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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高和寡,这实在是必然的事情,无论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当然学术也不例外。当一种东西一旦被广泛的接受,实际上就意味着其衰落和庸俗的开始,当然,这种情况也是不可避免的,若不如此,事物总保持在一种巅峰状态,也就毫无发展可言了。不过很奇怪的是,有一种东西却是曲高而不和寡,那就是世界上美丽的女子,我们是都能知道其之为美丽的,但是在拥有的层次上,却依然是曲高和寡。 现在的学术,却呈现越来越普及的倾向。学者的著作一出就是一块砖头,厚实得很,也怪吓人的,动辄就是数十百万言,皇皇巨著想来也是足以自我欣慰的。不但是如此,出书的时限也短了很多,一般皆是几年一个课题,随着的就是一块砖头的出版,至于其社会效益如何或能有多少价值,或能在多大的范围内有所影响,那可就不知道了。而王国维经典性的著作《人间词话》,却也不过有六十几则五千多字而已,照他这样的经典著作,在现在的时代,恐怕教授是很难评上的,这么一本薄薄的东西,零散而不成系统,要是当作评审资料的话,人家会说:你在唬人呢!这么少的一点,能有多大价值! 于是我想到了学术之境界的问题。其实学术本来是一种非常清苦的工作,需要有耐得住寂寞的心境和敢于淡漠名利的思想,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受了的。现在学术的腐败,一是由于官本位的因素,一则是和教育体制有密切的关系——评职称的学术成果是有一定年限的,出早了出晚了都不行。就以此而论,王国维就很难评上教授的,《人间词话》写作时他不过三十来岁,而等到他评教授的时候,此一成果早过了时效了!所以说根本上不是学者们不想搞好学问,其实是形势不容许这样逍遥——老婆孩子一大家,凡是专心搞学问的又都基本上是不大通晓世俗的圆滑世故的人,要逍遥一番而大做自己的学问,不说别的,光出版学术成果就很难办到。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不能不给予充分的理解,毕竟,在生存的意义上,生活才是第一位置的。 然而,学术毕竟又是可以超脱于世俗之功利之外的,世俗的影响,在任何时代都不能没有,例如在陈寅恪求学的时代,拿洋学位是很时尚和实惠的,但是他却游学于各大学之间,不为学位而专心为求得学问。这样洒脱的人,在现在毕竟也不太现实了,现在硕士生进高校都很困难,何况没有一纸文凭的人,即使是才高八斗千古一仅见,也是没有用的。陈氏惟有有如此的一种求学的境界,所以他才取得了治学的一种非凡的境界。据说陈氏授课,有三不讲:一是书上有的不讲,一是别人讲过的不讲,一是自己曾经讲过的不再讲。当然,这种境界实在是仅有之人所能达到的,老师教授学生,基本上还照本宣科的,哪能书上已有的就不讲了呢?其实陈氏所谓的书上已有的不讲的书,是学术著作而非经典性著作如四书五经之类,我们不可加以僵化的理解。 细细说来,学术的三种境界,我认为是这样的: 第一种境界,就是一般学者的境界,立足于掌握一定的广度和深度的知识,目的在于了解和理解事物或现象或事实,足以可称为一专门的研究者,也就是所谓的专家。这种境界停留在“技术”的层次上,能够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例如授业解惑的大学老师。但是在深入研究问题和掌握前沿问题上,就不能走在前面,这一种境界的停留,主要是一个博而未精或精而未博的状态。这一种境界,基础是“勤”,一般凡是有兴趣从事于某一种学问的人,皆可以达到,如果付出一定的勤劳的工作的话。如果打个比方的话,这种境界可以“水中盐味”或“纸花”譬之,或者以“有我之境”譬之。 第二种境界,则是博而又精的境界,对于事物的研究已经有了相当到位的理解和体悟,比如在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上,已经达到了古人的最高水平和层次,足以称得上是大家或者是大师级别的修养和造诣了。这种境界,基础是“悟”,也就是在“勤”的基础上还要有一定的悟性,而悟性则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尤其是顶尖层次的悟性。所以这种境界不是仅仅通过“勤”就可以达到的,当然,如果没有“勤”作为基础,其根基就显得肤浅而不深厚,也就很难达到既精又博的境界。这种境界的短处则是如果仅仅是停留在这一层次上,固然极有价值,但是在文化的意义上,却仅仅是量的重复而没有质的提升,也就是还没有进入真正的创造、创新的境界。如果打个比方的话,这种境界可以“蛹中之蝶”或“瓶中之花”譬之,或者以“无我之境”譬之。 第三种境界,则是由此向上,而进入到一种真正创造创新的境界,足以开启一代之新风气新领域而并达到了顶端层次的人,这种人既不仅仅依靠于“勤”,也不执著于“悟”,既不是靠单纯的“勤”,也不是靠单纯的“悟”,而是在可悟之处加以过人之“勤”,也就是说,在这一个“点”上,其悟和勤都是别人无法与之相比的,于是,成就的取得,也就自然非别人所能望了。这种境界,也不仅仅执著于“精”或是“专”,或不执著于“博”或“精”,而是在一定的“点”上加以非常的努力,达到别人无法企及的境界和造诣。这种境界,可以“花中之蜜”(或云“蜜中之花”)或“土中之花”譬之,或者以“无我之上之有我之境”(按:此一境界为笔者所提出)譬之。 那么,是否可以举例说明呢?第一种境界就不必举了,第二种境界,许多国学大师级别的人物,基本上都停留在这个境界,要再前进一步,可是难上加难,所谓强弩之末曾不能穿鲁缟,就是很好的说明,在最后的关头水平和气力已经发挥殆尽,也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哪怕是一点点而已。一分一毫的分际最是难于跨越,这一点在钱钟书《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一文中已经有很好的说明了。而第三种境界,足以开创局面和为中国文化增色的人,例如陈寅恪、王国维是也。如果转移到文学的领域,则诗歌中的李杜是也,元曲中的关汉卿是也(元曲中仅此一人),新诗中的郭沫若是也(仅仅体现在《女神》,尤其是《凤凰涅槃》一篇),这样的境界这样的人,谓之凤毛麟角,诚不为过! 作为一个学者,如果没有冲锋第三种学术境界的自信和相当的勤劳,那就象拿破仑所的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样,也不是一个好学者,虽然最后的结果和成就是不可以预期的,但是我们一定要有这样一种学术的精神。在这种精神里,我们才能看见中国学术和文化的未来。这种境界,不是西学东渐所能够达到的,而必须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其精神有会心的体悟,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可以借鉴,但是却是根本不可融合的。这就象阴阳二质虽然可以相互转化和吸收长处,但是,阴始终在阳那里不能成为真正的阳,反之亦然。同时,阴又是可以转化为阳的,也就是说立足于我们自己的文化,照样可以达到借鉴和参悟西学的目的和境界,所谓殊途同归,就是指在最高境界上,东方和西方都是一样的,这样说来,专心于我们自己的文化精神而达到文化的最高境界,不也就显而易见了吗?分其心则必然有所损,以西补中,就很难达到我们所说的以上那种学术的第三种境界,这是一定的。 这样说来,学术的第三种境界亦即最高境界,实在是一种学术的伟大精神,追随这精神,是中国学术和文化未来希望之所在! 2006、4、26于济南之红禅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