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爱听鬼神故事，邻居赵大爷是个故事篓子，记得每天我们除了玩就都聚在他的身边请他讲一些很吓人的故事。那时听故事就像烟鬼抽大烟，怕听，却又十分想听。几个小孩子开始围在赵大爷的周围，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贴在赵大爷的身上，手还紧紧地扯住赵大爷的衣服。听完了故事，回家也不敢走，虽然只有几十米远近。后来，干脆晚上不敢出屋，连上厕所也要唤个人陪着，一听到异样的声响，马上就会提着裤子飞一般跑回屋子。人们说，那是吓破胆了。

天很黑了，妈妈还没有下班回家。我自己在家，慢慢地被黑暗从老式的房子里逼出来，站在当院里，眼看着留在西天上那一点点血般的晚霞也消失殆尽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我一人，院子四周都是黑黢黢的老槐树，晚秋中，老干虬枝，张牙舞爪，像故事中那些攫人而食的恶鬼。虽然这个城市很古老，但我家的房屋建在城中一座山坡上，四周邻居都在一百米开外。据说老屋下就是一块乱葬岗，建屋时，光白森森的骨头就捡走了好几担。

我瑟缩着蹲在窗台下，两手紧紧抱住膝盖，下颏担在膝上。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鬼叫，“嗷——”，声音很长，人是叫不出来的。后来，妈妈说那是后院的大狼狗在叫，那晚分明不是。要知道，孩子最喜欢的动物应该是狗，对狗叫是非常敏感的，绝听不错。果然，那一声鬼叫后，周围那些黑黢黢的老槐树，一个个晃晃荡荡地向我逼来。那脚步声听得很分明，很沉重。身后屋子里也有了动静，先是后窗“咣”的一声，不知是开了还是关上，接着屋门“吱——”的开了。可什么也没有，门只是大大的洞开着，像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我知道鬼是看不到的。我惊恐地几乎要趴在地上，脊梁上一阵阵冷意，慢慢扩张，直到脊椎的尾端。

我绝望了，只能听着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还有异常沉重的呼吸。天已黑得不见五指，我仿佛置身于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身子急急地下坠，心提的高高的，就是落不下来。我感觉得到，鬼在一点点接近，那是一群飘飘乎乎的无骨之鬼，它们的骨头都被扔到海边的那座山坡上去了，可他们的魂灵却永远留在这里。

我想跑，尽管知道那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但求生欲望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我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可马上感到脚尖锥心的痛楚，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抬头望天，眼前一堵高墙上拄天下支地，不可逾越。“鬼打墙”，我在故事里听到过的。

完了！我在心里绝望地喊了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

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了，我仿佛看到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举着那些被拾走的胳膊腿的臂骨，跃跃欲试地扑向我。我不敢转过身面对它们，我怕在看到它们的瞬间，自己会被吓死。我明明在心里喊：“你们的骨尸不是我扔掉的，我真的不知道谁干的！”可就是听不到嘴里发出的声音。这时一缕凉风掠过脖后，森森的，我知道这是小鬼在吃人之前对人的戏弄，肩上的某部位有了针刺的痛感，那是尖利的鬼爪抓入肉里的感觉吧？

我想，下手了，下手了，我就要离开这个才活了八年的世界。左右也是死，我倒要看看这鬼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慢慢转回身，模糊中看到了那个鬼，天色太暗了，看到的只是个轮廓：常人一样的下肢，并不是如想象的那样无胳膊无腿，只是上身太粗壮了，头有常人的几倍大，看不到脸。我在心里深深地苦笑了，我终于看到了那些只能在故事里听到的鬼。

我没有动，那鬼也一动不动。我已经恐惧的麻木了，感觉不到恐惧了。我看那鬼不进不退的，就使出全身的劲儿朝它大声喊：“你倒是吃啊！”没想到这次竟然喊出了声音，尖利的童音出奇地响亮，在暗夜里倒有些瘆人。

不想那鬼“哎唷”一声，竟应声倒地。

我正纳闷：“这鬼怎么了？被我吓着了？”只听地上那鬼说话了：“哎唷，老儿子，你喊什么？吓死我了！”

“妈妈——”那种感觉如释重负。再看，眼前只有背着一捆干柴的妈妈，哪有什么鬼呀

我帮妈妈卸下了身上的柴捆，扶着妈妈走进了还洞开着的屋门。

【遥想当年】个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