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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版图——“白山”牌自行车
文轩
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乡下,家里能备一台自行车属于奢侈,若能备一台“白山”牌自行车就更为奢侈了。我的童年生活,并没像多数农民家的子女历经过种种苦难和贫困,我有一位捧着铁饭碗的父亲和一位在公社企业赚工资的大伯,有着勤俭持家的大妈和母亲,所以在我童年的生活里,物质生活并没匮乏得可怜。家里曾陆续置备过“百花”牌电视机、 “红波”牌收音机、 “上海”牌手表,最为奢侈的就是置备过三台“白山”牌自行车。所谓置备了三台,是喜爱儿女却自己无儿无女的大伯爱惜孩子的见证。哥哥一台,姐姐一台,我一台。妹妹年幼,自然无法享受。
有了自行车,自是先学习怎么个骑法。大伯在每台自行车后面绑上一根扁担,支配自行车的平衡,这样我们拎胳膊扫腿的瞬间不致跌倒,即使跌倒也不致摔跟头。乡村的孩子,自幼爬树、翻筋斗、打把势,胳膊腿儿训练得都非常灵活,所以这自行车虽是新鲜玩意儿,但学起来容易轻巧得很,没几天的工夫,姐妹几个都学会了。就连最小的小妹,五六岁的年龄,虽不能跨横梁但也能斜跨着腿一扭一扭地骑上自行车了。大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不时地叮嘱我们爱惜自行车,别发生什么意外。
自行车在大伯的眼里,就像他的命。一些贫困人家串亲戚赶集相借时,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好说歹说,俩字:不借!开通善良的大妈就在一旁劝:邻里邻居的,别搞得那么吝啬和生硬,有时候咱们家出力的活儿还能有求到人家的时候,借吧,啊!大伯不应声,大妈知道就算借了,推出自行车,人家一抬腿把车子骑走了,大伯往往能呆在院子里站许久。等人家还回车子后,大伯每次都要检查一遍又一遍,看看哪里碰擦皮没有,就像看他心爱之物,那般爱惜是我当年无法想到和理解到的。
进入中学之后,每人一台自行车已由当初的“哥哥、姐姐、我”递换到“姐姐、我和小妹”。当年去中学的路上有一座木质的土桥,每逢雨季,水害成灾,淹没木桥,我们骑自行车的人便会挽起裤管儿、横穿渡水过去。水流大时扛起自行车,水流小时就图轻便推车子过河,车子淹在水里,车盒子便会灌了包,常这样就会使车盒子生锈,车链子油力不足,劳损车子寿命不说,骑起来费力。每次过河之后,都会和姐姐相互嘱咐:回家不告诉大伯!告诉他,他会心疼死他的自行车,没准儿还会打我们地。可每次雨后晚上放学,我们骑车子回家,大伯都会适时地检查一遍,上上车发条,看看车链子油够不,试试车闸,但一直没打开车盒子看车况。
一次,放学回家,我和大伯说,我的车子蹬起来好沉啊!什么破白山牌自行车嘛!大伯瞅了我一眼,拎起屋里的扳子,三下五除二,打开车盒子,一股黄锈的水登时从链盒子里流出,我当时傻眼。怎么这么多水?大伯皱眉。这车子肯定进水了,趟河了吧?他会问我一句半句。没!我不敢看他,但也绝不说出趟水的事。嘴硬着呢!大伯不再问下去,轻巧地把盒子里的水除去,小心地擦试,像平时抚摩着我们的脸,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修完这台,又去看姐姐妹妹那两台,结局自然和我的一样。我和姐姐面面相觑,不敢看大伯,生怕他发起狠甩过来一巴掌。大伯几乎没有发一句火,闷头修完便会把车子放在阳光下晒晒,径自回屋。这之后,每次下雨过那座木桥,我们都尽量扛起自行车,生怕再刺激大伯爱惜车子的心情。
赶上集市的日子,我和小妹要让出一台自行车给母亲,母亲届时要骑着它去赶集卖点啥和买点啥。卖的自然是鸡蛋或者老母狗下的崽儿、老旱烟等等,买的当然离不开柴米油盐。大伯常会问: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吗,买回点给闺女们吃。可乡村的集市哪里来的新鲜玩意嘛!母亲买不到的新鲜东西,大伯变着法地都买到了。当年的大伯经常去县城出差办事,回来时会偶带三条花裙子或者买串香蕉,他绝对不会学父亲买小人书送我们,他认为那都是骗钱的东西,不实惠。只有吃了穿了用了这钱花得才值得。譬如这自行车,他认为是乡村最实用也最好的帮手,我们家购买的电视机、收音机和手表都是大伯出差回来从县城里带回来的。也使我们的童年世界比别人家的孩子眼界高一些,多一些。
三台“白山”牌自行车载着我们一路驶向中学校园,驶向大山溪水外的城市,无比疼爱我们的大伯也早早地离世,距离现今已十七个年头儿。在我所走过的时光里,我曾换过无数台自行车,直到现在放弃自行车的使用,可我无法放弃掉当年的三台“白山”牌。虽然它们早已隔世不知去向,但它始终是牵系着我童年的梦靥和童年幸福的印证,它饱含着大伯对几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儿女的疼惜。
怀念“白山”牌自行车,怀念大伯。
2006年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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