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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叫“娘” 文/闲着 董姐今天终于来上班了,头上扎着白布条。我在我办公桌前跟她打了个照面,想笑,没成功,我只是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连昔日常在嘴边的那句“老董”也没叫出来。 我走到教室里去,窗台上有我新买来的栀子树,还有金鱼,又黑又大的鱼爸爸和穿着艳丽红裙的鱼妈妈领着他们的四个大小胖瘦不一的孩子。它们的家是一个大大的高脚杯。鱼缸里的水清晨才换过,今天是谁喂的金鱼,鱼食太多了,水面上还浮着些……我对学生说, 站在办公室门口,听到董姐在办公室里黯哑的声音:“我真是心狠啊!真的,我怎么就叫不出那一声‘娘’呢!……我爹叫我叫‘娘’,可我喉咙里堵,我叫不出来。我连‘娘’都叫不出来啊!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我娘长什么样了……我真是心狠……!”年纪大的同事都在那里七嘴八舌地安慰。 总在电话里问“娘,你想吃点啥”的董姐居然不会叫“娘”了?站在走廊上,我如梗在咽。廊外的树上有几只麻雀跳上跳下,唧唧喳喳的。它们会叫爹娘吗?突然想起电视剧场景,儿女们抱着、摇着即将离去的老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是,董姐却不会叫“娘”,当她眼睁睁看着娘合眼的时候。 “娘”或者我们南方人的“妈”,多顺口,多好发的音节啊。我们入世学语的第一个音节,怎么年近四十的董姐倒忘怀了,突然不会发音了呢?董姐她少叫了一声,或者说关键的那一声她没叫出来,上帝从此要罚她不能再单独把这个音节说出来了。她要从此不会叫“娘”了。我突然感到害怕,仿佛上帝的眼睛就在身后,就在董姐头上飘着的白布条里面。 我很想和董姐说点什么。她又端着水,在嘴边轻轻吹着了。这次她没站着,也没把头探过半人高的间隔来看看这边的我的课程表,也没径直端着水杯到我桌边照镜子,用我镜子背后的牛角梳子梳刘海。平日嗓门响亮的董姐静静的吹着杯中的开水,今天,她连茶叶也忘记了。她还在为自己少叫了一声“娘”而耿耿于怀?还是对上帝的惩罚耿耿于怀?突然想起来我在教室里的时候看门的大爷到教室里去找过她。我说,董姐,王大爷找着你了吗?她回过头来,一脸茫然的摇头。那神色,倒像个迷路的小孩。 第一节是我的课,课上讨论了个问题,关于受骗的人为什么总是执迷不悟。有学生说,有时候,自己在做一个美梦,梦里听到梦外的闹钟响了,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总愿意把梦做下去,明知道是假的。要是梦见自己中大奖,或者游太空,或者成了比尔·盖茨……反正就是梦里要是很幸福,很快乐,明知道是梦也宁愿做下去,有时候甚至害怕醒来,不敢醒来…… 是啊,美梦都不想醒,不愿醒,太美好的梦就不敢醒。我想把学生的话去说给董姐听,走到办公室,却听见年纪最长的 记得小时候玩肥皂泡,七彩的泡泡真想搂住啊,但是不敢,怕一搂就空了;记得月亮印在门前的水池里,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捞上来,但是不敢啊,知道一伸手那月色就会像玻璃一样碎掉……所以,宁可注视,傻傻的守候,就是不愿伸手去抓一个虚空以证实一种无法改变的现实,很多时候,我们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没听见梦外的闹钟响,但是我们不愿醒来。为此,董姐不敢叫“娘”。我们很多人都不敢。 ※※※※※※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