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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地
(一)
第一次小便失禁时,我明白自己真的老了。我褪掉内裤,仔细检查上面那块湿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悄悄到卫生间料理。儿女们白日里忙碌,累了,睡得很沉。所以虽然是第一次,我仍然料理得很从容很到位。 半夜里这座城市依然灯火辉煌。干净得大道笔直伸向远方,因为灯光或者我眼力的关系,大道远方才会泛起一点朦胧,使远方充满了想像。我因此会忆起出生的小村子,也有一条笔直的路,只是窄了许多。村子常年静寂。便是半夜偶尔的一声狗吠,触动邻村的狗也吠起来,仍无法对村民造成骚扰。狗吠也是寂静的一部分。 那座村子应该还在的。尽管几近六十年我没有回去过,但我仍然固执相信:村尾的那块湿地还在。 那块湿地是我最后的一个梦。
(二)
我后来在电视上认真听过关于湿地的介绍,知道鄱阳湖是块最大的湿地,许多候鸟每年都会从那里出入。它像一块生命的吞吐口,容纳着许多自由飞翔的幸福的家庭。因此有很多老外在那里研究,称之为"世界的子宫"。 但村尾的这块湿地有什么用呢?村民为什么会将那么一块湿地留着呢? 那块湿地约一个足球场般大。有非常明显干涸的迹像。有一次,当我和老伴午饭后徜徉在它的边缘时,老伴笑着问我:"你看那块湿地像什么?" "像一块巨大的征婚广告!" 我脱口而出的回答源自湿地纵横交错的地表,以及地表上复杂生长的野草。当然,还有我与老伴之间微妙而真实的爱情。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的回答比徐志摩更有想像力,比李叔同更深刻。 那时我和老伴不过十六七岁,对未来充满憧憬,对生命充满兴奋与好奇。 "你以为自己是徐志摩还是李叔同?"老伴用力拧了我的耳朵。 除了疼,还有默契。我甚至有一种通彻的幸福感。 我含笑不语。然而就在此时,我俩的嬉笑之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长满野草的湿地忽然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茫茫的水泽。水位不断在升高,在阳光的作用下,能清晰地看到水面跃起许多小鱼。我俩惊呆了。水很快漫过了矮灌和我们的膝盖。 之后,我们见到从四面八方的林子里飞起数不清的鸟,它们欢快地掠向水面。 "它像一面充满魔法能够幻化的镜子。"许多年后,当我和老伴回忆这一幕时,总会告诉儿孙们:那片湿地,就是生命之源。 我知道,将来,我也会在那面镜子里活着。
(三)
老伴是个心急的人。 去年冬天我将老伴送走了。我望着火葬场长长的高耸的烟囱怔怔出神。 "爸,您还有我们......" 我霍然回头,打断了儿子的话头。儿子的头发白得似乎比我还多了。 不知道那块湿地上的野草是不是也白了?我有些潸然。 我很想告诉儿子:虽然有点尿床的习惯,我仍会好好活下去。有阳光的地方总会有温暖。我还想到湿地去看看,带上老伴的骨灰去。或许,多年以后,在那里还能够见到老伴。
[本帖已被烟的重量于2007年6月8日0时51分42秒修改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