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科动物很多，大的如狮虎豹，小的如猞猁山猫家猫。这里说的是小猫。

只有小猫才可以作为宠物，若娇小女郎怀抱庞然狮虎，谁敢且不说，漫步街市，岂不惊杀那些善良的人们？人是只能欺负欺负弱小的动物的，他们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

在鼠药还没有流行的时候，乡下人对付老鼠的绝招就是养猫。养猫对付老鼠只不过是根据食物链的原理重复了一下生态现象，现在看来，这是一种绿色的灭鼠方法。

那时我家就养了好几只猫。

其中有一只就是我抱回家的。通体金黄，间以深色斑纹，颇似传说中的东北虎。就是身材小得多，是我用手掌托回来的。猫儿没有名，平时唤它就叫“花儿”。我们那里叫猫就是这么个叫法，大家都“花花”的。猫儿很羸弱，它妈咪的奶不够吃，它又是“末末仔”（就是最小的一个）。猫儿到我家时，连站着都打着晃，瘦骨嶙峋，看着让人心疼。

猫儿是我抱养的，我很喜欢它，甚至疼爱得就像自己的儿女，虽然那时我刚刚十五岁。

因为家穷，我早已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娇儿了，我十四岁就跟大人一样下地干活挣工分了。那个年代，人们都穷得发慌，饥得发荒，三餐不保，四时难接。我每顿饭都将玉米面糊糊剩碗底让给了猫儿，人可用野菜把胃口填满，猫儿却不会吃菜，因为它的祖先遗传的就是食肉习性。

我的猫儿代替我舔了几个月的碗底儿，竟然有些胖了。毛儿有些发亮，虽不如人说的如绸如缎，捧在手里，揽在怀中，理顺了许多。不再是泛白的黄，绒儿擀成了毡，摸一把满身满手的毛。脸儿也圆了许多，不再成天挂着满脸的泪痕，没了总是微闭着双眼的病猫样，而是圆睁两眼，虎虎生威。

猫儿很乖巧，每每看我吃着什么，它就会喵喵叫着，将尾巴竖得很直很直，跑到我身边，身前背后地用身体、嘴唇、尾巴摩挲地蹭我的腿。收工了，早已累得拖不动脚步的我，离家还很远，猫儿都会去接我，有时会跑到一里以外的地方。我真不知道它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的，是嗅觉？还是感觉？碰到我，只要我两手一伸，猫儿就会飞快地爬到我的身上，让我揽在怀中抱着走到家中。如果我的手中抱满了打来的猪草，腾不出手来抱它，猫儿就会颠儿颠儿的跟在身后跑回家。有时接不到我，就在家中等着，我刚一进院，它就会突然从大门的门柱上，墙头上，一跃跳到你的怀中，吓你一跳，然后在你的左右肩上游走，用唇或尾巴蹭你的脖子和脸，令你痒痒得不自禁。

我的猫儿只对它的主人才如此地温顺，有时令我觉得过份的媚态。心情不顺时，拍它一掌，它就会委屈地叫着跑开，但很快又会回来，继续着它的温柔。猫儿的两重性非常明显，对主人是那么温顺，乖巧，媚态十足，讨得主人的无限欢心。对别的动物，它就很凶，甚至有些残忍。当它在享受主人的赏赐时，家中的那条狗如果凑过去，那肯定会发生一场不愉快。轻则，猫儿躬起身来，脖上的毛鬣起，口中咻咻着，举起张得开开的爪，不时地向逼来的狗头狗脸拍去；重则，会扑到狗的身上同狗发生一场血战。当然，如果不在我的帮助下，它是永远打不过狗。当它会猎食了，就常在仓房中、草垛旁、粮堆边捉老鼠，这些地方的老鼠常常是些野鼠跑到家中，很小，如大人的拇指。猫儿捉到它们，就用爪拨弄着，只玩到自己不耐烦了，就叼到一旁吃掉，嚼得骨头咔咔作响，很残忍。

冬天了，猫儿与我的关系更密切了。干了一天的活儿，累就不用说了，那份冷劲也让人难耐。虽然，只要勤快一点儿，柴禾还是不愁的，但难免有被薄如铁，炕凉如冰的时候，这时猫儿就会钻进被底焐热你的被窝，让你享受累了冷了之后的那种温暖馨香。

虽然老人们总说“男不搂猫，女不搂狗。”什么道理我没有去探究过，但我从来就不遵循，该搂还搂。那时没有过搂媳妇的经历，所以不知什么感觉。但搂猫确实很温暖，一夜猫儿不来，被窝就会凉凉的。

一天，刨了一天冻粪的我，拖着软软的身子，沉沉地倒在炕上。没有盖被，也没有找猫儿。被是妈妈半夜时给盖上的，猫儿是什么时候钻进的就不得而知了。第二天早晨，我爬起来竟然在身下发现了它。还没有长成的身子扁扁的铺在褥子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可它竟去了！竟被我一个刚刚十五岁的未成年人活活压死了！我仿佛看到了猫儿在我身下挣扎着，努力想挣脱我的挤压，它一定很清醒，它知道自己身上这座肉山是它不能承受的。它终于没能挣脱，它当时肯定会想：“主人这是怎么了？我并无错呀！”它肯定是喊叫了无数声，但我没有听见。我睡觉很死，这不是推脱责任。听妈妈说，有一次，雷劈中村里一家民房，那声音将全村人都震醒，唯有我还是睡得跟死狗似的。

俗话说“猫有九命” ，是说猫跌下来总是摔不死。我也做过类似的试验，将猫儿抱上房，然后随意抛下，你会发现猫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扭转自己的身体，然后伸出前肢，甩开尾巴，扭转腰和后肢，呈俯式。这时猫儿在调整平衡，过程很短，但很精确。落地时，前肢先着地有明显的缓冲动作，然后整个身子匐在地上，那也是缓冲。据说，猫儿就是被折磨半死，哪怕是埋到了土里，它闻到了土腥味儿，仍然会苏醒。我把猫儿埋在了园子里，可它并没有活过来。

猫儿终于死了。

这是我一生的痛。

我不喜欢“猫是奸臣，狗是忠臣”的民间传言，也不喜欢说猫儿的“谄媚”，（虽然自己也说，如前面）。人在清醒时（不是如我般昏睡时），总是对猫儿说三道四，说猫儿讨好人类的不是。可糊涂时，竟也效仿猫儿的谄媚，连自己的同类也要献上媚态，讨好一番。这大概比起猫儿来并不高尚到哪里去吧？

当猫儿的灵魂升入天堂的时候，杀害它的凶手——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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