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王觀堂先生挽詞》序云:「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於《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Idea者。」余初讀此文,心即頗疑斯說,然未有以駁之者。後見某文章鉅公據此申論,以為中國傳統文化者,一言以蔽之曰專制主義。余更疑,而亦不能為之說。及讀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柏克《自由與傳統》,始恍然有悟,乃知吾國文化,別有一深層傳統在也。 夫自陳胡倡新文化運動以迄今日,垂八十餘載,知識分子莫不以吾國文化專制、落後,遂別樹二道統曰民主,曰科學。然君主既排,孔家店既倒,而民主、科學猶渺如捕風。顷者文化保守主義高歌猛進,予其事者,頗有撥亂反正之雄心。第自余觀之,其所謂文化保守者,無非粹存國故,初不知當保者何,當守者若也。 然則中國文化之深層傳統究為何物?曰:賢士大夫主政而已。吾國賢士大夫,不當以近世知識分子概念衡之,而實即柏克所謂natural aristocracy者。所謂君主,不過尊之耳。此秘也,世莫之知,惟湘潭知之。湘潭既知之矣,遂舉二十年之力,摧而毀之。今世諸人,蒙然不察,空言復興文化,豈真能救其所當救者耶? 職是言之,今欲復興吾國文化,必先復賢士大夫之心。欲復賢士大夫之心,必當以古人之心為我之心。古之人今不獲見矣,而其詩文垂範後世,精氣不磨,亙古長存。故欲以古人之心為我之心,莫善乎傳古人之詩文。然此豈易事哉! 燕雲張師,素膺天水一朝人文風流,凌雲健筆,縱橫詩史間,聲名久播於學林。而其所以傳古人之詩文者,一則曰高貴之人文精神,一則曰高雅之審美情趣。余聞見也陋,當世實不見第二人繩墨己作犹是者,故所作深能以古人之心為我之心,尤以語體詩熔新思想、新意境及古人風格於一爐,夐然獨絶。古近體之作,造語歸於平易,而精神務爲超拔,攬乎江山,察乎人文,時有佳句珍联,散落叢席。所憾集中悼張志新、胡耀邦二君詞後,变徵之音,不復更聞。雖然,興觀之旨,燦然備矣!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藝其最末者耶?燕雲師既自勖以高貴高雅二途,是真能復賢士大夫之心矣。詩文,藝事也,吾願愛其詩文者,更進而愛其賢士大夫之心。 乙酉秋杪私淑門人徐晉如恭敘 红禅室主人于沧海小言:所谓高贵高雅,皆逆文学之时势而动者也,自元而后兴之文学无不以俗为色,而文学始能见大之境界;若复士之精神,则亦我之所欲,而彼所云不过欲复士之地位而已矣!将焉足以复士之精神者邪。士之精神即崇高之精神,而崇高之精神之最高境界在世俗之精神,豪放之精神,若彼者又乌足以致之也哉。 2007、3、11记于嫁笛聘箫楼 ※※※※※※ 欢迎你到我的博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