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敖又骂人了。
大敖骂人无人观,没人看,胡同里的人都习惯了。准准的,早五点钟开骂。
“三子,背英语去。大敖都开骂了还不起来呀!”
“他爸,该买豆腐了。大敖都骂三句了。”
于是,在大敖的骂声中,各家的引风机响了,烟筒也冒烟了。
大敖骂人没目标。早晨睁开眼,一只黑烟卷吐过之后,敞着怀趿拉着鞋在院里,冲着院内三个虎儿子屋里开骂:“还他妈不起来,太阳都晒腚了。谁把屎拉在院里了?不要个脸!谁他妈的衣服晚上不收回来?”你骂你的。三个儿子都习惯了。于是,吃罢饭丢下三个虎羔子,三对夫妻美滋滋地上班了。
大敖骂骂咧咧收拾完自己的碗筷,领着虎羔子一屁股坐在门外的沙堆上,叼着黑烟卷同邻居打着招呼:“他大叔上班去呀?” “哟大妹子,今儿上哪去穿得这么花哨?”
虽然邻居都不情愿和她搭讪,但又不能不堆出笑脸。指不定哪天下雨,大敖会跳进你的院子,收起你的衣服,连酱缸也能盖好。
大敖,姓敖。别人都叫她大闹。自十年前丈夫遇上车祸后,她就成了寡妇,直到现在。听说那时她领着三个虎儿子到丈夫生前的装卸大队闹了一场后,她便接过丈夫留下的惟一的财产一把大板锹和一辆破自行车进了装卸队。卸煤,她和男人一样干,一人一车皮煤。等那些男人卸完后连个响屁还没来得及放的时候,大敖已叼起黑烟卷。神不?
三个儿子三只狼,何况是三只虎。别人娶一个媳妇愁白了头。大敖家的三个儿子顺顺当当没放一个鞭炮就把媳妇弄到手了。而且个顶个水灵灵,一水水大国营的。新房子不大却是大敖领着儿子们起早贪黑拣砖头瓦块垒起来的。据说前面工地丢了不少新砖。一到天黑,大敖忙着往外跑,“我肚子不好,老拉稀。”碰见人大敖便这么说。尽管人家已看见她的花围裙里兜着沉甸甸的东西。
于是,三间砖房和工地的楼房同时挺起来了。
于是,三个水葱似的姑娘住进来了。姑娘们来,大敖躲出去。等三个姑娘转眼凸起肚子时,大敖才喘了口粗气:“俺那虎儿们那叫能耐!”
那年的清明节,东南风刮了一天。夜里,三虎出去撒尿,忽见邻居杨家房顶直蹿火苗:“失火了!失火了!”喊声喊出了大敖和虎儿们,喊出了周围的邻居。偏偏没喊出杨家的三口人。人们围上来,大敖大叫道:“都愣着干啥——快救人!”她猛推虎儿们。三条虎冲过去,踹门,砸窗,拖出两个大人。
“哇哇哇!”满屋的烟传出孩子的哭声。
“二虎快把孩子抱出来。”大敖推着二虎。
“二虎不能去,你看房盖要塌了。”二虎媳妇拽住二虎不放,“都是完蛋货,瞧老娘的。”大敖踹二虎一脚闪身进了屋。
孩子抱出来了。大敖的头发被火烧成鸡毛掸子,脸上燎起一溜大黑泡。消防车来了,一顿水枪战,杨家才算保住。杨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你们先到我屋住下,谁还没个天灾地难的。”大敖说。
没几天,杨家单位领导给大敖家送来一面锦旗,大敖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杨家夫妇跪在地上,“咣咣咣”三个响头,泪如雨下。送走客人,大敖忽然想起什么,忙叫杨家夫妻:“还你们一样东西,那天进屋抱孩子,摸着这东西我就顺手揣兜了,真不好意思。”说罢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个小笔记本大小的半导体。杨家夫妻不收,大敖哭丧着脸:“我真该死,看见别的老头老太太都有这玩艺我也想……呜!”大敖有生以来第一次动了真感情。
听说,大敖后来真的有了个新半导体。
又听说,大敖是从邮局取来的,不知谁寄来的,寄件人栏上只写“谢谢”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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