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时的冬日 

四川的冬天总是阴冷冷、湿漉漉的。那种感觉就象衣服没干冷巴巴地贴在身上。因为没暖气，于是四川的冷似乎就成了那种没有地方可躲藏似的冷——管你上天入地，那冷总是不紧不慢追随着你，不依不饶地地紧紧地包裹着你。

这时，你就会特别地想着家。而我就特别地想着母亲在时的家，想着有母亲时的冬日。

在很遥远的记忆里，冬季的每天早上从梦里醒来，就会听到院子里传来哗啦哗啦扇炉子的声音。那是母亲在点火生炉子，待我们叫着要起床的时候，母亲就会把一炉热气腾腾的炉火提进屋来。屋里顿时便温暖如春了。我们讨厌生炉子—— 那种铁皮炉,先将报纸揉杨团点燃了放在炉桥上,再把劈好的柴搁上,再放焦煤或蜂窝煤,然后再扇子扇。烟熏火燎，心急火燎，常常是扇了半天，火还是没点燃。母亲却喜欢，尽管她的技术并不比我们高明很多，常常是在我们为点不然炉火，而“火”冒三丈时，她接过我们手中那把已经扇烂的蒲扇说：“让我来。”我们能为母亲做的只是在炉子点着以后，慌忙不叠地递给她毛巾，让她擦去眼角因烟熏而涌出的泪水，或者帮她抹去脸上的烟灰。

母亲不仅喜欢生炉子，而且喜欢捅炉子，她容不得半点的灰，常常因此把炉火捅熄，于是她常常在生炉子。父亲纠正她，她就说：“我就是想把火弄大点，等他们回来家里暖和点。” 是啊，有母亲在时最让人怀想的，就是这一炉随时都跳动着蓝幽幽火焰的炉火：那墨黑和腥红交错的光焰，那略有些熏燎人眼的烟气和那包裹着人的懒洋洋的暖意：晚上，我们和母亲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胳膊肘搭在母亲的膝盖上，双手恨不得放到火上去烤。母亲说：不要烤‘饿火’。可我不听，就爱烤这‘饿火’——这时，母亲也会把她那因类风湿而变得畸型的手伸过来烤“饿火”。冬季，母亲全心全意经佑的就是这一炉火呀！这是我关于家在冬季最重要、最鲜明的记忆。那时放学、下班奔向家的时候，也跟母亲一样，惦记着的就是这一炉火。

长大了，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可是父母在时，真正意义上的家，感觉还是在父母那里。冬天，关于家的记忆是母亲一针一线给我女儿做的棉衣棉裤，是母亲一针一线给我织的毛衣，——母亲四季都在织着毛衣，父亲和每个儿女每年都会得到一件或新或翻织过的毛织衣物。尽管在后来家境越来越好，商品越来越丰富，可母亲仍然乐此不疲，不仅给儿女织，还给媳妇孙儿孙女织。她说：“买的哪有自己织的暖和贴身。”果然我们就把母亲织的毛衣贴着身穿，让那暖暖的，绵绵暖意包裹着我们。

母亲的手总是勤奋地织着，直到她去世了，有几件毛衣起了头还没织完。

冬季关于家的记忆，是冬至那天母亲炖的那锅牛肉汤。冬至喝牛肉汤是四川人的习俗。母亲怕临时买不到牛肉，头两天就把肉买好备下。冬至的头一天下午，就把过了水的牛肉用清水煨起，把烧开了锅的汤用只开一个“眼”的蜂窝煤慢慢煨。第二天肉烂了，才加一两只番茄、土豆。又把新鲜的芫荽剁碎了与香辣酱拌在一起。吃的时候肉沾酱，吃完了喝汤，也用酱作作料。冬至不是什么节，却是我家绝对聚会的日子，头一周母亲就提示大家，等到冬至到的那一两天，母亲更是一家挨着一家带信、打电话。若问母亲要不要带点啥回家，母亲总是得意洋洋地说：“带嘴。”我们是大家庭，那时房子小，人一多，一屋子挤得满满登登：那一屋的热气，一屋的肉香，更有一屋的欢声笑语。——吃得口齿留香，喝得大汗淋漓。

关于母亲在时冬日的记忆，当然还有过年，还有父亲的生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母亲，才显得格外温暖，格外生动，都因有母亲才显得情意绵绵。

我在想：在我身后，关于我，女儿的冬日的回忆会有什么呢？——没了那一炉火，我织不好毛衣，女儿又不喝牛肉汤……。——呵，呵，女儿啊！妈妈只有用这没有炉火，没有手织毛衣，没有牛肉汤的爱来包裹你，让你在冬季想着妈妈就不觉得冷了！

（这是已用过的稿子，请不要推荐）

[本帖已被逍遥兮容与于2006年11月7日23时9分28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