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无疑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虽然在晚年就未必然了，我曾经说过，能够写好小说的人，不但对于社会生活有着深刻的理解和体验，还要本身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这和写诗是不大一样的，写诗是以情景为主的，虽然也有叙事诗，可是在中国是极其不发达的，即使是叙事诗，也是容量有限的，远远不能和小说的巨大而深刻的内涵和容量相比的，充其量而言，诗歌只是小说的一个局部而已。因为了一种激情，而使诗人的状态达到灵感的程度而爆发，一首诗歌是很容易完成的，可是，小说却不是这样子的，小说是非常损耗人的精力的一种文学创作活动，是持久战而不是一时冲动和激情的产物。我对于各种文体，例如散文诗歌，都是不太畏惧的，但是唯独不敢写小说，这固然有着我的社会经验还有待充实的原因，但是也和我的心思单纯而不善于结构小说而有着很大的关系。因此，我对于写小说的人，有着十二分的佩服，外加一个零点五的百分点，权当是我赠送他们的。和诗歌的灵感式的爆发不同，小说最大的挑战是结构，结构起一个好的结构和框架，然后再慢慢的填充了进去，一部小说也就算是完成的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个好的小说家是类似于一个好的统筹家的角色，是类似于企业管理者的角色，至于文章的好坏，只能是文章的第二位或者更靠后的因素了。好的结构之上，自然是好的故事情节，在这故事情节里，可以表现和容纳思想精神的境界等一系列内在的东西和因素，而这些东西的综合的一个表现，却是细节，细节已经不是情景的境界，而是事，是社会生活和人世的种种“神味”的呈现的寄托体。金庸在这方面是做得很好的，我们非常佩服他的结构小说的那种宏大而开阔的视野和能力，这些我都在《金庸说部研究论稿》之中做了详细的论述，这里就不再重复了，而唯一我本来想论述而终于没有论述的一点，却是在《神雕侠侣》一书中我所认为的三大败笔，这就是小龙女的被侮辱，杨过的被郭芙砍掉一只胳膊，以及杨过的等待小龙女十六年。从情节上说，《神雕侠侣》无疑是很吸引人的，对于小龙女的塑造，可以说是金庸的一个突出的创造，但是在具体的整体的情节结构上，这三大败笔却和整部小说不是很协调的，不是全体内容的一个有机的不可分割的部分。

小龙女为什么会被安排被人侮辱，这实在是我想不明白的，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说到底，我倒是认为这是书中人物由于受了作者现代意识的影响，而做出了这样的一种无奈的牺牲，只是金庸意识未必感觉的很明显罢了。也许他对于这样一个情节，还蛮是喜欢的，以为可以更加的看出杨过和小龙女的感情是超越了一切的世俗的观念和拘束羁绊的，也许他认为凭着小龙女的冰清玉洁的思想精神之境界，这种肉体上的侮辱实在是不足为道的！但是我在读到这个情节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感到非常的可惜和恶心，以至于有些厌恶起作者来！为了更加的衬托这种金庸式的感情的伟大，他又写出了尹志平的悔过之情和小龙女的大度，还有杨过的大度，真是好笑！尹志平为什么要有悔过之情呢？他当初为什么要侮辱小龙女呢？肯定首先是小龙女的美丽和气质打动了一个年轻的青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看人家被点了穴是什么时间呀，而他偏偏就能把握好那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说这是不是预谋已久或者说是窥探已久在等待机会已久了呢？肯定是的！所以，他的行为绝不是一个年轻人的一时的冲动而已！作为一个道士，有着性的冲动是很正常的，不过他的手段是很卑鄙的，他没有办法摆脱世俗的教条和道德的束缚，没有办法明目张胆的和着自己所在的全真派抗衡做对，何况，在他那一代弟子当中，他是很优秀的一个，基本上是被列入了青年干部培养的第一层次和阶梯的了，这样一个有着远大前途的青年，按理说是不应该有这样的行为的。可是，他有了，有了就有了吧，你既然还眷恋着世俗的快乐，那就还俗呀，并且既然你已经做了，就要对人家姑娘负责呀！还俗之后，就赶紧的去追人家姑娘呀！可是，我们的青年却不是这样，他还眷恋着权力，还摆脱不了世俗的影响而不能达到脱俗的境界，况且，他也知道，人家小龙女也是未必能看上自己的！何况，这种生米做成熟饭的做法，是很为社会道德和舆论所不容的，他还没有这样的胆量呢！小龙女这样的人物，本来就没有嫁人的打算，似乎就是一个出尘的人而不食人间烟火，杨过的出现，可以说完全是她的生命和人生之中的一个偶然因素。按照常理，象她这样冰清玉洁而又心气高傲的女子，如果知道了侮辱自己的不是心爱的人，是很容易导致仇杀的结果的，这在很多的武侠小说中都可以找到相似的影子和痕迹。但是金庸不是，他硬是把这种因为他的现代意识而导致的人物的牺牲和恶劣之处，生生的做好了各个方面的工作，达到了每个方面都做到了最好的结果：小龙女不视为一回子事，杨过毫不介意，连尹志平也表现了一个我们认为是事后他能够表现得最好的结果，即使是小龙女亲手杀了他，他也是毫无怨恨怨言的！在我的感觉里，这就是好象一个做了坏事的人，为了掩盖其恶劣的行为，而使尽了种种的办法，居然弥缝得很好了！但是，在深心里，我对此情节是感到很恶心的，很不理解的，我对于小龙女的遭遇，表示十分的同情，我不是痛恨尹志平，而是痛恨金庸！现在谁不知道呀，就象拍电影一样，演员演得不好，还不是“导演让我这样的呀！”违背了读者的感情体验和人物本身塑造的真实性，这种情节之成为败笔，也就是说毫不足奇了！

《神雕侠侣》的第二大败笔是郭大小姐砍断了杨过的一只胳膊，你说金庸这家伙，你要是表现郭大小姐的厌恶，也不用以杨过的胳膊做代价呀！你让他使尽坏点子来对付杨过，使他吃尽苦头，这样也好呀，可是金庸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就让郭大小姐砍去了人家的一只胳膊，多痛苦呀！这样一个帅哥，愣是让金庸破坏了呢！没有了一只胳膊，你知道在现实生活中是多么的不便，可是我们的金大爷不管这一套！最后还得出了郭大小姐其实是喜欢杨过的结论，真是让人更加的恶心！说实话——也就是还多少看着一点郭大侠和黄帮主的情面——我在读《神雕侠侣》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是感觉这郭大小姐不管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就不是一个美女！对于泼辣的美女，我其实是非常之喜欢的，各种任性的撒泼的不讲理的美女，我都是喜欢的，你象人家《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也是何等的泼辣刁蛮，但是就是喜欢她喜欢她，你说有什么办法！同样的，这个郭大小姐，不但不让人感觉到美丽，反而让人感到很恶心，很无聊，你说郭大侠和黄帮主是何等人物，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女儿，真是倒霉透顶！为了郭大小姐，连黄帮主也没有《射雕英雄传》中的讨人喜欢的模样了，彻底变成了一个有点自私的庸俗的小妇人！为了表现郭大小姐，杨过就要丢掉一只胳膊，你说这是什么世道！你写小说可以自由的发挥，但是，这种败笔，还是少写为妙！

《神雕侠侣》的第三大败笔就是小龙女的让杨过等十六年了。为了凑过去这漫长的十六年，我们的杨过杨大侠还要低三下四的和一些不入流的江湖人物来往，以表示出充分的侠情气概，也真是跌价到了没面子的份上了呀！从此之后，小说的情节就进入了凑的境界，动拉西扯的，很不成样子，明显的有着拼凑的痕迹，而小龙女则是一个人在谷底过着孤独的生活。你说一个山谷它有多么的不好上呀，竟然憋住了小龙女这样聪明的高手！为了弥补他的败笔，金庸可是费心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不想去研究，反正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你说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呀，而且是非常的宝贵的青春年华的十六年！这样一个十六年的大好时光，这样一段美好的时光，就让金庸给浪费了！等到两人再见的时候，也就快四十岁了，人老珠黄了，性爱作为一种人生的美好的享受，就这样被金庸的一个败笔给彻底的毁了，你说叫人气愤不气愤？为了表示两人爱情的忠贞不渝，也不用这样子呀，也不用在小龙女受了侮辱之后还要忍受着浪费大好青春的代价呀！金庸名义上是为着两人的形象而好，描写他们的如何的超凡脱俗的精神和气质，可是，他恰恰是用这种世俗的东西，为了他们的光辉的形象，而损害了他们真正追求的东西和境界了，因此，在本质上，金庸的这种做法其实是和两人的精神气质背道而驰的，杨过夫妇既然是如此的超凡脱俗，他们又怎么会在意自己的形象呢？尤其是这种金庸不遗余力塑造的完美的高大的形象！这种做法，实在是他的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金庸小说中出现这样的败笔，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人可以聪明，精明，但是一定要朴素，而看看金庸晚年所做的各种“假”的色彩很浓厚的事情，以及到老不放手自己的名声而过分的做秀的姿态和做法，就可以知道他的小说其实是和文学的最高境界，还是有着那么一点距离的，这点距离，只有聪明而朴素的人才可以达到，只有朴素才可以弥补这一点最后的距离。所以我曾经说过，我不厌恶精明的聪明的人，但是我厌恶一味的精明的聪明的人，这种人在某些时候，是免不了露出一点小聪明的气象的！而金庸，很不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神雕侠侣》的三大败笔，就是他这种小聪明的产物，就是因为“道”的境界尚未趋于圆满而影响了艺术境界的一个必然的结果。

                   2006、6、12记于济南之红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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