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春秋(4) (小说)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运动"一词决非今天人们所理解的那种内涵。"运动"是高层领军人物们手中最具威力的武器。如果在"运动"前面再冠以"群众"二字,那它就更加"天然合理"啦。"运动"又是一种恐怖,对一般人来讲它意味着揭发、批斗、游街、劳教、坐牢甚至是枪毙。 "运动"也许是当时国人的特殊癖好,几十年下来它竟然被演绎得堪称世界一绝,无论谁在台上它都能被使用得淋漓尽致,得心应手。 虽说"四人帮"已被打倒,但是在"两个凡是"方针指引下,"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还在进行中。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局面搞得贾之民此类干部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经常也是举起右手喊一声"打倒四人帮",又举起左手叫一声"反击右倾翻案风"。这种既举右手又举左手的举动,在几个月之后竟然成了贾之民的一条罪状。 为了使农场也走"大寨"路,自治区党委召开了兵团地方合并后的第一次国营农场工作会议。会后又专赴大寨、石家庄等地参观学习。贾之民在地委和农垦局领导的带领下,和十几个农牧场场长一起作了一次历时一个月的艰难旅行。他们目睹了大寨宏伟的引水工程和那一块块像从天上坠落下来的既弯曲平行又整齐错落的无数人造梯田。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领略了大寨人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和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坚定信念和决心。贾之民时而激动,时而忧虑,回去究竟怎么办?唉!想来想去,他觉得这年头只有完全按上级指示精神执行才是最保险的。是啊,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呢,大不了犯个随大流的错误,有什么可怕的! 贾之民虽然决定昧着良心随大流,搞妥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还在大寨参观学习的时候,托乎其农场发生了一件完全针对他的"揪四人帮代理人"的运动。在一小部分地头蛇的煽动下,为了夺取行政一把手的大权,他们伺"政治风向"之机而动,控制了广播室,天天在高音喇叭里喋喋不休地用维语广播贾之民的"十大罪状"。可悲的是自治区工业厅驻农场支农工作队和农场党委书记依不拉音竟然面对这场"群众运动"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贾之民并不知正发生的事情,当他从大寨回来兴冲冲地走进场部大院时,高音喇叭突然停止了播音,场党委秘书和工业厅支农工作队的几个领导看到贾之民回来后,急急忙忙地都来到他的办公室。 "贾书记,你去大寨后不久,几个场里的民族干部突然发起了一个抓四人帮代理人的运动,我们也听不懂他们在喇叭里说些什么,懂维语的同志讲都是针对你的。李副厅长劝他们不要胡闹,可他们根本不理,老厅长一气之下血压升高,回乌鲁木齐住了院。你们的依不拉音书记态度暧昧,就是不出面阻止,我们也无能为力,很对不起呀!"工业厅许处长抱歉地地对贾之民说。 "哦,是这样啊,我说当我一走进大院时那广播怎么就突然不响了呢!没关系的,我也不是四人帮的代理人,叫他们去闹吧。"贾之民转脸问姜秘书:"地县委领导知道吗?" "昨天我悄悄地去县委作了汇报,张书记说他很快就派"清查办"的人来了解。"姜秘书压低嗓门说道。 "好吧,大家请回,我会认真考虑的。该干啥还干啥,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姜秘书,你把最近的生产情况汇总一下,后天我就去县委汇报。" 那一夜贾之民彻夜无眠。他翻来覆去的回忆近四年来所做的一切。人非圣贤谁能无过?缺点是肯定有的,尤其是在那个风云变换的年代,的确很难把握政治风向。最让他不安的就是那个红山事件,可地委李书记再也没有追究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感到一阵轻松。哦,也好,借此机会可以摘了乌纱帽回家啦,再也不受这份洋罪了。 第二天,贾之民找到依不拉音书记,他平心静气地问:"听说一些人天天在喇叭里广播我的十大罪状,他们为什么只用维语不用汉语啊?你作为一个党委书记,能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他们都揭发批判我什么问题吗?" "贾书记,我也不太清楚。我曾劝过他们,他们不听。群众运动么,我也不能压制呀!"依不拉音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好,我明天就去县委请示。不过我也希望你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上了个别人的当!" 一个礼拜后,地委高副书记和县委朱副书记来到托乎其农场。一个有支农工作队领导列席参加的农场党委委员会议召开了。地委高书记开门见山地责成依不拉音先汇报事情发生的详细情况;朱副书记则出其不意地叫姜秘书去广播室拿来了那篇维文广播稿。当依不拉音敷衍塞责地汇报完后,朱副书记把那篇密密麻麻的维文广播稿铺在会议桌上,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着,然后用熟练的维语说:"依不拉音同志,这个稿子你看过吗?" "没有。"依不拉音故作镇静地回答说。 "不对,这上面不仅有你的签名还有你修改的字迹,你怎么解释?"朱副书记那独特的两道浓眉拧成了一股绳。 依不拉音没料到朱书记不仅懂维语还精通维文,头上的汗珠立即冒了出来。他尷尬地说:"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是安木都副主任拿给我看的,我,我只改了几个字......" "好,我们就在党委会上一条一条地落实好吗?"朱书记在征得与会所有同志赞同后说:"先说第一条:说贾之民在二大队开黑会,这是谁反映的?请揭发人到会场说明具体情况!"不一阵场部生产干事牙合甫被叫了进来。 "牙合甫,你是党员,又是阿县长的弟弟,你用党性保证,你是怎么知道贾场长在二大队开黑会的?黑会的内容是什么?都有哪些人参加?"朱书记严肃的问。 "我,我,春节后,有一天晚上我去二大队陈老师家串门,看到贾书记和几个老师在一起说话,我想他们可能是在开会,不过他们说了些啥我也不知道。可,可,我没有说他们开黑会呀!" 因为揭发贾之民十大罪状的都是场机关的民族干部,调查进行得非常顺利。十大罪状中只有一条说他批四人帮不如搞生产积极。其它的全是一些扑风捉影和无中生有的谎言,贾之民最担心的红山事件却不在其中。会议开到第五天,才找到真正的煽风点火者,他就是本地出生的副场长安木都。只见他满头大汗,不断地说:"我错了,请上级领导给我处分。"当高书记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时,他吞吞吐吐地说,他当时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本地人就不能当场长,非要派外面的人来当不可。贾之民听后如梦初醒,他诚恳地对安木都说:"你有这个想法可以向上级说啊,也可以给我讲呀,我可以去地县委推荐你啊,何必采用这样的方式呢?你是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场长的,那是上级的决定的,做为一个党员我只能服从命令呀。" 半个月后,区工业厅68岁高岭的李副厅长病情稍有好转就急忙从乌鲁木齐回到托乎其农场。一天,他约贾之民到一个远离场部的玉米地边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小贾,我就要回乌鲁木齐了。临走之前,想跟你说几句知心话,也许对你有点好处......我是抗日军政大学毕业的,从延安时期开始就在总理身边工作。文 革后期因为造反派找不到我有什么历史问题,就把我先解放了。后来中央派我到新疆工作,我又像当年打日本鬼子时候一样,满腔热情地到了新疆。谁能料到新疆第一书记龙 书 金上了林 \ 彪的贼船,我们这些被他要来的北京干部也被牵连了进去,说我们是龙的人。我已经68岁了,重病缠身,可上面硬是派我到你们农场来支农。我本来是主持工业厅工作的,现在却来支农,你知道为什么吗?......哦,不说这些了。我只想告诉你,你现在还很年轻,又有文化,但是,你政治上还不成熟。记住!政治斗争是非常残酷的。你想想,这次如果不是高书记和朱书记以前了解你,面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煽动的闹剧,如果他们只说一句话:群众运动么,搞了就搞了,有什么了不起,那你就决不会有现在这种结局............" 贾之民被李副厅长的一番肺腑之言深深地感动了。他不断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戴那顶沉重的"乌纱帽"?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信手拿起那本一直放在床头上的《陶渊明诗集》,忽然想起了"归去来词"里的那些诗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贾之民独自吟诵着,眼前顿时闪烁出一道亮光,他高兴地叫出声来:"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完) (2006.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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