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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怀”六记
——纪念罗兰•巴特九十华诞 肖伊绯 2005-4-7 《牡丹亭•言怀》 [真珠帘]河东旧族柳氏,名门最。论星宿连张带鬼。几叶到寒儒,受雨打风吹。谩说书中能富贵,颜如玉黄金那里?贫薄把人灰,且养就这浩然之气。 [九回肠]虽则俺改名换字,俏魂儿未卜先知?佳期盼煞蟾宫桂,柳梦梅不卖查梨。嫦娥妒色花颓气,梅子酸心柳皱眉,浑如醉。无萤凿遍了邻家壁,甚东墙不许人窥!春光暗度黄金柳,雪意冲开了白玉梅。那时节,走马在,章台内,丝儿翠、笼定个百花魁。 颜如玉 “颜如玉”便是一种令人惊嗟的美态吗?那倒底是玉石本身的质感美丽,还是姿颜本身便艳丽无比。这样的问题需要恰如其分的答案,而这种恰如其分的时机殊为难得。正如在翻阅某本书籍时,一串串的文字在串联的某个偶然结点处,让阅读者颤栗的瞬间。“颜如玉”只能是一种阅读经验(即使阅读一张令人不安的面孔)。 把人灰 “灰心”、“灰头土脸”、“撞了一鼻子灰”等等固定的汉语词组把“灰”的心理效用发挥到了一种接近于淋漓尽致的状态。而“灰”于色彩来说,只不过是黑色与白色之混合;于物质状态来说,不过是一些尽可能小的颗粒合称。《道德经》上说:“知其黑,守其白。”而“灰”这一呈现,是不恪守《道德经》的,它将黑白混淆起来,它是暗夜与白昼的分际线,而在这一线上漫行的人势必是艰难的。 浩然之气 “豪气”是褒义词,和“浩然之气”有些相近似。可是相近似并不意味着等同,也许只有“气”这一成份相同。然而无论是什么“气”,似乎都是不可明晰界定的——“天气”、“怨气”、“匪气”、“霸气”,哪一样是可以准确扮演的?即使有科学仪表的预测,有播音员审慎的气温幅度报道,然而人们仍常常失望地看到“天有不测风云”。即使情人偶而绊嘴,一方轻轻地问一声:“我惹你生气了吗?”——“生气”?也不问问生的是什么“气”,这气可能是“浩然之气”吗?“气”突然由中性变为了一种不可捉摸的阴郁之物。 俏魂儿 “勾魂”、“销魂”、“魂飞魄散”、“追魂夺命”,这一系列与“魂”有关的东方修辞手法,都忽略了“魂”只不过是个空能指而已。俏魂儿也罢,丑鬼也罢,都只是一种言过其实的修辞手法而已,但这种空能指的插入倒是能让某种言语之外的无规则之物短暂地生发出来。这种生发是对空能指出现的自动适应,这种生发是对空能指功能的补给,这种生发是对“言之有物”的弃绝——“魂”怎么是个物?“俏魂儿”是不可能物化之物。 无萤 中国古代书生,袖揣着萤火虫儿看书习文的典故已很难让人感动了。袖中无萤的书生们自有别的法子来看书习文了,但那点点萤光所负载的那一丝光照,那一丝黯幕中偶然掠开的意义符码串,也如萤光一般,寂然无踪了。倒不是世间再无萤火虫儿这种生物了,也不是生物功能的突变导致萤火虫儿再无法发出萤光了;只是那发自袖中的一丝光照寂灭了,那些偶然掠开的意义符码重新排列在某个目视的瞬间,而这一排列是在“无萤”或“有萤”时都重未间断过的,这种不间断使“无萤”成为一个虚无的话题。 甚东墙 《孟子•告子》上有一个不经意之间叙述出来的片断,这一片断有着若隐还无的色情性。这一片断:“逾东墙而搂其处子。”“东墙”一词从此成为某种暧昧的象征,尤其具有反讽意味的是这一象征倒是儒家学说自己创建出来的。这一创建并不是《孟子》上的一个片断语句所给予的,也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单方面激起的所谓窥淫癖。这是欲望与“反欲望”之欲望的一唱一和,这一唱和被穷书生柳梦梅一语道破:“甚东墙不许人窥?” (附注:罗兰•巴特1915年11月12日生于法国瑟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