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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桑照海词》评点
[楼主] 作者:红禅室主人  发表时间:2006/06/06 16:35
点击:866次

三家评点本《红桑照海词》——增益于评

盐都徐晋如撰
广州刘斯翰岳西刘梦芙、鹭江王翼奇、胶东于永森后附评(总评于永森)


  临江仙
十载江湖身似寄,长波写入琴声。春明梦外远山横。一星灯火里,寂寞雾鬟轻。 笑语微茫听不见,人间露白霜青。伤春毕竟是前情。凭栏憔悴久,雪已满头盈。
刘斯翰曰: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刘梦芙曰:风骨神韵,最近大樽。

于永森曰:开篇极清俊,“寂寞”句幽深而见情致。毕竟是人世间意味,而气调甚得词体之本色。


   醉太平
茂陵卧病,长沙俟命,此心都似断萍梗。黯然斜汉耿。 萧森花树弄烟暝。西楼外、和春醒。却忆琴台摘清影,玉束纤腰冷。
刘梦芙曰:一结五字最工,呼之欲出。

于永森曰:结句消魂,却是美人滋味也。


   浣溪纱
当日秋风亦大难,吹开眉月嫩光寒。翠楼共话到更阑。 方胜早知纤手碎,羊毫不涉雁飞单。被伊笑说太痴蛮。
刘梦芙曰:吹开句新颖。

于永森曰:“被伊”句,如何不使人回味无穷!痴者情也,蛮者情之美也,人之美也,女子至于此种之境界者,其美何可以当也!


   巫山一段云
别馆依江渚,花风怅楚游。东南海气已空浮,晚雨带寒秋。 往事那堪问,阳台无计留。小姑字里不知愁,烂漫唱吴讴。

于永森曰:“烂漫”,正是女子之尤动人处也,于此而有见,便殊是解人。


   贺新郎
梦苦鹃声歇。向西园、惯抛残醉,转成契阔。石径都荒樵鼓断,曾见香裙罗袜。长更忆、丰神如摄。一出离魂争唱遍,便愁山恨种犹千叠。当日事,肯磨灭? 樽前怅对香肌雪。荡回肠、眼波一捻,向侬情切。只有寒暄佳恶语,此意今难分说。浑不道、春风将别。纵赋萧郎凄绝句,抵人间、多少痴心血。风里祝,早须决。
刘梦芙曰:清丽沉挚。 

于永森曰:“丰神”之事,大令人消魂者也,故是当行本色之事。此调端宜纵宕,宜为豪放,辛稼轩之特好填此也。情、气之流转动宕皆可以使之,而此篇故是以情使之者。

 

虞美人
当初惓踏垂杨道,惯受佳人笑。征尘酒渍太孤零,从此自障纨扇过旗亭。 钗光鬓影罗敷去,便作专城妇。红巾揾泪著难忘,不负酒旗风暖少年狂。
王翼奇曰:纳兰侧帽,王氏人间。
刘斯翰曰:虽不识词,也知是天生好言语。

于永森曰:有恨也。有恨而着之女子者也,有恨而未能申,故是消魂之事,然不记当时佳人之笑之恨者,盖当时无自信而为此之恨也!然则可以不恨之矣,故更足以消魂也。


   水调歌头·己卯中秋
六合苍茫感,持性对仙娥。不知流盼娇眼,毕竟眷谁多。候到天风午夜,携得翠珰琼佩,浓露仰人过。羿有逢蒙恨,无地著情魔。 冷千岳,皓万岭,照烟萝。空虚八表,清华其柰暗尘何。待唤渊龙沉睡,寒倚苍苍正色,精魄近消磨。报答双红豆,努力掷长波。
刘梦芙曰:奇情壮采,于东坡词外别开瑰玮之境。
又曰一气奔放中有柔婉顿挫,最是词家妙诀。

于永森曰:总之是少年未开情怀之事,亦未解人世间情爱之真味也。若是之情华,东坡之可也,而少年人则不可也。


  虞美人
悲欢离合终如此,争奈情难已。初无红泪报神瑛,惟有秋宵盈手月华明。 浓云密雨都飘忽,渐入相思骨。和侬花下共扶持,愿得一生长是落花时。
刘梦芙曰:初无、惟有句,绝妙好词。

于永森曰:结句却小佳。落花之时,即花之最烂漫之时也。


  虞美人
人生若只相思老,竟是无情好。捶心消息夜深闻,还道西风帘卷不销魂。 萧郎别恨如春鸟,总怨啼来早。觉来枕上有前云,那得于人无爱亦无嗔。
玉泉河畔春如种,曾与佳人共。空香温语两情浓,谁料而今真个悔相逢。 橘花甘为横生死,未换人间世。灯前看著薄罗衣,故道别君重减旧腰肢。
檐花细逐心灰落,谩是当初错。鳒盟鲽誓便能忘,几度凤翘高搁恣颠狂。 海棠又为颦卿下,恸哭今谁者。莫抛残梦与劳生,可奈江湖夜雨十年灯。
刘斯翰曰:结句多采前贤,自是一病。
刘梦芙曰:几度句,艳冶之极,真乃渐入相思骨也。

于永森曰:心思宛然道得几许情事,觉来句,爱嗔皆是爱也。几度句,自是想不得也,想便消魂蚀骨。


   减兰
昔时歌吹,都与秋声留梦里。重过津门,一花一草足销魂。 海棠休记,沧海相思应更绮。任说悲欢,有个人人正倚栏。

于永森曰:极尽摇曳多情之致。


   清平乐
短篷摇绿,夹岸苍梧竹。梦里苕华光似玉,愁与中天幽独。 泽边心事谁知,行行永佩江离。结束英雄肝胆,尊前听取红儿。(番禺赠梦娃诗云:梦里苕华光照室,英雄事业堕裙钗。)

于永森曰:结束句,堪与稼轩道得,自道方有做作意。


   浣溪沙
萧寺钟催客梦醒,娇龙去语尚分明,谁其素服坐调筝。 数武高杨吹作海,半规春月淡于星,人生怅惘隔沧溟。
刘梦芙曰:数武句奇语。

于永森曰:娇龙句见得有事情也。


   山花子
博我当初不自持,深涡浅晕映金卮。那夜惊鸿来复去,种相思。 南国秋宵听蟪唱,凤城回首恨依依。记得梨花清静月,照云归。

于永森曰:不自持自是好风景,然终于自持者,是所恨也。


   减字木兰花
东山云雾,一霎敲窗秋后雨。海日迟迟,手卷真珠欲语时。 归来细说,西楼明夜纤纤月。独立风前,奈得霓裳些许寒。

于永森曰:都是佳人姿态,偏直想得!


   清平乐
海沙澄澈,云掩荒荒月。不见鲛人清泪滴,只有鱼龙吹屑。 愁怀天末星星,人家远近灯明。还似江关庾信,殊方重感飘零。
刘斯翰曰:小令而有大境界者,见襟抱也。

于永森曰:其感也淡,其情也伤。


   南乡子
山霭碧,海云灰,风轻日午燕斜飞。蓦地怀人幽怨处,早归去,并立红窗听夜雨。
刘梦芙曰:歇拍如画化工之笔,七字中阴阳平入兼上去声,音节最佳,花间遗响。

于永森曰:并立句,却是旧相识,意境熟滥矣。


   菩萨蛮·咏玉兰
辞枝飘作无情白,可怜依旧冰清质。一朵赠横波,相思报我么。 新来愁宛转,若只如初见。非为梦伊难,玉眠人未眠。
刘斯翰曰:睹物思人,相映清绝。上片由实入虚,下片由虚转实,回旋大有余地。

于永森曰:玉眠句大堪嗟嗟!


   南歌子
海气平洲白,溪冲八月凉。波纹箪影自思量,信道人生乍见便难忘。 心已惊鸿远,愁如江水长。旧时月色照缥缃,莫把多情漫地认轻狂。

于永森曰:不自信也!


   踏莎行
瀚海生涯,落花心绪,危栏倚遍斜阳暮。梧桐滴沥是秋声,寂寥况值空山雨。 流水千遭,闲愁万缕,凄凉写入银筝柱。明朝人静好风天,东楼倘见龙娇语。
刘梦芙曰:词境亦似定庵,非徒诗也。

于永森曰:念念于人,而有情而无行,便恁是急煞人!


   阮郎归
真珠帘外是疏星,天河淡欲冥。未须听彻小秦筝,乌啼唤客醒。 衣上露,渐知凝,修眉旧日青。玉阑今夕冷于冰,不堪玉手凭。
刘梦芙曰:玉阑二句,体贴入微。从杜诗清辉玉臂寒化出,情更深挚。

于永森曰:情更深挚,却是大话。不堪者,情在于人而不在于阑干也,玉阑复玉人,更添消魂意味,故不堪只是虚说者。


   丑奴儿令
多情惟有红闺月,爱逐云飞,爱逐云飞,却向愁边照著伊。 今宵重是伤萧瑟,凉露新滋,凉露新滋,两处沉吟各自知。
刘梦芙曰:词中上下片两叠句,易落纤巧,俗手为之则似曲。此词气息沉厚,大方家数,结句借白石成句,一体浑融。

于永森曰:亦不见佳。


   虞美人
筵边欲说相思了,日夕愁多少。真珠腊酒映腮红,一捻眼波情切语难通。 万人如海欢声沸,谁谙孤鸿味。星前听彻玉蛩秋,碧海青天眉妩向西流。
刘梦芙曰:一结空灵要眇,伊人如月,渐行渐远,不可追攀。怅惘不甘之情,从七字中曲曲传出。

于永森曰:万人句真有咫尺天涯海角之慨!


  卜算子·烟花
今夜碧天风,吹落流星雨。银屑阑珊火树红,曼衍鱼龙舞。 刹那自辉煌,一任飘零去。好向桂华散作尘,为爱光明故。
刘梦芙曰:为实现人生价值,不畏牺牲。下片最见西哲精神。

于永森曰:不见佳。


   浣溪沙
雨后情虫苦罥丝,红桑照海梦醒时,黄花看已满东篱。 系足难凭鸿北去,此间消息月流西,生怜诵遍纳兰词。

于永森曰:纳兰情味,故是逼君。婉约公子,尚欲颠覆温柔敦厚邪?


   临江仙
杳杳天低鹘没处,西风也到沧溟。不堪秋气警兰成。谁将枯树赋,换作浪淘声。 残萼不离枝上老,怜他红死红生。双鱼莫再误盈盈。层山归路阻,阻不断多情。
刘斯翰曰:沉厚。残萼二句,情至入骨。
刘梦芙曰:残萼二句精警。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于永森曰:莫再,便是未再,真正误人。


   西江月
一片藤萝夜月,清宵冷浸芦花。西风剪恨入哀笳,人在水西桥下。 宋玉漫悲摇落,庾郎赋送年华。垆边玉雪嘱还家,往事凄凉难话。

于永森曰:人家情事,是我之凄凉也。


   菩萨蛮
春宽梦窄无从忆,依稀梦里恒沙历。劝我啜霞英,仙人吹玉笙。 回头云路隔,悔与青禽识。无路到蓬山,桃红遮万峦。

于永森曰:桃红句,正是红尘漫漫意味,最是令人消魂,最是令人止步。


   采桑子
楝花风歇轻阴转,愁已飘萧,梦自飘摇,一点幽情付玉醪。 红禅漫共春云卷,试展鲛绡,离恨迢迢,不舍依然汜上潮。
刘斯翰曰:流转。

于永森曰:味稍薄。


   青衫湿
风前欲展同心结,清恨凛眉弯。那堪更对,离筵席上,草草杯盘。 临歧儿女无多泪,人不似当年。蓦然回首,斜阳影里,雾鬓霜鬟。
刘梦芙曰:苍凉沉挚,一气浑成。

于永森曰:人不似当年,却如何道得出?


   虞美人
云阶月地空香在,旧意何曾改。三年梦里过光阴,纵有绮怀无量怕重寻。 昨宵更踏春前雪,京洛辎尘绝。远山如蹙映眉山,不分今时犹未忍荒寒。

于永森曰:不忍荒寒,便有无限之绮艳意在。


   浪淘沙·洛阳
凉思下西关,木叶凋残。红尘紫陌近多闲。后夜天香愁雨破,知与谁看。 归梦怯凭栏,一枕家山。人生何事马蹄间。丝竹又闻新院宇,哀乐中年。
刘梦芙曰:写风尘羁旅之悲,组织成句,天衣无缝。

于永森曰:亦过誉。


  山花子
双茧同功各自丝,雁凉天气小阑西。玉麝洞房和泪捣,作香泥。 客里纵饶秦梦好,更残长是楚云疑。似此星辰非昨夜,立多时。

于永森曰:颇沉挚。“玉麝洞房和泪捣,作香泥”,玩之而艳绮。


   菩萨蛮
那回持尽香罗带,茜衫人倚斜阳外。隔浦晓梳妆,溪冲九月凉。 皑皑山顶雪,皎皎天心月。若待杂花飞,白头归不归。
刘梦芙曰:下片工妙。音节神味,骎骎入古。

于永森曰:下片仍在古人风致上。


   眼儿媚
春愁如海说应难,憔悴不相关。去年社燕,今年杜宇,都上眉间。 可堪后夜倚雕阑,筝柱已慵弹。彩云易散,歌云将尽,只是轻寒。
刘梦芙曰:回肠九转,一线珠穿。

于永森曰:只是轻寒,却已沁入心魂,情多则无防也。


   采桑子
旧时月色谁同看,无奈今宵,可奈今宵,玉想琼思又一宵。 欲将彤管殷勤赠,苦记今宵,漫记今宵,瘦尽灯花又一宵。

于永森曰:凄苦。


   齐天乐
谢桥万一重经过,鹃声乱啼新雨。一片飞花,十年尘梦,依旧天涯为旅。梁间燕语。渐鱼浪吹潮,薄烟迷渚。谁在江干,碧云天末愁千缕。惊心桃叶去后,翠尊多易泣,红萼正苦。野楝成阴,海棠分月,多少离人心绪。刘郎前度。趁草湿流光,叶垂莹露。且自吟香,笛腔翻旧谱。
刘梦芙曰:此调声律颇严。上片十年句第三字、碧云句第五字应仄,下片红萼句第三字宜平,海棠句第三字宜仄,刘郎句第三字亦宜仄,顿挫铿锵,方不流滑。此虽细节,然长调最重工力,需字字考究,力求玉美无瑕。南宋慢词,精雕细琢,读白石碧山同调之作可知。固不及北宋之高浑,而无一懈笔及违律处,正乃匠心所在。

于永森曰:刘氏论正小节处。未见甚佳,多古人意味也。


   虞美人
赤阑桥畔轻阴转,梦逐斜阳远。起来还见玉绳低,不奈小窗横幅正相思。 可能共踏城西月,此意凭卿说。他时执手读离骚,记得凌波应趁浙江潮。

于永森曰:此意凭君说,还是道不得。


   诉衷情
寒夜,漏下,银烛罢。月明归,深院静,人迥,红雪飞。花外鸟栖迟,依依。可怜君不知,梦中思。
刘梦芙曰:格调词藻,纯是花间。

于永森曰:纯是花间,似乎誉而实为贬,未必知也。


   清平乐
断霞明树,历乱鸦啼暮。一霎吹笙和梦住,醒到星河将曙。 水沉香袅余丝,冥冥尔正孤飞。为嘱红襟燕燕,天边衔转相思。
刘梦芙曰:下片一往情痴。

于永森曰:真不见所谓主体意识,倒只是幽怨人意境。


   好事近
写不尽秋声,风里玉龙吹索。冬月又逢初七,上去年楼阁。 鸳鸯别浦梦中云,夜雪愁听落。伴我满身清露,有一般梅萼。
刘斯翰曰:神似白石。

于永森曰:结句似白石。似乎耳,有其清而无其刚。


   浪淘沙
凉月小檀弯,南斗辉寒。归时薄醉未成欢。永夜有人天那畔,雾鬓风鬟。 听彻玉笙寒,懒自凭阑。凭阑不过见苍山。纵使山如眉黛好,莫卷帘看。
刘斯翰曰:下片运笔无理而妙,是为难得。上片永夜二句,稍嫌松懈。

于永森曰:看得真,便是见得不似,莫卷帘,却是得意思处。


   洞仙歌
旧年风露,照罗浮梅靓。后夜参横玉娥冷。小轩窗、想汝新起梳头,芳尊侧、不记人间光景。 那回携素手,秋自无声,庭院深深共消领。题遍蜀蛮笺,只是相思,都未与、绮词同咏。问汉佩盈怀几时重,便珠箔飘灯,独归人病。
刘梦芙曰:此调句法参差,音节拗峭而流转,最为美听。朱竹垞十七首及沚斋先生集中数章,活色生香,读之神魂飞越。晋如此词,亦玉润珠圆,可付红儿低唱矣。

于永森曰:活色生香,未是此种!流转之誉,亦是过耳。不记句写佳人传神。


   醉太平
长汀短汀,江声雨声,夜阑一舸昏灯。正山程水程。 怜卿怨卿,多情薄情,真真画上银屏。又愁醒酒醒。
刘斯翰曰:大珠小珠落玉盘。

于永森曰:纠缠意味佳。


   临江仙
记得那回深夜,满庭香乱吹红。绮窗消得一痕风。玲珑同看月,小小上帘栊。 今夕七弦慵理,长天无复征鸿。情深情薄总愁侬。岫云归去后,人月两朦胧。

于永森曰:玲珑有风情,朦胧无之,妙微处也。


   苏幕遮
玉蛾颦,脂粉褪,低骂轻嗔,总是郎行罪。虚幌同依成薄醉,密约沉沉,不负当初你。 小山屏,银烛泪,月上帘栊,照个人憔悴。欲把相思重料理,归路繁霜,南斗摇光碎。
刘梦芙曰:上片极佳,芬留齿颊。下片稍逊。

于永森曰:总是郎行罪,可以想见情状。


   南乡子
小雨晚初收,暝色和人共入楼。徙倚夕阳沈海处,平畴,翠自无情红自流。 天地一沙鸥,臣甫支离已白头。闻说长安新月好,归休,莫用梅花寄得愁。
刘梦芙曰:小词竟化入老杜诗,可谓重拙大矣。

于永森曰:化老杜诗,亦未必佳。


   长相思
行销魂,止销魂,衣上何尝著片云,深南旧岁尘。 天一痕,水一痕,新月平林已二分。知君颦未颦。
刘梦芙曰:下片声声清脆,如闻佩环。

于永森曰:“衣上何尝著片云”,正自佳。


   好事近
楚梦限天涯,休管早莺啼彻。消受蛾儿雪柳,正黄昏时节。 上元难得茜衫人,手捻花枝说。要到马蹄归后,验素心无缺。

于永森曰:一丝坚贞意思,流露得决绝。


   玉连环影
花暝,人叠秋千影。红药栏边,指冷笙尤冷。恁般醒,判分明,可惜双蛾一去梦难凭。

于永森曰:不着一尘,侬我分明。


   菩萨蛮
柳眉已竞愁先展,幽兰干露消啼眼。别夜雨潇潇,红楼私语遥。 驿亭天一角,醒道当时错。宁愿不曾醒,湘云梦里馨。
刘梦芙曰:结二句词人痴语。

于永森曰:谁不欲愿意。


   画堂春
一生赢得是凄凉,此情忍便相忘。矜严销尽汗脂香,直恁么狂。 郑佩虚怀洛浦,巫云不度高唐。南霖北雪遣收场,魂梦茫茫。

于永森曰:矜严句若真,倒是道得佳人真况味。


   蓦山溪
蟾光冷淡,细柳千丝暗。还似旧情怀,独逡巡、朱门侧畔。满身清露,望不到芳心,人意转。酷相思,恨共杨花远。刘郎重迹,更没胡麻饭。从此隔音尘,算惟有、凄凉与伴。断魂归去,愁倚小阑干,春尽日,楝开时,数雨丝风片。

于永森曰:惆怅难解,反复缠绵。


   临江仙
风住尘香春欲尽,客怀又负花期。去年天气去年衣,浅情深意,也似去年时。 记得藤萝秋月夜,与君初订相思。别来魂梦鼓楼西。玉箫何处,犹向凤台吹。
刘梦芙曰:芊绵凄丽,气若幽兰。

于永森曰:今往相照,竟总若是。


   三犯渡江云
是清明过了,野棠尽落,柳老不吹绵。凤城秋露冷,淡月疏栊,旧日记熏烟。莺啼燕怨,又送却、丽景芳天。愁不与、乱红同坠,新绿自溅溅。 谁怜。音沉鱼素,目断蓝霞,已桃源路远。频梦到、唇边翠管,手底朱弦。他年潦倒幽山客,漫洒泪、邻老尊前。肠转处,今宵醉卧垆边。
刘梦芙曰:人病梦窗词色泽太沉,用意过涩,美成词则恰到好处。此词清丽宕折,可追片玉。

于永森曰:纳兰词梦字最多,此亦追踪得紧。幽静之思,此尤为甚。


   鹧鸪天 鼓楼
一寸横波一寸愁,断肠风雨送春休。衔泥燕子知犹力,隔浦苹花未自由。 身付与,不能羞。忘情除是水西流。卖花声里赧霞暮,记得开帘看此楼。
刘梦芙曰:下片前三句朴质语愈见情真。乐府民歌声口。

于永森曰:身付数句,却是韦苏州声口。


   菩萨蛮
乱红纷絮飘茵坠,就中多少临分泪。残夜水明楼,祝融归雁愁。 箜篌弹正苦,日脚斜飞雨。蜀魄试新声,行人不要听。

于永森曰:不要听,偏是听得,苦也。


   子夜歌
洞边记得分钗地,人间剩有相思字。晓月正迷烟,清园响杜鹃。 鹃啼春不住,襟上西湖雨。垂泪把芙蓉,莲心彻底红。
刘梦芙曰:飞卿梦窗,浑融一体。

于永森曰:“莲心彻底红”,却非是风神所关处,意思则佳。


   朝中措
萧斋枯坐正思惟,怨爱总为伊。却恨薄情年少,几曾解得相思。 桃蹊遮断,阮郎重到,旧路都迷。夜夜除非沉醉,梦长不忍君知。

于永森曰:梦长君不知是一境,不忍君知又自是一境。


   忆少年
茫茫旧恨,茫茫雨夕,茫茫来日。蔷薇又谢也,了人间春泽。 事逐轻鸿飞去翼。便榴花、不成颜色。深南梦如此,况行云标格。
刘梦芙曰:起三句皆用叠字,极写相思之愁与时空同一无尽,真有杜诗澒洞不可掇之慨。

于永森曰:“便榴花、不成颜色”,自是深情语。“况行云标格”,直是见得姿态风韵。


   虞美人
三年惯看花开落,世味如纱薄。碧城深锁探应难,一任天鸡啼破九秋寒。 别来素月亏还满,漏箭欺春短。祗愁洛浦佩成空,幸有一怀幽馥镇相从。
刘梦芙曰:上片沉痛,下片结句强弩之末,宜酌改。

于永森曰:结句自是静定之中见深情。


    桂殿秋
残月底,露初团,秋风吹老好湖山。知君想我眠难得,一度沉思一惘然。
刘梦芙曰:结句太现成,情味转逊。朱竹垞同调之作最佳。

于永森曰:结句,一度便是几度。


   蝶恋花
一自苍梧遥怨说,报答空灵,字字浑骚屑。看取此情应不灭,湘流未换波心月。 无那欢娱终一霎,莫似年时,灯下凝羞靥。犹记春明和泪别,亭亭吹下梨花雪。
刘梦芙曰:好花最是未开时,开后则落红如雪矣。欢娱苦短,离别长悲。下片写千古人间恨事,于我心有戚戚焉。

于永森曰:灯下句,故是消魂意味。


   八声甘州
怕东风吹老倚栏人,无情又西风。正豳虫鸣恨,小窗闲听,心意朦胧。哪信悲欢无地,愁寄凤城东。却是衡山阻,不见来鸿。 费得消凝几许,似罗浮梦了,香冷融融。向云阶小立,辛苦似春慵。且休把、玉壶来贮,任相思、泪滴染裳红。高楼上,有调笙女,特地玲珑。

于永森曰:玲珑正是朦胧,意思甚佳。“泪滴染裳红”,一“红”字却醒目!


   清平乐
洞箫幽咽,不唤秦楼月。烛畔新愁滋味别,旧恨纷纷如雪。 桃蹊乱落相思,银筝遣送生涯。一片秋心冷处,鸿飞哪复东西。

于永森曰:一往情深之时,直是眼中无物而有思也。


   采桑子
深南不作从容住,软语相留,毕竟离舟,桓笛声中断送秋。 罗衣轻赠还轻别,自晒银钩,浣尽新愁,零雁无心过北楼。
离魂莫作轻分付,人比花闲,情似春阑,书又不来更又残。 罗浮记得娉婷见,露萼初干,晓月生寒,留与师雄独自看。
几回更展鲛绡帕,别梦依稀,欲弃还思,若得相偎似旧时。 凤城又是阴阴雪,此夕偏知,人意全非,哪得无情便胜伊。
轻骄桃杏休怜薄,嫁得东风,何惜匆匆,飘入轻阴淡雨中。 绣茵满地无从著,纵惜残红,可奈春慵,自是初心便不同。

于永森曰:后二首胜。“哪得”句深情如许!“自是初心便不同”,故“纵惜残红”而奈其无情何!

 

 

总评(于永森):

 

观徐氏之词,本色一步自是到得,然本色一步,固只是诗词之入门工夫,不入门固不足道,然亦不可以入门为终境也!徐氏《红桑照海词》多是言情之作,蹊径尚未广大,而犹在婉约之范围,所谓实践其理论于诗词,而欲颠覆温柔敦厚之传统,由此看来,直是空谈。唯其仅常在言情之境界也,常经营于意境之范围也,故情思之反复而见者多古人已用而滥之又滥之陈辞滥调,意象陈旧而无新鲜之色彩,谓之无真切之情思固不可,谓之词种之境界非为古香古色亦不可也!唯其类似之情与思已为古人道得将尽也,故易犯而未能于拙著《新二十四诗品》中所标举之“无复”之境界也,而情思常反复单调,尤上片云当时情景,下片言今时之相思为惯伎,此种之复也,本为意境之总体范围之中之大病,苟无思也,必不能离于其外而有所独造,徐氏其不幸未能免也!其言情之佳处,甚而未若王静安之《人间词》,体贴入微而具现代爱情之意味也。至若力追纳兰容若之清真沉丽,则“梦”之一事极力为之而不厌,少年为词宜乎有是境,而去老成大成之境界尚不可以道里计也。其词高处,自是在婉约词之中流,古人尚不可到,况豪放词之为词中之最高境界也!能至于此而少年也,自是甚佳,然为诗既离于聂绀弩之境界路向,则其成就终可见也,若是而亦非是足以为疵也,而少年自大豪言每每见其狭隘少知,是又非进境之征兆也!以我观之,徐氏之词欲更上也,则有两事须办:一则必深解世俗之佳处而能有世俗之精神以锻炼人格境界、思想境界、精神境界,则字里行间之深情自能激宕为气,而足以变其婉约柔弱之弊短;一则须通诗词曲三者而精研诗之一体形式之佳处所在,然后于辞气流转之致为至也。前者不可必,而后者可以后天而追之,所谓造化,在于其人者焉!

又刘梦芙其人,论亦未至,如《韩山答问——与大学生谈诗词的创作与鉴赏》言豪放与婉约,乃以论词非精到之吴世昌为据,云:

 

吴世昌先生则从北宋词的实际状况入手,指出苏轼的《东坡乐府》共收三百四十多首,像“大江东去”一类所谓“豪放词”,至多只有六七首。这几首加上北宋初范仲淹的《渔家傲》、王安石的《桂枝香》。一共也数不到十首。“北宋有几首豪放词,怎么能说有一个‘豪放派’?如果真有这一派,试问有多少人组成?以谁为派主?写出了多少‘豪放’词?收印在什么集子里?”说苏东坡是豪放派的代表,或者说苏词的特点就是“豪放”,“那是以偏概全,不但不符合事实而且是对苏词的歪曲,对作者也是不公正的”(《诗词论丛•有关苏词的若干问题》,北京出版社,2000年10月版)。而在靖康之变后的南宋,爱国词人张元干、张孝祥、陆游、辛弃疾、陈亮、刘克庄等心怀亡国之痛,主张抗战以恢复中原,词中多有悲壮慷慨之作,吴世昌先生认为:“‘豪放’二字用在这里也不合适,应该说‘愤怒派’、‘激励派’、‘忠义派’才对。‘豪放’二字多少还有点挥洒自如、满不在乎、豁达大度的含义。所以豪放、婉约的名目,在当时并无人用,只有后世好弄笔头或好贴签条的论客,才爱用以导演古人,听我调度”(《诗词论丛•宋词中的“豪放派”与“婉约派”》)。……再进一步细看某一首词,尤其是百字左右的长调,词人往往使用多种手法,表现复杂的情感,豪婉兼容,刚柔并济。例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历来被称为豪放词之代表,但词中出现了“小乔初嫁”这一美女形象,以衬托周郎的“雄姿英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则意绪编于消沉,不“豪”也不“放”。又如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亦为壮词,而下阕用“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作结,词人希望有个温柔美丽的女性为他解忧,笔调化刚健为婀娜,更加深了壮志难酬的悲愤,意境极为沉郁。因此我们读词,应该对作家有具体的了解,对作品有深入细致的赏会,切不可大而化之,不加辨析。

 

沿吴氏之误而不知,真令人诧舌!此事拙著《红禅室诗词丛话·补稿》恰有议论,附之于此云:

 

曹雪芹“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之句,见于敦诚《琵琶行传奇》之题跋,全诗已不可见,周汝昌尝补全之,吴世昌见之而为文,而罗织以为此曹氏原诗,后知为周作,大恨之焉,由此亦可见吴氏其人者矣。余览吴氏之论诗词,甚有未中者,今略拈数例,以为误人之纠正也。

吴氏之论之谬,首见于驳豪放、婉约之分,云北宋无豪放派。夫流派者,有显有隐,隐者为后人拈出,亦是也。其所据者则苏轼之作,大多为婉约词,而以数量判豪放、婉约,已是大失,尤可笑者,则以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之作为非是豪放词,其言云:“即以苏轼而论,他那首被众口一词,指为‘豪放派’词的铁证的,也没有能够‘一洗绮罗香泽之态’的。他一开始说‘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可是他并没有忘记美人小乔,她也没有被浪淘尽。既有小乔,当然也有‘绮罗香泽’,否则她在当年陪着羽扇纶巾的公瑾,身上不著绮罗、发上不施香泽么?连‘豪放派’的头头写最豪放的词句,也不免露出‘绮罗香泽’。可见要‘一洗绮罗香泽’实在不容易。那些竞抄‘大江东去’为豪放词证件者,似乎没有读完全部苏词,便老三老四大谈其词派事,真是可怜!”(《宋词中的“豪放”派与“婉约”派》)此段议论,着实令人大开眼界,豪放之与否,居然以有无美人之在而定,而“绮罗香泽”之解,竟然是小乔之“身上不著绮罗、发上不施香泽么?”可见,吴氏之意,凡有女子出现,即不能为豪放词者矣,而不知此初非豪放、婉约之分之关键也,直是可笑胡寅《酒边词序》云:“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此中所谓“一洗绮罗香泽之态”者,乃言自花间之外别开一种面目也,此乃豪放词之真价值之所在也,而胡氏之所注目,实为苏东坡词之最佳者,而非是以数量断者也。东坡最为著名之作,无疑为《念奴娇·赤壁怀古》,故能有引领风气之作用,吴氏无见于此,可谓其知豪放之真精神者哉!东坡之词之最佳者虽偏于旷达而非豪放,然此乃其风格上之色,其精神之中,自是不乏豪放之精神也,故必自精神之境界领悟豪放,乃得豪放之真精神也!拘束于风格以论豪放,是其浅者也。观其言之如“在东坡全部词作中,不洗‘绮罗香泽’之词超过一半以上,其他咏物(尤其是咏花)也有三十多首,脑中如无对‘佳人’的形象思维是写不出来的。甚至连读书作画,也少不得要有‘红袖添香’。说苏东坡这样一来一个风流才子,竟能在词中‘一洗绮罗香泽之态’,将谁欺,欺天乎?胡寅自己根本不会填词,至今一首作品也没有传下来,却爱信口开河,是‘外行指挥内行’的典型例子”(引文同上)者,真真可笑!若如此论,是沾得女人即是作不得豪放词也,而稼轩可以免乎?如《摸鱼儿》(“更能消”)可谓香艳之极,然却是表面形式,其内在之精神乃真豪放也。又如《贺新郎》(“凤尾龙香拨”),同首是一片温柔消魂之意味,却碍得豪放何事!又如《贺新郎》(“绿树听鹈鴂”),亦有“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看燕燕,送归妾”之句,而激烈壮郁之豪放,昂然而出之而见之。若以为才子之沾于风流者即无能于豪放,是世间无豪放词矣,孰而未沾染女子之气也哉,人皆是女子之所出也!若内行外行之辩,更是强词夺理,夫余以为最高境界之作,兼平凡伟美之两种色彩,即一般之人见之,亦无不知其为佳也,如王右军之书、吴道子之画,目不识丁者亦知其为佳而无疑也!若人而未知其佳,是功夫犹有所欠者也!若苏东坡之最佳之作之在当时为特出为最佳,凡人皆有见于此也,何必胡寅而可有所得也,何必非胡寅而可有所得也!内行外行固是有辩,亦不需用之以为若是者也!

又云:“再以东坡毕生遭遇而论,他被环境所造成的性格才情,也只是旷达而不是豪放。东坡对于他所际遇的经验,可以使他悲愤,使他哀怨,使他旷达,使他慷慨,独不能使他‘豪放’。说东坡《念奴娇》‘大江东去’这类吊古词是‘豪放’词,是根本错误的。东坡曾在被拘留中他陶渊明的诗全部和作,又亲手写了陶的诗文全集。陶诗本身炉火纯青,读陶而至于和陶,岂能不受其影响?能下这样功夫的人,早已收敛了‘豪放’之气。如果一个人的诗词中有豪放之气,他必有生活经验中可以骄傲的得意之笔,才发为豪放之气(于按:此处加注云:陈登‘豪气未除’,因他讨吕布有功,加伏波将军,故瞧不气许汜)。李白是一个豪放诗人,但他流夜郎回来以后,恐怕写不出‘豪放’诗来了,何况东坡的遭遇比李白要坏得多!”(引文同上)东坡之精神境界之最高处即在陶潜处,而未及稼轩,故其豪放非是豪放词及豪放精神之巅峰,亦为世所公认,此观其前后于吴道子画、怀素书评价之不同可知也。其人保守之色彩为多,故中虽有豪放之精神,而以旷达出之。境遇之怀与否,非是豪放之关键,豪放之关键在于人之性情上升而为理想,而为积极入世之志意,故能积聚盛大而充沛之内在之气,而达得自于世俗之现实世界之激发也,而外足以发之,如稼轩之遭遇可谓郁郁不得志之极,然其精神中始终有一种积极入世以利国利民之执著,虽坎坷艰难,何碍其豪放也!观吴氏之论,却见其以“得意”、“骄傲”之为豪放之渊源,如此见识,却说得甚豪放也!故其言有云柳屯田“实则被苏轼认为‘不减唐人高处’的他的《八声甘州》倒真正可称为‘豪放’词”,真正之豪放之姿态乃若是,真真笑话!吴氏论词之本,为花间本色论,如云苏东坡“他把别人写在诗中乃至散文中的题材也写到词中去了,这就使词的内容起了本质上的变化,再不像五代、宋初的词人那样把词当作纯粹为裁花剪叶的香艳绮丽的宫体,专供侑酒伴舞的歌唱之用。他把词的内容扩大了,丰富了,同时也使词失去了‘本色’,不再像《花间集》中的作品那样光彩鲜艳、声调铿锵、情致缠绵、景物灿烂了”(《唐宋词概说》),仅以题材见苏词之佳,是其未探得豪放之真精神之又一因也,不知此种所谓“本质”之变化,初非此种外在之原因可任也。如此,乃是局限词于一定之苑囿之中,而文学者既表现人生,原无物无事不可入也,吴氏不解此,故拘束其眼光于词之本色之上也。词之以婉约为本色亦非甚恶,关键是见得此种本色之不足,其不足尤不仅仅在风格一意义上,而是由此不足以激发作者积极入世之精神,而文学之价值,最终将见于此者矣!

吴氏词处,亦大有误而不通者。如云柳屯田《八声甘州》“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是东坡《念奴娇》“大江东去”之所本,此追溯习气之教条者也。夫“大江东去”之发首,乃是寓目之所见,若水东流则必有所本,则李后主《虞美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早有见矣,何待柳屯田?

又如评苏东坡《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云:“中国古典诗文中用花比美人,本是常见病的修辞手法,反要用得恰到好处,不能跑题太远。苏轼在这首词中不仅以杨花(其实是柳絮)比美人,甚至用拟人法说杨花居然有‘柔肠’、‘娇眼’,它还会做梦,还有个‘郎’‘远隔万里’,梦中‘随风’去‘寻’,这种活见鬼的游戏文字,却被千年以来的一些批评家(包括清初和清末的二王:王士禛、王国维)认为是比章质夫的原作还要好的杰作,几乎后世所有词选都选了它”(《唐宋词概说》),“苏轼那首《水龙吟·次章质夫咏杨花韵》,写得实在不高明。修辞学上的拟人法,必须有分寸,有充分条件,不得而知不拟,才令人信服。杨花并不是花,比起其他花卉,已不足贵。杨花即是花,又何至有‘柔肠’,有‘娇眼’,有‘梦’,有‘思’,还有个‘郎’让柳絮去‘寻’,试问杨花之‘郎’为谁?最后又自己否定了上文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更没意思。杨花在空中飞飏与泪点毫不相像,如何可比?历来评词者对此词一味瞎吹乱捧,实在令人皱眉”(《有关苏词的若干问题》),观诸议论,而知吴氏实无趣之尤者也。章、苏之作优劣,显而易见,章氏之作全用心于杨花之韵态及情思而大得其佳,固亦是佳作,然非是极佳之作,难有出色之目,无不一其拘束于此,未能廓大其情思者也,是咏物之境界,而非是人世间之大有情味之境界,苏作之胜之,举在此也!章氏作在欣赏品位之境界,而苏作则相与而缠绵,由其所具之情思而更及于人世间之情事,其情事云何?则柳之为送别之思致,千古而然也。“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开首即有怜惜意味,如此便见不凡。所谓“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固是合于柳絮之情态而拟人者,兼以及其人,故后接“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已是专写人而杨花为之辅矣,转物而至于人,正是苏词高处,因柳絮之随风飘扬而及于女子之有思于寻远行之郎,大是合乎情理者,此处杨花之与女子,已合二为一绝不可分矣!故后半片所写,正是此女子之意态,而不大及于杨花之情态,而终结之以“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至于高潮,所以见女子思人之劳悴,所谓睹物思人,又有如此之一种义也!此正所谓苏词之深情处而不可及者也!若章氏之作,则断无此种之深情者也,亦唯此之故,而未若苏作也。不知柳絮之与泪相像,是吴之之笨处,而发“杨花并不是花,比起其他花卉,已不足贵”、“杨花即是花,又何至有‘柔肠’,有‘娇眼’,有‘梦’,有‘思’,还有个‘郎’让柳絮去‘寻’,试问杨花之‘郎’为谁”、“最后又自己否定了上文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更没意思”,则是其笨之不可及处也!苏作“似花还似非花”之思,甚是有辩思在,已定全词之基调,似花者写其本身之情态也,非花者写其及于人而有人世间之情味者也,通篇一正一反而写之,极是高明手法,而吴氏不之知而又出言若是,是真不可救药者矣!

又如《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九有云:

程叔微云:“伊川闻诵晏叔原‘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长短句,笑曰:‘鬼语也。’意亦赏之。程晏两家有连云。”

吴氏发论云:

这段笔记文义明白,我想不论谁看了也不会认为程伊川斥则这手词或者作者。可是林语堂博士却别有会心。他在其所著《快乐天才苏东坡传》一书中写道:Once one of Cheng Yi’s disciples wrote two lines on his “dreaming soul going out of bounds” and visiting a women in his sleep ,and Cheng Yi cried in horror:Devil’s talk!Devil’s talk!把这段话译成中文:有一次,程颐的一个学生写了两行“梦魂不受规矩”而在睡眠中去访问一个女人(的诗),程颐恐怖得惊呼道:“恶魔的话!恶魔的话!”……怎么在林语堂看来,就成为译伊川惊为“恶魔的话”呢。他不但把邵博文中记程颐“笑曰,‘鬼语也’。意亦赏之。”译成“恐怖得惊呼道:恶魔的话!恶魔的话!”而且把“意亦赏之”这句结论,因为与他上面的译文矛盾而完全删去不译。(《有关苏词的若干问题》)

所论林氏之误甚是,其误主要在译“笑曰”为“cried in horror”,可谓误解原意,及“语”译为“talk”,此处却是“语言”或思理之意;其句亦非其学生所为。然此不过甚易见者,而吴氏之解,又无形中有所误或未见到者矣。即程氏所云之“鬼语”,究竟是赏是贬,究竟是何种之心理及姿态。推之,则所谓“鬼语”者,实为小山之句之所写之境界,有似于鬼之所行径也,非是有若今日鬼才之言而赏之,而“意亦赏之”之论,乃是他人判断,基本属实,却未解其中细处。窃谓程氏是如何聪明之人,虽为理学家,亦原非不知诗词之佳处,故在总体赏之之氛围中,点出其所写似鬼之行径者,亦原非有深意在,不过如平常私下里玩笑之言,所谓以戏谑之态度为之耳,已超出论文之范围者也。以“意亦赏之”为据,可见吴氏于此中之委屈,曾未有己见也。
 

古今之论豪放、婉约者,多未能细解知豪放之真精神之所在,故今人犹然以为此二分法为不可取也,实则大误而抹杀豪放之真精神者矣!刘梦芙又云:“爱情是人世间永恒的主题,用词这种体式来表现,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与相思之苦、相爱之甜,乃至离别之悲、弃捐之恨,作品都必然是‘婉约’的,很难想像一对情侣在花前月下谈心,会大喊大叫出‘豪放词’来。”此犹自风格上见豪放也,而不知豪放之精神乃为重要,而不知元曲及明季民歌之中之爱情之篇什,大有豪放之色彩精神者,亦想当然之辞也,亦即于“技”之境界以谈艺者,而非自“道”之境界以谈艺者也!其中曲折关涉甚多,余作《论豪放》三十余万言,此则不过略赘数言,以为补充此篇耳。
     又徐氏《秋兴八首》之作,亦直是才人诗之境界,与袁寒云“不到琼楼最上层”之风味略似,而近代为此种之情味风致者大有人在,大抵才人为诗,多此类也,去杜之《秋兴》,则诚有霄壤之异矣!

 

2006、6、5-6记于济南之红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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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主题:应用题:缺了什么不可以? 下一主题:《窗外雨打溪》(外二首)
 [2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6/06/06 20:30 

小弟多次提到了“豪放”


看来,深得其味呀

※※※※※※
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3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6/06/06 20:37 

小弟今日扔了这几枚重磅弹药


给俺今晚吃的,嘿嘿,得需静心细读 :)

细读过再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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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4楼]  作者:鹰男  发表时间: 2006/06/06 21:31 

纵观禅室诗词评点
很是佩服其精读之精神
这些大作
值得认真读读 :)
感谢禅室奉献
禅室辛苦了!


※※※※※※
飞翔需要体魄和毅力



 [5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6/06/06 21:47 

喜欢极了于永森的点评


谢谢小弟推荐!值得一而再反复品味!

※※※※※※
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楼主]  [6楼]  作者:红禅室主人  发表时间: 2006/06/06 22:10 

回复:红禅室主人即于永森也
《红桑照海词》评点
 [7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6/06/06 23:29 

晕得我一愣一愣的

 

  这里才更显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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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8楼]  作者:仝莓  发表时间: 2006/06/07 00:33 

回复:先收藏后细品。谢主人!


※※※※※※
生活中潜藏着无限的美,我去发现,我去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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