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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书缘(续):迷人的“无常”
肖伊绯作于2006-7-31七夕 停刊许久的《建筑意》杂志突然寄来稿件采用函,采用我的《巴中北窟五十三号龛记游》,却只字未提之前来函采用的《罗兰巴特•艾菲尔铁塔(摘译)》究竟是否弃用。停刊近半年的《万象》杂志继续寄来赠阅,风格依旧浓醇如醉,旧时风物娓娓细描,看不出丝毫停刊整改的影响。《万科周刊》最近的一期也寄来了,“上有天堂,下有一房”的主题继续着人与房的爱恨纠葛,却冷不丁的发现一年前的旧作《艾克斯的阳光》悄然刊载。这些文与刊,书写与阅读都在我的常规生活中渐次发生着变化,而我,自以为以一种随顺的姿态去观赏,偶而偶然地参与描述。 昨天下午的一场瓢泼大雨,将成都的暑气消退了许多。今日此时,暑气还未能再整旗鼓,卷土重来。我注意到前些天还抱怨盆地如蒸笼,人多热气多的人们突然神情惬意的摆谈起天府之国无酷暑的某些古老赞辞了。其实,喜与怒,忧与乐都在我的常规生活中交替上演,而我,还要装作一种随顺的姿态去附和,甚至去扮演一个善于谈论天气节令的“常人”。在这个忽凉忽热的夏季,一副副对天气的无常交替而喜忧无常的面孔中,你认不出我,我也认不出你,因为你我皆是“常人”。在常规中,我们平易而且安全。 她从西藏归来。带给了我意料之外的礼物,一件铜制的“擦擦”和一块刻着“六字真言”的石片。区分开来的这两件物什毫无殊异之处。无非是一件可将胶泥打制出固有图像的铜制模具和一件藏区朝圣地区随处可见的石刻纪念品罢了。但是二者的联结构成的某种意义内涵空间却有着异常的兴味。一件是反向的图纹刻制,一件是正向的图文刻制;一件是人工的金属冶炼物制品,一件是天然的石材刻制物品;一件是可复制图纹的工具,一件是不可复制的刻纹;一件是以佛像为原本的工具,一件是以佛言为原本的工具----如果再拈来时髦的符号学结构分析,那件铜制品兴许就是一个“空能指”,而那件石刻品兴许就是一个“空所指”。意义的链条可以恣意叠加,索绪尔的严格可以被罗兰巴特无限切分,皮亚杰的结构可以被德里达溯寻解分,需要的只是任意泛滥的想像力。而这些,于她来说只是个“无常”的世界。 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常规”生活,并籍此“能动”地生活下去,在物质与精神生活方面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这是中等哲理的人生宣言?某种转译的常规生活法则及其动力之源?突然忆起,昨日与某友谈及布尔迪厄的《国家精英》与“文化资本”概念,谈及大学教育对阶层定位的某种无可奈何和局部兴奋,忽而一笑。还有一包前年从孟买带回的克什米尔绿茶没喝过,泡上一呷,仍是一笑。 在一份被勉强归类为“愿文”的敦煌卷子中,其实内文是属于“礼忏文”类型的。其中的《黄昏偈》却又显然与《七阶佛名礼忏文》中的“黄昏偈”在字词结构上有着明显的殊异。 此日已过,命渐减少, 当观此身,念念衰老。 一念之间,云何可保, 是故众等,勤心行道。 ----《七阶佛名礼忏文•黄昏偈》 西方日已没,尘劳犹未除。 老宿死时至,相看不久居。 念念催年促,犹如少水鱼。 劝诸行道众,修学至无余。 ----《大英博物馆馆藏敦煌残卷•黄昏偈》 前者四言八句,后者五言八句,却同是黄昏时应有所念想的“忏悔”。忏悔什么呢?----人生无常,我们却偏偏以为有常。人生无常,我们却急着制造“常规”,装作一切有规可据,有法可依。----这些需要忏悔吗?果真如此,那么我们是否应该,为这程式的“忏悔”(固定唱诵中的“忏悔”仪规)作一番彻头彻尾的切齿之悔呢? 窗外天光黯淡,黄昏接踵而至。不念偈语,黄昏还是来了。不作忏悔,黄昏还是来了。这迷人的“无常”就这样常规性的来临。一如黄昏、中夜、后夜的次续相替而来,夜色中我们瞻前顾后,掐时计辰,西沉与东升的阳焰掺和着欲念,合乎规矩地书写。翻遍了《佛说无常经》的若干个版本,中唐的揲黄纸精抄本、归义军时期梵箧装写本、宋初的卷轴装写本,没有找到黄昏之后该如何忏悔,该唱诵如何的歌偈。倒是在这卷未编号的残卷中一一写明: 众等各各观身处,骨肉巾皮相浮坚。 地水火风假成身,四大分散元无主。 一函臭肉变成疽,分散烂坏从灰土。 ----《中夜无常偈》 时光千流转,忽至五更初。 无常念念至,恒与死王居。 劝诸行道众,修学至无余。 ----《后夜无常偈》 查戡了许久,仍然没有查到卷子的编号。呷一口茶,唱一句:大地及日月 时至皆归尽 未曾有一事 不被无常吞。掩卷,晚餐。上一道酸萝卜老鸭汤,清火润肺,这确是不常见的美味哩。吞无常、无常吞,萝卜老鸭一口吞;急腾腾饥肠挂,慢吞吞香汤滑,险些将自个儿舌头吞,这确是无常,一锅烹出了多少馋虫勾人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