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奏” 与“三人行”

 “三重奏” 与“三人行”是两个商号名：“三重奏”是个书吧，“三人行”是一家开张还不足半年的庭院式的茶座。

 “三重奏”在成都的芳草街上—— 一个相对僻静的临街的大楼的底层，招牌不大，门窗很小，被花草掩映着。不看侧面的招牌，不敢判断这是个什么去处，更不好去推开那扇掩阖了的小门。推门进去，屋子不算大，也就一百多平米，但书很多，四壁原木做成的书架上，屋中央的大条桌上，以及分散开来的不多的客座上，成堆成摞的都是书，古今中外，林林总总，只是没分类，就显得有些杂。细处收拾得也精致：不多的几扇窗挂着蓝底碎花的小窗帘，阳光静静地泻在书几上。几上摆着削得滑润可人的铅笔，特制的有三人签名的精美的书签和读书卡。屋里低低地若有若无地放着音乐。服务生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只要你坐定，他就会给你送上一杯浸泡过柠檬的冷开水，然后悄悄地走开。你说你要其他饮料，他才会送上一份制作精美的标有不同价位的饮料价单。不管你有否“消费”，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进去了，他们决不会催促你离开。客人不多，书是免费阅读，最高消费就是十几二十元的饮料，显而易见，这不是一家以赢利为目的商铺。听服务生说，他们收的茶水费，还不够半个月的房租。之所谓“三重奏”，是三位老朋友各自已事业有成，他们把自己的藏书拿出来，合伙开了这个书吧，没事就来这儿休闲聚会，开这书吧只为圆他们年轻时的梦。

发现“三人行”是这个五一大假，与朋友相约在市郊新开的清水河公园喝茶，这家公园的特色是有众多的“农家乐”，当我们在众多的农家乐，众多的麻将桌中，找到“三人行”这一相对清静的去处，看到安静的院落中绿满庭除、青果累累的硕大桃树时，还真有一种寻到桃花源的快乐。因为这里最大的特色是不没麻将桌，只许清谈。

开店的老板是一对退休夫妻，眉慈目善，不卑不亢；还有一个女儿—— 一位曾在英国读博的留学生，冷漠而矜恃，没有其他的服务员。“三人行”自然是取自孔子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园子的许多地方，还挂有“人之初，性本善，”之类比较传统的格言的卡片。这里基本是一种“本色服务”，女儿因为在国外呆过，因此开设了西餐、英语角；男人因做过新闻工作，所以开设文学欣赏；夫人是教高中数学的，就设置了教育咨询。

和男主人聊天，他告诉我们这院落不是他们的，他们当初花了三万元租来主要是休闲使用的，后来才用来接待客人的。问他能否赚钱，他说不能，因为一般人都去打麻将的地方了。他告诉我们五月四日，他们才卖了四杯茶。问他亏本还做不做。他说，要做，反正是用来休闲的。（后来，熟了，女主人告诉我们，再试半年，生意不好就撤。——可见，因为“面子”男主人没对我们完全讲实话。）

和女主人聊天，她不失时机地抨击目前的教育制度，说只有传统的文化教育才有延续性，才能派生有活力的人文基础，她对我们谈到她比较成功的一两个教育方面的案例，让我们与她很有些共同语言。问到她这院子经营的状况，她坦率地告诉我们因为不设麻将，来的客人很少。当有人委婉地提到应适应市场时，她正色以告：“必须守着这最后的底线——总不能教了一辈子的书，到头来让我侍候打麻将的人啊！”

他们的服务礼貌周到，但看到头发斑白的女教师弯下腰替我们垫桌子角时，让人不能不产生一种酸楚的感觉。当她们闪烁其辞地劝导人们选择价格较贵的菜肴时，让人见到一种似曾相识的老板劝膳的老套，也让人有一股酸楚的感觉。他们做得很努力，但不管怎样，这里的前景却让人不容乐观，因为，在商不言商怎么能行？

古人把民分为四业——士农工商，泾谓之分，互不搭界。因此，《淮南子·齐俗训》说：“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数者，术也。无术，无商。术者，巧也机也，略过，就为奸，因此有奸商之说。与士之行，更是相背相悖。

而今，特别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四者间早已无泾谓之分，但作为几千年来的一些传统观念，还是是镌刻在炎皇子孙的骨子里。佐证：“三重奏”“三人行”便是。

我真想知道，读书人下海经商，能在真正意义上做成利义兼融“儒商”有几多。市面上让我们见到的更多的是像“三重奏”和“三人行”这些在商路上蹒跚而行的人们，这些受过孔孟之道濡染过的人们，这些还有儒味道的人们。我的感觉是，他们大都并不轻松， ——少数如“三重奏”，在商言商，商以外再用余力负载着他们的梦；要么如“三人行”，拖曳着他们的梦在利义间徘徊，结果是，若不改变观念，将被市场淘汰；更多的是，改弦更张，全心趋利——不管怎样我都认为从商于他，他，他，都是一种痛苦的决择，一种人格上的断裂，

最近一位从商的朋友送了我一大堆他过去喜欢的书，问他为什么把书送人，他说没时间读，又倜侃着说：“渐行渐远渐无书”。（欧阳修填这首词，可能做梦也没有人想到它会被人这样套用。）但朋友抚摩着这些书们的不舍之情无奈之意，以及中嬉笑中流露出来的酸楚，却是不言而喻的。

想着这位送书给我的朋友，其实书离他并不远，不然他不会把它们送给我这个惜书的人。心想就算替他存着吧，说不定哪天他生意做好了，奢侈得有时间读书了，或是想开个像“三重奏”一样的书吧时，他是会来找我的。

                                 20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