个夜晚我没有诗歌美酒和女人
我只有一声叹息,在转弯的时候忘记打上逗号
我在天平上突然失去了重量,像一头没有猗角的羚羊
爱戴每一片山岗,爱戴宁静和微笑
在学会说话之前,裸露舌尖上的一粒细纱
要改变喻体,用双手触摸所有丰满的词语
要像琥珀那样沉睡,在页岩火热的心脏里永久
冬眠。去发现一颗流星,一团普鲁士蓝的太阳
去做一棵树,用触须诠释被吻啃蚀的颈项
在别人的房间里用租来的被子为一个人脱去衣服
不要亲信肌肤的温度,早晨也不是永恒的
当一场战斗结束,一条河流就会改变航道,要允许
干涸,当浑浊的月亮进入流淌
要允许它离开幽暗的记忆,并且预示
发茨间的过客

如果秋天把温暖带走,也请把我带走,如果
大雨从秋天下来,把稻子和故园淹没
我必须迈过岸,用206块骨骼建构206支诺亚方舟
要像背负土地一样背负母亲,并且有所寄托,并且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用灵魂里的火焰去照亮结结巴巴的
黑暗。在巴士底狱爬满绿苔藓的铁窗上伸长脖子
把洁净与和睦靠在一起,让生命触动一种敦厚和
沉稳。我是那早晨火塘里将息的灰烬
在哀牢山腹地,袒露被冰川切割的V型剖面
让我敬畏,并且鄙视一切浅薄的热情,让我
沉寂。听红苹果坠地的声音
从草地上爬起来,从纸到字迹,从蜡到火炬
从一具仓促的行囊到太阳升起的
方向。雪地里的孩子没有冬天,大朵的木芙蓉
去年的稻草人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颤抖
一群饥饿的麻雀以孤独的步子检阅一顶没有帽檐的
草帽。他们在冬天站在了一起,稻草人和麻雀
还有雪地里那个孩子,正用赤红的手
为他们挖掘坟墓

我将用整个秋天来写这首诗,用一个朴素的动词
在失去温度之前踩到了自己的
影子

 

【让我睡去】

我知道你们永远不会睡去
大地上的生命
在窗外的蠢动里暗藏杀机
我不能张望
我是如此渺小甚至于无法告别
无法用温暖抚慰温暖
这个秋天有点凶猛
我在早晨打量每一片突袭的潮湿
我的手指在夜晚的胸脯上痉挛
五丈塬黑压压地堵在我的喉里
我的影子是房间里的唯一装饰
远方的河流上祖父燃着黄灯
他的身影挡住了此间我唯一的出路
我不能呼吸不能确知故乡的方向
这个季节稻子刺棱棱地躁动
我在西部凝滞的时间里等待天明
母亲扎着蓝花头巾
手里的镰刀刈过硕大的哀痛
遍地金黄哪一个属于我
哪一条才是归乡的路
妈妈
让我的心跳在时间里贴近你吧
不要把我丢开
不要翘望忙碌和遗忘
妈妈
今夜我要回家
让我在老家门前的河底静静地沉没
你早晨汲水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并且喜悦
妈妈我很冷
时间碾过我身体里暂短的温度
一群秋天的姐妹用唧唧喳喳的裙子覆盖我的忧伤
我感受不到原野的气息
我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病入膏肓
土地上流淌着精灵
远处的脚步声总是把我惊醒
接近一个没有温暖的高度
肆意的姿势扼杀在黎明之前
我象一片被放倒的稻子
为一场秋雨所沉浮
为一场匆忙登场的爱情大举苏醒地疼痛
绵绵的五丈塬的秋天
遥远的小鸽子飞过我的青春地
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栖息在南方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看不到生命里的雨虹看不到晴或阴的明天
我知道你们永远不会睡去
鲜美的蝶翼陈放在某个章节的开始
因为阅读才平添无限想象
因为想象才会有那么多的停顿和省略
我倦了在这个秋天开始的时候
我甚至来不及与你们告别
西中国在历史的喘息里沉沦已久
我的北面是盘桓亿万年的五丈塬
高高的五丈塬一段幽怨的故事
渭河香艳在唐朝的一支古埙里
我在它的源头呜咽成一头孤独的雄鹿
那个绝代美人留下了莫大的空寂和忧伤
我追溯不到故乡的容颜
母亲在天边的阡陌里插着新禾
我站在夏天地广场上试图给历史一个小小的修饰符
如果有一支短笛向你吹响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那就是我呀母亲
我一遍遍怀想
大路上有永不停息的人流
他们在夜晚也是那么匆忙
他们是时间里的工蚁兵蚁和母蚁
我的母蚁缱绻并且矜持成秋天遥远的问候
永不疲倦的人门不会睡去
我在窗外的蠢动里一点点停止呼吸
我梦境因之绿荫匝地
我的爱人和一大群儿女数果园里的果子
我没有梯子没有最接近的方式
我的手指张扬在秋天的视野里枝桠纵深
我梦里的果园啊
我看见倦鸟归去
雁阵在我的头顶铺天盖地
它们黑压压地把我的喉头紧紧锁住
我不能呼喊
不能写一首秋天的献诗
我的兄弟姐妹
为什么秋天有如此长久的叹息
为什么白云飞过的地方不再停留
不再因为曾经的美好给自己一个想入非非的理由
今夜的五丈塬将和你们一起睡去
我也将睡去


老木/23/9/2002/黎明/陕西眉县



※※※※※※
[楼主]  [17楼]  作者:老木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15 

不发了,中饭还没吃,一批审核中,据说

如果能把那些审核中的字放行,就好

也许会陆续接着发,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告别

 



※※※※※※
 [18楼]  作者:三窟书屋女行僧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24 

老木,还记得刘小波三个字吗?
那是我们夫妻最好的朋友,他和他的妻子.
 [19楼]  作者:三窟书屋女行僧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29 

单纯有办法把老木的文章转换成系列作品吗?
要是发成主帖讨论起来更好
 [20楼]  作者:三窟书屋女行僧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35 

老木,你现在天天还在紧缩眉头思想否?
招架不住,来得太快了,发散思维,疯狂的写手,我也得补饭去,要不低血糖了.
 [21楼]  作者:三窟书屋女行僧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47 

很想知道你的现在
可否?
 [22楼]  作者:三窟书屋女行僧  发表时间: 2007/07/15 13:57 

老木不老,一颗心在腾腾地跳,这是一颗智者的心

苏哥拉底式的狡猾和柏拉图般的聪明,做啥工作?89年的心会有归宿,太阳终究还是亮的,给自己希望比让自己失望好.

 [23楼]  作者:天骄版务  发表时间: 2007/07/15 14:11 

给他留言了

 

他似乎不想张扬,就想这样放在回帖,呵呵



※※※※※※
<img src=http://photo.xilu.com/pic.aspx?id=200611012304836 border=0>
 [24楼]  作者:诗剑无邪  发表时间: 2007/07/15 17:32 

调侃着的深沉的沧桑 !

 

读老木的佳作,有一种沉沉的感觉压抑在心头.

不忍卒读,怕被那沉甸甸的感觉碾碎了心!

不容不读,有一种依稀相似的心绪在里面!

问好老木,人生就得这样,咀嚼着沧桑,笑对人生!



※※※※※※
 [25楼]  作者:山东狮吼  发表时间: 2007/07/15 17:59 

很爽

文字是把双刃剑

老木运用的出神入化,成熟圆滑不失趣味

让小弟大看眼界,获益匪浅

 



※※※※※※
想不到,狮吼功还有一招大喇叭
 [26楼]  作者:书卷女人  发表时间: 2007/07/15 19:03 

[原创] 轮回

                   轮回

花叶坠霜

蝶翅寂寞

风,在季节的黄昏不经意飘来

仅有的艳丽在轮回中消隐

土地呼吸残存的芳香

花蝶的游戏 

玩转出季节最后的绝唱 

未见雪的白色

已见春的重生。。。。。。

(旧诗)



※※※※※※

终极论坛欢迎您的到来!
http://www.zjzz.bbs.xilu.com/
 [27楼]  作者:北力  发表时间: 2007/07/16 10:54 

这下……

 

我倒!!!!!!!!好久不见

※※※※※※
请绕行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7月16日11时6分57秒修改过]

 [28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7/07/18 03:49 

老木的文字,高深的高深莫测诡异多变,通俗的活色生香妙趣横生诙谐幽默

 

确实一文字高手,这家伙,是个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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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29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7/07/18 03:51 

天呀

 

呵呵,看了吧,大姐若在我QQ 早联系上了

嘿嘿

他很好,在做着研究试验工作,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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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30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7/07/18 03:52 

这都是木头才子的曾经大作哟

 

不是一日所为呢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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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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