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瘫在炕上十几年后，于1996年春天开始生褥疮，等我回老家掀开她的衣服时候，看到了伤口很多脓。我坚信祖母五脏六肺十分健康，赶紧赶回到小城买了当时消炎效果较好的氧氟沙星针剂浇在伤口上为她清创，看到脓去后已经露出了白骨，我认定了经过自己的一番处理，内脏没有病的祖母定能抗过去。当时，隐约听到祖母嘟囔到大叔叔怎样怎样，我也没有听清。一个多月后，我正全力参加面临的自学考试，听到了祖母去世的噩耗，我从小城赶回家，一边流着泪一边听人们告诉我，在她弥留之际一直嘟囔我怎么不回家，可家里人没人告诉我。我哽咽着问临别前老人说过什么话，家人说说的只是不放心大叔。

    擦干眼泪，平生第一次接近故去的人，一种不舍让我忘记了恐惧，我给奶奶化了妆。化完妆，我将自己的口红放在了奶奶的右手心，婶子大娘们说你奶奶生前很要好，让她带去吧。这让我有一丝的安慰。面对奶奶的遗容我在心里对祖母说“放心吧奶奶，我会管大叔的。”
  
    大叔，从我记忆以来，就因为少年时候不爱干活被人当作弱智待。可我这么多年看到，除了他不爱做工以外，他跟常人无异。祖母有三个儿子，我的父亲是老大，也是最高大帅气最能干的一个，可惜父亲太受累，早在1976年就因为癌症离开了我们。小叔因为从小生吊旋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留下了嘴眼歪斜的外貌，直到近四十才娶到了离婚后带着俩女儿的婶婶。婶婶农村妇女比较自私，奶奶去世后根本容不下大叔，即使逼着大叔下地干活了，也不能容，小叔没办法，求村支书将大叔办进离家近10公里的乡敬老院。开始，我知道大叔离不开这个家，很是抱怨小叔，特别是听到大叔常常不远20里地跑回家，而得不到婶婶的善待，我心里十分难过酸涩，也我更加恨小叔了。我知道从小不出门的大叔想家。
 
    我从小城为大叔买了各样零食，买上新的内衣，还找了孩子爸爸的一些不常穿的衣服，打听着去了乡里的敬老院去看大叔。大叔有五个亲侄子侄女，五个亲外甥和外甥女，可他们都基本不去敬老院看他，我在外很少想家，有个原因是老家的孝顺老人之风不咋的，人们缺少义气，令我失望。

    自从三年半前我的母亲患上脑病后，我很少去看大叔了，这番母亲病情发展后，我一个人累不过为母亲请了个保姆，保姆来了没有一周，孩子的爸爸从本市冬枣基地摘了些冬枣，又加之这几天天寒了，想起去乡敬老院看看大叔。

    进了敬老院的院子习惯性地去大叔原来住的第一排去找他，那些从43岁到80岁不等的老人们都迎了出来，有的人一眼就认出了我，说“这就是那年来给我们分枣的那个闺女”。大叔已经调到了最后一排的中间一个房间，我喊着叔进门，他抬眼看到我没说话，我脱口就说“叔还这么年轻呀！”确实，不知愁忧的大叔60了却还是比较年轻的样子，尽管他的眼神是木木的。大叔正在低头吃着冬瓜炖肉，并没跟我说话。我心里一酸：他似乎更加纳言了。房间中有个双目失明的戴着眼镜的老人，十分和蔼地跟我说话。我立刻打开那箱冬枣一捧捧分给老人们，带的不少，每个老人都有。我发现给大叔带的软毛牙刷没了用场，因为大叔的牙差不多都掉了，我挨个看看哪个老人牙多，也问谁能用，看到一位老伯伯想要的样子，就将牙刷给了他。

    老人们在不厌其烦地絮叨我前几年来看大叔和他们的情形，他们那兴奋和渴盼的样子令我不安，我听着心中十分惭愧，无论如何，母亲的病不是借口，我毕竟两年没来这里了，真是不可饶恕！

    在给前排的老人分枣的时候，走进一位老人的房间，先就闻到了一种臭味，我进去一看，有干的大便的样子在门后，更有很多的尿液在房间里面，再看床上，被褥和少有的衣服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床上，再看老人，人还算精神，但有些脏，从头看下去，打着赤脚，双脚很是黑，上面全是污垢，脚趾间更是不知积了多久的污垢，我感觉心里难过得不能坚持了，早不顾了脏臭，拉着老人的胳膊请求他“我带你去给你洗洗脚吧。”我看到了院子中有个水管，那天天气正有些热。他一口回绝。我又环顾周围想找点什么工具为他清理一下房间的大小便，可看到不怎么可行，我那天也恰好穿了镂花的皮靴，根本防不住尿液渗进鞋子。老人们都对我说“出来”，有人还把我拉出来了，说他精神有问题，我多次问到“怎么不给他找个人打扫一下呢？”几个老人说打扫了他又弄脏，也不允许别人进他的房间，还嫌别人脏等等。唉，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阵阵胸闷。我在想如果不给他打扫一下回去我会不安，就又进了他的房间，要给他打扫，可老人对我态度虽然温和，却坚决地拒绝着我，说他要顶了门子睡觉，很困了，并真的推着一把大椅子来顶门子。我只好出门来。

    心情沉郁地回到了叔叔的房间，有些老人又凑来跟我聊天。由于我到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不久我感觉老人们该乏了歇息了，就准备离去。这时候问叔叔需要什么吃的或者穿的什么，我感觉我得勤来看看他了。叔叔说需要一双鞋子，问了他的鞋号，叔叔头脑十分清醒地告诉我是43的鞋子。我在的那段时间，大叔一直抱着头低着头，我问“怎么低着头不跟我说话呢？”他说头疼。我问是否高血压这里是否给老人们量血压，老人们说量，说叔叔不是高血压，叔叔小声地说是被打的。来之前隐约听母亲说到过叔叔在这里打架一事，但没有想到会打头。我尽管生气，但看到跟他吵过架的人那刻像没发生过什么似的在那里，就压着气说“万万不要打架，更不要打头，你们都是没有儿女侍候的人，最需要互疼互爱互相照顾。”老人们说叔叔最近很少说话，还说原来不这样，更有我村里的一位长者点着叔叔的头数落他，我礼貌地阻止说“他越是不爱说，请大家越不要强调，不要口口声声说他不爱说话，不然他真的不说了。”老人们应着。

   这些老人们，多数是农村中没有生育儿子的，或者儿女都没有生育的，他们进了养老院，就很少有亲人来看他们，所以，尽管隔了这么久，我少有的几次到访都让他们记忆犹新，他们提起上次我来看叔叔，叔叔不在家，我把吃的东西分给了老人们些，而我忘了这些记忆了。

   老人们细数着我来过的情形，那感叹和兴奋的样子让我心中一拨拨涌起酸酸的感觉。这些年迈的老人们，多么盼望能有沾亲带故点的亲人来看他们呀，就别说跟亲人们在一起居住了。可，往往进了养老院后，远远近近的亲人，包括自己的女儿也很少有足迹来到。我想不出那些已经成家并养育了儿女的人们如何有狠心置亲生父母不顾的，难道他们全心全意照顾自己的孩子娇惯自己的孩子，疼爱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孩子打拼的时候没有想到过他们的父母也曾经如此为他们付出么？

   每次来到敬老院，在与老人们亲切聊天后都感觉难过，他们落寞的样子和寂寥的晚年让我心痛。

   我要走了，对老人们说大家赶紧睡点午觉吧，可大叔说睡不着，我问为什么，他依然抱着头只喊头疼，我放下小包，说“来我给你按摩一下，我会。”我真的会一套治头疼的按摩术的，就让大叔坐在椅子上，扳过他的头开始按摩，我知道接受着头部按摩的人会疲倦欲睡，就建议他躺去床上，说那么我按摩完他就可趁着倦意入眠。果然，按摩了不久，他喊不怎么疼了，我放心地起身要走。大叔一看从床上起来了，我知道木纳的他在送我。

    走出屋子后，几个老人跟我后面送我，其中一个老人兴奋地说他们要搬新房了，我问，他们说就在我进门看到那些新房中。还说九九老年节左右能搬进去，还说房间有厕所呢，以后不要出来上厕所了。我心里一下豁然开朗的感觉，连连说“那就好了，那太好了。”我先想起来的是那位便在房间的老人，终于有救了，心中感觉有了空。我说等会走的时候就去看看他们未来的新房。

    告别叔叔和老人们，我径自朝门口的那几排新房子走去。

    到了跟前，隔着大大的明亮的玻璃窗，我看到了让我嫣然一笑的房间：我不得不笑，我无法不笑，老人们将要搬进的房间都编了号了，起码有30间，目前有老人30多个，住的话绰绰有余，因为每个房间都有两张十分整齐的单人床，两把看上去比较高档些的木制大沙发。我还看见了房间真的有卫生间。

    我从后排来到前排，试图找个可以进去的房间看看，很容易找到了，我进去后，房间有三个人，我直冲卫生间去，一看卫生间的面积很大，设置也很利于老人们使用，我心立刻晴朗起来。连连笑着说“噢，这可是标准间的条件了呀，真是大好事，太好了。”

    饮水思源，我问是什么人投资盖的新房子，这三个人不知，要我去问问院长。我真的走向院长住的那排新房，看到一个老人刚从房子那边走下来，慢慢的挪着，我跟他招呼问他怎么不去睡觉，他说来要什么东西，可院长不在。他说他看不见事，我才知道他眼睛瞎了，见他从房后根本没路的地方走，我提醒他路在这里要牵过他来。

    院长不在，没人告诉我投资新房子者是谁，但我心里充满了敬意和感念，不仅仅为我的叔叔。

    我想，我的笑容肯定从心里到了脸上，离开的时候。
 
    我暗暗想，我若有了钱，一定要投资给老人们，老人们太需要具体的关怀了。同时我想，大叔比母亲年轻又身体状况很好，等为母亲送终后，我要将大叔接到我跟前侍候着，绝不理会老家人的风言风语和压力。老家人对待老人的态度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可说风气不咋的，为此我有些恨恨地不想回家。

    走出敬老院大门，就是通向205国道的乡路，这段路有一公里多，步行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往来路看了下，见来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轿车到我跟前停下来，说带我一程，我很高兴地道谢，原来车上是一对父女，女孩子开车送爸爸去跟朋友在205国道集合去钓鱼。路上得知我来养老院看叔叔， 女孩的爸爸对女孩说“看了吧，人家对叔叔都这么好，还不知以后你对老爸怎样呢。”女孩笑笑没说什么，我笑言“看你女儿见有人从养老院出门就停车要载一程，定然会孝顺你的。”做父亲的似乎安心的笑笑。

    归途上，一路让叹息和欣慰在心头交替了个够，我欣慰于老人们将要入住的条件很好的环境，又叹息着老人们缺乏亲情的可怜，拿定主意将来要接叔叔来我家。回到家给母亲一说，母亲支持我。又想：真想孩子的爸爸也会支持。

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