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钗
文 / 含幽 >
我是女娲舍身补天后遗留在世上的一块五彩石，这么多年来，我沉睡在黑暗潮湿的土壤里，不见天日。
有一天，空气中依稀有淡淡的花香涌动，林间的鸟鸣伴随着一声惊呼唤醒了我的长眠：“啊，翡翠玉！”那个樵夫模样的人把我捧在手心中，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山林里，我看到了他脸上掩不住的狂喜。他用那粗糙结着厚茧的手掌不断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喃喃自语：“如果送到玉石匠那儿，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就这样，我被这个第一次发现我价值的樵夫送到了一个有名的玉石匠那里。经过一番痛苦的锤炼磨打，我被打造成了一支精美的玉钗。我的身体上被细心的玉石匠雕刻上了九只颜色各异的鸾凤，因此我拥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九鸾钗。
之后，我又被这个打造我的玉石匠送到了一个摆满金银玉器的店铺里。
“多美的九鸾钗呀！”几乎所有看过我的人都这么说。
我静静地躺在那里，任人们那赞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投落在我的身上。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用他那修长而略带冰冷的手轻轻地拿起了我:：“这九鸾钗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呀！我想把它买下，送给一个心爱之人！”就是这样一句话，我有了可估算的价值：一千两，那个公子以此价买走了我。几天后，他请了个玉石匠在我身上又刻了两个小字：“玉儿！”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那公子把我斜插在了一个美丽女子的凤髻上：“玉儿，这九鸾钗是我特地买来送你的，只有你这样美丽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支玉钗。”瞌下眼帘，我的新女主人羞涩地笑了，那笑容赛过了三月里的粉桃花。
“玉儿，我想再过些日子我就让家父上你家提亲，”那斯文儒雅的公子接着说道，“论家世，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论感情，我们又两情相悦，我想你爹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我的新女主人此刻却露出一丝忧郁，“可是――”她欲言又止，望了那公子半晌，轻咬了下唇：“我爹他在此次选秀时递交了我的画像，他一心想要我当王妃！”
阴云倾刻笼罩在两人心头。很快，公子一声故作轻快的话语吹走了那片愁云：“没事的！玉儿，这玉钗可是件吉祥物，它能保佑我们好事成真的。我想，不如让家父尽快上你家提亲。”
我是吉祥物吗？我不知道。
不过还等不及公子上门提亲，一道圣旨，就把曾经的山盟海誓隔在了幸福门外。
而潘府上下，近日来人人皆是笑逐颜开：我的女主人――潘玉儿被选入宫中为妃。此后的日子，她再也没有和那个公子一起出去过。我知道，潘老爷在某个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自由，他们要女主人乖乖地等着当王妃。我的女主人曾经哭着喊着闹着，但潘老爷始终无动于衷。渐渐地，她好像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变得不爱说话，眼中常常露出一片迷茫。
在那个柳丝摇曳的夏日，潘府来了个宦官模样的人，他带着一帮宫廷侍卫，来接女主人进皇宫。
在潘府外，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斯文儒雅的公子，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青衫，眼底尽是一片哀痛之色。女主人被一群婢女们搀扶着出了大门，突然看到他，脚步没来由地一个踉跄，瞬间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咣――”那是玉器触地特有的声音，这声音同时振动了在场的那对有情男女。
好半晌，公子才回过神来，他连忙走上前，用那依旧修长冰冷的手拾起了我，轻轻地把我递到女主人掌中，这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的身上，略带咸味。我知道这是女主人的泪。
我的女主人把我紧紧地握在她的手心，她望了望公子，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头也不回地坐进了朱红色的轿子里。
我随着女主人进入了皇宫。皇上对女主人很是宠爱，经常留宿在女主人的寝宫里，还不时地赐她一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对于皇上对她的极力宠爱，女主人总是报以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丝忧伤和无奈，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忧郁之美，愈发让皇上对女主人爱不释手，三千宠爱集于一身。
而无数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女主人总会用她白皙柔嫩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口中喃喃地念着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样一晃，就过去了好多年。后来皇上死了，皇上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女主人的寝宫越来越冷清了。在孤寂中过了几个年头后，女主人也死了。年轻的新王把我和女主人一起葬在了陵墓里。我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中……
一丝光亮从棺木空隙外透了进来，下一刻，整个棺木就被人用利器生生撬开。两个尖嘴猴腮样的中年男人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或许该说，注视着棺木里面的珠宝首饰。他们拿走了能够拿走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其中一个人发现了置身于骷髅中的我：“看，九鸾钗！传说这可是很值钱的东西呢！”他们毫不客气地拿走了我。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那两个中年人把我和其它一些金银玉器交给了一个宫中使者。
于是，我又被带入了皇宫里，开始了见闻另一段故事。
在公主大婚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我和其它稀世珍宝一样，被这个朝代的君王赐给了他的女儿――同昌公主。这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娇生惯养，过着奢华无度的日子。
“这钗名唤九鸾钗，是出了名的吉祥物，据说戴着它能除恶避邪呢！所以我父皇把它赐给了我！”公主同昌洋洋得意地向宫女们夸耀着我。
我是吉祥物吗？我很怀疑。
因为在公主大婚后的第二年，她就莫名地生了一场大病。
在大病前几天，她曾抚摸着我，忧心忡忡地对身边的一位宫女说：“昨天中午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绝色女子，她自称是南齐的潘淑妃，她说这九鸾钗是她殉葬之物，要来取回她的九鸾钗！这梦是不是有什么不祥的兆头呢？”
果然，没几天她就病了，而且这一病，她就再也没有健康起来，在一个月如圆盘的中秋之夜，同昌公主就离开了人世。
可怜那个爱女心切的皇帝抱着公主遗体，老泪纵横。他突然发现了我，眼中就出现了恼怒之色：“这该死的九鸾钗，不是说你是吉祥物吗？不是说你能除恶避邪吗？可是朕如今还是失去了一位好女儿。我看这钗子分明就是不祥之物，来人啊，把它给我扔到宫外去，别再让我见到它。”
我被扔到了宫外墙头的一片废墟中。经过近百日的日晒雨淋，一位偶经此处的年轻剑客发现了我。
他把我平放在他的掌心，露出微微一笑，而后便把我收在了他的衣袖里。
在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里，我第三次被插在了女子的云鬓上。那女子不施脂粉略显平凡的脸因为有了我的陪衬，在那年轻剑客眼中变得光彩照人起来。他们是相濡以沫的江湖夫妻，我从他们对望的眸中很清楚地知道了这点。
我想，我本是不祥之物，这点勿容置疑。
大约过了三个月左右的光阴吧，山林里，在年轻的剑客夫妻隐居处的柴门外，来了一批佩刀带剑的不速之客。我听见他们说，前来讨个公道，必须血债血还。经过一番刀光剑影的血战，年轻的剑客终于敌不过对方那么多人马，而撒手归西。我的第三任女主人，在此之前，我怎么也不会知道世间竟会有如此烈女，她用剑客手中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倒在了她挚爱的丈夫身边。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黄泉路上，有我一直陪着你。”她说完这句话，就含笑地闭上了双眸。
微风中不时地传来鸟鸣阵阵，谁也不知道这里刚才曾经过怎样的屠杀。我陪着他们，静静地躺在这片山林里，想着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那个樵夫也是在这样的山林里将我唤醒。
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背着药蒌，带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远远地从山脚下走来了。
他走近了我的身边，看到了躺着的那两具尸体，与此同时，他看到了杀戮中遗落在血地里的我。他把我轻轻地拾起，用衣袖擦掉了我钗身上的血迹，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小姑娘说道：“这钗叫九鸾钗，因钗身上雕刻有九只不同颜色的鸾凤而得名。其实这钗的前身本是女娲补天之时遗留在世间上的一块五彩石，经过千年的岁月变迁，而变成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天阳地阴，由于长年吸取大地灵气，是以此钗阴气过重，实为不祥之物。既为不祥之物，何必让它再现于世！”
说完后，他在山林间的一处挖了个穴，把那两具尸体葬了下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后，随手把我扔入了坟穴里，就这样我跟随着我的第三任女主人一起长眠于地。
我再一次躺在了潮湿黑暗的土壤里，等待着我的下一个春天。
※※※※※※
>
点这里访问 含幽主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