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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连君是我的小学老师,是一位令人永生难忘的老师.无论她对你如何,你都不会忘记. 听说她死的时候,有不下五十名她教过的学生,从天南地北返回小镇,为她送行. 她究竟怎么死的?我一直懒着问华仔.华仔为参加她的葬礼,特意请了长假,回到王岗小镇. 我工作单位离小镇不远,,不过,我对张老师没有好感,对她莫名奇妙的死法没有任何兴趣. 她死时四十三岁,身体健壮,精力旺盛,刚接任王岗小校付校长的职务.便死在回家的途中,究竟怎么死的,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死时面如白纸,一双本来很大略微外突的眼睛瞪得如同牛眼,几乎突出眼眶.一张涂过紫色唇膏的嘴在腊白的脸上显得极为突出.她倒在马路边的草丛中.由于天色已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暗暗奇怪,她家离学校不是很远,只有三条可以通行的路,一夜未归,她丈夫没去找她吗?为什么直到路人发现她尸体,家人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虽有疑问,但我没什么兴趣知道答案. 小学毕业后,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张老师。王岗很小,偶尔也会遇上,每次我都装作没看见,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有一次我与她相遇,我装作没看到她,她却认出了我,并且停下脚步,一张马脸堆满笑容,说:啊,你是王啸?我差点认不出你. 其实,她脸不是很长,而且模样也说得过去,可我总觉得,她有一张马脸,有一双毒蛇般邪恶阴森的眼睛. 如果让我重新描述她当年的模样,我只能说,她有两张皆然不同的面孔.一张清秀干净,热情和蔼,另一张冷酷阴森.仿佛盛夏和严冬在她脸上交替出现. 当然了,即使她满面春风的时候,看到了我和另外两位被她判了死缓的垃圾学生,也会霜凝马面. 她向我热情地打着招呼时,我有些紧张,似乎回到在她手中度日如年的时刻,两手握紧拳头,也许,我想挥拳将她的马脸打成猪头.可我没那么做,还向她笑了笑,和她闲扯了半天. 为此,我不只一次痛骂自己,因为我不是爱憎分明的人,的确如她看透的那样,懦弱无能. 虽然,我想揍她一顿,但不能否认,她是让任何学生永生难忘的优秀教师. 当年,王岗小镇社会秩序混乱,流氓地痞,横行街市,孩子们受周边环境影响,学习成绩差而且顽皮野蛮,只有她接过的班级才会偶尔出现一些可以深造下去的尖子生. 她有着非常特别的管理模式,对归她管辖的孩子进行严格的分类,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待遇.如果只是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另眼相看,也无可厚非了,可她对那些学习极差器张跋扈的坏孩子也衷爱有加,她只会反感那些没有个性沉默懦弱的孩子们.. 华仔是她较为赏识的尖子生.记得有一次,音乐老师见华仔无心听讲,有意刁难,让他回答一个比较偏门的音谱常识,他答不上来便受到音乐老师嘲笑和严厉谴责,华仔没受过这种委屈,在同学的哄笑声中,一句脏话冲口而出. 教室静到了极点,音乐老师是一位刚出校门的女孩,被一位小学生辱骂令她有些手足无措,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良久才反应过味来,拉着华仔找班主任评理,虽然我和华仔关系一向很好,可我骨子里羡慕和嫉恨他,甚至幻想着他某一天会被老师责打. 我与几位好事者躲在门外偷听.张老师先安慰受委屈的音乐教师,说:现在的孩子呀,就这样,我们这些做教师的为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没什么可较真的,就算找他家长来了也没啥意思,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不如交给我处理,你放心,我会严肃处理的. 等她将音乐老师打发走后,悄悄对华仔说:如果你不想上音乐课,我可以安排你去图书室看书,不过,你不可以再惹她了,明白了吗. 她的语调说不出的和蔼,没有任何责意.她对华仔的关心更让我憎恨她.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憎恨,只是对她充满了一种畏惧. 有时,我觉得她对我充满深刻仇恨和极度的轻蔑.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到了今天,我也说不清楚. 自我介绍一下,我从转学第一天便受到她的殴打,只不过因为我跟同学们一起笑了,从那以后,她似乎打顺手了,隔三差五,便会将我揪到前面,进行那种独特的敲山震虎.她这一招杀鸡警猴也好,敲山震虎也罢,总之,百试百灵,只要她揪住一位她看不顺眼的学生,暴打一顿,也不管这位同学是否真给她添过乱,只要能将他打得哇哇大叫,然后,一脚踢出门外,手指门外的孩子大吼:去,把家长给我找来. 全体学生顿时噤若寒蝉,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的身上. 成年后,我偶尔会想起那两位和我有着同等待遇的孩子.想想他们现在的境遇,不由暗暗赞叹张老师超人一等的眼力.那两位难友一个姓席,一位姓李,两人命运的确够惨,李同学因误杀而被判无期,席同学虽然好那么一点,但经常被家人送入精神病院进行治疗,在他父母眼中他还不如关在牢狱中永无出头之日的李同学... 那些被她轰出教室的学生,大多没有勇气敢把家长找来.我也是其中之一. 她不招惹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野蛮学生,甚至喜欢和那些流氓成性四处惹事的同学谈心, 她也不会惹那些腰板挺直脾气极大的孩子,她只看不上那些蔫蔫的没有禀性的孩子. 不过,她也会有出糗的时候,一位座在我身后的同学和我性格相似,看上去极为柔弱,焉焉的,似乎一阵风便可以将他吹倒. 平时有我与另两位同学做垫背的,张老师完全达到震摄那些有脾气古怪玩性十足的孩子们,这位姓周的同学一直非常幸运地逍遥法外.我转到三班一年中,他没有被殴打后轰出教室的记录. 有一天,我与另外两位没出息的家伙,通通被踢出门外,虽然我们继续背着书包在校园中徘徊.因为家长没来,张老师余怒未消,拒绝我们进入教室.每一次被轰出去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旷课两三天,对我们这些不求上进的孩子来说也不是很难过的事情,开始的时候,我也将母亲请到了学校,接受过张老师奚落后,气得发疯的母亲将我吊起来毒打了一顿,尔后,我再也没有让母亲来过学校,其实,我母亲也没时间去学校和老师勾通.为了养活我们,她每天早6点赶早车去四十里外的城市上班,晚7点回家,只有星期天才会休息一日,而星期天,张老师也休息,不接待任何家长. 那天,我们三个替罪羊都被轰出校门,为了治服那些不服天朝管的野孩子,张老师将我后桌的周姓同学揪出来,暴打一顿,也的确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不过,这一次捅了马蜂窝,被暴打的孩子家长不是善茬儿,他母亲连同两位悍妇而来,一脚踢开三班教室大门,可惜,张老师不在教室. 三人撸胳膊挽袖子,四处寻找.一副非将张老师痛揍一顿不可的样子,吓得张老师躲进厕所中,不敢露面. 那位后来判无期的李同学有一双很贼的眼睛.他看到张老师从厕所出来,一见势头不对,又躲入厕所. 这位李同学为悍妇们指明了方向. 于是乎,一场厕所战争拉开了序幕,我们虽然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但毕竟是男人,无法进入女厕观看王岗小学最为轰动的一场恶战.女厕中传来鬼哭神嚎,教导处主任\付校长,几乎所有女性教师都冲向操场一角的女厕,最后男性校长也不避嫌疑,进入女厕进行调解. 吵声渐歇,我和那位幸灾乐祸的李同学满以为张老师会被三位壮如男子的悍妇塞入粪池,当她们出来时我们非常失望,张老师虽然脸色苍白,但神色冷静,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那位家长用极为愤怒的声音对校长说:就算我家孩子错了.我们交了学费,把孩子送到这里是让你们教他,你们是老师,有什么权力打他?有什么资格将孩子撵出校门..你瞪什么眼睛?国家养着你们,便是为了将求学的孩子赶出校门的吗? 多年以来,那位凶神恶煞般的家长这番话经常在耳边回响,最后闹到什么程度,我反到记不得了,不过,自从悍妇家长闹过后,她的孩子突然间成熟了许多.也许那位姓周的同学忘了曾经发生的故事,但我没有忘记,你本该和我一样,被张老师判了终生监禁。。。.你的母亲改变了你的命运,从那以后,你变了,不再懦弱,不再沉默,变成一个充满朝气和自信的少年..... 成年以后,我忘了很多往事,除了特别投缘的华仔外,我断绝了和其他同学的联系,我不想回忆小学的经历,别人回味校园的生活,会露出纯洁神圣的笑容,而我,只看到一个孩子从懦弱走向邪恶. 我走过很多弯路才又回到起点,我之所以可以回到起点,因为我学会了忘记. 张老师死的时候我没有参加她的葬礼,华仔说,你没去实在可惜。因为他回去后联系上许多小学同学.其中一位班里学习成绩最差,最为野蛮粗暴的同学,现在已成为王岗极为著名的流氓大亨. 在张老师的葬礼上那位财大气粗又有一定黑势力的同学哭了,他说:张老师是他最敬爱的老师,他不会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我暗暗惊叹,张老师有着令人信服的眼力,当年,这位流氓大亨是人见人烦的小恶棍,除了张老师特别喜欢他外,几乎没有任何人不讨厌他/ 多年以来,我很想当面责骂她,可是,面对这样一位有着非凡眼力的小学老师,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呢? 关于她的死因没有定论.她一夜未归,她丈夫却不问不闻我到是有所了解,华仔有一次在酒桌上提起张老师,说,在教过他的老师中,他最敬服的人便是这位小学老师.张老师将学生进行严格分类,虽然残酷了一点,但受到优待的学生在这种环境下是一种督促,会更加努力.......又说:她如果有幸福的家庭,当晚有人去找她,她或许不会死,可惜,他们夫妻一向不和,多年来,张老师便经常出入华仔邻居家中,传言,她经常在那位单身男人家中留宿,她的丈夫也有情人,两人貌和神离... ※※※※※※ 劳动一日可得一夜安睡,勤奋一生可得幸福长眠 王啸文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