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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德的《贞洁的厄运》,也译做《淑女蒙尘记》.该书讲的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姐妹分别遭受不同境遇的故事:淫荡的姐姐幸福好运;善良的妹妹却屡屡遭到身心摧残,最后竟被闪电劈死。对于这部小说,向来有三种读法。当时的人认为它宣扬恶念,淫邪之极,列为禁书。若干年后,有人斗胆透过性和恶的表皮,决心为萨德的良心辩护,认为萨德之所以如此露骨地描绘恶对善的摧残,恰恰是要从反面控诉社会现实的恶。待到近时,风气渐开,人们又从萨德的文本里读出了性的自由精神,正如社会学家李银河所说:“萨德的小说使人为其中所包含的自由精神所震惊,有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萨德认为没有一种性行为方式是不可以的,错误的或病态的。” 诚然,在充满性和性虐待的文本中,读者和批评家看到性,并阐释性、解读性,这也是顺理成章的。然而,我却要说这样的读法是不可能抓住事物的本质的,这样的读法,恰恰是迷失在文本的现像里。在我看来,萨德并没有宣扬恶,他也没有反对恶。我惊奇地发现,萨德编造这样一个故事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反对“善”,控诉“善”,或者说反对媚俗化的道德! 萨德,Sadisme,有施虐淫、性虐待狂、残暴性变态者等意思,其人在作品中对性放纵、性虐待、性变态的种种描写加上他本人传奇式的经历,足以使人想象到萨德的魔鬼面目。然而我却看到集“恶”、“淫”于一身的性虐待狂内心里却一直充满着恐惧,他对于这种恐惧无法消除,如同无法消除跟随他的影子,于是,萨德终于决定用精神的力量与恐惧交战。你一定要问:萨德心中的恐惧到底是什么呢?那么我说:翻开《淑女蒙尘记》吧,看看那个天使般纯洁的女主人公吧!对了,就是她——莱斯蒂娜(我仅在本文中用此译名,其实这不就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吗。)在萨德眼里,这个天使般善良纯洁的姑娘,才是一个真正可怕的魔鬼! “天使”的化身——莱斯蒂娜在《贞洁的厄运》中出现,并且全副武装,洁身自守、遵纪守法、见义勇为、信仰虔诚、慷慨善良、助人为己任。这让萨德恐惧不已,对于自己的敌人,他现在才看清其全貌。他愤怒的在莱斯蒂娜的十次冒险经历中派出了高利贷者、强盗、邪恶外科医生、伪善的教士等穷凶极恶的人接连对她施与最残酷、最野蛮、最疯狂的种种迫害,凌辱。然而,萨德失败了,种种磨难并未让莱斯蒂娜消失,而她终于回到亲人(姐姐和姐夫)的身边,厄运将无法继续。于是,萨德气极败坏,自欺欺人的叫莱斯蒂娜毁容而死。之所以说萨德是失败者,是因为他采用了自然的力量,闪电霹雳,因为任何的“人类”的方法用尽之后,仍无法将其毁灭。这种可怜的一厢情愿,反而显示出了萨德的无能为力和绝望。对萨德来说,“天使”才是可怕的,比之种种魔鬼,这更令他恐惧。然而,在几百年的误读中,同情始终跟随着莱斯蒂娜,而谴责总是指向萨德。这正是“天使”的可怕之处,他的力量正在于此,能博得无限的怜悯和同情。然而有一点却被永久的误解了:看似弱小者并非没有力量,看似强大者未必不软弱。我已经看到了萨德恐惧的所在,因为我揭下了萨德的面具,他委实没有任何的希望和力量可以支撑自己的面具了。萨德之所以戴着魔鬼的面具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因为恶魔以天使的形象出现,他只能伪装成魔鬼,天使“拥有道德”,他只能以“不道德”来抵御道德的可怕力量。“道德”是萨德为之恐惧的原因,因为他比同时代的任何人更先看清了庞然大物的面目,他被震慑了。 我将怜悯施与萨德,我将斥责加之天使——莱斯蒂娜,一个持有“美德”而倍受摧残的善之象征。“美德”,正是美德才是解开问题的关键符码。莱斯蒂娜的美德是真实的,是容不得半点怀疑的。(但是,萨德却将理想寄托于莱斯蒂娜的姐姐,她高贵、富有、幸福、皆因为其不为“道德”所动,对之不屑一顾)莱斯蒂娜接受并实践道德,在重要时刻也没有放弃道德,然而正是在对道德的态度上,她,全然是一个真真正正可怕的魔鬼。因为这种道德的获得,全然是由当时基督教所宣扬的,占统治地位的天启式的“准道德”。莱斯蒂娜对道德的接受并非是“自我”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是一种盲目的、无自我意识的全盘接受。她的自我被排挤了,她的意识被窃取了,她的“人格”塑造过程完全是一种向统治地位的权威的无条件的顺从和承认,这种权威完全是存在于她的“自我”之外的异己力量——上帝、圣经、教会、法庭、拯救、博爱、他人的看法、公众的认可。萨德之所以对这个“天使”产生恐惧,并对之用精神上的方法在想象和虚构中摧残,就在于这种道德是一种外在于人的侵蚀力量。看看萨德的这段话:“对这种可耻崇拜的上帝,我看见的如果不是一种首尾不一的野蛮的存在物,今天创造的一个世界,明天就后悔把它创造出来的存在物,还能是什么?要不是一种绝对无法使人类接受随意形成习惯的存在物,对这个上帝,我还能看见什么?”这就是萨德对天使——莱斯蒂娜恐惧的原因,她越是去忠诚于道德,说明她越愚昧、麻木,没有自我意识,没有反抗精神和理性思维能力。就像在解放前的中国,有的妇女认为“裹脚”是天经地义的,任人如何劝说都不放弃这种对自己的摧残,反而认为“裹脚”是一种高贵而不可怀疑的象征,甚至在人们非要让其放弃这种愚昧的自残行为时,还有自杀投井而维护“自尊”的。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发挥着这样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的最坚强的维护者往往不是某种教义的宣扬者,而恰恰是受害者。莱斯蒂娜遭受巨大的身心摧残仍不放弃“美德”和“善”,这是最好的解释。而这也就是萨德为什么对“天使”的恐惧甚于魔鬼,在“天使”和“魔鬼”之间,他不能不选择魔鬼,并为成为魔鬼而戴上面具,然而,天使的力量还在弥延和壮大,并且成为一种有形的表现形态,二十世纪,我们称之为“媚俗”。在同样充斥着性的另一文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媚俗”已成为一种普遍的力量形态。 在小说《贞洁的厄运》里,作者萨德并不是要去批判现实的恶,亦不是要宣扬什么性的自由精神。而是其本身对自由精神的追求,受到正统道德的严重压制。面对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暴政,萨德激愤而又无奈,于是,只有戴上恶的面具,通过在文本中对道德化身者的摧残以发泄其憎恨之情。其反抗大众媚俗的方式是包含着无可奈何的愤怒斥责 |
