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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学通论》评点(一)
[楼主] 作者:红禅室主人  发表时间:2007/01/29 11:31
点击:630次

 

《词学通论》评点  吴梅 撰

[胶东]红禅室主人于永森 评点

 

  • 第一章绪论

 

词之为学,意内言外,发始于唐,滋衍于五代,而造极于两宋。调有定格,字有定音,实为乐府之遗,故曰诗余。

 

     惟齐粱以来,乐府之音节已亡,而一时君臣,尤喜别翻新调。如梁武帝之《江南弄》,陈后主之《玉树后庭花》,沈约之《六忆诗》,已为此事之滥觞。

 

     唐人以诗为乐,七言律绝,皆付乐章。至玄肃之间,词体始定。李白《忆秦娥》,张志和《渔歌子》其最著也。或谓破五七言绝句为之,如《菩萨蛮》是。又谓《瑞鹧鸪》即七律体,《玉楼春》即七古体,《杨柳枝》即七绝体,欲实诗余之名,殊非塙论。盖开元全盛之时,即词学权舆之日。旗亭画壁,本属歌诗;陵阙西风,亦承乐府。强分后先,终归臆断。自是以后,香山、梦得、仲初、幼公之伦,竞相藻饰。调笑转应之曲,江南春去之词,上拟清商,亦无多让。及飞卿出而词格始成,握兰金荃,远接骚辨。变南朝之宫体,扬北部之新声。于是皇甫松、司空图、韩偓、张曙之徒,一时云起。杨柳大堤之句,芙蓉曲渚之篇,自出机杼,彬彬称盛矣。

 

作词之难,在上不似诗,下不类曲。不淄不磷,立于二者之间。要须辨其气韵,大抵空疏者作词易近于曲,博雅者填词不离乎诗。浅者深之,高者下之,处于才不才之间,斯词之三味矣。

于:此论仅是词之入门之境界,而非终极境界,非最高之理想境界。词者亦诗也,文学艺术之最高境界无非诗也,若不知是而论词,则不知所谓"大"即"道"之境界者矣!

 

惟词中各牌,有与诗无异者。如《生查子》何殊于五绝?《小秦王》、《八拍蛮》、《阿那曲》何殊于七绝?此等词颇难著笔。又需多读古人旧作,得其气味,去诗中习见辞语,便可避去。

于:知其分故是佳,知其合乃能成大耳。分者入门本色之事也,合者乃堪为理想之境界也。

 

至于南北曲,与词格不甚相远,而欲求别于曲,亦较诗为难。但曲之长处,在雅俗互陈,又熟谙元人方言,不必以藻缋为能也。词则曲中俗字如你、我、这厢、那厢之类,固不可用。即衬贴字,如虽则是、却原来等,亦当舍去。而最难之处在于上三下四对句。如史邦卿《春雨》词云:"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此词中妙语也。汤临川《还魂》云:"他还有念老夫诗句?男儿:俺则有学母氏画眉娇女,又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忽地怀人幽怨",亦曲中佳处,然不可入词。由是类推,可以隅反,不仅在词藻之雅俗而已。宋词中尽有鄙俚者,亟当力避。

于:诗词曲之演变,乃即渐趋于俗之境界,若笼统而鄙俗而不见其佳处,则拘束于一隅而不能通得三者之长而兼之者矣。

 

小令、中调、长调之目,始自《草堂诗余》,后人因之,顾亦略云尔。《词综》所云,以臆见分之,后遂相沿,殊属牵强者也。钱塘毛氏云:"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外为长调,古人定例也。"此亦就草堂所分而拘执之。所谓定例,有何依据?若少一字为短,多一字为长,必无是理。如《七娘子》有五十八字者,有六十字者,将为小令乎,抑中调乎?如《雪狮子》有八十九字者,有九十二字者,将为中调乎,抑长调乎?此皆妄为分析,无当于词学也。况草堂旧刻,止有分类,并无小令、中调、长调之名。至嘉靖间,上海顾从敬刻《类编草堂诗余》四卷,始有小令、中调、长调之目,是为别本之始。何良俊序称,从敬家藏宋刻,较世所行本多七十余调,明系依托。自此本行而旧本遂微,于是小令、中调、长调之分,至牢不可破矣。

于:此事不可太拘,无铺叙之意者,乃即小令耳。

 

词中调同名异,如《木兰花》与《玉楼春》,唐人已有之。至宋人则多取词中辞语名篇,强标新目。如《贺新郎》为《乳燕飞》,《念奴娇》为《酹江月》,《水龙吟》为《小楼连苑》之类。此由文人好奇,争相巧饰,而于词之美恶无与焉。

 

又有调异名同者,如《长相思》、《浣溪沙》、《浪淘沙》,皆有长调,此或清真提举大晟时所改易者,故周集中皆有之。此等词牌,作时须依四声,不可自改声韵。缘舍此以外,别无他词可证也。

 

又如《江月晃重山》、《江城梅花引》、《四犯翦梅花》类,盖割裂牌名为之,此法南曲中最多。凡作此等曲,皆一时名手游戏及之,或取声律之美,或取节拍之和。如《巫山十二峰》、《九回肠》之目,歌时最为耐听故也。

 

词则万不能造新名,仅可墨守成格,何也?曲之板式,今尚完备,苟能遍歌旧曲,不难自集新声。词则拍节既亡,字谱零落,强分高下,等诸面壁,间释工尺,亦同响壁。集曲之法,首严腔格,亡佚若斯,万难整理,此其一也。

 

六宫十一调,所隶诸曲,管色既明,部署亦审。各宫各犯,塙有成法。词则分配宫调,颇有出入。管色高低,万难悬揣,而欲汇集美名,别创新格,既非惑世,亦类欺人,此其二也。

于:此由此之初境界而言之者也,不可一概而论。诗词曲之变也,多在形式而不应在乐或内容,故自创新调,正是欲自出新意处,有何不可。

 

至于明清作者,辄憙自度腔,几欲上追白石梦窗,真是不知妄作。又如许宝善、谢淮辈,取古今名调,一一被诸管弦。以南北曲之音拍,强诬古人,更不可为典要,学者慎勿惑之。

于:以古范今,不可太过。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发意不可太高,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意。"此四语为词学之指南,各宜深思也。

于:此是词中正人君子法,音律之协可也,下字之雅,则离于词之为歌之本色矣,是文人之事矣,亦无不可也,而若欲以雅为口实而实欲抑我性之精神,则不可矣!文学之事,以意为上,今乃以意高为害,于是乎何必有作焉而已。

 

夫协律之道,今不可知。但据古人成作而勿越其规范,则谱法虽逸,而字格尚存,揆诸按谱之方,亦云弗畔。若夫缠令之体,本于乐府相和之歌,沿至元初,其法已绝,惟董词所载犹存此名。清代《大成谱》备录董词,而于缠令格调,亦未深考。亡佚既久,可以不论。

于:据沈氏语,则知缠令固为非雅之作,而大合词之可歌之场之色彩者也。虽亵之或有也,要之俗亦未尝非其佳处耳。

 

至用字发意,要归蕴籍。露则意不称辞,高则辞不达意。二者交讥,非作家之极轨也。故作词能以清真为归,斯用字发意皆有法度矣。

于:此论无视豪放词之为词中之杰出者者也,吴氏之学,无论词曲,皆多固守古人之境界而无多新意,无不在精神境界上未能正视豪放之精神境界者也,若是者仅为古人之中之保守之境界者也,而不知清人已有豪放亦未尝非是词之本色之论也乎!若是者何由可窥"无我之上之有我之境"者也!

 

咏物之作,最要在寄托。所谓寄托者,盖借物言志,以抒其忠爱绸缪之旨。三百篇之比兴,离骚之香草美人,皆此意也。沈伯时云:"咏物须时时提调,觉不分晓,须用一两件事印证方可。如清真咏梨花《水龙吟》第三、第四句,须用‘樊川'、‘灵关'事;又‘深闭门'及‘一枝带雨'事,觉后段太宽,又用‘玉容'事,方表得梨花。若全篇只说花之白,则是凡白花皆可用,如何见得是梨花?"见《乐府指迷》。

于:既云借物言志,又何以"忠爱绸缪之旨"限之邪?将置"兴"、"观"、"群"、"怨"之旨于何地乎!

 

     案:伯时此说,仅就运典言之,尚非赋物之极则。且其弊必至探索隐僻,满纸谰言,岂词家之正法哉?惟有寄托,则辞无泛设。而作者之意,自见诸言外。朝市身世之荣枯,且于是觇之焉。

 

   如碧山咏蝉《齐天乐》:

   "宫魂"、"遗恨"点出命意。

   "乍咽凉柯,还移暗叶",慨播迁之苦。

   "西窗"三句,伤敌骑暂退,燕安如故。

   "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二语,言国土残破,而修容饰貌,侧媚依然。衰世君主,全无心肝,千古一辙也。

   "铜仙"三句,言宗器重宝,均被迁多,泽不下逮也。

   "病翼"二句,更痛哭流涕,大声疾呼。言海岛栖迟,断不能久也。

   "余音"三句,遗臣孤愤,哀怨难论也。

   "漫想"二句,责诸臣苟且偷安,视若全盛也。

 

如此立意,词境方高。顾通首皆赋蝉,初未逸出题目范围,使直陈时政,又非词家口吻。其它赋白莲之《水龙吟》,赋绿荫之《琐窗寒》,皆有所托,非泛泛咏物也。会得此意,则绿芜台城之路,斜阳烟柳之思,感事情措辞,自然超卓矣。

于:咏物实是感事,若不感事,甚或含蓄其事,朦胧其志,隐约其旨,则雌之矣!

 

碧山此词,张皋文、周止庵辈,皆有论议,余本端木子畴说诠释之,较为确切。他如白石《暗香》、《疏影》二首亦寄时事,惟语意隐晦,仅"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数语,略明显耳,故不具论。

 

沈伯时云:"前辈好词甚多,往往不协律腔,所以无人唱和。秦楼楚馆之词,多是教坊乐工及闹井做赚人所作,只缘音律不差,故多唱之。求其下语用字,全不可读。甚至咏月却说雨,咏春却说凉。"(乐府指迷)

 

余案:此论出于宋末,已有不协律之词,何况去伯时数百年,词学衰熄如今日乎?紫霞论词,颇严协律。然协律之法,初未明示也。近二十年中,如沤尹、夔笙辈,辄取宋人旧作,校定四声,通体不改易一音。如《长亭怨》依白石四声,《瑞龙吟》依清真四声,《莺啼序》依梦窗四声。盖声律之法无存,制谱之道难索,万不得已,宁守定宋词旧式,不致偭越规矩。顾其法益密,而其境益苦矣。

于:音律仅是入门功夫,词之初境界也,作词之初之境界也,若既作之后,则不以是而见优劣,不以是而见其最佳何若也。

 

       余案:定四声之法,实始于蒋鹿潭。其《水云楼词》,如《霓裳中序第一》、《寿楼春》等,皆谨守白石、梅溪定格,已开朱况之先路矣。余谓小词如《点绛唇》、《卜算子》类,凡在六十字以下者,四声尽可不拘。一则古人成作,彼此不符,二则南曲引子,多用小令。上去出入,亦可按歌,固无须斤斤于此。若夫长调,则宋时诸家,往往遵守,吾人操管,自当确从。虽难付管丝,而典型具在,亦告朔饩羊之意。由此言之,明人之自度腔,实不知妄作,吾更不屑辨焉。

 

杨守斋《作词五要》,第四云:要随律押韵,如越调《水龙吟》,商调《二郎神》,皆用平入声韵。古词俱押去声,所以转折怪异,成不祥之音。昧律者反称赏之,真可解颐而启齿也。守斋名瓒,周草窗《蘋洲渔笛谱》中所称紫霞翁者即是。尝与草窗论五凡工尺义理之妙,未按管色,早知其误,草窗之词,皆就而订正之。玉田亦称其持律甚严,一字不苟作,观其所论可见矣。

 

戈顺卿又从其言推广之,于学词者颇多获益。其言曰:"词之用韵,平仄两途。而有可以押平韵,又可以押仄韵者,正自不少。"其所谓仄,乃入声也。如:

    越调又有《霜天晓角》、《庆春宫》,

    商调又有《忆秦娥》,

    其余则双调之《庆佳节》,

    高平调之《江城子》,

    中吕宫之《柳梢青》,

    仙吕宫之《望梅花》、《声声慢》,

    大石调之《看花回》、《两同心》,

    小石调之《南歌子》。用仄韵者,皆宜入声。《满江红》有入南吕宫者,有仙吕宫者。入南吕宫者,即白石所改平韵之啼,而要其基本用入声,故可改也。

 

    外此又有用仄韵,而必须入声者,则如:

    越调之《丹凤吟》、《大酺pu》

    越调犯正宫之《兰陵王》

    商调之《凤凰阁》、《三部乐》、《霓裳中序第一》、《应天长慢》、《西湖月》、《解连环》

    黄钟宫之《侍香金童》、《曲江秋》

    黄钟商之《琵琶仙》

    双调之《雨霖铃》

    仙吕宫之《好事近》、《蕙兰芳引》、《六么令》、《暗香》、《疏影》

    仙吕犯商调之《凄凉犯》

    正平调之《淡黄柳》

    中吕商之《白苧》

    夹锺羽之《玉京秋》

    林锺商之《一寸金》

    南吕商之《浪淘沙慢》

    此皆宜用入声韵者,勿概之曰仄,而用上去也。

 

    其用上去之调,自是通协,而亦稍有差别。如黄钟商之《秋宵引》,林锺商之《清商怨》,无射商之《鱼游春水》,宜单押上声。仙吕调之《玉楼春》,中吕调之《菊花新》,双调之《翠楼吟》,宜单押去声。

 

    复有一调中必须押上,必须押去之处,有起韵结韵,互皆押上,宜皆押去之处,不能一一胪列(《词林正韵发凡》)。顺卿此论,可云发前人所未发,应与紫霞翁之言相发明。作者细加考核,随律押韵,更随调择韵,则无转折怪异之病矣。

 

    择题最难,作者当先作词,然后作题。除咏物、赠送、登览外,必须一一细讨,而以妍雅出之。又不可用四六语,间用偶语亦不妨。要字字秀冶,别具神韵方妙。至如有感、即事、漫兴、早春、初夏、新秋、初冬等类,皆选家改易旧题,别标一二字为识,非原本如是也。《草堂诗余》诸题,皆坊人改易,切不可从。

于:"字字秀冶,别具神韵",可谓吴氏论词之所谓高境也,尚不能及古人高处。

 

     学者作题,应从石帚、草窗。石帚题如:

    《鹧鸪天》:"予与张平甫自南昌同游"云云

    《浣溪沙》:"予女须家沔之山阳"云云

    《霓裳中序第一》:"丙午岁,留长沙"云云

    《庆宫春》:"绍熙辛亥除夕,予别石湖"云云

    《齐天乐》:"丙辰岁,与张功甫会饮张达可之堂"云云

    《一萼红》:"丙午人日,予客长沙别驾之观政堂"云云

    《念奴娇》:"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

    草窗题如:

    《渡江春》:"丁卯岁未初三日"云云

    《采绿吟》:"甲子夏,霞翁会吟社诸友"云云

    《曲游春》:"禁烟湖上薄游"云云

    《长亭怨》:"岁丙午丁未,先君子监州太末"云云

    《瑞鹤仙》:"寄闲结吟台"云云

    《齐天乐》:"丁卯七月既望"云云

    《乳燕飞》:"辛未首夏以书舫载客"云云

    叙事写景,俱极生动。而语语妍炼,如读《水经注》,如读《柳州游记》,方是妙题,且又得词中之意。抚时感事,如与古人晤对。(清真梦窗,词题至简。平生事实,无从探索,亦词家憾事。)而平生行谊,即可由此考见焉。若通篇皆言书感漫兴,成何题目?

 

意之曲者词贵直,事之顺者语宜逆,此词家一定之理。千古佳词,要在使人可解。尝有意极精深,词涉隐晦,翻译数过,而不得其意之所在者,此等词在作者固有深意,然不能日叩玄亭,问此赢篇奇字也。近人喜学梦窗,往往不得其精,而语意反觉晦涩,此病甚多,学者宜留意。

    于:"贵直",尚是高论。

 

  • 第二章论平仄四声(略)
  • 第三章论韵(略)
  • 第四章论音律(略)
  • 第五章作法(略)

 

  • 第六章概论一唐五代

 

词者,诗之余也。诗莫古于三百篇,皆可以合乐。周衰,诗亡乐废。屈宋代兴,虽九歌侑乐,而已与诗异途矣。经秦之乱,古乐胥亡。汉武立乐府,作郊祀十九章,铙歌二十二章。历魏晋六朝,皆仍其节奏,其名历代不同,其歌法仍袭旧。于是诗与乐分矣。

 

    自魏武借乐府以写时事,《薤露歌》、《蒿里行》,皆为董卓之乱而作,与原义不同。陈思王植作《鞞舞新歌》五章,谓古曲谬误至多,异代之文,不必相袭,爰依前曲,别作新歌。此说一开,后人乃有依乐府之题,而直抒胸臆者,于是乐府之真又失矣。两晋以下,诸家所作,不尽仿古。一时君臣,犹喜别翻新调,而民间哀乐缠绵之情,托诸长谣短咏以自见者,亦往往而有。如东晋无名氏作《女儿子》、《休洗红》二曲,粱武帝之《江南弄》,沈约之《六忆诗》,其字句音节,率有定格,此即词之滥觞矣。

 

    盖诗亡而乐府兴,乐府亡而词作。变迁递接,皆出自然也。今自隋唐以迄五代,略为诠论如左。

  • 第一唐人词略

    昔人论词,皆断自唐代。诚以唐代以前,如炀帝之《清夜游湖上曲》、侯夫人《看梅一点春》等,虽在李白、王维以前,而其词恐为后人伪托,不可据为典要,因以唐代为始。

 

    按赵璘《因话录》:唐初,柳范作《江南折桂令》,当在青莲《忆秦娥》、《菩萨蛮》之前。而各家选本,皆未及之,其词盖久佚矣。皋文以青莲首列者,有深意焉。

 

    大抵初唐诸作,不过破五七言诗为之。中盛以后,词式始定。迨温庭筠出,而体格大备,此唐词之大概也。爰为论列之。

 

    一、 李白

 

    白字太白,蜀人,或云山东人。供奉翰林。录《忆秦娥》一首: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太白此词,实冠今古,决非后人可以伪托。非如《菩萨蛮》、《桂殿秋》、《连理枝》诸阕,读者尚有疑词也。盖自齐粱以来,陶弘景之《寒夜怨》、陆琼《饮酒乐》、徐孝穆《长相思》等,虽具词体,而堂庑未大。至太白而繁情促节,长吟短慕,遂使前此诸家,悉归笼化,故论词不得不首太白也。刘融斋以《菩萨蛮》、《忆秦娥》两首,足抵杜陵《秋兴》。想其情境,殆作于明皇西幸之后。此言前人所未发,因亟录之。

于:"实冠今古",过誉之辞;刘氏以拟少陵《秋兴》,亦是妄比。

 

    按太白前,不独柳范有《折桂令》一曲也,沈佺期有《回波词》,红友亦收入《词律》,实则流言诗耳。又明皇亦有《好时光》一首,见《尊前集》,亦系伪作。

 

    二、 张志和

 

    志和字子同,金华人。擢明经,肃宗命待诏翰林。坐贬,不复仕。自称烟波钓徒。录《渔歌子》一首。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此词为七绝之变,第三句作六字折腰句。按志和所作,共五首。《词综》。录其二,余三首见《尊前集》。唐人歌曲,皆五七言诗。此《渔歌子》既与七绝异,或就绝句变化歌之耳。因念《清平调》、《阳关曲》,举世传唱,实皆是诗。《清平调》后人拟作者鲜,《阳关曲》则颇有摹效之者。如东坡《小秦王》词,四声皆依原作,盖音调存在,不妨被以新词也。至此词音节,或早失传,故东坡增句作《浣溪沙》,山谷增句作《鹧鸪天》,不得不就原词以叶他调矣。

于:居然无誉。

 

    三、 韦应物

 

    应物京兆人,官左司郎中,历苏州刺史。录《调笑》一首。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应物词见《尊前集》者共四首。《调笑》二、《三台》二也。唐人作《调笑》者至多,如戴叔伦之"边草"词,王建之"团扇"词,皆用此调。其后《杨柳枝》盛行,而此调鲜见。入宋以后,此调句法更变,专供大曲歌舞之用矣。《杨柳枝》实即七绝耳。

 

    四、 白居易

 

    居易字乐天,下邽人。贞元十四年进士,历官至中书舍人,以刑部尚书致仕。有《长庆集》。录《长相思》一首。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公所作词至富,如《杨柳枝》、《竹枝》、《花非花》、《浪淘沙》、《宴桃源》等,皆流丽稳协,而《一七令》体,尤为古今创作。后人塔体诗,即依此作也。余细按诸作,惟《宴桃源》与《长相思》为纯粹词体。余若《杨柳枝》、《竹枝》、《浪淘沙》显为七言绝体。即《花非花》、《一七令》,亦长短句之诗,不得概目为词也。

    《宴桃源》云:

 

    "前度小花静院,不必寻常时见。见了又还休,愁却等闲分散。肠断,肠断,记取钗横鬓乱。"

 

    按格直是《如梦令》。昔人以后唐庄宗所作为创,不知已始于白傅矣。余此录概取唐人之确凿为词者,彼长短句之诗勿入焉。

 

    五、 刘禹锡

 

    禹锡字梦得,中山人。贞元中进士,仕为太子宾客。会昌中,检校礼部尚书。录《忆江南》一首: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扶风疑举袂,丛兰浥露似沾巾。独坐亦含颦。

 

    《尊前集》录梦得作,有《杨柳枝》十二首、《竹枝》十首、《纥那曲》二首、《忆江南》一首、《浪淘沙》九首、《潇湘神》二首、《抛球乐》二首。中惟《忆江南》为词。《潇湘神》亦长短句诗耳,词云: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与韩翃《章台柳》词,实是一格。韩词云: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它人手。

 

    所异者,一平韵,一仄韵而已。

 

    《忆江南》一调,据韩偓《海山记》,隋炀帝泛东湖,制《湖上曲》八阕,即为《忆江南》句调,后人遂谓隋炀帝所作。不知湖上八曲,皆是双叠。而双叠之体,实始于宋,唐人诸作,无一非单调。岂有炀帝时,反有是格哉?故论此调创始,不若以白傅、梦得辈为妥云。

 

    六、 温庭筠

 

    本名歧,字飞卿,太原人,官方山尉。有《握兰》、《金荃》等集。录《更漏子》一首: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离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余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唐至温飞卿,始专力于词。其词全祖风骚,不仅在瑰丽见长。陈亦峰曰:"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以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此数语惟飞卿足以当之。学词者,从沉郁二字着力,则一切浮响肤词,自不绕其笔端,顾此非可旦夕期也。

    飞卿最著者,莫如《菩萨蛮》十四首。大中时,宣宗爱《菩萨蛮》。丞相令狐绹乞其假手以进,戒令勿他泄。而遽言于人,由是疏之。今所传《菩萨蛮》诸作,固非一时一境所为,而自抒性灵,旨归忠爱,则无弗同焉。张皋文谓皆感士不遇之作,盖就其寄托深远者言之;即其直写景物,不事雕繢处,亦夐绝不可追及。如"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等语,皆含思凄婉,不必求工,已臻绝诣,岂独自以瑰丽胜人哉?

 

    《词苑丛谈》载,宣宗时,宫嫔所歌《菩萨蛮》一首,云在《花间集》外,其词殊鄙俚。如下半叠云:"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决非飞卿手笔,故赵选不取。

于:"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是何等佳句,一自深情无限,若吴氏者,端正老子姿态,安能以赏之也,谓之"鄙俚",是何目哉!能解非卿非仅为浅薄,是尚可耳。

 

    至其所创各体,如《归国遥》、《定西番》、《河渎神》、《遐方怨》、《诉衷情》、《思帝乡》、《河传》、《蕃女怨》、《荷叶杯》等,虽就诗中变化而出,然参差缓急,首首有法度可循,与诗之句调,绝不相类。所谓解其声,故能制其调也。

 

    彭孙遹《词统源流》,以为词之长短错落,发源于三百篇。飞卿之词,极长短错落之致矣。而出辞都雅,尤有怨悱不乱之遗意。论词者必以温氏为大宗,而为万世不祧之俎豆也,宜哉!

 

    七、 皇甫松

 

    松字子奇,湜之子。录《摘得新》一首:

 

    酌一卮,须教玉笛吹。锦筵红蜡烛,莫来迟。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

 

    松为牛僧孺甥,以《天仙子》一词著名,词云:

 

    晴野鹭鸶飞一只,水葓花发秋江碧。刘郎此日别天仙,登绮席,泪珠滴。十二晚峰青历历。

 

黄花庵谓不若《摘得新》,为有达观之见,余因录此。

于:前者谓之达观也可,而后者情景亦自妙。即物、我姿态之别也。

 

    元遗山云:皇甫松以《竹枝》、《采莲》排调擅场,而才名远逊诸人。《花间集》所载,亦止小令短歌耳。余谓唐词皆短歌,花间诸家,悉传小令,岂独子奇。遗山此言,未为确当。

 

    松词殊不多,《尊前集》有十首,如《怨回纥》、《竹枝》、《抛球乐》等阕,实皆五七言诗之变耳。

 

    上唐词凡七家,要以温庭筠为山斗。他如李景伯、裴谈之《回波词》,崔液之《踏歌词》,刘长卿、窦弘余之《谪仙怨》,概为五六言诗。杜甫、元结等所撰之新乐府,多至数十韵。自标新题,以咏怀时政,名曰乐府,实不可入词。无名氏诸作,如《后庭宴》之"千里故乡",《鱼游春水》之"秦楼东风里",虽证诸石刻,定为唐人所作,然《鱼游春水》为长调词,较杜牧之《八六子》字数更多,未免怀疑也。至若杨妃之《阿那曲》,柳姖之《杨柳枝》,刘采春之《啰唝曲》,杜秋娘之《金缕曲》,王丽真之《字字双》,更不能谓之为词,余故概行从略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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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7/01/29 13:01 

才子和仝兄给我们加餐呢

 

一个诗一个词,值得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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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3楼]  作者:鹰男  发表时间: 2007/01/29 14:42 

《词学通论》评点(一)

堪称词学论文,学习了!

多谢禅室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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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需要体魄和毅力



 [4楼]  作者:仝莓  发表时间: 2007/01/29 19:05 

好东西,收藏了!
谢谢主人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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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潜藏着无限的美,我去发现,我去表现

诗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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