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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人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先修的一门课程。如果谁说自己不会骂人,他肯定连白痴还不如。日常生活中骂人大多受父母影响,也就是说父母是孩子骂人的启蒙者。有时父母在孩子面前吵嘴,骂了对方,孩子记下了;或者父母有这方面的口头语,一不小心溜出来了,孩子记住了;父母在外面不顺心了,回到家中发泄,骂人,孩子记下了;孩子错了,父母管教,责骂,孩子错误没记住,父母责骂的话倒记住了。孩子学父母的骂人话是出于父母的权威,是孩子们的信服,他们认为父母说什么都对;孩子跟同伴学骂人是出于好奇,好玩,是一种游戏。孩子主动使用骂人是一种发泄,是一种最原始最简单最不具威胁的仇视心态的外在表现。 现在,凡是有人的地方,你不可能听不到骂人的声音。小孩牙牙学语的稚嫩学骂,少年随口装酷的粗骂,大人们满嘴不断的国骂,到处充斥着人类的空间,撞击着你的耳鼓。 自己小时第一句骂人的话是跟姥爷学的,他在骂自己的儿子——“妈拉个巴子”。想不到,后来自己在偷偷的复习时,被父亲听到,一顿屁股板就给收了去,从此就淡忘了,即使到后来自己当了爸爸也没敢端出来再用。 再后来学骂人是在少年时在生产队跟车出门,那时的交通运输工具大多是马车,各地都有大车店。每到晚上,大车店住满了南来北往的大车,最活跃的是那些大车老板子,级别相当于现在的司机。大车店的格局通常是大通铺,北方是土炕,南北大炕。晚上从炕的一端向另一端望去,看上去齐刷刷地都是黑黑的脑袋瓜儿。老板子聚在一起最大的乐趣就是骂人,他们叫“哨”。后来我考证了一下,应该称作“打俏皮”。那时我真得很佩服那些擅长“打俏皮”的老板子们,不光说那些诙谐的歇后语,就是那一串串的如莲花落般的顺口溜和生动形象的譬喻,就会逗得你捧腹大笑。现在能够寻得蛛丝马迹的只有一些二人转中的逗口里才会见到一斑。可以说,东北二人转的原始噱头就源于民间的“哨”。 记得那次,我跟车住进县城的北大车店。吃完晚饭,大家喂完牲口,又将半夜的牲口料都泡上,就趴到炕上,反正也睡不着,下颏担在用来做枕头的麻包上,南炕北炕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着。不要小看了这闲唠,这就是“俏皮嗑”大战的导火索,若谁口没遮拦,说了一句错话或得罪了谁,马上就会引发一场大战。当然,那时谁也不会轻易动手,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还是比肉拳硬得多。南北炕大战的工具就是“俏皮嗑”。 开战双方伊始,还是以礼相待,很有古代大将的风度——先礼后兵。先是一方得理不让,步步紧逼,对方一退再退,不得已只好还击。正式开“骂”前,双方约定好“文哨”是“武哨”还是“花里狐哨”。文哨,指俏皮嗑中不能带脏字,又叫素哨;武哨,可以带脏字,又称荤哨;花里狐哨,可以文武兼备,荤素全来。可惜年代久远,我后来又教了学,对“哨学”就没有专攻,许多都忘记了。拉杂着记了些片断: 南炕:“你想文哨还是武哨?” 北炕:“文武都行。” 南炕:“你先来还我先来?” 北炕:“就你先来。” 南炕:“好。文哨武哨,花里狐哨,打开家谱,看你家老少。” 北炕:“嗬!这就来了。臭鹘鹘落旗杆显你大花屁眼。”(臭鹘鹘,东北的一种鸟,浑身散发着奇臭的味道;大花屁眼,东北方言,指能说会道。) 南炕:“癞蛤蟆蹦你家酱缸,净显你家大片肉。” 北炕:“哈哈,你家肉放酱缸里做什么?那是癞蛤蟆蹦你家菜板上,净显你家大片肉。” 南炕:“哈哈,嘴张得那么大,不怕屎壳螂飞你嘴里把你大粪倒出来。” 北炕:“你也哈?狗炼丹打都打不开,你哈就哈开了?”(狗炼丹,指狗发情交配时性器官连在一起的情景。) 南炕:“就你也想跟我逗?你跟我逗一逗。逗到你家小庙后,你把裤子脱,我把家伙露,你要往后退,我就往前凑,你要三吊三,我给你六吊六,操断你腰脊骨,带出你里脊肉,看你还跟我逗不逗。” 北炕:“你真哨啊!来荤的啦!” 南炕:“真哨?捎坏后鞧,蹾坏水门,二八月不让你反群。捎坏后鞧蹾坏你嘴,二八月让你淌黄水。捎坏后鞧,蹾坏你逼,二八月让你生蛆。” ...... 这其间也会有人钻空撩拨几句,但马上就会遭到迎头痛击: “尿罐子生豆芽,你还伸了嘴了。” “尿罐子镶金边,显你嘴儿好。” “王八爬锅沿,你还伸头了。” “王八顶树叶,显你盖儿绿。” ...... 南炕的老哥很显然占了上风:“你就认口服输吧!”,激动之余,他猛地一虎身坐了起来,将帽子一摘,准备痛打落水狗。 不想北炕的眼睛一亮:南炕的竟然是秃子! 北炕的脱口而出:“你说我输我偏不认输,听听我哨的七十二等秃。一等秃子秃个暴,转圈下着马尾套;二等秃子秃个奇,中间露着脑瓜皮;三等秃子秃个洋,转圈有毛当间光;......” 最精彩的就是这七十二秃没有重复,秃秃击中南炕那位要害,无一不哨到他的隐私难堪之处。我深深为北炕的那位聪明机灵的反应而赞叹不已,骂人骂到如此高超的境界,可谓叹为观止矣! 前些日子,不小心上网钻进了碧聊,在一个房间里“欣赏”到了一场新世纪骂仗。不过这次骂人的内容却让我酸牙倒胃:骂人的是一淑女,被骂的是一帅哥,主骂一口高速语言,全是夹杂荤腥,连血带肉的,真是滔滔不绝。奇怪的是,那迎战帅哥竟然在连珠炮似的肉丸子语言面前,镇定自若,为对方不断叫好。最后,竟然使主骂骂不下去了,苦笑连连。好奇怪,就是泥菩萨在那样的辱骂面前也会有三分火气。后来才知道那男的竟然是在偷艺,将女的骂话全收了去。难怪现在网络上骂人的愈来愈多。汉骂的就不说了,什么“TMD”“NND”“SB”“傻B”的网络语言骂法也层出不穷。 现在年轻人骂人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大街上,你经常可以看到孩子们互相追逐着,骂着:“操你妈的,你给不给我?”就连那些貌似娴淑的女孩子也“操”不离嘴。他们难道不是在认为这也是一种风度吗?就如从前我们学大人抽烟来表现自己一样。也有的人,骂人已成为他语言的标点符号:“操,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点?操,就这点事,操,也搞不明白?操。”“我他妈的也不是他妈的不使劲儿,就他妈地这点能耐,你他妈想逼死我呀!”“得了得了,别鸡巴闹了,办正经事得了个鸡巴的,瞎鸡巴吵吵没用的,有鸡巴毛用啊?” 其实人们追求这种粗俗的骂,也是那些标榜着“真实反映现实”的文字家们(我不敢称他们为作家,这些教唆犯。也许我也算一个,好在我从来不敢称自己为什么作家,虽然也作过书。)教唆的。我们翻开那些名家名著,那些畅销书的内容,那些语言,有多少是经过语言过滤的?作品和现实语言的原始美是各不相同的,现实的原始语言是语言的记实,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着,如果不加工,就是我们每天所经历的现实,我们还需要作家干什么?我们将文字书写出来的目的大概不仅仅就是为了记实吧?那些骂人语言的出现,就是文字家们刻意放在那里,刺激人们的感官,激发人们原始的兽性。如果说,那些骂人文字就是文字家们裸露的外阴的话,读者的道道目光和被激发出来的原始欲念,就是强奸的行动。看这样的文字,买有这样文字的书就好比嫖娼,嫖文字,嫖这种文字的作者。 骂人,谁都在骂,没有人敢说自己从没骂过人。就连那位说着“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的斗士,也难免粗骂出口。可又从来没有人出面整理过他的骂人语言来评论他的不雅,还是公认他文学家的地位。算起来他也应该列于被嫖之列,也许会是被嫖次数最多的一位。这也符合那条自然法则:被嫖的次数越多,越有名,如妓女一样。为了赶超名人,现代的那些文字家们如此不顾自家的身心健康,就可以理解了。可见一股脑的要求别人不要骂人也是有失公允的,名人能骂,平头百姓为什么不能骂?大人能骂,孩子们为何不能骂?会骂的能骂,不会骂的为什么不能学着骂?书上能骂,网上为什么不能骂?可骂不可骂,能骂不能骂,也不要搞一刀切。 骂人是要看动机的,无聊的只是消遣的骂人,那是变态;单纯的为了泄愤而骂,那是无聊。如果骂人是为了自卫,在自卫的过程中求得伸张正理,就如上面那位伟大的文学家一样,并无不可。没有哪个人在受到人身攻击的时候,不奋起反击的,这就是骂人是不可避免的道理。 现实好比当面,网络好比背后,背后的事永远会比当面的事多得多。现实中不能避免的事,在网络中更不会避免。 ※※※※※※ 【遥想当年】个人文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