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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相 机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引定你在它边沿不停前行,直到你某一天突然跌入,然后传来砰然的玻璃一般的破碎声…… ——题记 一 这是一架老相机,江光厂70年代的产品,采用旁轴取景设计,镜头为50mm、F1:2.8的固定焦距不可更换标准镜头,相机品相很好,各种功能正常。从一位素昧平生的朋友那里得来时,随机还附带一本泛黄的相册,都是些艺术类的老照片。其中一张是在雨天的玻璃后面隐约的脸,让人觉得时光在流逝,你无论用任何方式记录,都只能抓得到一点点余温,而生命在各个瞬间呈现出的种种姿态如此让人难忘。无论从摄影角度还是构思上来说,这张照片都属一流水平,因而被放在相册的首页上。看来,路毅喜欢摄影的名声不是吹嘘来的。 如今,路毅正歪坐他的床头上,表情麻木地盯紧相隔一米开外的方桌,方桌上面的花布已经泛白,陈旧中透出它沧桑的过去。桌上的相机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落魄生活赋予此时的路毅以镇定的品行一样,即使身处这间廉价租来的旧房子,也逍遥自在,并且难以被抹杀掉曾经还算辉煌的过去。但,谁能注意到它呢?比如,木格窗棂外那些游动的承载复杂多变的意志的身体,比如这个在床头木然的被某种灵魂寄住的躯壳,他们在各自的生活中扮演着人云亦云的角色,没有谁能真正地关心过谁的过去。 床边上有一张不知哪个年代的沙发,与新换的花格窗帘相比,愈发显得破败不堪。但跟整间房子的摆设搭配起来,倒是再合适不过了。这张沙发上不知坐过多少人,如果他们的气味能够残留下哪怕一点,也说不准哪位俊俏女子的,或许也有着某种诱人的芳香。路毅转过头来,嘴角渗出一丝惨淡的笑容,随即转瞬而逝。 也许是工作太过劳累,总算有这么一天时间可以随便自己打发,路毅竟感觉有些措手不及了。工地上焦队长那张苦瓜老脸不失时机地在路毅眼前闪了一下。我呸,我呸呸呸。不就是一个小头头吗,装得跟大瓣蒜似的,整天把人训来训去的,想当初我要是没有……路毅舒缓了一下情绪,本想将思绪硬生生拽回来,可还是被拉着回到过去…… 唉,今天是清明节了,该拜祭下小娟的。 二 小娟,曾经多么迷人的一个女子,我是多么的爱你呀。可是,你为什么偏偏移情别恋?王大傻子,王大傻子有什么好?熊包一个。路毅狠了狠,突然从床头跳了下来,差点翻倒在地,手无意识的扶住脚脖子,眼睛变得血红血红的,额头的青筋也暴涨了起来。“自私!”我自私吗?我怎么着就自私了?我还不是为你好,为了咱们好?王大傻子家那点破事,用得着你操心吗?什么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什么人家曾经给你们家帮过多少多少忙。我看,你根本就是舍不得离开他。好,你不离开是吗?我让你永远都别离开。死去吧…… 神不知鬼不觉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我算是知道了。路毅停下踱来踱去的步子,笑嘻嘻地拿起桌上的相机,咔咔咔咔,连按了几下快门。 小娟,你笑得好美。你知道吗?你是我心中的天使,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你知道吗?我这颗心早已属于你,除了你,我谁都不爱,我谁都不娶。今生今世,我只为你而来。可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你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十七岁那年秋天,我们班一起外出游玩,你还记得吗?那天你不见了,还是我先找到你的,比王大傻子早了整整一个小时找到你,你还记得吗?我知道你喜欢庆云山南那片幽静的树林,你说,你每每梦到某一天,树丛深处一个英俊的男孩白衣飘飘过来接你。浪漫的女子,你是我浪漫的新娘子,为什么你没仔细看看那个男子的面目,一定是我,我来接你的,我浪漫天真的新娘子。 路毅按动快门的手突然哆嗦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神不知鬼不觉的爱着,有多么难过,你知道吗,小娟。七年啊,七年是什么概念,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 “路毅,你没事吧,自己一个人瞎鼓捣什么?”窗外有人高声叫道。 路毅慌张地将相机一扔,坐在床上,一面故作病态的说着什么,一面又慢腾腾地起身走向房门。焦工头眼瞅着路毅打开房门,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下意识地放低声音问:“身体感觉怎样了,好点没有,发烧没有?”,说着就把手伸向路毅的额头。 “你来干嘛?!”路毅突然大声说道。 焦工头张着嘴,手僵在半空,半晌才放下来。 “我明天就去上班”,话还没等说完,也不搭理焦工头,路毅竟关上了房门。 “没,没关系,要是觉得身体不好,迟点过去也行。对了,今天工地上有人找你,回头跟你细说……”想起刚才路毅那态度,焦工头低声骂了一声走开了。 路毅的怪异在工地上是众所周知的,焦工头也没往多处想。如今工地缺人手,路毅人还算机灵,做事有板有眼,是个好帮手。只是,人比较沉默寡言,来路也似乎有些不明,但话说回来,谁都明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何况一个临时工呢。 三 春天的夜晚来得比冬天迟了些,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还敞亮着。路毅简单收拾一下后,就走出门来。 山坡上氤氲的雾气渐渐浓重起来。只见庆云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个孤单的身影若隐若现地挪动着。转过一个山脚,身影停下来,摆出些物品后,又点燃香烛默默祈祷开来。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两声狗叫,山也显得不那么渺无人烟的样子了。 回到出租屋地时候,路毅显得异常疲惫。晚饭也懒得去买,倒头便睡去了。 月明星稀的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想些过去的故事最惬意不过了。然而,路毅今天没有那些精神,一切故事都交给梦境,也许来得更合适一些。 恍惚之中,路毅突然又看到小娟那张美妙的脸庞。婀娜多姿的身材摆来摆去,挑逗着路毅那本不坚固的生理防线。眉目中那最含情的一瞥,让路毅神不守舍。 “来呀,路毅哥给我拍个照,好吗?”小娟那张笑脸更加妩媚动人了。路毅冲小娟点头笑一笑,就按动了快门……停下,停下,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路毅的手突然又颤抖起来。只见小娟的脸又好像被谁捶打过一样,突然变得黝黑模糊起来。再定睛一看,竟成了一张憋红了的面庞,眼角和嘴角处渗出鲜红粘稠的血来,四肢也突然舞动起来,疯狂地朝路毅乱抓乱踢。 咔咔,咔咔,路毅的手不听使唤似的,快门已经按下了不知多少次。 咔咔咔咔……相机的快门声依然不停回荡。 路毅猛然惊醒过来,浑身都是粘稠的汗水。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小娟的手还在眼前舞动一般。 咔咔咔咔,快门声又好像是从床边不远的方桌上传出,在漆黑而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更加诡异而摄人心魄。 路毅一身冷汗的颤栗起来。 “谁?!”路毅惊呼一声,然而这叫声转瞬间就荡然无存了,咔咔咔的相机快门的声音还在继续。 路毅强打精神从床上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走向方桌…… 四 那部老相机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四周突然一片死寂。 定了定神,路毅拿起相机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样,才释然一笑,重又返回床上。 路毅再也难以入眠了。 梦里的情形怎么会这样真实?小娟,你真的阴魂不散,会纠缠我一生吗? 小娟死时的恐怖情形再次浮现眼前…… 是的,是我亲手杀死了你,我得不到你,王大傻子也休想得到你。我是为了你好,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幸福,你懂吗?只有安静的才是幸福的,安静的享受一切才是幸福的。这个世间最龌龊的事情就是让一颗美好的灵魂寄居在肮脏的肉体里面,不得自由,而只有死去,灵魂才是自由的,才是最安静的最幸福的…… 路毅有些恍惚地爬起来,天已经放亮了。然而,房间内似乎仍然漂浮着某种诡异的气息。那本泛黄的相册不知何时被放在临时搭建的冲印房外的木椅上,而黑黢黢的房内,也似乎传来某种动静。 路毅奇怪地拿起相册,翻开一看,突然目瞪口呆……相片上,小娟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贴在玻璃窗前,而鲜红的血液正慢慢渗出。 此时,冲印房内传来某个女子一阵嘿嘿嘿的冷笑…… 五 窗外,警车的笛声越来越近。 路毅端坐在那张破败的沙发上,仿佛睡去。 2006年4月6日 萧墨竹于古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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