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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苍莽幽翠图》之作之出世,因“迟秋”之印,遂得见一所谓之旷古绝恋也。张氏终其生而一妻三妾,而终未能与最爱之女子李秋君善其情缘,是我之独恨其人之故者也。其遇于李氏也,自是知音,此种之知音尤为难得,其时张氏已有三室,而妻已过世。张氏以妾知音为不安而拒李氏也,其后则又娶一妾,而居日、韩之时,又有女友也,若是之种种,皆可以见其为人之风流其性者,而独于李氏为未公,是我之独恨张氏者也! 夫妾者,名份之外在者也,非关于最重要者也,成就情缘,乃为重耳,情者,世间最美之事与景也,此之为权衡,而张大千失智者之目,是流于表面之纠缠而未得深中内在之精神者也!是岂不足以恨之者邪?是足以恨之者也!其唯有此种之失也,乃使李氏终生未嫁,则其情之真挚热烈又可见也,而若是之后而不见,亦不足以深怪张大千,然其后之若干年岁,两人始终相伴随而缠绵,甚而起居亦多为李氏所料理,日相见而忍其情,则张氏之忍于情,是真残忍者也!由李氏之行观之,其岂以名份为念邪?必非是也!由是而见男子未若女子之见识者,我于张大千又得一例矣!嗟乎!一己则妻也妾也而其了也融融,一人则孤独寡幽而存于世,则我知李氏之虽未必以为尤,而其尤实足以有所由也,而其终不之尤而处之者,则益见张大千之见识,未一女子之若者也!则我之独恨张大千者,岂非足以有所由而为之者邪? 由张大千之见识,我又测知其不足为豪放之精神也,而于豪放之精神,不足以知其佳处之所在也。何以独以豪放之精神为张氏之失也?则有二因:一是近代凡书画之有所创造创新者,无不因于豪放之精神而自出其境界者也,一则张氏少年之精力多用心于石涛,号为摹仿之而近于以假乱真之境界——然独李氏能独知其为赝,则此女之佳,实张氏所不应不纳之又一故也——而石涛者,是以豪放之精神胜者也,我故是以豪放之精神以视准张氏也! 由未得于豪放之精神之佳处真味,我又足以推知其画之不足为最第一流之作之境界也。张氏之画,赴敦煌前多为好尚工笔重彩者,一九四八年沪上之展,犹然若是也。夫以此工笔重彩之用心而欲追踪石涛豪放之精神为其佳处之所渊源,是张氏之必不能得其真佳处之由也!则李氏之能识其为赝,不亦宜哉!夫既好石涛而又必经敦煌一役而始有大得,则益见其未得石涛之真精神也!夫于情之一事未能得透澈之领悟,宜其于石涛之精神未能得真正之领悟及佳处也! 夫豪放之精神,具体而可得见于大写意也。张大千之写意,非可以大写意之境界目之也。无豪放之精神而欲用心于大写意,是缘木而求鱼也,莫得其本者矣!故张氏之画,或有见荒率之处,或有见精致过度而见雕琢之气者,无不由于此也。夫石涛之佳处,在于一种荒寒蔚秀,在于一种不受拘束之天地精神,张大千之画既用心于精致,则其未能得其中之佳处也为必然矣! 然则张大千之画名而若是之高,是沽名钓誉者邪?非是也,而自有其佳处之所在。其佳处曰何?以我之目观之,有两大特色足以经营面目而有别于古之人也:一则其山水之幅,草木俱是繁盛壮郁之貌,而尤足以见山水之精神,此大异于古人之为荒寒简淡之趣也;一则其归自于敦煌之后,设色之本领大长,其设色之独到,非一般之人所能到也。以此而论,张氏又可谓能以自身之长而善学者也。尤其其山水之设色,亦大异古人,而受西人之影响,渐有抽象之因素,而具稍见模糊之色彩,有氤氲之形象而无古人之精秀而发于外者,虽或有不真之感,然可谓兼中西之长者矣,不能不有所失也,尤其在探索之阶段。其山水之设色,可谓独具一格而出色,若其他者则其设色之本领,犹未若齐白石也。白石之设色,更有世俗之意味,若张氏之法,则不易为此种之意味也。其中西取长并胜之最高境界我不足以见之,然以张氏之事而论,是未若白石之独以中国者也!开创之境界,我之深心以为然者,是白石而非张大千也!博、专之辩,博足以为提升之具,可以参之而勿用,若专则底色之精神,无是则不能至于艺术之最高境界也! 一言以蔽之,张大千非是真解情之人而犹受世俗之拘束,故其人其画,皆不足以至于艺术之最高境界,而非是中国画之方向也。 2006、5、19记于济南之红禅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