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窗外的田野里花开了满眼,出发前因为琐事跟大宝有些不愉快,不想当着外人在电话里跟他发生争执,我开始编短信。因为在高速上,车行平稳,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可以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一个一个字慢慢地摁而不晕车。等我感觉有些反胃时才知道已出了高速,韶山已近在眼前。好在我的短信已摁了发送,估计我摁的那些字在这个春日里也有让人反胃的功能:迎春花油菜花都开了,桃花梨花也开了,你曾经的风花雪月哪儿去了? 二 想起我的那口红箱子,那个春天在苏州买的。夜里,雨后的观前街,很少游人了,我在满满一店的箱包里一眼相中那口红色的拉箱,昏黄的灯光里它红得不那么张扬却很热烈,从此它就跟了我东游西荡。我曾很想留下帖在它身上的那些图形各异的各地机场行李签,就象留下一本纪念册。可是它脏了,打扫的时候我不得不于心不忍地清除了那些标签,象海水冲上沙滩,脚印就该退了。 三 杜鹃花还没开,桃花却快败了,清晨的小雨已停歇下来,山里毕竟比山外凉许多,下车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把抱紧了双肩,好象这样能暖和起来似的。第一次来韶山是和大宝一起,为了一个假冒柯达胶卷,年轻气盛的他非要坐车返回景区找管理部门理论,人家为我们那些被浪费掉的青春表情退回了一个胶卷的钱,还饶给我们一封在事后一周寄到公司的道歉信。可那些春天的笑容象泥地上散落的粉红色桃花花瓣一样真的再也拾不起来了。后来再经过那些曾经的地方,大宝都会笑着问:重新合个影吗?每次我也只是笑笑,谁也没有真的行动。 四 在韶山,主席已被理所当然地神化,不只民间,连穿着制服正儿八经的解说员也会认真地跟那些参加红色之旅的游人们说13年前的冬天,主席诞辰百年铜像落成时,杜鹃怎样地开了满山,空中怎样地日月同辉...... 天地万物,也许的确有太多我们无法解释的事,那不是传说的提前五个月开放在寒冬里的杜鹃也是有情的?不然它们为什么不在今年这样雪都不曾下过的暖冬里也开放一回?可是都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五 暖冬没有雪,立春后却下了两场。立春那天清晨我们从火车上下来,只隔一夜,广州的温暖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湖南的冬天没有北国冰天雪地的洁净,也没有南国如春的暖意,有的只是沲泥带水的湿冷。一家人拖着行李撑着雨伞淌过车站广场上一滩又一滩的水,好不容易找到一辆的士钻进去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到了家门口,因为雨因为冷也因为还在过大年,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却突然地鞭炮齐鸣起来,迷迷糊糊的我牵着小宝的手穿过层层烟雾只是问:今天什么日子呀?大宝还好没被冻迷糊,告诉我:可能是立春吧,接春都要放鞭炮的。 接春是个好说法,迎接春天的到来。 六 可是春天到来后我老是病,开始发烧,几乎每天下午准时开始,到下班时就有些坚持不住的感觉,早晨却又症状全无,好人一个。烧到第四天,只好上了医院,上医院就被留下了,就因为那烧它准时得蹊跷。拍X片,验血,排除肺结核,却还是被要求住院。病名被定为急性支气管炎(还好不是禽流感,哈哈),我仔细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感觉。可还是决定听话地在医院呆着,于是开始躺在空荡的病房里听赵鹏低沉的怀旧歌曲,听得耳朵起茧时就看着吊瓶里的药滴想史铁生。身为总护士长的燕子每天抽空来给我扎针,因为第一天我的手背就被扎得青红紫绿,小护士们再难找到下手之处。燕子指给我看旁边那幢楼,说:禽流感时我们就被隔离在那里,十多个人照顾一个病人,吃的用的全给送进去,就是不能出来。我开始对她们肃然起敬,不再怜惜自己这双面目全非的手。 医生说我心跳120,去湘雅做个复查吧,也许实验室也有误差呢,不是甲亢最好。于是再次被湘雅里那些熙熙攘攘的病人震惊,天下竟有那么多生着奇奇怪怪病的人在痛苦中煎熬,印象里小时候到过的湘雅哪有这么多无处不在的病人呀。也许好人们就该有事没事地上医院走一走,看到那些被疾病折磨的人,最能知道自己的幸福。我就是那个沐浴在春日暖阳里的幸福人儿之一,我没得甲亢。也许我该感谢自己身上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时不时的钻出来象是提醒我记住什么叫健康什么叫幸福,记住什么时候也不要忘乎所以。 七 晚上小红来送保险公司给报销的住院医药费,她走后我开始在电脑上整理今天拍的油菜花照片,想从前在山里,这个季节会有成片的紫云英染遍田野,那时候没有条件给花儿们拍照片,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大宝,大宝知道紫云英的样子吗? 客厅里大宝正在来来去去地招呼小宝睡觉,病了之后,他已接过了许多家务。他没有回复我上午在车上发给他的短信,可我回来之后,他说话的语气已明显柔和。也许,已经不再年轻却依然气盛的这个男人,在被生活磨钝了对风花雪月的感觉之后,也沉淀了太多的柔情暖意,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偶尔给对方一点春天的提示,然后,一起注视着我和他的那本春天纪念册——我们的小宝——静静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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