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有人会看得很懂,有人也许看不懂。那就悟吧!这里也许会让你想起什么。 1. 穿越生死线 她,伏在一堆乱石中,身上穿着学校实习时发的那件白色大褂。周围是雪,白皑皑的。在这种环境里,她的大褂成为很好的伪装,若不是踩上,谁也看不出这堆乱石中还潜伏有人。她的身后就是情同姐妹的三个好友:连英、芳顺、云贞。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心情。她们的前面是几十米的冰封的江面,真正的危险是那些在对岸和身后不停闪动的手电筒的光柱。她,英姬,这次行动的积极策划者,知道一旦被这些光柱扫上,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虽然她们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可还是不希望霉运真正落到她们的头上。 对岸的光亮渐行渐远,身后还是一片黑暗,她拱起身,低低说了声:“走!”快步向江面跑去。江面的积雪已经被山谷中的罡风带走,沾满积雪的鞋底在上面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滑跌,摔出很远。 她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越过了这条关乎生死的几十米的江面,这是一条生死线。两方面任何一方发现,她们的都是死路一条,朝鲜人民军发现就会就地处决,她们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被中国边防军发现,按照国际惯例,将会被遣送回国。那时,朝方会用铁丝穿过她们的肩胛骨,带回国内,等待她们的仍然是极刑,甚至还会连累家人。 越过边境,她和伙伴们没敢稍歇,径直向中国的腹地深入。她们甚至连回头望一眼家乡的念头都没有,心里只有生存的信念在激励她们,求生的本能此时此刻完全统治了她们。这面的山不似她们刚刚越过的朝鲜境内的山,那边的山光秃秃的。原本很茂盛的森林,都被砍去换了外汇。这边山林的茂盛很容易藏踪匿迹,给人一种安全感。她们跑了一段路,深深吐出一口长气,仿佛在水底潜游了很远的一段距离,露出了水面,憋得要炸的心肺得到了新鲜空气的滋润,一阵又活过来的感觉袭上心头。 她们在一个山凹里停下来,拥抱在一起,低低的饮泣。每年究竟有多少朝鲜人从鸭绿江上偷渡到中国,谁也不知道。但偷渡成功的也不是很多,许多偷渡者在还没有走出朝鲜就被拦截下来。更有的偷渡者虽然成功地越过国境,却会被中国的边防军遣送回国。现在只要不被中国的边防军抓住,就等于成功了。 远处传来了狗吠,有手电筒的光亮划过空中,掠过树梢。她们如惊弓之鸟,拿起原本系在腰间的小包袱,又继续向山的深处狂奔而去。 英姬她们在学校时就受过军事训练,那是在“军事为先”的“主体思想”的统治下所必须进行的教育。她们曾经演练过野外生存项目,但毕竟是训练。现在,平时训练的那点东西显得太不足了。她们转向了。在茂密的森林里,白天都容易迷路,何况夜晚?虽然有白雪映照,几十米外仍然漆黑一片。一棵棵笔直的落叶松,黑黢黢地矗立在那里,每一棵都是那么一模一样。 突然,英姬停下来,她呆了:这山凹怎么这么熟悉?跟她们刚刚离去的那个山凹简直一样一样的。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她们四人的脚印清晰地留在那里,四周却布满了杂沓的脚印,还有警犬的足迹。天啊!她们不仅迷了路,还白白跑了好长时间。看样子,中国的边防军已经发现了她们并在追捕。 英姬慌了,她好像看到死神在逼近她们。她没有敢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同伴,她怕这几个同伴一旦知道了自己陷入绝境,会出现意外。 只要有一线希望,也决不放弃。 英姬父亲是个知识分子,在朝鲜是属于动摇阶级,所以她有幸受过高等教育。 朝鲜是一个彻底阶级专政的国家,一个人进入社会首先碰到的就是家庭出身问题。朝鲜的出身成份要追溯到前三代,家庭出身详细分为51种成份。这51种成份大致可分为三大类:核心阶级,动摇阶级和敌对阶级。核心阶级包括革命家庭(长辈为革命干部)、军烈属、工人、贫下中农等。核心阶级的人数占北朝鲜现有人口2200万的三分之一,是朝鲜政权的支柱。动摇阶级是指没有誓死捍卫朝鲜现政权决心的人,动摇阶级约占人口的一半。敌对阶级是指地主、资本家、反动分子、不纯分子、以及在南朝鲜有亲戚关系者,敌对阶级约占人口的五分之一。在朝鲜,家庭出身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敌对阶级的家庭出身者,不能在大城市居住,不能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只能从事一些低贱的工作。动摇阶级的家庭出身者,虽然可以上大学,但入党、提干极难。在朝鲜,报考大学首先要有中学的推荐,所以到了高中,一些家庭出身不理想的学生往往会向老师询问:老师,我也能上大学吗? 这种情况颇似中国六七十年代的国情,那时中国的阶级斗争大概就是朝鲜当今的教材。 英姬读过很多的书,也知道一些植物的生长特性,在森林里行走,只有在白天利用一些植物的生长特性来辨别方向,才会避免迷路。 “在这里先歇歇。”三位同伴提议。 英姬也想:“中国边防军刚刚搜过这里,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几个人蜷缩在一起,头抵在一起,互相搂着取暖。这种方式也是英姬创造的,头抵在一起再用块白布蒙遮,在雪地里就像一块积满雪的大石头,谁也不会去注意。 可事情并不像英姬所想象的那样,一会儿,远处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还有狗的低吼和人约束狗的吆喝声。接着清晰地听到几个男人在用当地的朝鲜族语说话: “看来这次跑过来的是几个女的。” “四个。” “这些人怎么想的?连命都不要了。” “可能是太苦了吧?嗨!” “那怎办?总不能放弃职责吧?我们是军人!” “我也是一名军人,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一个兵么?” “我也奇怪,老刘,你给我讲讲。” “好。” 中朝边境朝鲜族很多,他们的语言和朝鲜语言基本相差无几。看来这几名边防军是当地的朝鲜族人。四名被追捕的偷渡者在异国听到乡音,也好奇地支楞着耳朵听那个叫老刘的讲起了故事。 “也是这样的雪夜,偷渡过来的是娘俩。母亲三十二岁,女儿十二岁。大冷天,娘俩刚越过那段江面,就被我率队逮个正着。带回边防站时,那女人和孩子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要把她们遣送回国。她们说,如果回国,她们要死,家中病在床上的丈夫和6岁的儿子也会饿死,我当时没有相信她的话。第二天,按照国际惯例,我们向朝鲜人民军遣送了那母女俩。就在我们将母女俩在边境上递交到对方时,惨不忍睹的一幕发生了:两个人民军将娘俩右臂坦露,将一根铁丝穿过娘俩的肩胛骨。那母亲咬着牙,没有叫疼,可孩子却疼的声嘶力竭地哭喊。我们所有的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我当时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眼睛都红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将手中自动步枪端起来就扣动了扳机。” 这时,英姬只听有人“啊!”了一声。 “你紧张个啥?那一梭子全让站长给托到天上去了。要不那几个杂种都得报销不可。” “真悬啊!” “就这样真把那几个杂种镇住了,他们把娘俩的铁丝拽出来,绑在手腕上,牵着走了。过了江对岸,竟然在我们的视线里把娘俩枪毙了!” “真没人性!” “后来,差点为这事引起外交争端。就这样我本来铁定的排长也泡汤了,还背了个处分,要不是站长苦苦求情,我的军籍都没了。”老刘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也值,打那以后,再有遣返的,他们就不敢在我们面前穿铁丝了。但据说,回去的人仍然是死路一条。嗨!这些可怜的人们!” 虽然英姬她们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往事,也知道那些被遣送回国的偷渡者的最终命运,但还是被老刘的讲述深深地震撼着。不知谁的脸已经湿漉漉的,也打湿了其他三个人的脸。 “走吧,今晚就追到这里,明天再接着追。好在往北往西不多远就有人烟了,她们也不会停下,这天儿,要停时间长了会冻死的!”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狗不甘心的低吼声渐渐消失在来的路上。 英姬被老刘后面的话提醒了,这里不能停得太久,在冰天雪地里越歇越堆缩,冻死都不知咋死的。英姬的心里很感激那个叫老刘的边防军,他作为一名军人应该仇视那些偷越国境的人,可他又是那么富于人性,对她们这些只是逃难的人们充满了同情。她分明知道老刘早已发现了她们藏身的地点,只是不忍心曾经发生在他眼前的那一幕不再重演,才没有逮捕她们,还为她们的逃难指明了方向。 她只看到过军人的残忍,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军人也会有慈悲的胸怀。 在朝鲜,军人是个特权阶层,在“军事优先”的口号下,军人是整个民族的骄子。一般人每天粮食的定量只有300克,而军人每人每天600克。普通职员的月薪为一百到一百五十朝元。约合人民币六到十元左右,而军官工资可达一至两千朝元。约合人民币六十到一百元左右。朝鲜人民军可以任意处置任何叛国者(偷渡者及他们的家人)。 英姬的爸爸曾经为英姬找了一个人民军战士,英姬受不了他那趾高气扬,气指颐使的傲慢,只见了一面就拒绝了来往。分手时,那个人民军战士竟指着英姬气急败坏的说:“你一个动摇阶级的子女,还指望登高枝攀显贵啊!做梦去吧!”英姬气愤之下,脱口反讥:“就你这样的核心阶级子女,我还不希罕,你滚吧!”后来,那个人民军战士竟把这事反映给了上级,军队给地方施加了压力,英姬的护士工作被解雇了,爸爸也由科研岗位上拉下来,干些打杂帮衬的活计。没了工作,不仅没了工薪,更缺少了配给的粮食。全家每天不到一千克粮食,够谁吃的呀!更何况一年到头连点荤腥都看不见,胃都风干透了。 英姬站起来,在一棵树身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向一个方向指去,低声说:“快走!” 跑出了一身汗,刚才这么一歇,通体冰凉。她们身上的棉衣都很单薄,在两层维纶布的中间拉上薄薄的一层棉花,就是她们过冬的棉衣。棉花是朝鲜的奇缺物质,实行配给,想把棉袄做得厚些,办不到。 云贞年纪最小,也最好奇,她见英姬一路走着,边摩挲着大树,边调整着方向。就问:“英姬姐,你摸那些树做什么?” 英姬说:“我看过的一本书上说,如果在森林里迷了路,可以凭借察看大树的树皮来辨别方向,粗糙的一面向南,光滑的一面向北。不知对不对。” 云贞小心地说:“可别再错了,我饿得不行了。” 说来怪了,刚刚大家走得还挺来劲儿,云贞这一说饿,马上就像非典似的,传染给了每一个人。行走的脚步慢下来,攀爬陡峭山崖的手也没了力气,后来干脆就抱着骨碌碌直叫的肚子蹲在凹进去的石窝里。 她们已经半个月没正儿八经地吃一顿饱饭了,从家乡出来,她们就乞讨着一路北行。朝鲜的治安管理非常严格,如果到远方走亲串友必须携带地方政府开具的路条,否则就按违反治安法处置。她们只能夜行晓住,十分谨慎地乞讨。走到鸭绿江边时,那里的百姓更穷,连饭都难得讨了。别说要备过深山老林的干粮,就是吃,也是有这顿没那顿。 英姬架不住几个姐妹的哀求,她也确实又累又饿,于是在翻越了一座山后,就选了个背风的雪窝子坐了下来。 东方有些泛白,那是曙光。夜行的人看到曙光都会将鼓了一夜的劲儿松懈下来,累了,饿了,冷了,都会一股脑袭上疲倦的身子。这时正是当地老百姓所说的“鬼呲牙”的时辰,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走了一夜的英姬她们,就在异国他乡,在大山的深处,在冰天雪地里,在她们又饿又累的时候,睡着了。 熟熟地睡着了。 ※※※※※※ 【遥想当年】个人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