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名中医俞雨辰
(小说)江北川
雨辰死了!这一消息顷刻间飞播整个樊汊。
虽是"浩劫"期间一镇三反最疯狂的阶段,去看这位蜚声里下河的名中医的人还是很多。他活人多矣!自己却被那极左的革委会茆主任凌辱迫害致死。
俞雨辰虽是农家子弟,自幼聪颖,人生得异常清秀。上省泰中时,一手魏碑如刀刻一般;行草有"颜真卿祭侄稿"般的气韵飞动,绝非泛泛之功。他与樊汊的藏是省泰中同学。毕业后,雨辰未继续升学,就投入了誉满江淮的伯父汉江门下习中医。
雨辰对"汤头歌"、"药性赋"简直过目不忘,医古文在伯父的稍稍点拔下,已能融会贯通。伯父课徒甚严,自家侄儿老宗师更是精心点化,倾囊相授。到了第三年,他已能独立望、闻、问、切,辩证施治了。一本《大医精诚论》已经翻看的很旧了,每一页的纸角却很平整,书不厚,每页的空白处缀满了毛笔小字和圈点,一段原文赫然醒目:"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崄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原文旁边,满是遒劲的小字:"凡良医治病,定要神志专一,心平气和,不可生杂念!首先要有慈悲之心,决心解民疾苦。凡患者前来就医,不可视其地位高低、贫富及老少美丑,是仇人还是亲人,是普通还是亲密的朋友,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外国人,聪明的人还是愚笨的人,都应一样看待,象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替他们着想!不能顾虑重重、犹豫不决,考虑自身利弊,惜自己的声名、性命。对方因疾病而苦恼,你就要象自己有病一样体贴他,从内心对病人有同情感,不要躲避艰险,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饥渴还是疲劳,寒冷还是暑热,要一心一意地去救治他!谁做到这些,就成了名医、良医。若未及此,就于百姓无益而有大害了!"
解放后,年近七旬的汉江老先生进了泰州市中医院任副院长,每天应诊的人络绎不绝。过去他在家坐诊时,病人多是富商、达官贵人,穷人很少去名医那里。这天,泰州市中医院门诊室来了一个年近六旬的高大老汉黄大罗,汉江亲自把脉,然后叫雨辰再次为他把脉,搭罢脉后,向他说明脉理、诊断、拟对症下药的方子。当然,最后的拟方都是老先生口授、雨辰写,写好老先生再看一遍。老先生有句口头禅:"病人将身家性命托付与你,你得竭尽心力啊!"
三天后,黄大罗又来了。老先生记忆惊人,问道:"还没见效?大前天的方子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
老先生检查了方子,配伍没有问题呀?他一边把脉,仍在暗自思忖。
雨辰也在思索:西医按体重服药?哦!他多大的块头啊,足足抵得上两个人啊!雨辰想到此,待我问问他。老先生号过脉,再让雨辰再号,雨辰轻声问道:"老人家,在何处高就?"
"哈哈,高就?小先生,做了一辈子脚班啊!"老汉虽在病中,声音仍然响亮逾人。
雨辰转向老先生,"大大,他发散药恐怕要增加份量。"
"哦!"老先生看着一向器重的侄儿微笑道:"嗯,为什么要增加呢?说说看。"
"他身材魁梧,异于常人,又饱经风霜,皮糙肉实,一般风寒他没有事,只是他日积月累,风寒久浸,故用常量发散药已不能奏效。西医按体重给药也是有道理的。大大,对吗?"
"有道理!这也是辩证施治的运用,不单要烂熟于心,关键还要运用之妙啊!雨辰,方子你重拟。"
黄大罗走后,老先生叫来几个实习生说:"雨辰从明天起,独立门诊。"
雨辰未满师(中医满师需五年),在泰州已声誉鹊起:汉江的侄子,脉性准,用药狠!医术不得了!连樊汊的许多人都赶去给他看病。其中有雨辰樊汊的同学吕家小姐吕月清、万家小姐万美、李家新媳妇秋淑萍,他们数次上泰州给雨辰看病,那怕是感冒也要上泰州城找雨辰。那时去泰州都是乘帮船。连帮船船主阮阿三也看出了她三人的苗头,上泰州时有说有笑,回来时落落寡欢,若有所失,甚至无端发小姐脾气。阮阿三背后说:"哪块是看病去啊?是去看雨辰的呀!呵呵!"
雨辰满师了!可他高兴不起来,对婚姻不满,但他又是孝子,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家完婚。
雨辰父母为他娶了一位人高马大、貌若夜叉的妻子。但是,雨辰的妻子她种田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她自己知道配不上风流倜傥的雨辰。包办婚姻是双刃剑啊!既伤儿女,也伤父母,甚至还祸及到孙子辈。
新婚三日,雨辰就毅然回到了泰州。任性泼辣的月清竟也去了!她这次住在了大新旅社。黄昏时,她精心梳洗了一般,潇潇婷婷地去了中医院找她的老同学俞雨辰。
"俞医师,你好!"
"你好!哪里不舒服?"
"我茶饭不思,睡不着觉。眼睛一闭,全是......"
"哦,全是什么?"
"咯咯,全是你的影子!"月清"你的"二字说得很轻,几乎是靠在雨辰耳边。雨辰感受到了她如兰馨的呼吸气,声虽轻,雨辰听了不亚于惊雷。
雨辰一手搭脉,抬头重新打量着这个女同学月清,时髦的大波浪烫发,颀长的身材,白白净净的皮肤,大眼睛正放出异样的光彩笼罩着雨辰。雨辰想到了电影明星白杨,"月清,你真象电影明星呀!"
"象谁?咯咯!"
"象白杨。呵呵!"
"雨辰,我住在‘大新旅社'。晚上,我请你上馆子吃晚饭,好吗?"
忍受婚姻折磨的、苦恼的雨辰终于被美丽多情任性的月清摘去了心。
晚饭,他们只喝了几杯米甜酒,可两人脸上都泛起了醉人的潮红。
他们手挽着手进了房间。
刚进房间,月清便迫不及待地倒到了雨辰的怀中,两片柔软湿润的唇贴到了雨辰的嘴上,"辰,我的哥,亲哥哥,想死我了......。"雨辰抱着月清的手也颤抖得厉害,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月清,小清清,我也想的,想的!"他在月清的身上摸索、游动。两人衣服全脱落了,月清丰腴的双乳如傲人的小山峰,浑圆挺拔,双方相互热吻得呷呷有声。不一会,他终于压在她身上,嘴似鲫鱼啪水般在她白晰如玉的身体上狂吻狂啃,她似剥了壳的熟鸡蛋般鲜润,鲜润得雨辰想吞下去。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雨辰的肩膀,一只手在雨辰身上探索,犹如寻宝一般。她如愿以尝找到了宝贝,宝贝粗硬得发烫。心头一阵狂跳,久旱盼甘霖啊!她再也不愿意松开手了。雨辰也寻觅到了她那芳草间的温泉。他浑身如火,那生命之根更加灼热,如活火山一样蠢蠢欲动。终于,他们合为一体。月清全身一阵痉挛,如一叶小舟,扬起了激情风帆,锐不可挡。什么世俗道德的堤坝,一切的一切已不复存在,天地间只有他们月清、雨辰正奏响的情爱交响乐中美妙的华彩!他们醉了,陶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至此,雨辰成年累月不回家,只是工资每月按时寄给父母。春节才回去一次,看望父母。也去镇上拜望藏的祖父镜人三太爷。
老先生为了弟弟的心愿,将雨辰从泰州中医院调回了故乡樊汊。
秋淑萍的丈夫小李得了痨病,虚火上旺,加上秋萍不老道,让丈夫上了身,病情反复,一日千里,不出一周,气绝身亡。三月后,貌美如花、丰腴可人的淑萍嫁给了长她12岁的茆连长茆二贵。
茆二贵家穷,17岁就去了李长江部当兵。后随李部成了汪伪"和平军"。抗战胜利后,收编为国军。内战时,被解放军俘虏。由于他善于投机取巧,成了反正的典型。随后不但入党,还提了干。转业到地方后,曾在公安部门工作,估计是他操守上面的缘故,时间不长,被调出公安队伍,在几个卫生院任过支部书记。1966年春才调到樊汊卫生院。淑萍很高兴,一是衣锦还乡,二是成了雨辰上司的太太。
雨辰对路远的病人十分体贴,总是一剂汤药,数种丸药。他对来实习医生说:"农村人看病很不易,一汤数丸可减病家往来之苦。汤者荡也,一剂中的,急扫淫邪、扶正固本;丸者缓也,调理巩固,多有收效。在家休养,比在外花消要少得多。唉!农民苦啊!"
雨辰还擅长妇科疾病的诊治。1966年,北草子妇科名家刘西伯逝后,多数患者会上樊汊。他对苏州中医学院的实习生说:"妇女产后多虚弱,当用血肉有情之品,如阿胶、紫河车等,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若虚烦失眠,用黄莲阿胶汤能收奇效。"他呷了口茶,继续道:"妇科之疾,多有隐私,病人常羞于启齿,当以情感之。不单要善于察颜观色,还要乐于谈家常、象朋友谈心般得知病人的家庭情况、心理状态,从中梳理出致病成因。确诊后,要设身处地为病人着想,推心至腹叙述其症状常规与临床表现,以求验证。这样才能诊断确实,对症下药无误。"
茆二贵被结合进了革委会,并当上了主任。一镇三反开始后,二贵一听淑萍夸雨辰就心疼。二贵早就对雨辰恨之入骨,现在机会来了,整死这个小白脸。
雨辰无端就被隔离审查了!罪名是破坏军婚,碰上了高压线。隔离审查室里24小时"文攻武卫"队员轮流看守,拷打是不必说的,还没有觉睡,饭也吃不饱。名士派头的雨辰有一个坚定的信条:士可杀,不可辱!近两个月的百般凌辱,雨辰人瘦得落了形,头发很长,没有澡洗,一向有良好个人卫生习惯他竟身有异味了。
淑萍的探望,是间接加速了雨辰死的决心。快入秋了,淑萍午觉没睡,乘二贵去人民浴室(第一池)泡澡,她梳了头,洗了脸,还擦了雪花膏,站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了好一会,才悄悄带了两个大桃子去了审查室。看守一见书记夫人,自不阻拦,反而避开了。淑萍进去招呼道:"俞医师,我不知跟二贵讲了多少遍,他就是不听,他恨你。"
"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两个桃子,这么长头发,也该让理理了。"
"你走,我不吃桃子。你走吧!"
"我好心,你看不出来吗?我走了,雨辰。"
"好!我相信你好心。请你带个信给我父母、老婆和儿子,还有月清,就说我俞雨辰对不起他们。一定要带到!"
"好的,一定带到。你要保重!"
"谢谢!信一定要带到!"
淑萍回到了医院宿舍区,闷闷不乐。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想想不对劲,越想越不对!雨辰说的是断头话啊!不好!快去看看。已发福的淑萍越跑越慢,喘着粗气。她叫来看守,放下已悬梁自尽的雨辰,他皮包骨头的身上已经冰凉了。淑萍哭了,十分懊悔!"我对不起你欧"的哭喊声令人揪心!
名医俞雨辰才四十岁,正是他年富力强中医生涯的巅峰时期啊!一个活人多矣的生命就这样轻轻地凋零得如乱红飞过。
雨辰去世三年后,"浩劫"已结束。雨辰的同学藏在人民浴室洗澡看到了雨辰的父亲十分苍老!忙上
前招呼:"四爷,洗澡啦!"
"洗澡,洗澡。你才来啊?"
"才来。四爷你身体可好?"
"三太爷曾来啊?"
"......!来的,来的。"镜人三太爷去世已近廿十年了!藏晓得四爷脑子想坏了!是想英年早逝的儿子雨辰脑子想坏了!
"噢!你这向时曾碰到雨辰啊?他总老不家去望望。"
"最近,没有碰到他。唉!"
四爷木然坐着,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蜚声里下河的儿子先他而逝。
2006.9.10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3月21日14时20分31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