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坐在红禅室里一边喝茶一想，后世有这么多文人来关注她，仅此一点，潘金莲就可谓不虚其生了！后来我端着茶踱到邀禅小居，看见一枝花横斜在空中自由自在的开着，就忽然想再写点东西。

其实，爱情至上和社会道德是不相矛盾的，但是又是可以矛盾的，如果讨论仅仅是停留在抽象的层面和意义上，那就永远讨论辩论不出个究竟来，这是一定的。所以，讨论，就一定要弄清条件，限制了条件，就可以进行深细的研究和辩论了。

先来说社会道德和社会标准的问题。社会道德在当时是有其进步意义的，这个没有办法否认，但是，问题就在于，一旦这种社会道德成为定式以后，就很可能阻挡历史的潮流，其一，从社会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角度来说，变动不居的是经济基础，而上层建筑则具有一定的静态性，当它不适应经济基础的时候，就会阻碍社会的发展，而社会道德，恰恰就是属于社会上层建筑的。所以，当它不适应社会发展的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对人性造成压制和扭曲，人是最大的受害者，这是毫无疑问的。其次，从人类认识的角度来说，人类认识的真理总是相对真理而没有也不可能有绝对真理。什么是相对真理，就是适应于某一特定历史阶段的真理，而不是适应于任何一个历史阶段的真理。社会道德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人类认识的一个结晶，所以它必然就会以相对真理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不可能以绝对真理的形式表现出来。所以，社会道德一旦不适应社会历史的时候，它就会直接的对人造成压抑和扭曲，这也是一定的。所以用社会道德来衡量人的作为的时候，一定要想到这种社会道德是否适应当时的历史和社会。拿潘氏的力争来说，她所处于的历史是中国封建社会极其腐朽的历史阶段，是封建社会后期，各种社会道德和上层建筑都处于一种极其腐败腐朽和堕落之中，造成的对人的压制也扭曲是极其明显的，这已经历史的共识了。为何明代的思想和文学中“情”的因素特别的流行？就是因为“情”（虽然是体现在“小我”的层次上）是一个反对这种极其腐朽腐败的社会道德和上层建筑的厉器，人在这样一种社会环境之中不是不想将自己提升到“大我”之境界，但是当时腐朽的社会不允许他们这样做。明代是中国封建社会专制最为强烈的时期，人的主体性精神遭到极大的破坏，由于资本主义萌芽的影响，人的内在的精神和力量不可能总是处于一种被压抑和扭曲的形态，所以当时的士人的方式——反对社会道德的方式，一是李贽那样宁死不屈的激进的狂放的姿态，一是退回自我固守自我追求心中宁静的姿态——其哲学思想的指导则是王阳明的“心学”，还有一种，则是世俗精神的兴起，导致了情欲的决堤，明代艳情小说大盛，原因即在于此。所以说从当时的社会情形来说，纵欲享乐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而是时代的风尚，是反对封建专制和腐朽的社会道德的一种方式，虽然有点过于颓废，但是其精神是好的。）因此，总的说来，看到社会道德和社会礼法制度的好处是对的，但是也一定要看到它也有过时的时候，这种过时的道德对人的扭曲是很重的，人的反抗姿态是可能相当激烈的，也可能是相当的不合乎正常的逻辑的，而潘金莲的故事，就是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所发生的令人深思的典型事例。所以说，爱情不是潘氏故事的中心所在，自由才是。爱情不过是它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人可不可以没有自由？可以，当社会处于危难、民族处于危难的时候，人是没有自由的，这时候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要，自由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在潘氏的社会背景之中，自由却是最重要的，社会不需要她这样的人去贡献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当时的社会环境决定了她所能达到的高度只能是“小我”的自我之境界。为了争取自己的自由，还有什么比爱情更为严重的呢？要知道，爱情可是“小我”之境界中最为灿烂的一部分，是人的终生大事！当社会道德和这种追求自我的精神相遇之时，会出现怎样的局面？是顺从社会道德而扭曲自我？——这样不如死了；还是违背社会道德伸展自我？——这样一种方式，正是潘氏所追求的。武大好不好？好，我们没有理由去歧视任何人，人的价值都是一样的，在现实中有很多好的女人为了什么而嫁给身体有残疾的男人，这样的女人我们敬佩，问题的关键是，人家是心甘情愿的！武、潘问题的关键就是，两人的婚姻不是潘氏所心甘情愿的，她没有办法摆脱当时那种腐朽的扭曲人性的社会道德和社会秩序强加给她的不公平的命运，仅此一点，就可以有理由说潘氏在后来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得到原谅的！我们只看到武大的好的一面，但是这个事件之中，他有没有错误呢？实在是有，而且还很大！他的错误是什么呢？就是不自量力。我们诚然佩服那些甘心情愿嫁给丑男子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在现实社会中实在是太少了！也就是说，在娶潘氏的时候，武大应该衡量一下，潘氏是不是这样的女人！很不幸，潘氏之所以拒绝大户的欺凌，正表明了她是在爱情上（准确的说是在婚姻上）绝不苟且凑合的人，这时候武大娶她，实在是得力于当时的情势，其实是和趁火打劫没有实质的区别的！历史上的韩凭夫妇，宁死而不屈服于强权，如果给他们机会，他们会不会杀掉那个王？答案是肯定的，只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也就是说，我们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是不是也责备韩氏夫妇违法和破坏了社会秩序？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武、潘之事，其实质就是这样，虽然掩盖在一种较为平和的社会矛盾之中，以一种较为平和的方式暂时得到了解决和缓冲，但是，这样一种本质上的矛盾和冲突，是终究要爆发出来的！这就是潘金莲必然要变的原因，必然要不利于武大的原因，她之杀死武大，可以说是处理的不太好，但是你让她怎么办？不杀，能脱离武大吗？即使武大不追究，或者没有能力追究，武松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吗？不能！也就是说，武松其实在这里起到了一种维护社会道德的作用，他的形象虽然是正面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之中，他的作用是负面的、落后的，是直接不利于潘氏实现自我追求自我的！如果没有武松，武大是可以不死的，所以说，武大其实是间接的死在武松手上！武松是整个事件的最大阻力，他的作用实质上就是起到了过时的社会道德和社会礼法制度的作用，所以当潘氏要和社会道德和秩序发生真正的矛盾和对决的时候，武松是绕不过的一关。可惜的是，武松所代表的社会道德取得了胜利。其实不只是潘氏而已，就是在现在，不和谐的婚姻因为丈夫对老婆太过分而导致妻自最后杀掉丈夫的，也不是听了一遭了！

对于爱情是调料的论点，我们是基本上赞成的，但是在和平年代里，这是每一个平凡的人的头等大事，爱情就是至上的，甚至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有很多人为了爱情而自杀，可以说是一种极端的表现，但是在这种极端的表现形式之下，我们是不是也看见了一点很珍贵的东西呢？这就是，为了爱是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的。人应该都有这样的思想高度，活着才精彩。也只有解决了爱情的和谐，整个社会才谈得上整体的和谐。

所以我们的论点就是：潘金莲和武大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根本的错误不在潘金莲，而在于武大的不自量力（就是不实事求是，依照正常的情况，他根本没法娶到潘氏）和近似于趁火打劫的婚姻实质，而武松则是间接害死武大的力量存在。至于西门庆，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物，是外因而已！

等我写完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第二茶才刚刚好，刚刚开始。好茶！我端着茶，又踱回了红禅室，在一丛竹子下，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2006\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