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在冬天 红嘴鸥,一种候鸟,洁白的羽翅,黑豆似的眼睛,艳红的尖喙,来自西伯利亚。每年冬季,就来我的城市避寒,迄今已有十六年了,也因此成为这座城市一道美丽的风景。人们总是趁着休息的时候,扶老携幼,来水边欣赏它们娇小的身姿,朝半空扔些面包(路旁的小贩出售,一元钱买六个)等吃食,逗弄着这群精灵。在这些喜爱红嘴鸥的人里,我只记得一个人,一个老人。 那是九二年的一个清晨,很冷,水面上有淡淡的雾气,鸟儿们在雾里穿梭着,寻找食物。因为天气冷,又不是休息日,湖边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有人从湖边路过,也是步履匆匆,无暇顾及它们的冷暖。我骑车经过时,无意间看见了一位老人,六十多岁,个子很矮小,戴了一顶布帽子,很旧很土气,身上的咔叽布中山装也皱巴巴的。只见他从手里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馒头,抖抖嗦嗦地掰成小块,等距离地放在湖边的护栏上。两只红嘴鸥就跟在他的身边,啄食着馒头。一个馒头掰完了,也吃完了。老人对着鸟儿摊开双手,好象在说:没有了,你看,真的没有了。鸟儿也看着老人,如孩子似的俏皮,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其中的一只干脆跳到老人肩上,展开翅膀轻轻地拍打着,就象孩子吵着要糖果一样。老人被缠不过了,只得又从布袋里取出一个馒头来满足它们。这举动又引来了一群红嘴鸥,在老人身边飞舞盘旋。老人抿着有些空瘪的嘴,不慌不忙地把布袋里的馒头一个个拿出来,喂食这群馋嘴的鸟儿。时间不长,也就十分钟的工夫,老人的布袋就空了。他把布袋举起来,翻了个面,向鸟儿们证明着:这回,是真的没有了。不信你们自己看好了。鸟儿们犹疑了瞬间,飞走了。但是很快,似乎是接受了某个命令,湖面上所有的红嘴鸥——差不多三四百只,同时飞了起来,顺着同一个方向,鸟儿舒展羽翅,整齐地在空中起舞,发出清脆的鸣叫,向老人致谢。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委琐的老人,皱纹堆积的面庞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站在街道对面,和这老人、和这些鸟儿一起,分享着他们的甜蜜与柔情。 此后的三年,我总能看到这老人的身影。只要红嘴鸥一来,老人和他的布袋就一定准时赴约。三年,我只见过他这唯一的一套衣服,他每次喂食的也就是馒头——两毛钱一个的馒头,或者是自己蒸熟的包谷面。三年里,老人更衰老了,腰几乎都直不起来了。可是只要他一出现,鸟儿就会围在他头顶,为他吟唱,为他起舞。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鸟儿依约而至,可老人却没有来。我和鸟儿一起,在湖边搜寻着他矮小土气的身影,却毫无收获。 春天快来的时候,鸟儿们快走的时候,老人出现了————一张照片,黑白的,放在镜框里,依然是提了那个布袋,依然是那身皱巴巴的衣服,依然是那个瘪着嘴笑的老人。镜框靠在一棵树旁,身后是几张青春的面庞,和几个布袋,与老人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崭新的。 鸟儿们纷纷在照片前面停留,睁着那小黑豆一般的眼睛,一遍遍地端详,然后无声地飞走。突然,它们再次同时起舞,却没有半点声响,在湖面上一圈又一圈地盘旋,久久不肯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